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十一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这位大娘记性可真好。越过包子摊,她走进小巷,霍大叔的家就在巷子的尽头,她敲了敲,没人应。

“你是不是找那个孤老头子老霍?”老大娘见她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笑着说,“他一年前就去世了,还是街坊邻居们给他凑钱办的丧事。”

死了?

微微一脸失望,这条线索又断了。

“唉…说来也奇怪,老霍明明好好的,那天晚上买了我的包子,结果吃死了。”老大娘越说越生气,“警察说包子里有老鼠药,还把我带回去问话,我干嘛要杀那个老头子!你看我现在生意这么差,全都是他害的!”

微微的胸口一片冰凉,包子里有老鼠药?之前她收到死鼠的照片,郭云夏就如死鼠一般死了,今天的信里写到她给白发少年买包子,老霍则死于包子里的老鼠药,这是巧合,还是…

她咬着下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老大娘以为她被吓着了,连忙安慰,她迟疑了一下,说:“大娘,我当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买包子给谁?”

老大娘说:“当然记得,你说你要买给你住在超市阁楼上的好朋友,我当时还觉得奇怪,那个阁楼根本就没有住人。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怎么会过这么多年还记得你的样子?”

冷,刺骨的寒冷。

难道,十一年前,她真的见鬼了?

失魂落魄的她转过身,打算回家,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闪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子里。

她的心一抖,那不是奶奶么?难道…她一直在跟踪她?

【4】

微微不敢回家,一直在那条小巷子外徘徊,她没有再看见奶奶,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也安慰自己,也许奶奶只是担心她,可是她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可怕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天色越来越暗,买包子的老大娘早就已经回家,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打进小巷里,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猫叫,她抬起头,看见垃圾堆里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正在拼命地挖着什么,叫声尤为凄惨。她听得心里一阵难过,摸出口袋里的一只小面包,走过去,却看见那只小猫正叼着什么东西,使劲往外面扯。她愣住了,那竟然也是一只猫,只是死去多时了,嘴角带着血丝,发出刺鼻的味道。

小猫呜呜地叫,像是在哭泣,微微不敢过去抱它,正担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满不在乎地抱起小猫,冷冷地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竟然是住在阁楼上的那个女人!

“那只猫也许有寄生虫。”微微提醒她,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它是我的家人!”

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压抑,那女人顿了顿,回过头,说:“你最好小心一点,猫都是有灵性的,郭云夏从小就喜欢欺负流浪猫,霍老头子经常用棍子驱赶觅食的野猫,他们都死得不明不白。”

微微说不出话来,这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扑簌迷离,她好像走进了一个迷宫,找不到出口。

深夜的时候,微微总算是回了家,奶奶依然坐在电视前,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显得她尤为优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微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奶奶,您今天出去过吗?”

奶奶漫不经心地调着频道:“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微微逃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双手抖得很厉害,这个家给她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二天她没有收到信,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觉得像是被七岁的自己给抛弃了,坐在卧室里盯着十几封十一年前的信发呆。

这些信真的是自己寄来的吗?会不会是七岁的自己写下来,寄给了某个人,那个人将信存着,然后又寄给现在的自己?可是邮戳是怎么回事?寄信的人又是谁?

头有些痛,她将信收起来,放进抽屉里,却发现里面有一本相册,看起来很古老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她翻开相册,发现很多照片,都是自己幼年时拍的,她心里一动,说不定能在里面发现些什么。

翻到十多页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七岁的自己,她有些激动地翻下一页,却愣住了。

一片空白。

这本相册里,没有她七岁那一年的照片!

手心冒出冷汗,有人拿走了!

难道是…奶奶?

她咬着牙,有些绝望地胡乱翻着相册。突然,她手一顿,在一张六岁的照片下面压着一张咖啡色的底片,她翻出来,对着阳光,然后猛地抽了口冷气。

在那张照片上,有一个少年,比她稍稍大一点,和她站在一起,身后就是那座超市!

是那个白发少年!

【5】

微微把底片交给了照片行,出来时觉得阳光有些耀眼。如果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就是传说中的白发少年,那么是谁为他们拍的照呢?

这座小镇,还有谁知道白发少年的事?

对了,她脑中灵光一闪,小学时的班主任一向很喜欢她,她有什么事,也喜欢跟班主任说,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十一年了,班主任张华还住在当年的宿舍楼里,她敲了敲门,没人应,心脏开始狂跳,莫非老师也…

门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说:“谁?”

“张老师,是我,我是微微。”她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还好,张老师还活着。

“微微…”张老师惨叫一声,似乎跌坐在了地上,“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你会回来找我报仇的…”

微微听得一头雾水,张老师在说什么啊?什么报仇?

“原谅我,微微。”张老师在门里哭,“是我杀了他,是我…对不起…”

“张老师,您在说什么啊?”微微急了,“我怎么都听不懂?”

张老师不再说话,只是呜呜地哭,微微说:“您先开门,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好吗?”张老师不答话,还是一直哭。

微微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你是微微?”

微微奇怪地回头,惊喜地叫:“杨老师。”

杨老师是当年教她数学的老师,也很喜欢她。

“微微,什么时候回来的?”杨老师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病?”微微一惊,“什么病?”

