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求人?分明是威胁,若林江月是一个爱惜羽毛的,没准就会抬抬手放过了,可林江月是什么人啊,睚眦必报的主儿,当下不怒反笑道:“那你就跪着吧,平香,搬个座儿搁在廊下,让我见识见识木莲姐姐的风骨。”磕头都不肯直接磕地上的人,能指望她跪多久?她就当看个乐子吧。

平香看着木莲倏然变得惨白的脸,嘴角一扬,快步进去搬了一张楠木嵌竹丝梅五脚凳出来,沉香也不甘落后,狗腿地把茶几搬出来,殷切地给林江月沏茶,林江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得意地看了平香一眼,平香依旧面无表情,她心里反倒更加不爽了。

看到林江月主仆三人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木莲不甘心道:“林姑娘,你就不怕别人会误会您对下人残酷暴虐吗?”

“怕什么?”林江月慢悠悠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木莲表情一怔,藏在袖中的手指攥得发白。从淮南王府回来后,大奶奶对她就疏远了,不但让她把宝库的钥匙交给木蓉,甚至还免了她的差事,不让她进房伺候,她心里不安,就去求木蓉帮忙说情,哪知道木蓉非但不念往日情分,反倒教训起她来,她心中大恨,亏木蓉整天说什么姐妹情分,到这种紧要关头却生怕她重讨大奶奶欢心,盖了她的风头。

于是她便使了银钱去求大奶奶身边的管事娘子,管事娘子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与其去求大奶奶,不如去求了大爷,大爷发话了,大奶奶还敢有什么话?”

她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一般,立即准备了大爷喜好的吃食,觑了一个空子,指示一个小丫头支开小厮,独自进了书房,怎料大爷没见着,只见到了老太太庄子里的管事,刚想离开时,小厮却又折回来,撞到那一幕,没大没小地嚷开了,闹得大爷和大奶奶都知道了。

大爷很生气,吩咐大奶奶赶紧处置此事,大奶奶追问她为何要去书房,她答不上来,大奶奶便道:“你与木蓉自幼跟我一起长大,情分不同一般,原想着回了京便给你们张罗婚事,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打听过了,那个管事是帮老太太管庄子的,为人忠厚老实,是个能干的,还没娶亲,你就委屈点,嫁给他把,我补你一副好嫁妆。”

管事再能干还不是管事?一辈子屈居人下,出不了头,木莲从未想过要嫁给下人,她要当姨娘,要给大爷生下长子,继承大爷的家业,她怎么甘心嫁给一个庄子的管事?可任她怎么求,大奶奶就是没改口,她突然间想通了,大奶奶早就想打发她了,因为不想她当屋里人……于是她就来找林江月,因着之前的事,大奶奶对林江月心有愧疚,只要林江月肯说一句好话,大奶奶肯定抹不开面子。

“林姑娘,你想要嫁入顾家,而我也只想留下来,”木莲开口道,“我们何必联手呢?你帮我在大奶奶说几句好话,而我帮你在顾家站稳脚跟,我虽然只在顾家呆了三年,可很多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女人是个人物啊,林江月心生佩服,哀求不得便逼迫,逼迫不能便威胁,威胁不能就利诱,脑筋转得那么快,之前为什么还会做出那么脑残的事?可见那句话说得对——脑残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第十三回 ...

木莲见林江月沉默,以为对方心动了,窃喜之余继续利诱道:“虽然顾家每位爷都好,可好也分上好、次号、末好,您若是不知情,嫁了个末好的,将来在妯娌间就矮人一头了,”

这番话若是换个人来听只怕就心动了,可林江月一来对这婚事并上心,婚事只是她进京的幌子罢了,二来她并不需要靠男人生活,不好?那就□□到好,不乖?那就打到乖,狗改不了□□?那就踹飞另换一个呗,所以木莲的利诱对她来说毫无价值,所以她听木莲再也说不出什么新意来后,便对沉香点头示意,沉香便立刻跑到木莲旁边,一把拽起木莲,强行把她拖起来。

“你想干嘛?”木莲惊怒道。

“干嘛?”沉香咧嘴一笑,“自然是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林姑娘!到了京城你就人生地不熟了……”木莲还欲说话,被沉香手刀一劈,她就昏过去了,然后就被沉香扛到小宋氏那边去了。

“姑娘,我看刚才木莲说的话蛮有道理的,”平香不解道,“何不防……”

