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

出门这一天,府里的太太姑娘都起了个大早,去寿安堂请了安后,便在袁氏的带领下去了东府,一起出了门,家里出了在庄子养病的小宋氏,大腹便便的陈氏,上了年纪的两位老太太,女眷都去了,袁氏还带上了王芝兰。

刘家老爷不过是一个六品的闲职,底下两个儿子也没多大出息,可架不住他运气好,生了两个好女儿,大的嫁给镇国公三房嫡次子,小的入宫伺候圣人,当了婕妤,深得圣心,现在又传出小儿子刘炎彬得了容惠郡主的垂青,容惠郡主可是汉王跟前最受宠的女儿,一时之间刘家门前车马不断。

而这次听说是刘婕妤有喜,圣人借口刘老爷当差用心,赏下一处小园子,刘家趁机把旁边人家的屋子都买下俩,打通了园子和住宅的位置,对这种僭越违例之事,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人家女儿正得圣宠呢。

到了刘家之后,太太和姑娘们就分开了,林江月自觉跟在顾家姑娘后面,这让焦氏派过来的竹青松了一口气,收敛着表情跟随其后。

顾家东府的姑娘都出嫁了,西府的姑娘里,六老爷膝下的二姑娘顾元玥年纪最大,但她离京三年,对京中人事早已陌生,所以领头的是三姑娘顾元瑶。

顾元瑶自有交好的几家姑娘,带着姐妹前去相聚,小姑娘没什么心防,说了两句就聊上了。

顾元玥和顾元璐承袭了蒋氏的好容貌,且又是从外地回京,将的很多外地风俗很吸引人,很受小姑娘们的关注。

顾元珠看在眼里,心中暗恨,凭什么都是父亲的女儿,顾元玥和顾元璐就是天上的云,而她就是那脚底的上不了台面的泥?她一时嫉恨,开口道:“二姐姐四姐姐不过是随父亲去外地住了三年,而且都是待在府衙后宅,还是不如行走江湖的林姐姐来得见多识广吧。”说完还往林江月这边微微讨好一笑。

林江月微怔,随即失笑,这顾五姑娘该不会以为帮她出了风头,她就会感激吧?

顾元玥很快就回过神,笑道:“林姑娘的见识我自然是比不过的了,还是让林姑娘将将南方的世情民风吧。”

“虽然我出身江湖门派,”林江月镇定自若道,“但一直都呆在阁内,说起见识,比诸位也强不到哪里,二姑娘和五姑娘都太抬举我了。”

周家三姑娘好奇地问道:“那你会武功吗?是不是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

“因继承师门的是师姐,所以我练得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术罢了,没有说的那么厉害。”林江月笑笑道,“况且我这个人生性疏懒,吃不了苦,就算教我,我也学不好。”

齐姑娘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武功不好,万一仇家来寻仇怎么办?”

“那就跑呗。”林江月理所当然道,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几个姑娘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林江月好笑道:“仇家上门,自有会武功的人上去挡着,我若是不跑,留在那边不是耽误事么。”

周三姑娘恍惚道:“听这样的话,你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嘛。”

“这可不敢当,”林江月坦白道,“诸位都是家里精心教养长大的,跟我这样散养长大的人肯定是不同的,至少让我吟诗作对,我可是做不来的。”

林江月这样自嘲,让之前对她略有防备的几个小姑娘顿时没了心防,齐姑娘拉着顾元瑶小声耳语道:“她就是你之前写信说的未来的嫂子吧,也没那么可怕嘛。”

顾元瑶深以为然,她也觉得林江月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长辈对林江月都极为忌惮和堤防。

内宅姑娘对江湖生活自然是好奇无比,追着林江月问了很多,林江月捡着能回答得都回答了。

“你说你不过比一般人更耳聪目明一些,那到底有多耳聪目明?”一个小姑娘追问道。

林江月想了想,便说:“摇骰子,我可以听出大小。”因为骰子每一面的凹点不同,每一面的质量不同,内力高深的人可以随便就听出点数,但她的内功实在一般,勉强能听得清大小,而沉香比她厉害,可以听出单双数。

小姑娘们一听来劲了,周三姑娘立刻让下人去拿骰子和摇盅来,等下人把东西拿来了,林江月就坐在一边,其他人纷纷围在周三姑娘身边,看着她将一颗骰子投入摇盅之内使劲摇了摇,放在桌面上,然后看向林江月。

林江月偏偏头,想了想,说:“大。”

周三姑娘掀开摇盅一看,五点,果真是大,又玩了一局,林江月也说对了,小姑娘们看向林江月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敬佩。

林江月非但没有骄傲,反而还有些惭愧,这点小伎俩糊弄外行人还行,若在场的有个练家子,她就丢脸了。

周三姑娘拿起另外一颗骰子,问道:“若多加一颗骰子,会如何?”

