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惩罚我吗?因为司徒美娜?”顾怀南问。

南澄没办法看着顾怀南说话,她侧着身体,寻找可以逃跑的机会。她只要一面对他,脑海里就会浮现顾怀南和司徒美娜搂抱在一起的画面,然后恶心的感觉就一阵一阵袭来。她甚至连话都不想对他说。

“像我这样没人爱的小孩和你这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少爷是很不祥的,我们以后就当没认识过吧。”

“这算什么理由?你这段时间不理我是你突然觉得我们之间身份有差距?”顾怀南不相信,“你说谎。是不是你看到了……”他扳着南澄的肩膀,可是女生就是撇着头不愿看他,好像他是多么恶心的一个怪物。这态度狠狠刺伤了男生的自尊心。

顾怀南松了手,充满挫败感地站在原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不起你,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就原谅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

“没有以后。”南澄冷漠地打断他。

顾怀南怔怔地望着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你真的对司徒美娜说过,让我以后不要再纠缠你,不要再烦你,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

南澄没有回答,顾怀南当她默认。

“那么,”他面如死灰,“她还说,你有一张五十万的支票,难道也是真的?”

南澄下意识地望向顾怀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只诚实作答:“是。”

“呵呵,那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顾怀南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那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都跟电视剧演的似的,一点创意都没有……钱真的那么有吸引力吗?”

初中时有个女生曾借故接近他,爱坐在篮球场边看他打球,球赛后殷勤地给他送水、递毛巾。顾怀南不讨厌对方,又以为女生喜欢他,所以他们暧昧不清地相处了一阵。谁知道后来剧情急转直下,女生说怀了孩子,是他的,她的父母哭着喊着找到学校和顾怀南的父亲,要求顾怀南必须被严肃处理,不然就联系媒体,让事件升级。

因为女生素来品行良好,而在同学眼中他们也确实暧昧,顾怀南吃了个暗亏,他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他能做的只是对他爸再三发誓,他什么都没做,如果女生怀孕,绝对不是他的孩子。

幸好爸爸信了他,出面摆平这件事。很久之后他才告诉顾怀南事情的真相:女生家里经济出了问题,父亲急需资金填补公司的漏洞,所以想了这么一招诈财。

原本是想把事情做得更真一些,等顾怀南真的越矩之后再摊牌,可他们等不及了。

二十万,顾怀南记得他爸爸只花了二十万就让女生和她的父母闭嘴,然后转学消失得彻彻底底。

从那之后顾怀南才真正认识到,原来钱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人性露出如此丑陋的面目。

而他从未想到,有一天,钱也会让他心爱的姑娘离他远去。

“我现在是没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总会长大,有一天我会得到比五十万多更多的钱,你现在急着收下支票,会不会心太急了一些?”

南澄没听懂顾怀南的指责,但她被他话里的鄙薄之意狠狠刺伤,她只愣了一秒钟就自暴自弃地应道:“谁知道呢?万一你或者我其中一个活不了那么久呢?又或许你们家家道中落了呢?你可别告诉我你靠自己能迅速赚到很多很多钱。我就是爱钱,爱很多很多钱,那又怎样?”

神经病,我要钱干什么?南澄心里说的是这句,嘴上却说的是相反的话,她厌恶想起顾怀南与司徒美娜的种种,她恨被他弄脏的刚刚开始的爱情,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侮辱她,没有任何道理地侮辱她。

难道她出身卑贱,就该被认为是品德低下、爱慕虚荣的人吗?他们有钱人才真正讨厌吧!

顾怀南呼吸粗重,像是竭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滚的愤怒,双目通红地看着南澄,手指掐着她的肩膀,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肉里去。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再看到我了?”单纯稚嫩的少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有很多来自书本和电视,这似乎是狗血电视剧里最常出现的剧情了,他理所当然地带入,而女生自暴自弃的承认更让他信以为真。

“是!”南澄不假思索地答道,竭力睁着眼睛,不让眼底的泪落下来,“你真脏,你让我感觉脏,你怎么能和司徒美娜做那样的事……”青春萌动的喜欢在看到他裸身躺在酒店床上的那一刻变了味,而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心痛”这个词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真的,在万念俱灰的刹那,原来心脏真的会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顾怀南像要把南澄捏碎一般将南澄的肩膀越抓越紧,然后又突然垂下眼眸,黯然转身离开。

他越跑越快,转眼就消失在女生的视线之内。

南澄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强撑的骄傲泄了气,她蹲在地上,忍不住悲伤地哭泣起来。

她的初恋坏掉了,她的心也坏掉了,她再也不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爱一个人了。

因为心碎的时候,真的会很痛很痛。

第十三回青春的彼岸,盛夏正一步一步消散

南澄在终点站下车。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动许久,她才用僵硬的手指将它掏出来。

“喂?”

