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体质偏弱,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喘不过气来,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顾怀南穿着白色衬衣,被汗水濡湿贴在后背上,脑门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略长的刘海一缕一缕地贴在上面,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被晴好的阳光晒得像是会隐隐发光。他回头对女生说:“就快到了,跑快一点啊南澄,再不快一点就赶不上开场了!”

他们尽了力,但还是错过了开场。

那是一部小成本制作的国产喜剧,上映第一天,看的人寥寥无几,但剧情意外的好看。南澄和顾怀南很快就跟上了剧情的节奏,捧着肚子在电影院里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周末下午。

“我没有推荐错,很好笑吧?我的眼光很棒吧?”散场后他们去吃鱼丸,顾怀南一边吃一边自我夸耀。

南澄嘴里被美味的鱼丸塞满,带着笑容一直点头。

反正他在她眼里都是好的,不管那天下午的电影是不是好笑。

初夏的黄昏又温柔又甜美,夕阳像一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顾怀南和南澄肩并肩地走着,女生说着对于高考的畏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男生却用力摆着手,在一心一意计算着手和手因为意外相碰的可能性。

后来觉得麻烦,干脆故意“碰”了一下女生的手——没控制好力度和角度,他自己都痛得在瞬间龇了龇牙。

在南澄抬头看他之前,顾怀南已先一步扭过头,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假装在看风景。

他们不是没有过亲密的片段过往,但常常是为了安慰,或者在突发的状况之下。而在这样温柔的黄昏,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在暧昧无限滋长的温柔晚风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评然心动。

南澄咬着下唇,看看顾怀南,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不会生气了吧?”顾怀南扭过头看到女生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着急。他总觉得南澄的心像这世上最透明也最脆弱的水晶,而他粗手粗脚又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伤害了她。

南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摇了摇头。

“那你干吗低着头?”背影看起来很可怜呀。顾怀南弯着腰去张望南澄,女生终于捂着脸抬起头——原来是在笑,红着脸,控制不住地笑。

“傻啊你。”顾怀南松了口气,回望着南澄,但望着望着也莫名其妙红了脸。真奇怪,他不是没有拉过女生的手,甚至初吻也早就荒唐地丢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南澄在一起,就会青涩得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就是爱吧。顾怀南想,像这世上最好的翡翠,品质好到极致,纯净度便高到极致。

他欢欢喜喜地准备大着胆子去拉女生的手,南澄却突然跑起来,在十米开外的位置,逆着风,裙角飞扬地说:“顾怀南,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对我这么这么……好呀。”

她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顾怀南带给她的感觉,只笼统地定义为“好”。

他真的对她太好了,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但在确定对方确实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时,心里就忍不住泛起快乐的小浪花儿。

十八岁的南澄曾天真地想,或许这是一种来自上天的补偿,亏欠她童年,所以补她后来人生的一帆风顺。

十五天后,她才知道她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校园里的那两棵樱花树在迎来了最繁盛灿烂的花季后迅速凋零了。南澄还是很喜欢在教学楼前的那棵樱花树下看书,当残存的几片粉色的花瓣从绿意葱茏的枝叶间飘落到她的书页上时,她常常忍不住想起初见顾怀南时他微凉又直接的眼神,心里便不由漫过无声的潮水。

两年半前第一次对视,撼动了彼此的灵魂,却想不到他们真的会成为彼此心里重要的人。南澄想,这应该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福气了吧。

不过昨天,她却和她最大的福气闹了不愉快,起因只是男生把她为他抄写的重点笔记随手给了别的女生。

顾怀南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南澄,她一下午都没有搭理他,直到苡米撇撇嘴揶揄他:“哇,原来你和菲菲那么好啊,南澄为你抄了三天的重点笔记你就那么借给别人了。”

“什么啊,都是同学嘛,举手之劳。”顾怀南不相信南澄是因为这件事不理他,“更何况,南澄才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

“啧啧啧。”苡米像一个“情场老手”一样嫌弃地看着顾怀南,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是个呆瓜吧”的怀疑。

“你太不了解女生了。再冷静理智的女生在爱情里也会变得矫情和小气。要知道你随手给出的不是一份简单的笔记,而是一份承载着她对你的关心的笔记呀。”

顾怀南愣了愣,这才发觉他好像闯了“大祸”。

他不是很懂怎么哄女生,对南澄,他一直只懂用真心,当然后来还学会了“死缠烂打”。

那天放学后他甚至撒泼拽着南澄的书包带子不让她回家。

“你有什么不痛快和我说明白嘛,不然你不痛快我就更不痛快了。”顾怀南可怜地说。

南澄起先不说话,但挣扎了半天都没挣脱顾怀南,又急又怒道:“放手。”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南澄吸了几口气,胸口起伏,顿了三秒钟后才难过地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给你的笔记给别人?”

