晚饭时间,南澄又在客栈老板的餐桌旁看到了顾怀南——似乎应该是惊讶的,但她好像也不是很惊讶。

她进门时他正低着头,细心地把自己汤碗里的小葱剔出来丢在桌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吃葱。

在书店,顾怀南没有回答南澄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理的问题,南澄后来也没有再问。他们就像在旅途偶遇的故知,随意地闲聊,晚饭后在客桟的屋檐下喝茶、赏月,然后各回各屋。

第二天南澄起了个大早,她没有告诉顾怀南她已经订了回沪市的机票,时间是五天后,而在那之前她想去趟丽江和束河。

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就到了丽江,南澄下车后又背着背包在挤满了人的售票口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买到回程的火车票后才走出火车站。

丽江的阳光和大理一样透明而干燥,落在人身上时像落下一层纤细的绒毛,又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而脆的糖纸,空气里有淡淡的草叶晒干的气味。

南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到阴凉处的小摊,对头发花白的大爷说:“一瓶矿泉水。”

手在口袋里却摸了个空。

大爷拿着矿泉水望着表情瞬间呆滞的南澄,她在牛仔裤后兜翻出两个一元硬币给他,然后拿着矿泉水到一旁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所有口袋和背包,悲剧地发现,她的钱包真的不见了,连带那张刚刚到手的回程火车票。

从南澄买完票出站到刚才买矿泉水,间隔不过五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小偷竟然能得手,并且她还一点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要说小偷厉害,还是自己大意。

南澄席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清冽的水让她焦躁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她甚至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一下如果要在路边讨要回程的路费,该怎么写才显得可信度高一些。现在她的全部“身家”只有二十二元零钱,是她买票后随手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

南澄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顾怀南竟又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冲锋衣,深色牛仔裤,背着一只黑色的登山包,姿态闲散地站定在灰头土脸的南澄面前。

“你是在等我吗?”

南澄一开始以为是没长眼的搭讪者,抬眼看到顾怀南,愣了愣:“还没睡醒吧?”但随即意识到他可能是这个陌生城市里她唯一的救星,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无数闪烁的星光。

“真巧啊,我们两天遇见三次……我能问你借点钱吗,我钱包丢了。”南澄说。

顾怀南望着南澄,然后突然轻扬了下眉毛:“不借。”

“喂……”

“但你可以跟着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饿着。”

这算是……“另类”的要挟吗?

南澄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接受“要挟”,找当地民警帮忙联系苡米,让她火速赶来挽救她这个“落难少女”。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南澄跟上顾怀南的步子,目光在他的背影上停顿两秒后移往别处,然后又飞快地轻瞥对方一眼,好像是在确定顾怀南的后脑勺上确实没长眼睛,她才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的背影。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他走快她便也走快,他慢下步子她便也减慢步伐,不远不近地,始终隔着那么无法逾越的两三步。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十六七岁的顾怀南和南澄那样。他们的脸孔在时光的那头,永远青春鲜亮。

第十回如果相聚不是为了离别

顾怀南领着南澄入住了青年旅社,然后在旁边的小店吃了一碗十块钱的云南米线,下午在古城溜达了一圈,晚餐是小酒吧里的中式简餐,还能边吃边听驻场歌手唱歌一简朴得完全不像他的少爷作风。

南澄不挑食,再加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吃得很香。顾怀南在她对面轻“啧”了一声,然后把几乎没动过的盘子推到南澄面前:“这份你也吃了吧。”

南澄受宠若惊,把上面的大排夹到自己盘里,感动地咬了一口说:“你没胃口吗?可是不吃晚上会饿的。”

顾怀南扬了扬眉,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看着南澄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好养活……你不觉得这里的东西很难吃吗?简直跟饲料一样。”

他看着她把整块大排津津有味地啃完才说“跟饲料一样”,这不是明摆着骂人吗?南澄嫣然一笑,回他说:“讨厌啦,说得你好像吃过饲料一样。”

顾怀南眼神复杂而专注地望着南澄:“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人都是会变的。”南澄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有些心虚。其实不只以前,就算是现在身为报社记者的她,也不是以伶牙俐齿出名,大多时候她还是那个温顺乖巧、存在感稀薄的小女生。

但或许是因为这里离沪城太过遥远,让她卸下防备,或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她突然觉得原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南澄变得不像以往那般谨小慎微,只选择最本真的自己去回应周遭的人事。

就像如果是以前,就算被偷得一无所有,她也不会好意思舰着脸跟着顾怀南混吃混喝——可是现在却那么做了’而且也不觉得有什么。能有什么呢?会比她未婚夫被她的前情敌给睡了更糟糕的事吗?