“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很累。”

是顾怀南。

南澄突然清醒过来:“我没事。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你在哪儿?我开车来接你。”

南澄说了地址,她在荒凉的终点站等了三十分钟,那辆熟悉的黑色捷豹才找到她。

顾怀南下车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让南澄上车,右手还护住她的头顶,以防她没注意碰到头。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不小心被树枝划破的。”

顾怀南略有怀疑,但没继续追问。南澄坐在副驾驶座上,突然觉得累极,闭上眼睛躲回黑暗的世界里,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周遭的一切。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好的顾怀南,对她这么体贴入微,怎么能都是假的呢?一个人的城府要有多深,才能将假面具与自己的真实脸孔贴得那么没有缝隙,让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端倪?这种人,真的好可怕……顾怀南将车开到莲山的山顶平台,打开车窗熄了火。他扭过头怔怔地望了南澄许久,手指轻触她脸上结痂的伤口说:“你好像瘦了点,气色也很不好。这些天我想了想,是我没有考虑你当时的心情……我想明白了,你那么气愤,是因为你很在乎苡米——就像如果遇到那些事的人是你,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一样。”

南澄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没有太多的反应。

顾怀南捧着南澄的脸颊,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说:“我答应你,会为苡米报仇,但是你不可以轻举妄动好不好?……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南澄多想为眼前这个男人精湛的演技击掌叫好。她垂下眼眸,只为遮掩自己眼底细密的心事。

顾怀南仍温存地说着:“……我想你见见我的爸爸。我妈去世得早,我爸生意挺忙的,从小不怎么管我,但是一旦管我,就非常专横霸道。我和他关系一直不好,中学时总是在学校淘气惹事,一大半也是为了故意气他。前些年我在国外,他身体开始不好了,我们反而亲近些……我想你和他吃个饭,见个面。”

“为什么?”南澄问。他们再在一起之后,顾怀南甚少在她面前提及家人,也很少带她出席朋友的聚会,她就像是一座被他割断了联系的小岛,游离在他的生活圈之外。

苡米有次和她提起她曾经的一个男朋友,南澄才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正常。

对于像隐形女友一样的存在,连苡米这种“潇洒小姐”都会觉得愤怒,所以和那个男生好了两个星期就分手了,因为觉得自己“像盆上不了台面的隔夜炒饭”,但南澄还是安慰自己,或许是顾怀南的性格原因。

直到司徒美娜戳破所有美好的表象,她才想到这是顾怀南为了避免之后麻烦而预先的设防。

那么既然如此,现在要求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见见我的家里人……也许你们之前有些误会,或者有不好的印象,我希望都能重新来过。”顾怀南小心避开之前的心结。

南澄望着顾怀南沉默良久,才点点头说:“好,你安排吧。”她突然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顾怀南在前面为她准备了一座怎样的坟墓,又是怎样一步步诱她进入。

与顾老爷子的见面地点约在顾家位于城郊的温泉别墅,半山之腰,白色的欧式洋楼,在群山绿树之间分外打眼。

黑色的汽车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而上,在岔口驶入一条仅限一辆车通过的小道,约莫三分钟后就到了顾家的黑色雕花铁门外。顾怀南按了电钮,铁门徐徐打开,他将车驶入车库,然后打开车门领着南澄出来。

顾家人真是会享受,这栋主要用作度假的温泉别墅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园丁将花园收拾得极为精美整齐,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花落。一楼是大厅和餐厅及用人房间,二楼和三楼是主卧与客卧,皆有独立入户泡汤池,闲暇之时可以边泡温泉边欣赏远山和薄雾。

南澄想南家也算富有,在城中有套近两百平的大房子,南宇健康时生活也算宽裕,但和顾家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顾乔正与南澄想象中既相似,又不同。