“真是因为这件事啊?”

“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你觉得是我小气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南澄说着说着竟然眼眶泛红,“可是我就是很生气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但是看到你笑嘻嘻地就把我为你辛苦抄了三天的笔记给了别人,还对别的女生笑得像朵花一样,我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气……你怎么那么坏,那么坏……”

南澄捶打着顾怀南,男生从不知道看似瘦弱的女生力气竟然不小,被打得胸口发疼,但仍是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哗,原来你是……”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顾怀南就被南澄一把推开,然后她自己就夺门而出了。

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生对别的女生笑得那么灿烂,没有办法把为自己喜欢的男生耗了心血抄写的笔记被当作普通的东西转借旁人仍保持冷静,更没有办法面对自己喜欢的男生看穿自己所有不愉快之下的真正心意。

南澄始终是胆小的,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真正的感情,她也未曾觉察那股感情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强大到不管他们的人生之路在将来如何枝节横生,风云突变,他始终是她心底的唯一。

当时的所有人,包括南澄自己都以为顾怀南是爱得最用心最投入的那个,却不知道被旁人所看到的爱往往是冰山一角,沉没在水底的那部分,才是爱真正的重量。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沪嘉一中爆发了一场“撕书盛会”。顾怀南和安栋带头,把课桌和书包里的课本、辅导书、试卷通通堆到走廊里,然后奋力撕碎后往楼下丢。很快地,更多人加入进来,整座校园飘散着写满公式和解题思路的纸张碎片,纷纷扬扬如一场人造的大雪。

高一、高二的学生也看得内心骚动,有心无胆,遗憾自己还得孙子一样熬几年。

教导处的老师很快跑出来阻止,顾怀南和安栋他们兵分几路逃跑,还有人在操场最东边的垃圾站附近燃起了火堆,焚烧课本。

“撒野”结束,顾怀南和安栋也被拎进了教导处。但高考已经过去,这个地方的震慑力已大不如前。安栋甚至边罚站边顺便邀请顾怀南说:“明天晚上我生日,我表哥帮我在他酒吧搞了个包厢,你一起来吧。”

“不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什么这种地方那种地方,我过生日,你不来不是兄弟啊!”

安栋又好说歹说了半天,顾怀南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又在办公室耗费了半个多小时,顾怀南和安栋才被批准可以离校。他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奔回教室看看南澄有没有在等他,可惜光线昏暗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女生显然早就回家了。而她的课桌肚里仍是塞得满满的辅导书和试卷——那是带不走也不想要的,显然她没有加入他们的“疯狂行动”里。

顾怀南蹲在南澄的桌边带着饶有兴趣的笑容翻看半天。他很喜欢她的字体,远看一个个都圆滚滚的,但细看一笔一画却非常用力,转折刚硬。字如其人,刚柔并济。但她的“刚”藏得深,大多数同窗三年的同学印象里,只怕南澄就是一个柔弱胆怯的女孩,被他这个“霸王”给硬赖上了而已。

顾怀南在众多的书本、笔记中带走了一本黄色封面的软壳笔记本,里面是南澄搜集整理的所有她曾做错过的题目。她在倒数第四页的第二道题旁写了一行红色的小字:怎么这么难啊?回家卖红薯算啦!

顾怀南看着她的字,她画的表情,眼前就会出现女生清秀可爱的眉眼,然后他便也笑起来。

周六,南澄推了顾怀南的邀约,和南澈一起去看望了奶奶,陪她看了小百花越剧团的新戏,吃了素斋。

南澈嘴甜,又会哄老人,家里长辈向来都宠他;南澄嘴笨,只坐在一旁帮他们剥橘子,细心听他们说话。

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已近黄昏,奶奶塞给南澈一个红包让他买零食,南澈不肯收,两人拉拉扯扯了一阵。南澄安静地在门口穿鞋,假装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回家半道上,南澈想起他的网游点卡快用完了,在常去的电玩店门口下车。南澄付了车资后在门口等他,眼神无意识地虚浮在行人与车辆之上。

南澈买完点卡出门,突然用手肘碰碰她:“姐,对面那个一直看着你的人,是不是徐阿姨?”