踩着晒满了月光的青石板小路回客栈的路上,南澄脚步轻快愉悦,她喝了一点酒,脸上忍不住就浮现笑容,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顾怀南凝神细听,发现是很久以前他们都喜欢的一首歌。

“你举着一枝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你想睡去在远方/像个美丽童话/那本书合了又开飘落下梦想/我们俩合了又分像一对船桨……”

南澄在傻乎乎地笑,顾怀南的心却无由地暗下来。

这歌词多不吉利,像极了他和她的故事。

他们在丽江待了一晚,束河待了两天,第三天的晚上去了泸沽湖。

有人在路口接顾怀南,南澄跟着上了他们的灰色奔驰车,十五分钟后到达那家泸沽湖边的私人会所。

青瓦白墙,大红的灯笼,白色的纱帘像一只伏在窗边的鸟,漆黑而静谧的泸沽湖畔,这里就像白蛇娘娘一记口诀幻出的一个幻境。

“这才像是你旅游会住的地方。”南澄在喝水的瓷杯杯底看到一个抽象的图腾,很像融化的“顾”字,不由随口问道,“你家在这儿有股份?”

顾怀南坦然地点了点头。

南澄呛水,咳嗽不止,惊叹:“你们顾家到底涉足了多少产业?”可怕的资本家!

“公司在这里操作一个旅游地产的项目,进行了有两年了,这里是招待客户和朋友的地方。总的来说,我们做的还是属于房地产的一个分支。”顾怀南答道,“不过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都是我爸的,我也不过给他打工。”

“那还不是一样的……不过你以后,要经营这么庞大的事业,会很累吧。”

顾怀南的心里动了动,抬眼看向南澄,轻启唇道:“你是不是看多了‘心灵鸡汤’啊,什么‘别人都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这反问听起来充满了嘲讽意味,南澄连忙撇清关系:“我没看过这句话也没那个意思。”真是言多必失。

顾怀南恹恹地起身。

“你去哪儿?”

“骑马。”他突然又回过身,指着南澄的鼻尖说,“你也必须去。”

绕着湖,散步,满天星星。

想象中,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直到南澄坐到温热的、能感受到马匹肌肉与骨骼的马背上时,那种离地和无法掌控缰绳的恐惧感才慢慢浮现。

她骑的是一匹枣红色顿河马,马夫说它的名字叫花将军,脾气很好,所以就算不善骑术,只要抓紧缰绳,自己坐稳了,就可以放心骑。

南澄还是觉得很害怕,半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拽着缰绳可又不敢真的拉紧了——她以前采访过一个骑手,他曾说人和马之间靠缰绳联系,而缰绳连着马的上唇,拉太紧它是会疼的,好的骑手和马都把对方当作最好的伙伴,互不伤害,互相信任。

南澄很怕自己摔下去,但是也怕花将军被她笨拙地弄疼。

这样,根本就没办法在星空下散步吧,虽然泸沽湖的天空那么干净那么美,满天的星斗像个童话一样。

顾怀南叹了口气,下马,他把自己的马匹交给马夫,让他远远跟着,亲自牵着花将军,南澄只需抓牢座椅前方的把手握紧、坐直就好。

“你的身体随着将军向前的行进而上下起坐,这样它会轻松一些,你习惯之后,它还可以慢慢骑快一些。”

“不不,这样就很好了。”南澄连忙说。

夜晚的湖边很安静,特别是他们所在的这一片私人会所区域。深沉的湖面微微泛着粼粼的光,晚睡的鸟儿掠过湖面,停在枝头,偶尔发出古怪的鸣叫声。

顾怀南和南澄聊着音乐和电影,最最安全和资源充裕的话题。

南澄读书的时候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手,反而念大学时开始像青春期少女那样喜欢台湾的一支摇滚乐团,还曾像小女孩一样追着去看演唱会,在现场为他们尖叫,在震天响的歌声里落泪。