相似的是他的威严感,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眉目间依稀保留着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就算到现在,时间让他体重增加、皮肤发皱,5九贰但他仍是好看,像历经精细切割、打磨的钻石,更显光泽和价值。

不同的是他没有南澄想象中那般严肃和不可接近,脸上有柔和的笑意,看她的眼神像一个亲切的长辈。他甚至还伸出手与她相握,手掌宽厚而温暖。

南澄突然想起她的爸爸南宇,不禁眼眶有些发热。

“南小姐,久仰大名。”顾乔正意味深长地说。

“您过誉了。”南澄心想她哪来的“大名”,无非是顾怀南可能在他面前提到过自己,“还是叫我南澄吧,大家都这么叫。”

“怀南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家,你是第一个,我又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心里更加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顾怀南略略有些惊讶,因为顾乔正说他是第一次见到南澄,那么六年前让他恼火不已的“分手补偿支票”只是个误会?他不动声色地掩去自己眼底的疑惑。

他想南澄见见顾乔正,是想试探爸爸对南澄的看法,如果他喜欢,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他反对,那么他有一场持久战要打一顾乔正是固执的,而他也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从毫无保留的深爱到全身心的憎恨,到为了一个赌约再次萌生追回南澄的念头,到后来与她一起面对种种变故,他终于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爱她的。

那些恨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如春冰消融于温暖的早晨,如落樱消散于仲夏的午后,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想要保护对方、永生只执子之手的冲动。

原来那些年自以为过不去的坎,自以为无法消散的恨,只是在怪南澄无法陪伴在他身旁,而只要她在身旁,那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原谅。

那天他愤然离开南澄家之后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到温瑞言办公室楼下时看到灯还亮着,就约他一起去酒吧喝酒。

温瑞言三分钟后下楼,提着公文包、夹着一只篮球上了顾怀南的车:“喝酒不去,每天应酬还没喝够啊?我们去打球吧。”

他们在哥大时都非常用功刻苦,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都泡在了自习室和图书馆,最大的娱乐无非是打一场热汗淋漓的篮球,然后结伴去中餐馆大快朵颐。

顾怀南擅长进攻突破,而温瑞言的三分球很准,他们因此还组队在华人留学生圈的联谊赛里拿过冠军。

往事历历在目,那是无法复刻的青春时光。

公共篮球场灯光昏暗,绿色的铁丝围栏内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帽衫在练习三步上篮,看到两个成年人穿着衬衫、西裤,脚踩皮鞋进入篮球场,投来好奇的一瞥。

顾怀南一开始意兴阑珊’但被温瑞言过了几次之后渐渐开始认真。一时之间,整个篮球场只能听到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吱吱”声,和篮球叩击地面时如同大地心跳的“砰砰”声。

只打了半个小时,两人已汗流浃背,额边的头发全被汗水濡湿,一小簇一小簇地立着。

最后温瑞言以一记三分远投确定胜局,顾怀南在球场正中躺成“大”字形,大口大口喘气。

“以前打完一场球,再让我跑个三千米都行,但现在让我跑,总觉得会心肌梗塞在半途中。”两人买了一打啤酒,坐在球场外的木长椅上时,顾怀南说。

温瑞言笑道:“以前一周至少打三次球,现在一年都打不上三次,又免不了喝酒、熬夜,自然没法比了。”

“可是你的三分还是很准。”顾怀南说着与他碰了下易拉罐,仰头喝完剩下的啤酒。

温瑞言看着他连喝酒时都微皱的眉头,知道他心里有事,但对方不提,他自然也不会问。

他们又聊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往事,然后顾怀南送温瑞言回家。在他家楼下,顾怀南突然旧事重提:“你还记得那天你不让我进你卧室吗?我后来在这里,看到南澄从你家楼里出来。”

温瑞言愣了一下说:“那天她心情似乎很差,喝了酒,我在路上遇到她。她是在我家过夜,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顿了顿,忍不住失笑,“怀南,我不信你会那么小气,到今天还在为这件事生气。”温瑞言的说辞和南澄的没有出入,顾怀南这才百分百地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毫无瓜葛。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多疑又城府极深的人。

“如果我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激得我铁了心要重新追回她,你信不信?”顾怀南的眼底有散不去的隐伤,“我想着我痛苦了那么久,自然不能让她这么快快乐乐地和别人在一起,你或者什么沈洛,都不行。”