“想要知道顾家的情况其实很容易,”林江月解释道,“并不需要指望她,她之前那样陷害我,我没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还指望我原谅她?更何况帮了她,那就代表着得罪小宋氏,得不偿失。”

平香便不再说什么。

沉香过了许久才回来,脸上带着一种看了好戏的满足感,还不等林江月开口询问,她便绘声绘色地对林江月二人说了整件事:“姑娘,你没跟过去真是太可惜了,我把那个木莲交给那个顾大奶奶,顾大奶奶就让她身边另一个婢女把那个木莲送回房休息,说等第二天再发落,然后又留着我在那边帮姑娘挑布匹,让我们给姑娘做几身新衣裳,结果那个木莲竟然打晕了另一个婢女,偷偷跑去找顾大爷,顾大爷派人过来找顾大奶奶时,顾大奶奶脸色可难看了,看得我都有些怕呢。”

说到这里,沉香刻意顿了一顿,林江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快点说。”

“顾大奶奶赶到外书房时,木莲正衣衫不整地跪在顾大爷面前呢,木莲见到顾大奶奶立刻就哭诉起来,说顾大奶奶心胸狭窄,生性善妒,自己无法生育却不肯给顾大爷抬屋里人,怕顾大爷看上她才设计她嫁给管事,她本身只愿服侍大爷大奶奶一辈子,并不愿离开云云。”

“那顾大奶奶怎么说的?”林江月问道。

“顾大奶奶没说话,就任由着木莲随便说,然后等木莲说到口干什么都没得说了,她才对顾大爷自责说管教无力,请大爷责罚,顾大爷就说了一句,不听管教的下人提脚卖掉就是了,费那么多劲做什么?”沉香啧啧赞道,“你们是没看到,那木莲之前多生鲜的神情,听到顾大爷这句话之后,顿时就呆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顾大爷为何如此对她,顾大爷懒得听她废话,直接就让小厮去找人牙子来……后来的也不用多说了,反正木莲就被卖了,顾大奶奶还想找人牙子买两个能生养的丫鬟,被顾大爷拒绝了。”

“没能亲眼看到,确实挺遗憾的。”林江月扼腕。

平香闻言一笑:“若是姑娘在场,顾大奶奶只怕不会让木莲唱作如此之久了。”

“说得也对。”林江月点头。

小宋氏掌管内宅,想要处置一个丫鬟还不容易,怎么会让对方一再蹦跶,先是跑到外书房,又跑在她这里,最后又去抱顾宗琅大腿?只怕是小宋氏忌惮着顾宗琅,生怕顾宗琅看上木莲,所以干脆就借着顾宗琅之手处置木莲,这样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得到了顾宗琅的怜惜。

夫妻相处都这样费心费力,这时代的女人可真不容易啊,林江月感慨完,就问沉香:“顾大奶奶不是给了你几匹布做新衣裳吗?布呢?”

沉香一愣,尴尬道:“光顾着看热闹了,忘记带了。”然后也不能林江月发话,又跑出去了。

林江月哑口无言,她还想说没拿回来就算了,反正她们谁也不会绣花做衣服,拿回来也是浪费。

收到叙州来信后,顾之铭便有了回京中的打算,因此全家上下收拾几日便妥当了,跟族亲们正式告别后,顾之铭便带着一家人登上了进京的船,只余下几个老仆看管老宅。

此行租了两艘船,一艘载人,一艘载物,沿着长江出了饶州,前往镇江,镇江入海,换船北上,直达直隶。

因为林江月的舱房和小宋氏的离得近,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老太太吩咐小宋氏提前让林江月知晓顾家的规矩,免得日后贻笑大方,小宋氏便主动找林江月聊天。

这一接触,小宋氏就发现林江月其实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只是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藏着掖着,有时候难免会得罪人,两人相熟后,小宋氏推心置腹道:“林妹妹,不是当嫂子的说你,你那日到家来,何苦要作那一番姿态威胁老太爷老太太?得罪了二老,日后总有你吃苦的时候。”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与其日后扯皮,不如一开始就划下道来,将该说清楚地说清楚,”林江月解释道,“虽然大家面上会有些难看,但并不会伤旧情。”

“这世间人情哪能如此分清?”小宋氏不赞同道,“纵然你日后不打算留在顾家,可只要你在顾家呆上一天,你就难免要涉入其中,这内宅的文章可不比你们江湖的纵横捭阖要简单。”

只要有人,就会有江湖,林江月自是不会小看内宅的女人,只是她此前没料到会被神秘人盯上,便给顾之铭来个下马威,迫使对方赶紧带自己上京,早日探查师姐之事,现在发觉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却也没办法再重新来过,只能继续前行了。