“好喜欢他们主唱,帅帅的,肉肉的,又有才华又可爱又英俊……”每次说到他,南澄都不吝溢美之词。

“啊,你说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会怎么样?”顾怀南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回应了,在南澄说得兴高采烈、双手离开把手之时突然淡淡地问。

“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南澄重新抓紧把手,半伏下身子,警惕地望着顾怀南。

“本来是,”顾怀南回望着南澄,突然扬起嘴角,“现在不是了。”他在南澄紧张的注视下慢慢松开了手上的缰绳,甚至还轻轻地在将军的屁股上拍了一记。

“坐稳了,南澄。”

南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随即嘴里爆发出一段后来被尖叫代替的脏话。花将军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虽然对于善于骑术的人来说它根本都称不上在跑,但南澄在马背上明显觉得颠簸剧烈。

没跑出几十米,她就以一种缓慢又狼狈的姿势,从马背上几欲滑落。

顾怀南让马夫吹了声口哨,花将军就乖乖地停下脚步,低头在湖边饮水。他跑过去的时候南澄已经双脚落了地,她伏在马背上,手指仍然紧紧抓着座椅前的铁把手。

“没事吧,将军跑得不快的。”顾怀南说着,想要扳起南澄的身体,看看她的脸。可女生就是撇着脸不肯面对他。

过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她哭了。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么害怕……将军脾气很好,我拍它时也拿捏了分寸。”顾怀南觉得抱歉,柔声解释。

南澄的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声,随后她的铁拳如流星般飞向顾怀南。

“你这个变态禽兽神经病你去死吧!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果然都是骗人的你明明就是想害死我吧……”

骂着、打着、安抚着,到最后,顾怀南突然静下来,只剩下南澄的哭骂声。

“原来你还记得呢。”顾怀南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他承认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是有喜悦的。

南澄怔了怔,随即捂着脸,垂下头,哭得更加哀伤悲痛,眼泪流得痛痛快快、彻彻底底,之前以为枯竭的泪湖原来只是因为没找到发泄的出口。

怎么会忘记呢?誓言啊,不就是说的人很容易忘记,听的人却常常想起的怪东西吗?

是谁说的,我们真正爱了,真正难过了,原来也就只有那几年后来的难过也是真的难过,泪水也是真的泪水,只是好像看过大海之后再去看湖,无论它多么烟波浩渺,也无法与初见大海时的震撼与感动相比。

第一次,撼动生命般的恨与爱,当然没办法那么容易忘记。

其实如此说起来,沈洛就算背叛她,也真的不算太亏欠她。南澄越哭越伤心,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而那些青春过往,再美好也不能回头了。

顾怀南伸出手臂环住南澄,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他在她耳边充满蛊惑地说:“南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的故事,不应该就那样无疾而终。”

丽江五日,南澄觉得真像梦一场。

当顾怀南小心又珍惜地抱着她,问她“南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时,她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十八岁的司徒美娜和二十四岁的司徒美娜,一左一右站在近处对她桀桀发笑,一个素颜妩媚,一个姿容娇艳,相同的是嘴角又骄傲又倔强的强者笑容。

她被背叛的第一次,她被背叛的第二次,竟然是因为同一个女人,而她又多么害怕会有第三次。

南澄推开一点顾怀南的身体,手指平静地抵着他的胸口,掌心隔着衣料,触摸到对方的心跳和薄薄的体温。她垂着脸问:“你是开玩笑的吗?”

顾怀南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南澄迷茫地说,“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失望,也不能再经受背叛了……”

顾怀南没有说话,他捧着南澄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反问道:“先背叛的那个,难道不是你吗?”

南澄以为他说的是她为了保护南澈而对警察撒谎的那次,心里又软了一下。年少的时候好像总是有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与波折,像西天取经,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不打死上百个妖精怪物,就到不了西天。

二十四岁,那么二十四岁的今天,他们的重逢,是为了那个破碎的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局吗?