“这不是个好的开始,怀南。”温瑞言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我一直想着报复,开始时有种刺激的快感,但渐渐好像越来越想不起我要报复的原因。那些以为刻骨铭心的恨,竟然在日升月落的相处中逐渐消散。我仍然犯贱地想要得到她的爱。”

“南澄很好,这不是犯贱,每一个人都渴望被人视若珍宝、毫无条件地深爱。”

“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和南澄在一起?你也喜欢南澄,对吗?”顾怀南问道。

温瑞言不置可否,过了几秒才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篮球教练说过,我的身体素质比你好,球感也比你好,但是单挑你赢我比较多,赛场上,你更能获得掌声和欢呼声一一你身上有一种我所没有的‘勇’,不管不顾,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豁出去拼命的劲。我没有,所以我敬佩你……同样的,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和南澄在一起,也可能不会,因为我没有你那种非她不可的决心,我没有你那么深的执念。就像橱窗里我很喜欢的一块手表,喜欢归喜欢,但没有非要得到的心。”

“而我,若是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顾怀南喃喃道。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温瑞言说,“你和南澄在一起,我祝福你们。但是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报复谁或者什么幼稚的赌约自欺欺人……拳头握太紧的时候,你自己也会受伤。”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事,然后顾怀南开车送温瑞言回家,在那个他曾偷窥南澄的路口停下。

“你可以走了。”顾怀南下车靠在车门上看着温瑞言离去,等他快走进楼道时突然又叫住他,“瑞言,谢谢你。”

温瑞言笑笑,挥了挥手。

晚饭后,顾怀南开车去山下的镇上采购日用品,南澄在庭院里看顾乔正泡茶,远方传来闷雷的声音。

一道又一道的工序后,顾乔正指着几上冒着香气的瓷杯示意:“试试。”

南澄端起那小小一盏瓷杯,喝了一小口,不是记忆中泛苦的茶味,而是清冽微甘,满腔生香。

“呀,还蛮好喝的。”她又喝了一口,将杯中的剩茶喝尽。

顾乔正望着她,始终是笑眯眯的。

南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又喝了一盏茶。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顾乔正突然问道。

“没有。”南澄老实作答。

“……你知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说不出的怪异。南澄愣了两秒才答:“我妈妈一直照顾家庭,所以没有工作,不久之前和我爸爸一起发生意外,去世了。”

“不,南澄,我是问你的亲生妈妈。”顾乔正摇头说,“怀南和我说过,你是在继母身边长大的。”

这并不是礼貌的问题,而作为长辈,他又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南澄略有不悦,但仍未表露出来:“我不了解她,也很少见到她。”

顾乔正沏第二轮茶水,随着注入杯中的热水倾泻而下,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他还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状若慈祥而和蔼,但问题却让南澄心中一凛。

他问:“南澄,你自己的妈妈是不是姓徐,叫明美?”

“咣当”一声,女生手里的茶杯落地,热茶泼在衣服下摆,濡湿了一小片。

“……你怎么会知道?”

顾乔正眼神平和宁静地望着南澄说:“你和她有些神态惊人地相似……你们还都有一双非常动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你认识我妈妈?”

“不只认识。”顾乔正一字一句地说,“确切来讲,她曾是我的女人之一。”

南澄几乎以为自己幻听,无法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是真的,因为顾乔正没有必要骗她。

“你的意思是,她做过你的情人?”

顾乔正颔首:“差不多有将近七年的时间……我开始时非常喜欢她。”

“后来呢?”

“或许是因为跟了我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家里,很孤独,变得越来越偏执,又不可理喻。不过我还是怜惜她的,如果不是她得了绝症去世得早,我还是会照顾她。”

“……她死了?”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是确定徐明美的死讯,南澄的心还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她最后问我要过一笔钱,说拿了之后就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但我后来查过,她并没有动用那笔钱。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死在乡下的旧居,尸体直到发臭才被人发现……”

“不要说了!请你不要说了!”南澄捂着脸,将身体蜷在一起,身心被悔意深深笼罩。如果不是她的绝情与任性,徐明美就不会死得这么凄惨又没有尊严。

那一刻,南澄如同回到无助的年少时代,搬个板凳坐在村口等妈妈来接她,可是恍然得知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轰隆隆,远方的闷雷声再次滚滚而来。