既然老的已经没办法拉拢了,那只能将目标放在小的身上了,林江月抬眸对小宋氏笑道:“如此,还须得请嫂子日后多加看顾了。”

林江月已经放低了身姿,小宋氏便给了一句实实在在的话:“这次老太太回乡并未把跟前服侍的丫鬟都带过来,不然老太太见妹妹身边只得平香和沉香两个,肯定要赏两个得力的给妹妹的。”

言下之意就是老太太回京后一定会赏人给她,提醒她做好准备。

林江月倒不怕别人塞人过来,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左右是防不住的,可她也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别人眼皮底下,那么这送过来的人选,就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小宋氏见林江月一点就通,心中对她的赞许更多了几分,换了旁的十三岁的姑娘若是遇到王府那样的事,怕只会软腿哭着喊冤,哪里还能把自己摘干净?这样的相貌心性才智,若是出身再好点,只怕顾家的男儿都无人能配得上,真是可惜了。

而跟小宋氏同样想法的是顾之铭和顾宗琅这对爷孙,顾宗琅可是亲眼见证林江月如何镇定自若在那个几乎算是“铁案”的事中洗脱自己的嫌疑,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王府,还争取到了王妃的好感,这样的女子让他竟然心生自愧不如之感。

“祖父,家里就只有阿瑾和阿珵兄弟俩跟这林姑娘年纪相当,”顾宗琅担忧道,“只怕四婶见到林姑娘之后要跟她拼命。”

顾之铭别提多心烦了,顾宗瑾是他孙子里最争气的,他还指望阿瑾给他争一个状元回来呢,而顾宗珵则是二儿媳焦氏的心头宝贝,若真是要把林江月指给阿珵,焦氏恐怕真的要跟他大闹……可余下两个孙子还不足十岁,同样是儿子媳妇的心头肉,指给谁都不行。

顾宗琅见状,便道:“祖父,要不,咱们跟伯祖、叔祖他们商量一下?”

顾之铭沉默数息,随之叹息道:“只怕商议无用,那姓林的丫头主意那么正,只怕到时候未必会真如我们所愿。阿琅,你觉得她此次来找我们顾家,真的只是为了婚约一事而来的吗?”

“孙儿之前也怀疑过,先阁主过身了,这婚事按理也该有现任阁主来跟我们提才对,再不然也须阁主长辈,怎么也不该是姑娘自己来提,为此,孙子曾试探过林家表叔。”顾宗琅说道。

“宿宇?他如何说?”

“表叔说凌霄阁不比其他名门大派那么多讲究,先阁主溘然长逝后,阁中很多事物须阁主亲力亲为,阁主无暇□□,且因此事关系林姑娘终身大事,须得让林姑娘自己挑选,正值表叔进京赶考,便让林姑娘跟随表叔过来了。”

顾之铭哼了一声:“这话你信?”

“我不信,我觉得必定是姐妹阋墙……”顾宗琅语气有些激动,“您想,若凌霄阁真的有心履行婚约,为何不早点寄信,为何要在林清音临终前才发信过来?而这林姑娘不过十三岁,孝期都没过,为什么要如此急切?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发信到饶州而不是去京城?虽然说当初本来联姻的人是祖父您,可现在我们顾家当家的却是伯祖。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师姐只怕与师妹感情不怎么样,师父去了,师姐就把师妹赶出师门了,师妹无法入京,就只能来找我们了。”

“你说得有道理。”顾之铭低头沉吟。

而隔着几个舱房的林江月主仆四人听到此番分析,面面相觑——没办法,长夜漫漫,无事可做,他们说话的声音偏偏她们都能听到,不听白不听。

林江月失笑,真看不出来,这顾宗琅如此善于联想,帮她把借口变得如此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日后别人问起为何林江灵为何不出现,她都不用再费脑找幌子了,他真的是帮了她大忙了。

因着这个原因,林江月次日在林星河的书房中见到顾宗琅时,表情和悦了不少,让林星河与顾宗琅都有诧异。

“姑娘,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不成?”林星河得到了顾宗琅的眼神后便开口问道。

“许是昨夜好眠安睡,今日精神大好。”林江月笑道。

“如此,姑娘今日便开始补上功课吧。”林星河说着从一边的书中拿出一本书放在林江月面前,“现在行船平稳,抄书无碍,落下好多日的功课可不能再拖延了。”

林江月看见那本书,如临大敌,仇大苦深道:“一定要抄吗?”