南澄困惑极了,而顾怀南还在等一个答案。

夜色收起了伪装,让人没有后顾之忧地暴露无助:“我害怕重逢是分离的开始。”她喜欢凡事稳妥,她希望永远不变。

可是,试一试又会怎么样?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一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南澄心底跃跃欲试地响起。

重新踏上沪城的土地,南澄有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因为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她的家、她的梦、她的爱都在这里;陌生的是离开一个星期之后回来,她的生活在打乱之后又迅速有了新的秩序。

回报社销假时做了最坏打算,但汪主任这回倒没为难她。没过几日,南澄又收到一个更好的消息:父亲南宇去美国治疗的事情排上了行程表,安萍已经着手开始办一些必要的出国手续。

她一开始以为是安萍想通了,愿意为南宇做冒险的尝试,但南澈却告诉她:“不是妈出的钱,是医院给妈打电话,说有个公司投资与医院合作了一个什么项目,他们特别指明说要安排爸爸的治疗,如果康复得好,是医院以后一个很大的宣传点——所以爸爸这次的治疗费,包括妈妈去美国的所有费用,都是免掉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可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南澄从来都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她下子就猜到了是顾怀南帮了忙。

“你说我要不要拒绝?可是我又很想我爸能去美国治疗。”南澄拨着杯子里的柚子颗粒,问对面的苡米。

“拒绝?你傻啊。”苡米叹了口气说,“认识个财大气粗的‘富二代’不难,但遇到个愿意对你财大气粗的‘富二代’就很难了,你要不要这么不识好歹,撞了大运还往外推?”

“我不喜欢这样,总觉得领了他这份情,我们就不再平等了。”南澄歪着头,摸着右边的耳垂说,“我不希望我们是不平等的。”苡米说:“平等不平等和付出的物质是没关系的,是你自己心里在作怪。你换个角度想想,明明是他自己愿意为你做这些的吧,而你如果有这样的能力,你们交换位置的话,你愿意以举手之劳帮他一把吗?”

“愿意。”

“那就行了。你再想想如果你站在顾怀南的位置,你是希望别人欢欢喜喜地接受你的好意呢,还是为了所谓的骄傲和自尊拒绝呢?”南澄皱了下眉头,然后笑起来:“苡米你总是这样,我心里总是跨不过去的坎,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好像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当然。”苡米有点得意,“你啊,和大多数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人一样,想太多,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男人对我们的好。事实上我们又没有逼男人,也没有伸手向他们乞讨是不是?他们得到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笑容,我们的美貌甚至我们的爱,作为回礼给点关怀、给点照顾、给点物质……那又怎么了?很合理嘛。男女平等喊了那么多年,可是男女真的能平等吗?永远不能。男人啊,本来就应该对自己的女人好一些,大方一些。”

苡米从来都是这样直率而坦然,世故得很纯真,她不扭捏造作,不故作骄矜。虽然南澄还是难以像她那般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顾怀南给予的所有馈赠——因为自小的经历教会南澄,所有别人给的东西始终不是属于自己的,有一天对方想收回的时候那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如果她习惯了他的好,那么失去的时候,会有撕掉一层皮肉的痛。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理清自己对顾怀南的感情。她当然是爱他的,但那爱早已千疮百孔、深埋于心,未曾打算重新刨地三尺,挖出来开封见光。

六年之后的重逢带着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又是在她遭受恋人的背叛之后,她害怕受伤,更害怕重新开始会连仅有的美好回忆都彻底摧毁。

“对了,你那个台湾男朋友怎么样?”南澄换了个话题。

“哦,在你去丽江的第二天,分了。”

“这次是为什么?”苡米分手的理由多姿多彩,常常让南澄大开眼界。

“没有为什么。”她叹了口气,这次的答案甚至不像个答案。苡米的眼底浮现失落的星光:“南澄,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前两天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和顾怀南的事,我听着听着吧,突然觉得好羡慕。我羡慕你单纯,又总是遇到好男人眷顾。像沈洛吧,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他也是真爱你的。”

南澄不自然地顿了顿,反问道:“你那些前男友哪个不是真爱你啊?”