“你妈妈是个有趣的女人,但前半生太坎坷,后半生太偏执,走了歪路,回不了头。”顾乔正说,“算是可惜,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尤物。”

南澄恨他的平静,恨他说起徐明美只如同提起一件穿旧后被丢弃的衣服——剪裁很好,但是材质一般,起了球,开了线,崭新的时候还真是漂亮。

连起码的尊重都似乎欠缺。

山中的夜晚湿气很重,山雾让景物都变得朦胧不清,连庭院里的灯光都像长出了毛边一般。

顾乔正双手合十交叉于胸前,等南澄的情绪渐渐平静之后,看着她说:“我很喜欢你,看得出你是个好女孩,但是南澄,原谅我,我不会答应让你入顾家大门。你们可以继续恋爱,我也很欢迎你来这里玩,但是对不起,怀南将来要娶的人,绝对不能是你。”

“为什么?觉得我是你情人的女儿所以觉得我不堪吗?还是你觉得情人的女儿也只配做你儿子的情人?呵呵,无所谓你答不答应,反正——”南澄想起种种委屈,不由得冷笑说,“我也没想过会和顾怀南有什么未来……你们顾家的人,都自大得可笑。”她一转身,就看到顾怀南脸色铁青地站在她身后,手上还提着大号购物袋。

他刚刚回家,只来得及听到南澄最后那句对顾家人的“判决”。

“你真的这么看我吗?”在南澄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怀南拽住她的手腕问。

“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南澄的心中满是委屈和仇恨,她不愿让身后的顾乔正看到她有丝毫的软弱。

顾怀南的手如铁钳一般,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南澄的骨头捏碎,可女生不甘示弱强硬地回看着他,眼底泪水肆意。

他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让出去路。

南澄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他暴喝一声,刚才拎在他手里的购物袋被狠狠掷在她脚边不远的位置,为她买的橙子从袋子里掉出来,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她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顾家大门。

这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落下来的。起先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最后干脆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天上地下连成一片水帘。

天已经黑了,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盘山公路,平日里就鲜有车辆经过,何况黑漆漆的雨夜。南澄浑身都被淋透了,衣服紧贴身体,雨水不停落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她不得不时刻抹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山风挟带着雨水一阵一阵扑在南澄的身上,寒冷和湿气仍是惊人,渗过皮肤浸入她的骨头缝里。

起先她只是埋头暴走,发了疯般,感受不到雨水和寒冷,然后知觉慢慢地回来了,伤心和痛苦也如潮水汹涌而至。她走着走着,脸上突然滑过两道温热的液体,在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流泪之后,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

南澄独自一人在下着暴雨的下山路上,哭得像个傻瓜,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雨声。

夜色浓得像团墨,她第三次摔倒在地上时,身后有隐约的灯光照射过来。不消几秒,那车就在南澄身后急刹车,然后顾怀南打开车门冲了出来。

“你没事吧?”他扶住女生的手臂想拉她起来,却被南澄用力推开了。

“你走开!走开!你来干什么?”她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浑身是泥浆,脸被冰冷的雨水冲得苍白无色,“看看我有多么可怜吗?”

顾怀南抹了一把脸,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他说:“我不是来和你继续吵架的。下暴雨的山里是很危险的,你先跟我回家,其他事以后再说。”

“家?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我回去做什么?”南澄越说,脸上的凄楚之色越盛,“我已经没有家了,爸爸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南澈不知道去了哪里……连苡米也不要我了……”

顾怀南握紧了拳头,忍了忍,终还是认输道:“你还有我。”南澄歪着头,像是在听一个动人的笑话。汽车的大灯直射进她的眼睛,她眼底的泪光无处藏身。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怀南,你不是我的。”她单手捂脸,整个人慢慢蹲到地上,“你不是我的。几年前你是司徒美娜的,你和她风流快活,现在你是你自己的,你是顾家的……你从来不是我南澄的……我真傻,怎么会曾经以为你会是我的呢?司徒美娜已经都告诉我了。”

“她说了什么?”

“说了你为什么重新要和我在一起,说了沈洛为什么会突然丢掉工作,说了她又为什么和六年前一样,给我一模一样的羞辱——六年前是因为她爱你,六年后是因为她依然爱你,而你,恨我,想要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