南澄顺着南澈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徐明美。但不知为何只隔了月余不见,她暴瘦如柴,头发花白了一片,艳色的口红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刺眼。

她看到南澄望向她的方向,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准备过街。

“我们回家吧。”南澄撇过头,声音平静地对南澈说。

“干吗……她好像找你有事。”

“我不想见他,你想见她你等下自己回家好了。”南澄撇下南澈,独自往前走。她以为南澈会跟上来,谁知他竟留在原地,等徐明美忐忑又焦急地跑到他面前。

南澄没有走远,在附近的麦当劳买了支甜筒,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等南澈。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南澈果然寻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个人回家。”南澈在她身旁坐下,神情有些沉重。

“姐,我觉得你对阿姨太……冷漠了。你应该和她好好谈一谈。”“谈什么?有必要吗?”南澄的语气淡得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姐,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提起徐阿姨,你都像变了一个人。”南澈说,“你对谁都挺有耐心的,就算是很无理的人你也保持基本的礼貌,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能像忍者神龟一样忍,你对别人的错误很宽容,可是对徐阿姨,你好像特别冷漠,特别狠心。”

南澄擦着手指上融化的冰激凌没有搭腔。

“我知道,你有点怨恨徐阿姨,如果不是她,你小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不愉快的回忆,可是我总是觉得,她也不想这样的……”他压低嗓门说,“我上次出事,她怕把我牵扯进去,所以一个人忍着害怕,把‘那个人’搬离了房间,藏在其他房间的柜子里,她说如果这事以后又被人翻出来,我只要都推在她身上就好了……姐,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年她挺想你的,特别希望你过得好……现在她都生病了,你就不能……”

“她生什么病了?”南澄的眼前浮现徐明美一次比一次消瘦的脸庞。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是很难治的病,住院只是延长些时日。”南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推给南澄,“姐,这是她刚才让我转交给你的支票。她说她以前亏欠你太多,以后大概也还不上了……”

支票上的那个数字超过十八岁的南澄对于金钱的认知范围,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想起上次见面徐明美想对她倾诉病情却被粗暴打断。

她问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些年她造成的伤害,南澄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好像是一瞬间就想起了缺衣少食、受尽冷眼的童年,对她说:“没有很多爱,就给我很多钱。”

她竟当了真。

可是这么多钱,她又是哪来的呢?有钱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里治病,在大街上乱跑什么?

南澄心中有惊、有气、有恨,起先愤愤有如千斤重,最后竟渐渐融成酸楚,混杂着心痛还有其他的什么,像压抑不住的火山将要喷涌而出。

妈妈……她到底是我的妈妈呀……

南澄终于推开门跑了出去,目光在陌生的脸孔间跳跃,一张又一张,她跑过熟悉的街口,一个又一个一一却始终没再看到徐明美的身影。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南澄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整整找了五个小时。从混乱不明原因,只知道她应该再见徐明美一面一她总觉得错过今天,她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所以努力地四处寻找——到后来唯有一个念头,她想再看到徐明美,她是她的妈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个她一次次冷漠拒绝,仍会一次次寻找她、关心她的人了。

南宇有安萍和南澈,南澄是他计划外的女儿。只有徐明美,只有对于徐明美来说,南澄才是唯一。

可是南澄再也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那张面对她时常常紧张忐忑,好像时刻绷紧了神经的脸孔。

她真的不见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得了绝症的身体。

夜幕落下它厚重华丽的帷幕,路灯一齐睁开了沉睡的眼睛,五彩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橱窗里的模特已换上了缤纷的夏装,匆忙行走的路人各有各的心事。

南澄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望着眼前不停流动变换的人和物,心里涌起浓浓的惘然感。

呆坐了半天,她摸摸口袋,想再看看那张支票,徐明美留给她的最后一点痕迹。她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半天,突然站起身,疯了一样翻遍所有口袋,可那张支票,真的不见了。

南澄失魂落魄地又坐回原地,所有的彩灯好像瞬间熄灭了,她的世界暗下来,最后一根悲伤的羽毛压塌了整辆被情绪堆满的马车,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短暂得只是若干分钟,但南澄的感觉却像是暗无天日的一个世纪,手机在口袋里不停地震动,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她打开手机,是顾怀南发来的短信:南澄,你的支票在我手上,到戴斯酒店1208号房间找我。

这条短信来得离奇,但南澄没有细想那么多——在意识到徐明美可能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而她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凭证也丢失后,她陷入一种焦灼又混沌的伤心中。而那条短信,无疑像黑暗中亮起的一抹幽绿的光,虽然诡异,但那是她的希望。

二十分钟后南澄出现在戴斯酒店1208号房间门口,敲门后等了约有十秒,门开了,十七岁的司徒美娜穿着白色的连身浴袍,披散着长发赤脚站在门后,素净的脸上有着盈盈的笑容。