杨老师脸色一窒,连忙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微微连忙拉住他:“杨老师,张老师她怎么了?”

杨老师叹了口气:“没什么,十一年前她得了妄想症,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你还是回去吧。”

微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凉,十一年前,又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微微一惊,拍打着门:“张老师,您没事吧?”

房间的窗户忽然开了,一道人影跳了出来,落在楼下的小巷子里,微微吓得面如死灰,那个背影,穿着她爸爸的大衣,帽子压得很低很低,消失在巷子外的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是那晚在川剧院遇见的男人!

她立刻报了警,警察打开门后,看见张老师躺在地上,一条白色的丝巾缠在她的脖子上,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微微无力地坐在地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死灰。

醒来之后她躺在家里,奶奶面色憔悴地坐在她身边。

“奶奶…”她呻吟着叫了一声,奶奶抓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微微,求求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当年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微微一惊,祖母果然知道些什么:“奶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的脸上浮起一丝痛苦,沉默良久,才皱着眉头叹道:“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为什么都报应在了我的孙子孙女的身上!”

微微睁大了眼睛,奶奶说“孙子”?她有孙子?怎么可能!爸爸明明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啊!

【6】

微微原本还打算继续追问,但奶奶什么也不肯说,一个人回屋里躺着去了。警察来问过话,走时嘱咐她要小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去照片行拿照片,顺便买些菜回来做晚饭。

照片行的老板看见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又来拿照片?你堂哥不是拿走了吗?”

堂哥?

微微的后脊一凉,她哪里来的什么堂哥?

老板见她一脸错愕,知道自己给错人了,有些尴尬:“实在是对不起,他穿得很奇怪,一身旧大衣很不合身,帽子还压得特别低。不过他说那照片里的男孩是他,我也就给他了…”

冷汗从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来,微微脸色铁青:“他说他就是那个白发少年?”

老板奇怪地看着她,说:“哪里有什么白发少年?照片里的那个男孩明明是黑发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她的胸口,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她觉得自己在迷宫里绕来绕去,却怎么都无法走出来。

从照片行里出来,微微就给妈妈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有个堂哥,妈妈一听到“堂哥”两个字就紧张起来,一个劲地催她回家去。她沉默良久,挂断了电话。

看妈妈的反应,她真的有一个堂哥,可是为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位堂哥又到哪里去了?家里人为什么都瞒着她?

一切的源头都在十一年前,只要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了。

天空如同一块厚厚的幕布,将世界笼罩起来,路灯光依然昏暗,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那所废弃的小学,四周很安静,原本应该是草坪的地方长满了杂草,像是随时会有怪物扑出来。

站在菜市场的门前,她看见阁楼亮着昏黄的灯,直觉告诉她,那个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她该不该去见她呢?她会跟她说真话吗?

正在迟疑间,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映在那窗户上,大衣帽子,竟然是那个杀人凶手!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那个女人有危险!

她掏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却看见那女人的身影也映在了窗户上,两人抱在了一起。

微微惊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这个女人和那凶手竟然是情侣?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她到剧院去,是为了和他见面?

等等,这个男人不是自称她堂哥么?

难道,他真的是…

身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和恐怖。她吓得浑身一抖,看见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猫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闪着绿幽幽的荧光。

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白猫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着一种不知名的东西,仿佛夹杂着爱与恨,又有一丝依恋。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忽然之间,阁楼上的灯啪地一声关了,她心里一颤,听见有脚步声,连忙转头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一颗树下,扶着树干,累得几乎站不稳。

他并没有追来。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抬起头,正打算离开,却看见这棵长得异常茂盛的梧桐树,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他抱着头蹲下来,痛得撕心裂肺。

在她记忆的深处,仿佛感觉到十一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回忆,总是记不起来。

世界开始旋转,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朦胧间仿佛看见一袭深色的大衣。

【7】

醒来后她还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屋子里很静,一片死寂。

她揉着发痛的脑袋,走出房间,奶奶不在家。她皱起眉头,莫非是那个自称她堂哥的人送她回来的吗?如果他真是她堂兄,为什么他要一直杀人,想必郭云夏也是他杀的吧?说不定老霍也是死于他下毒,他的动机是什么?

记得那个女人说过,郭云夏和老霍都曾经虐待过野猫,张老师以前似乎也不喜欢猫,莫非堂兄在为野猫们报仇?

这也太奇怪了吧?谁会为了几只猫杀人?