林星河铁面无私地将书又往林江月面前推了推:“先阁主此前常常念叨着让姑娘多练字养性,姑娘莫不是忘了?”

林江月嘴角抽了抽,最终迫于林星河逼人的目光,默默地拿起了那本书,正想回房,林星河一句“就在这里抄吧,我顺便可以帮你看看”就把她钉在这里了,平香和沉香赶紧在林星河的旁边张罗起一张案桌,一个研磨,一个润笔,钟嬷嬷则一脸欣慰地看着,说道:“还是林公子稳重,有您盯着,老奴就放心多了。”

林江月皱皱脸,认命地铺开白本。

顾宗琅探探脖子,往书封看了一眼,看到《通玄真经》四个字,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林江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师父见了我抄的道经,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拿剑来砍我”,钟嬷嬷立刻就呸呸呸三声,连念了几年“童言无忌”,又骂了林江月几句,顾宗琅突然觉得这样的林江月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林江月正要下笔,看到顾宗琅还没走,想了想,便道:“琅大爷,您若是闲得慌,不如去看看你们顾家的仆人,问问他们的吃食,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若有,尽早解决的好。”

顾宗琅心里一个咯噔,正要细问会有什么不妥,林江月已经吸气下笔了,他便带着满腹疑虑离开了,他觉得林江月这句话不会无的放矢,便直接去找管家,询问所有仆人有没有什么不妥。

管家不明白为什么小主子会问这事,但还是老实回答了:“除了早前有部分人晕船外,并无什么不妥。”

“当真?”顾宗琅皱眉,“没有人擅自携带什么吃的上来?”

管家不敢确定,去找了几个小管事问了话,也没问出什么不对来,顾宗琅正想是不是林江月在捉弄他时,一个小管事迟疑道:“大爷,有件事小的不知道算不算不妥当。”

“何事?”顾宗琅急忙问道。

“就是原来在二门看门的那个丁婆子,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原因,吃坏肚子了。”管事小心翼翼道。

吃坏肚子算什么事?顾宗琅本想算了,可又想到林江月的话,便让管家前去问清楚情况。

管事没多久回来了,带了一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消息——不仅丁婆子吃坏肚子了,与她同房的几个婆子也都有吃坏肚子的症状。

这病是会过人的!顾宗琅面色一沉。

第十四回 ...

此次出行人员众人,路途遥远,自然少不了要带医者,是鄱阳城有名医馆的坐诊大夫,只是大夫开了药后,丁婆子几个非但没好转,病情反而加重了,尽管顾宗琅将这些人圈在船尾,相邻两个舱房的人也隐约要发病的征兆。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老太爷老太太染病了那就是我们的大罪过了。”小宋氏担忧道,“黄大夫如何说的?”

“黄大夫说船上的药材少了关键的主药,等到上岸才能采补。”顾宗琅沉重道,“只是到青州府尚有七日之距,我怕这时疫压不住。”

小宋氏思索片刻,道:“大郎,要不,我们找林姑娘问问主意吧。”

“找她?”顾宗琅满脸不解,“她又不是医者,问她又有何用?”

“这可未必,”小宋氏缓缓道,“她身边肯定有医者,不然她如何知道丁婆子有不妥?”

“既是如此,她为什么不明说?”

“只怕是身份不便,”小宋氏解释道,“一来她怕说了我们会以为她有什么目的,二来就算她说了,大郎你也不敢用她的人吧。”

顾宗琅本想辩解一二,但转念一想,按他和祖父所猜,林江月已经跟林江灵同室操戈,是前来投靠顾家的,初见面时的下马威多半是虚张声势,不想让他们看出她的窘境,现在提醒他丁婆子这件事,自然是想示好,想拉拢他,他想了想,决定去林星河那边打探一下。

林星河听得顾宗琅的问题,惊讶了片刻,随即道:“我们姑娘,确实会一点医术。”

“医术如何?”顾宗琅追问。

林星河的表情顿时有些奇怪,支吾道:“这个……我对医学研习不多,无法判断。”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顾宗琅怀疑林星河在故弄玄虚,却不知道林星河却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想当初林江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跟秦大夫学医,不仅把全阁的人都拉过去把脉问诊,还主动坐诊看病,秦大夫不敢让她折腾长老和内门弟子,就把外门的粗使仆役交给她,粗使仆役最多的就是干活时受点外伤。