最后三个字湮灭在喉咙深处,南澄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炸开“嗡”的一声,她推开司徒美娜冲进房间,看到躺在白色豪华大床上的顾怀南,他脸颊泛红,发丝凌乱,裸着上身紧紧拥着被子,皱着眉头,但睡得很安宁。

南澄一想到刚才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香艳场景,有如万箭穿心,又有如被刽子手一刀一刀捅着自己的同一个伤口,她狼狈至极地转身,欲夺门而出。

司徒美娜再次拦住了她的路。她手里捏着那张南澄丢失的支票,递给她说:“这个,还给你一一但顾怀南,我永远不会给你。”

南澄沉默地接过支票,将它小心地收在自己贴身的口袋,然后红肿着眼睛抬头望着司徒美娜,想说什么,最终却抢在眼泪掉落前,转身跑走了。

她不想掉泪,在好像以踩着她的灵魂为乐的司徒美娜面前。

南澄心里还留着的一点点温暖和依靠,在那天晚上同时如流星陨落—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徐明美,而顾怀南,她命令自己要死了心,断了妄念。

虽然爱是一件永远无法控制的事情,就像让掉落的眼泪重回心湖,让逝去的时间回到原点,这是强人所难。但她可以选择埋葬,隐忍,克制。

如果她对顾怀南的爱是一只扑翅欲飞的鸟,那么在这一刻,她决定将它的羽翼用力折断,忍着万般疼痛,抛弃想飞的奢望。

或许早就注定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不能一起飞翔。

但,时光匆匆已逝去六年之久,为何对南澄来说,好像昨日从未曾走远一般?

为什么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司徒美娜扬着更艳丽和极富侵略性的精致脸孔,慢条斯理又笑语盈盈地对她说:“南澄,你信不信命?你的每一个男人,都会先经过我的手。”

回忆是呼啸而过的火车,轰隆隆地碾压过记忆的尸体,南澄头脑晕眩几乎站不住。过了几秒,她反握住苡米握着她的手,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是这样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应该谢谢你,总是让我在发生更大的错误之前,提前认清身旁的那个人。”

南澄说完转身,拉着苡米离开。

六年后,历史惊人地重演,几乎是一样的场景,但南澄,终究是不同了。

六年前她跑出酒店后躲在路边的小花园里哭得像个傻子,撕心裂肺,泪眼欲裂,好似世界末日;而五年后,她冷静地没有掉一滴泪。

不是不难过,只是被背叛的痛苦抵不过对人性的失望和灰心。

沈洛找了南澄无数次,她的家,她工作的报社,她喜欢逛的商店,她爱吃的餐厅,但没有一处有南澄的身影。

百般无奈之下,沈洛只能去求苡米,他想她一定知道南澄的下落。

苡米让沈洛在银行的等待区等她,直到下班时间,她又慢悠悠地吃了饭回来,看到沈洛还在那儿坐着,她才过去与他说话。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南澄在哪儿了吧?”沈洛问道。

“她不想让你知道她在哪儿,她也不想再见你了,你还是自己识相点消失吧,别再烦她的家人也别再来烦我了。”

沈洛脸涨得通红:“这次是我的错……可是她得听我的解释。要不是她一直不愿意与我去开房我也不会……”

苡米不可置信地大笑起来:“沈洛,你脑子没有坏掉吧?你现在是在指责南澄今天被自己要结婚的男朋友背叛是咎由自取?你的意思是你出轨是对的,是南澄做得不够好所以才让你做错了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苡米,你应该明白的吧,我是个男人,男人总会有需要,我真的……”

“我为什么会明白?”女生沉着脸,冷冷地反问。

沈洛还想辩解什么,苡米粗暴地打断了他:“沈洛你还是别说话了,越说越让我看不起你。首先你背叛南澄,是你没管好你的下半身,南澄洁身自好没有任何错!其次男人是有需求,但是人之所以和野兽不同,是因为他有理智,能控制自己,你自己把自己和野兽混为一谈我没什么好说的;第三——”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觉得我水性杨花,觉得我不守妇道,可是沈洛我告诉你,我宋苡米再怎么不堪,也从来没有劈过腿,明知故犯当过别人情人,没有在一段感情没结束前就开始第二段。我的每一个男朋友,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

沈洛脸色灰败,无力与苡米辩论,他只颓然地问:“……你不会告诉我南澄在哪儿是不是?”

“是!”