等等,若那人真是她的堂兄,奶奶家里应该有什么线索才对!她有些激动起来,进了奶奶的房间,开始仔细地进行大扫荡,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有些泄气地坐在奶奶的床上,望着墙上锁所挂的全家福,突然猛地一惊,记得小时候奶奶喜欢把钱藏在相框后面,莫非…

她将全家福取了下来,果然看见里面夹着一只文件袋。

拿着文件袋,她的双手抖得很厉害,突然之间她不想打开了,也许里面所藏着的秘密,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咬了咬牙,她猛地撕开袋子,几张纸掉落在地上,竟然是诊断书。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诊断书一共有两份,一份是堂哥萧微岚的,一份是她自己的。萧微岚有很严重的自闭症,症状为不爱说话,无法与人交流,反而与动物极为亲近,尤其喜欢猫,将猫当作自己唯一的朋友。

而微微的诊断书里,写着四个字:脑部肿瘤。

脑部肿瘤,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肿瘤的关系,她的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记忆会发生紊乱,如果受到剧烈的刺激,会出现精神错乱,手脚抖动等现象,末尾处医生的嘱咐是尽快进行手术,否则只能活三个月。

微微不知道做开颅手术要多少钱,但以十一年前她家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后,她翻到了下面一份文件,她的手一抖,纸撒了一地。

那是有偿捐献肾脏的文书,捐献人是——

萧微岚!

眼泪忽然汹涌而出,她跌坐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文书下面有监护人的签名,为了给她治病,奶奶卖掉了堂兄的一只肾!

最后一份文件,是将堂兄送进精神病院的证明。

门开了,奶奶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微微哭着说,奶奶扑过来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哭道,“微微,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不能让你死…”

微微浑身冰冷,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

她一把推开奶奶,往门外跑去,奶奶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一直跑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她在树下拼命地挖着,奶奶冲过来拉她,被她推开。挖了很久,终于挖到了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她颤抖着手,将袋子拆开,看见一团白色。

那是一只死猫。

那一刻,记忆的洪水汹涌而来。

十一年前,微微没有朋友,堂兄不跟她说话,只和外面的野猫玩儿,为了和堂兄成为朋友,她也喜欢上了猫。有一次,两人偷偷跑上超市的阁楼,发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非常可爱,两人都喜欢上了它,天天都去给它喂食,把它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因为疾病,她的记忆开始错乱,堂兄和那只小猫的影子开始在她心里重叠,又因为听说了“白发少年”的故事,堂兄和白猫就成了她心目中的白发少年。

同样是因为肿瘤,微微产生了精神错乱,经常看见十一年后的自己,但是她无法和十八岁的自己交流,便以写信的方式写了很多信,寄信人是七岁的微微,收信人是十八岁的微微。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都是奶奶的家。

那些信,都被堂兄收了起来。

【8】

后来,小白猫死了。

被张老师杀死了,它偷吃了张老师午饭的鱼,张老师大发雷霆,用自己的白色围巾将它给勒死了,然后将它的尸体放在垃圾袋里,埋在这棵梧桐树下。

微微和萧微岚都看到了张老师杀害小猫,他们哭着求她不要杀它,但张老师充耳不闻。小猫死后,两人都受到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微微的病更严重了,萧微岚也更加自闭,连眼珠都不会转。

为了救微微,奶奶狠下心卖掉了堂兄的肾!

活下来的微微,失去了所有关于白猫和堂兄的记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微微看见穿着父亲大衣的堂兄,他的手上拿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眼神空洞,几乎没有焦距。

奶奶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微微的面前,哭道:“小岚,是奶奶对不起你,不要伤害你妹妹,你杀了我吧!”

萧微岚将她推开,走到微微面前,将手中的围巾缠在微微的脖子上,微微哭得双眼朦胧,哽咽道:“对不起,堂兄,对不起…”

萧微岚蹲下来,仔细地为她将围巾系好,嘴唇动了动,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天…冷…小心…着凉…”

微微大哭,十一年来,她幼时唯一的朋友,从来都没有恨过她。

萧微岚被警察带走了,他们说会给他做精神鉴定,也许不会被判刑。

微微打定了主意,会照顾堂兄一辈子。

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那个住在阁楼上的女人,她叫白末,曾是精神病院的护士,是她将萧微岚带出来的。

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微微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冲到她面前,说:“那些信,是你寄给我的吧?”

白末恨恨地望着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害了他,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快乐地生活,即使不能杀了你,我也要你愧疚一辈子!”

说完,她尖声大笑起来,被警察推上了警车。

微微的双手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着牙,将手藏进衣袖,她清楚地记得,那张诊断书里写着,这种肿瘤极易反复。

潜伏期,最长是十一年。

第五章 第五个人

〔她颤抖着,原来孤独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展翔是本市有名的记者,他所在的杂志以收集真实的怪事奇事为主,非常受欢迎。但随着销售量节节攀升,他也越来越着急,本市的怪事就那么几桩,就是编也快要把题材给编完了。昨天主编刚刚给他下了任务,三天之内一定要写出一篇够上杂志封面的文章来,否则就只能背着包袱去到处是蝥虫的山寨里采访末代蛊女了。

就在他的眉头皱得打结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这个朋友是当警察的,经常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这次他介绍展翔去采访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奇海难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苏绣,一个月前和一帮朋友租船出海,没多久就和陆地失去了联系。三天后,一艘渔船在海上发现了他们的船只,但是船上只剩下苏绣一个人,其他人不知所踪。这件事在本市掀起了轩然大波。展翔听说能采访这样一位风云人物,高兴得傻笑了一个上午,终于在日上中天时见到了她。

他们约在一家小咖啡馆见面,见到苏绣时他微微有些吃惊,这个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戴着一副白边眼镜,长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