“许久不玩了,不知道功力是否还在,周姑娘尽管一试。”林江月没把话说满,周三姑娘是个玩心重的,当即多加了一颗骰子摇晃起来,林江月略显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大,结果是对的,周三还要试三颗,林江月便道,“江月资质愚钝,两颗已是勉力,不敢再丢人现眼了。”

周三有些失望,但随后又兴奋道:“林姑娘,你耳力这样好,改日汉王府设宴,你可以跟容惠郡主比上一比呢。”

林江月诧异道:“容惠郡主?”

“你还不知道呢,”周三一脸神秘道,“容惠郡主自小耳力过人,可以隔着帘子听出里面的人写的是楷书还是草书呢,这还得了太后的赞呢。”

隔帘听书?这可是一般人做不来的事,林江月自觉做不到,这位容惠郡主并非江湖之人,从未修习过内功,若真的能隔帘听书,那这份天赋实属难得。

周三还欲再说,一个穿着华丽的十五六岁的女子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打断她的话,道:“周三,你提容惠姐姐做什么?容惠姐姐跟你很熟么?”

周三姑娘顿时涨红了脸,容惠郡主一向高高在上,跟她都没说过话呢。

女子得意地哼了一声,目光在这边几个姑娘身上溜了一圈,又多看了顾元玥顾元璐两眼,才倨傲道:“飞流亭那边的比试要开始了,你们赶紧过去吧,迟到了可被说我刘家拦着你们不给你们出头的机会。”说完趾高气昂地走了。

周三被气得眼眶顿时就红了,齐姑娘等人脸色也有些不好。

顾元玥不解地问道:“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

周三没说话,齐姑娘小声地解释,这是刘家庶出的三姑娘刘碧玉,平时仗着自己嫡姐和容惠郡主的威风,除了京中最得势的人家,其他家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真是狐假虎威,不过是个庶出的,得意个什么劲?”顾元玥嘀咕道。

顾元瑶看了顾元珠一眼,提醒道:“这话可不是让别人听了去,这会儿还在刘家呢。”

顾元玥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林江月好奇道:“刚才那人说的比试,是什么意思?”

顾元瑶就跟她解释了一番,早几年因为佩兰书院的几个女学生在聚会开了头,后来发展成京中设宴,未婚姑娘相聚总要来一场琴棋书画比试的风气,若能在比试中多得鳌头,便能入了更多夫人太太的眼,对自己未来的婚事自有好处。

“佩兰书院?”林江月不解,“这是女学吗?”

顾元瑶顿时一脸向往:“佩兰书院是永顺二年苏皇后创立的,是本朝第一所女子学院,学院教的都是为女子者最当学的知识,先生也全是当朝有名的女先生,从女学毕业的女子个个都是一女百家求,所以很多人家都想把女儿送入佩兰书院,但佩兰书院门槛极高,很难考入。”

林江月明白过来了,敢情这佩兰书院就是新娘进修学院呀,毕业的学生就相当于新娘修行通过了,难怪这么受欢迎。

“那刘三姑娘也是佩兰书院的学生么?”林江月又问。

周三姑娘这会儿终于逮到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了,哼道:“她一个庶出的,怎么入得了佩兰书院?白日做梦呢。”

这句话直把顾元珠说得脸都黑了,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就不配活在世上么?可恨苏皇后当初建佩兰书院时立下的规矩,头一条便是不收庶出的学生,不请庶出的先生,从书院毕业的学生不可嫁为人妾。

这条规矩曾引起了天下热议,甚至引发朝堂关于嫡庶的争论,都察院左督御使曾上折申饬皇后薄情严苛,有失尊体,不能母仪天下。

据说苏皇后见到那份折子,不怒反笑,还跟太/祖说笑道,没想她开个书院还能引来御史的申饬,太/祖还欲打回折子让左督御史自辩,苏皇后拦下了,然后写了亲笔写了份自辩辞,贴在佩兰书院门口。