沈洛在得到苡米铿锵有力的回答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苡米回到办公室给南澄打了个电话:“他走了。”

“走了就好。”南澄坐在大理古城墙下的咖啡馆门口,爆裂的阳光在裸露的皮肤上噼啪作响。挂上电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前尘往事好像就这样得到了更新。

南澄请了长假,她也不知道归期。

那天离开白天鹅宾馆后她就回报社请年假,手边紧急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而其他需要跟进的她也拜托了其他同事帮忙。但汪主任说最近报社人手紧张,啰唆了半天,像是不予准假但又不明说。

若是平时,南澄或许也就默默地收回假条。可那天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沪城,如果不走的话她可能会死。最后她把请假条放他桌子上,然后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回家,当天晚上就买了飞大理的飞机票。

南澄到大理后找了家阳光充沛的客栈住了下来,客栈老板养了条叫大王的英俊金毛,楼下有个小院子,出门没多远就有好几家咖啡馆。她在这里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穿白T恤、阔脚的花裤子,牵着客栈的大王沿着小城溜达。傍晚的时候在附近的小店吃一碗牛肉拉面,在路口买一束开得热烈的太阳花,看着身边的背包客情侣,微笑着独自走回客栈。

南澄一开始常去一家叫“时间仓”的咖啡馆,装修很漂亮,咖啡很香浓,但老板喜欢那种沙哑又充满故事的声音,忧伤的旋律里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却能让人一点点变得安静而伤感。

所以她换了一家开在巷子深处的小书吧,安静的纯音乐,她可以沉默地看上一整天的书。

时间好像就这样静止下来,连路过的云朵都放慢了脚步。

离开沪城前,南澄曾以为她会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但第二天在陌生的大床上醒来,她甚至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阳光在她的光脚底挠痒,她闭着眼睛想起了沈洛,想起了苡米,想起了司徒美娜妖艳的红唇和骄傲的嘲讽……南澄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预想中的难过。

就像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一般,沈洛昔日的温柔与今朝的变卦也并非难以接受。

南澄默默地想,难道这就是成长吗?对疼痛和伤害变得越来越麻木?抑或者,一直以来沈洛才是“受害者”,因为她没有像他那么投入在这段关系里?

南澄大叫一声用被子蒙住头,而后一跃而起,放弃想这些没有答案亦再无意义的人和事。

吃饭、遛狗、喝咖啡、看书、听音乐,这才是她当前的正经事,这才不辜负她这或许没了归期的长假。

就这样过了安静的七天。第七天,古城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透明的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南澄穿着人字拖在下雨的青石板小路上走得那么小心翼翼,还是不小心一脚踩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雨伞也被摔得折了一根伞骨。

她痛得欲哭无泪,浑身是湿透的雨水还有泥水,挣扎着站起身,庆幸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瘀青,身上并无大伤。

南澄看到不远处有家门口种满了绿色植物的书店,她便推门进去,想问老板借把伞,或者干脆停下来避会儿雨。

门口悬挂的风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南澄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好久,怕鞋底的泥水和身上的雨水弄脏店里的地板和沙发。

“老板……”她抬头,笑容在嘴角刚刚绽成一朵待放的花苞,却因撞上顾怀南的眼神而愣在当场。

在沪城时每次遇到顾怀南,他都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从领口到袖口都完美无瑕得如同时尚杂志上的精英男模但在大理的路边书店里,橘色的灯光下,他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套头线衫,刘海有一点垂下来,遮住了左边一半的眼睛,所以看人时微微扬着下巴,又高傲又英俊的样子。

他的眼神凉如大理的春雨,又亮如门前那一汪反射着灯光的小水坑。

南澄有一种时空的错乱感,她分不清这是陌生的大理,还是经年之前的沪城;她分不清这是一家无名的书吧,还是时刻飘散着牛奶和香草气味的阿卡的“后海时光”;她分不清眼前是已经陌生了的顾怀南,还是所有诺言都还未被违背前的执着少年。

“你是在外面,打了个滚吗?”顾怀南走到南澄面前,微微俯下身问道。

“不……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差吗?”

顾怀南撇开脸、没有回答,对柜台的服务生说:“一杯香草拿铁……另外,再来条干毛巾。”

南澄收拾好心情,和顾怀南恍如多年未见的旧友,聊着无关紧要的旧闻。

拿铁喝完了,雨也停了,南澄起身与他告别:“我要回客桟了,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后一句倒也不全是客套话,能在陌生的古城遇到顾怀南,也算“他乡遇故知”。

顾怀南一开始没搭腔,过了几秒才道:“再见。”

“嗯,再见。”南澄推门出去。

下过雨的古城空气很干净,呼吸间好像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南澄在巷口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她买了一枝握在手里,然后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