林星河还记得那次他去找秦大夫拿祖母的药,正好遇到林江月给车马房的下人正骨,她这边不管不顾扭着,秦大夫那边大骂不对,可怜那个下人,最后骨头正回来了,人却在惨叫连连后直接痛晕过去了,林江月还欣慰说道,晕过去正好,免得吵得她分心,从此,他但凡有点发热受凉要去拿药,必先打发小厮去看林江月在不在,不在才敢去,生怕要落在她手上。

“表叔?”顾宗琅看林星河莫名其妙地抖了抖,不免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林星河回过神道,“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们姑娘帮忙看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们姑娘,说得可真亲热,顾宗琅暗忖,这林星河不会不知道林江月目前的情况却没有因此而疏远,可见林星河此人的品性,不由高看了林星河几眼,又见他没有高抬林江月的医术,又认为他跟林江月不是一伙的,之前对他的提防少了几分。

顾宗琅突然多了几分热情,林星河暗暗疑惑。

既然从林星河这里问到了,顾宗琅便让小宋氏去请林江月来帮忙,林江月倒没拒绝,当下就跟跟着小宋氏前往船尾。

林江月给几个婆子把脉问诊后,又看了之前开的方子,便说:“这个方子对症,没效果的话只能是因为其他的问题了。嬷嬷,你帮我去问问最近她们这几个人都吃了什么?”

钟嬷嬷很快就回来了,回复说这几日厨房给这几个人送的都是普通的吃食,跟其他人是一样的。

“即是普通吃食,其他人怎么没病着,偏偏就这几个人染上了这病?”林江月奇怪道,“你再仔细问问他们是不是私下里乱吃了什么东西了?”

丁婆子几个正怕主子丢她们到海里呢,哪里敢坦白自己平日贪嘴偷吃的事,一口咬死没乱吃什么东西,小宋氏让木蓉去搜房间,自然什么也没搜出来。

林江月见几个婆子还嘴硬,冷哼一声道:“真是不知死活,平香,去把船家给我叫进来,我倒要问清楚,看看这几日你们都携了什么私货!”

“是。”平香立刻就往外面走去。

丁婆子一看林江月这个架势,哪里还敢嘴硬?这几日她们从船家顺了不少海味,藏在舱房里胡吃海喝,船家正愁没地儿告状呢,怎么可能还帮她们隐瞒?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交代了个遍。

“原来是她们在搞鬼!”小宋氏恨恨道。

原来丁婆子见船家撒网捞海味,一时贪嘴,就仗着顾家的名头抢了人家船家的海味,因船上生火不方便,她们便学船家人生食,不想肠胃却不适,犯起了下痢,丁婆子吃得最多,最先犯病的自然是她,犯病后她们本来想收敛点的,可后来见大夫开方子了,她们又忍不住嘴馋,依旧死性不改,海味性寒,又属发物,冲了药性,这病当然就好不了了。

发生了这样丢脸的事,还是被林江月揭发的,小宋氏自然气得不行,丁婆子几人自然连连哀求,可小宋氏哪里容得下?直接就吩咐管家等回到京中便把这几个婆子打发掉。

“这次真是多亏妹妹了。”让客人见面这样的事,小宋氏这个当家媳妇自觉脸上无光,笑容也多了几分勉强。

林江月却恍若没看到小宋氏的尴尬,笑道:“哪家没个刁奴呢,嫂子犯不着为这些人气着自己了。”

小宋氏见林江月没有因此多做文章,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道:“对了,妹妹是怎么发现她们几人的异常的?”

“是前几日在甲板上吹风时看到那个丁婆子脸色有些异常,且她从我身旁经过时我闻到了一股酸腐味。”林江月解释道,“你知道的,我既是学武的,五感比常人敏锐。”

“原来妹妹竟然有这样的好医术。”

“不过是比一般人多几分兴趣,对偏门冷法有些琢磨罢了,”林江月自谦道,“比不得其他大夫学艺有成。”

小宋氏心里一顿,暗道林江月怎么会突然管闲事,原来是拐着弯想告诉自己她会医术,特别擅长疑难杂症。

小宋氏成婚一年肚皮没消息,娘家便帮她挑了通房送过来,她硬气给退回去了,老太太怜惜她从小在继母手中长大,带她和大郎回了鄱阳,可在鄱阳这两年她私底下不知看了多少名医拜了多少送子娘娘也没有什么好消息,若不是大郎从不责怪,她只怕都扛不住要自己抬人了。