“从古至今,嫡庶有别,嫡为正,庶为副,两者尊卑有别,地位悬殊,此乃人伦也,妾既领天子命,统摄后宫,辅佐陛下,当遵从人伦法度,区分嫡庶,使嫡者稳,庶者从,长者平,贤者遵,假若庶者入得书院,有所宠恃,骄于嫡者,心生妄念,以庶压嫡,扰乱家序,此乃妾之不愿也,更有甚者,窥探朝堂立基之本,妾更为惶恐,为免日后之患,妾乃立此规矩,后来者不可改之。”

苏皇后冠冕堂皇地搬出嫡庶之别,甚至扯到了朝堂立嫡立贤之争,纵然御史胆再大,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不然你就是对下任皇帝的归属有想法,因此这条规矩一直就延续至今,佩兰书院一直坚持着,就算是王族贵族的庶女也进不了,这也是佩兰书院一直受人追捧的原因。

林江月心想这苏皇后确实很有意思,她就差没明晃晃地说出她的潜台词了——老娘是皇后,只为正室代言,母仪天下也只管嫡出的,小妾庶子什么的,死一边去!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买爱疯来装X,甚至卖肾也在所不惜?因为爱疯就是死活不降价啊,X格高啊。后宅之事基本上是由大妇管着的,真心为庶女着想的嫡母能有几个,这条规定虽然得罪了那么一两个人,可却牢牢地抓住了大部分大妇的心,这名声还愁上不去?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啊,林江月忍不住佩服起来,就是不知道这位嫡庶分明的皇后在后宫时,可否肯让皇帝广开后宫之门,替皇帝纳妃?

一行人走到了飞流亭,那边已经聚了不少小姑娘,顾元瑶小声地介绍着那些人,特别强调了两个人,一个是户部尚书孙兆年之女孙文清,善作诗赋,工于楷书,一个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王之山孙女王芜龄,善博弈,两人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几人等了片刻,那边终于传出话来,今日要比的是丹青,让诸位才女将画作好之后,匿名置之,然后参赛者不记名举荐,票数最高之人获胜。

顾元玥和顾元璐跃跃欲试,顾元瑶自己知自己事,她不擅作画,不想参加,转头看到林江月一脸不在意,便问道:“林姐姐,你不参加吗?”

“没兴趣,”林江月随口说道,“我一个江湖女子,就算夺魁了,于我也没什么好处。”

顾元瑶还没答话呢,斜里就插入一个尖酸刻薄的嗓音:“哟,我听到了什么?敢情这魁首是你的囊中之物呢?”

林江月和顾元瑶抬眼一看,又是刘碧玉,顾元瑶心里一个咯噔,只见刘碧玉捏着帕子,吃吃一笑,道:“孙姐姐王妹妹,你们也来听听,这不知道哪儿来的人竟然说她不稀罕魁首呢。”

孙文清和王芜龄的目光刷地落在林江月和顾元瑶身上,顾元瑶微微一缩,林江月嘴角一扬,上前半步,挡在顾元瑶面前,道:“原来这魁首还非得人人稀罕才行呢。”

“你不稀罕这魁首,那你来做什么?”刘碧玉质问道。

林江月挑眉道:“原来过来做客就要争这魁首,我才知道这京中有这个规矩,太没见识了。”

刘碧玉被顶得无言以对,没人规定要参宴就要比试,可……这不是时下最流行的么,哪有人不愿意比试的?想到自己在那么人面前被一个乡巴佬顶撞,她气得牙痒痒的。

林江月又开口了:“既然有这个规矩,我虽不喜,但客随主便,勉为其难参与一下吧。”

刘碧玉气得仰倒!什么叫勉为其难?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第三十六回 ...

孙文清与王芜龄互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孙文清对林江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看姑娘您的大作了。”

“大作不敢当,涂鸦罢了。”林江月谦虚道,但在场的都没几个人感受到她的谦虚,不知道林江月底细的人都抱着看热闹之心,心想不知道从哪个旮旯窝里来的人竟然敢跟佩兰书院的人较劲,真是自取其辱,而知道底细的人,特别是顾元瑶却很着急,万一林江月比试输了,被对方羞辱,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怒而暴起?

刘碧玉看着孙文清和王芜龄对林江月已经抱有了敌意,心里顿时得意起来,她近来托了容惠郡主的福,听惯了旁人的奉承,眼里根本就容不得别人的慢待,立刻吩咐下人将画具呈送上来。

待得下人将画具颜料笔墨一一摆好,孙文清与王芜龄随意选了位置,林江月看向旁边的人,问道:“你们不参加?”