“还是不一样的。”苡米微眯着眼睛说,“我能感觉到……最悲剧的事,就是我能感觉到。他们爱我,爱我的外表、身体,还有不拖泥带水的性格,爱的时候十分爱,分手的时候也痛快——这只是激情吧,不是爱……当然也有人曾对我掏心掏肺,但我总是很快就退出那种对爱需求太旺盛的感情关系,我害怕最后的下场是彼此伤害……或许问题真的出在我自己身上,爱情这个东西嘛,很多时候是求仁得仁,只是我们很多人苦苦追寻,到头来却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仁’。”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苡米晚上有个约会,所以没吃晚饭就走了。她离开之前,南澄挑了一个“便笺饼”装袋放进她包里:“回家后打开看看,可能有冥冥之中注定的启示。”

“小女孩。”苡米笑着离开,倒没有嫌弃可能掉落的饼渣弄脏她的名牌包包,也没有把饼丢出来。

“便笺饼”是这家甜品店的特色小吃,普通的果仁烤饼,只是每一个饼里藏一张小字条,不打开来,谁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就像这接下来未知的生活。

从丽江回来之后,南澄隔了两个星期才又见到顾怀南。他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在会议和加班的间隙,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像是最近开盘的那个别墅项目出了些问题,前期已经购房的业主有不少要求退房。

“会没事的。”南澄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只能说些苍白的安慰。

“当然,顾家制造的牌子可没那么容易倒。”顾怀南说。虽然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累极了,但骄傲永远不倒。

“南澄,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呢?”他突然在电话那头问。

南澄突然涨红了脸,虽然只是握着手机,看不到对方的脸孔,她仍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

就算是他们最美好的过去,也未曾这般赤裸裸地表达过想念或者爱。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顾怀南站在二十七层的透明落地玻璃旁望出去,满城绿意,他笑道,“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美女请吃饭这种好事呢。周五吧,周五我来接你下班。”

“那,周五见。”南澄挂掉电话。她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想要爱的人和想要发生的事,没有经过多少波折和磨难,那么顺利就到达眼前的时候,从不相信自己如此幸运的南澄总觉得凡事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她天生命贱,好日子反而让她忐忑。

周五如期而至,南澄的心情有点像初次约会的少女。

顾怀南来接她之前回家换了衣服,轻便的圆领T和线衣开衫,看起来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开的那辆黑色的捷豹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够开得起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也赚不到他那辆车的钱。

他为南澄开门,女生不自在地拢了拢头发坐进副驾驶座。

“你很不安吗?”顾怀南边开车边问。

“嗯。”南澄老实回答,“我怕被同事看见,怕有奇怪的传言。”

“传言?哈!”顾怀南笑了一下。

南澄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毕竟是因为你,我爸爸才能去美国治疗……我刚刚分手,在几乎要结婚的情况下,你不觉得我们现在选择重新开始,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吗?”

顾怀南的笑容淡了一些,他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好时机,我只知道两个人之间如果还有感觉,那任何时候都是好时候。别说这些了,想想等下吃什么吧。”他显然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多作纠缠。

南澄对吃没有太多想法,顾怀南便带她去他常去的一家粤式餐厅。楼下的停车位有限,顾怀南在保安的指挥下才将车驶入狭窄的停车位。南澄拿包下车,另外一边的一个保安突然向她冲了过来。

“南澄!?”不敢置信的声音传入耳中。

南澄抬起头,竟然看到了沈洛,他穿着藏蓝的、宽大的保安制服,眼神在她和顾怀南之间飘移不定。

顾怀南很自然地走到南澄身旁牵起她的手:“我们上去吧。”南澄看了一眼沈洛,提步欲走,后者突然爆发出嘲讽的冷笑声:“这就是为什么你斩钉截铁要和我分手的原因吗?呵呵,原来你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闻到钱味就跟苍蝇看到屎一样……”

面对他的辱骂,南澄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冷静地看着沈洛说:“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你不知道原因吗?把我们的未来毁掉的人是你啊。”

“南澄你听我说,我是被引诱的……”

“够了。”南澄推开沈洛的手,“不要说了。”她与顾怀南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南澄,我爱的人只有你,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真的是被陷害的……”

沈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凄楚,南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沈洛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然后,所有的强硬一小片一小片地碎裂,露出其下柔软的内核。

她突然觉得累极了,心里像压了一座山,说不出的沉重。

对不起,今天没有办法和你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