林江月这一招真是击中了小宋氏的要害,纵然她明白林江月不会这么好心白白帮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当林江月帮她看看,还是木蓉及时插嘴说了一句“大奶奶,是时候去服侍老太太用饭了”才让她稳住了心神,她努力按捺住心里的冲动,克制道:“妹妹快回去用饭吧,免得饭菜都凉了。”然后携着木蓉匆匆离去。

林江月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钟嬷嬷询问道:“姑娘,妇人孕育之事最难解决,咱们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不忍见女人受苦罢了。”林江月随口说道。

钟嬷嬷一愣,她没想到才十三岁的姑娘竟然会说出这番感慨,诚然,这世上的女子活得比男子艰辛得多,小宋氏若是真的生不了,她不仅不能抱怨,还要笑着给夫君纳妾抬通房,还要把夫君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视为己出,看到夫君跟别的女子情深意重,甚至不能有所怨言……

“姑娘您真是大好心。”钟嬷嬷看向林江月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欣慰。

林江月不以为然一笑:“一半一半吧。”想帮小宋氏是真,别有目的也不假,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晚膳后,老太太打发顾之铭祖孙俩去书房,留小宋氏下来问话:“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心烦意乱?这两年的历练都是白费了么?竟然这么镇不住事。”

小宋氏咬咬牙,直接跪在宋氏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太当即色变。

“祖母,您多怜惜怜惜慧娘吧。”小宋氏表情哀切道,“这三年,多得祖母您的看顾,慧娘得了三年的舒心日子,本该知足,只是想到出嫁前看继母的脸色过活,出嫁后要看妾室的脸色度日,我这心真的一点念头都没有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老太太怫然作色哼了一声,“就算生了孩子,妾还是妾,不过是半个下人,怎么敢跟你这个大妇相提并论?我们顾家可没有宠妾灭妻的子弟,大郎他要敢有半分想法,我定要撕了他的皮。”

“有祖母您看顾,慧娘自然不愁,可祖母您总不能陪着慧娘一辈子吧?”小宋氏用帕子掩着脸呜咽道,“慧娘已不得婆婆的欢心,若真让婆婆抬的人先生了儿子,那慧娘当真在顾家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老太太默然,半晌才叹气道:“都是祖母害了你。”当年袁氏想要给阿琅求娶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是她坚持要为阿琅求娶慧娘,一是悯惜,二是想帮一帮娘家,若慧娘不嫁进来,等她双脚一蹬,宋家跟顾家的关系就真的断了。

“不不,祖母千万可别这么说。”小宋氏跪爬几步,跪到老太太膝前,轻抱着老太太的双腿,含泪道,“若不是祖母的垂爱,慧娘此刻不知要被继母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都是我贪心不知足……算了,既是我命中无子,我再不强求也罢。”

“我可怜的儿……”老太太低头抚摸着小宋氏的乌发,切切哀怜。

小宋氏听得老太太这真心诚意的话,心中大为愧疚,想到自己的艰难,越发触景生情,反倒哭了个真伤心。

老小宋氏抱头痛哭,林江月那边托腮听了个遍,心想,就小宋氏跟老太太的亲上加亲的关系,小宋氏想让老太太帮忙做点事还要这么拐弯抹角费脑费劲,这古代的内宅生活可真一点儿也不比江湖平淡,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怪中国人嘴皮子的功夫那么厉害”。

“谁嘴皮子功夫厉害?”沉香追问。

林江月瞪了她一眼,说:“谁的嘴皮子功夫也没你耳朵厉害。”

“那是!”沉香洋洋得意,“论耳力,我可不输谁。”

林江月默默翻了个白眼,她这是取笑,不是赞美,好么?平香见状抿嘴偷笑,林江月没好气道:“不许笑!你们两个一个跳脱,一个闷葫芦,什么时候中和一下就好了。”

“中和是什么意思?”沉香问道,“是要我变成她那样的意思?我才不要!”竟然是一脸嫌弃的样子,可见平日里她对平香半天冒不出一句话来的性子多有微词。

平香也没生气,只是将手中的长形盒子递到林江月面前,问道:“姑娘,这萧是要收起来还是挂出来?”

林江月伸手摸了摸萧管,叹气道:“算了,师父的孝期还没过,不宜吹乐,收起来吧。”

钟嬷嬷正好进门,听到林江月这句话,眼眶一红,然后道:“姑娘,老阁主最喜欢听你吹箫了,这萧还是她亲自做给你的,你吹一曲给她听听吧,她在天上必定能听到的。”

想到林清音,林江月的手微微一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把洞箫,轻轻地放在了嘴边,一首《唉乃》幽幽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