顾元瑶直接摇头,而顾元玥犹豫片刻,拉着顾元璐站了出来,顾元珠见两位嫡姐都参加,一咬牙也站了出来。

齐姑娘陪着顾元瑶没参加,周三姑娘瞪了刘碧玉一眼,也下了场。

刘碧玉从丫鬟捧着的茶托里拿起一张纸,念道:“此次作画以‘春雪’为题,限时半个时辰,开始吧。”

周三见刘碧玉站着没参加的意思,便挤兑道:“刘三,你这个做主人的该不会没胆儿参加吧?”

刘碧玉本可经不得激,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参加,我不过是多让你们片刻罢了。”话说出了收不回,只能硬着头皮参加,随后她又想到,反正有佩兰书院的人在,她怎么样也夺不了魁首,只需赢过周三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即可,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古诗词中关于“春雪”的描写不胜枚举,所以这个题很好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因为大家都会画,想要脱颖而出难度颇大。

林江月古诗背了一大堆,但因为两辈子都是南方人,对雪景实在没多大感情,南方纵然下雪,也不过薄薄的一层,人一走就被泥土弄脏了,一点儿也不好看,所以她对雪景都没什么感觉,更不要提春雪了……南方的春天,除了毛毛细雨就是毛毛细雨啊,最后她撇撇嘴,开始下笔了。

刘碧玉特意选了靠近林江月的位置,看见林江月下笔了,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然后对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个丫鬟便走过林江月这边,身子一歪,就把林江月台面的颜料撞翻了,刘碧玉一个怒斥,丫鬟跪下来求饶。

林江月懒得理那对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台面,暗叹这丫鬟大概是做惯了,一出手就把紧要之色撞翻了,要表现春之雪,要么是雪中红花,要么是厚雪初融,必然要用到红蓝二色,没了这二色,想要构图就难了。

幸好林江月根本就没打算循规蹈矩地作雪景图,而是只用墨水简单勾勒了一副水墨画,笔墨不多,但足够表达她的意思,随后在画旁题字,落款时她略微想了一想,留下“清风楼主”一号。

林江月是最先收笔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跟着收了笔,待得画卷都干透后,众人便依例评起了画作,骄阳破晓雪中梅初绽一图拿了最优,色彩配色甚妙,破晓的暖意及红梅的傲然都表现得很好,而另一人的林中山溪融雪图意境也好,白皑皑的覆雪,挺拔的松树,潺潺的流水,溪边冒头的绿意,都代表寒冬已过去,春日已到来。

骄阳雪中梅是孙文清的,而林中雪溪则是王芜龄的,顾元玥的元宵鞭竹闹雪小有意趣,刘碧玉画的院中仕女赏雪图也差强人意,其余人的画作也都可圈可点。

刘碧玉斜眼睨着林江月,笑问:“林姑娘,不知道您的大作是哪一幅?拿出来给我看看眼界吧。”

林江月一点也不隐瞒地看向全场票数最低的老农耕作图,刘碧玉掩嘴一笑:“哎哟,春雪春雪,你这儿既没春,也没雪的,一点儿也不搭题嘛,都怪我那鲁莽的下人,不该撞到你的颜料,不然……”

林江月挑眉,道:“刘三姑娘说我这画一点儿也不搭题?”

刘碧玉立刻反驳道:“我说得不对么?让大家来评评理好了,敢问在座的可有人认为这耕田跟春雪有关?孙姑娘你的画最好,你来说说。”

孙文清收回审视的目光,又看了自信满满的林江月,压下心中的疑惑,道:“恕我见识浅薄,看不到林姑娘的用心,不知芜龄怎么看?”

王芜龄如实答道:“我也看不出来。”

刘碧玉登时洋洋得意:“就连佩兰书院的孙姑娘和王姑娘都说看不出来,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该不会想说孙姑娘和王姑娘眼界太低,不够资格审阅你的画作吧?”

林江月微微一笑,道:“我此前就说了,客随主便,这是你们的规矩,便是你们说了算吧。”

刘碧玉以为林江月不甘心认输而嘴硬,心中自得,但苏文清和王芜龄想的却不一样,林间月的话明晃晃地是在指着她们相互吹捧,自吹自擂么?十几岁小姑娘正是讲究气节,脸皮正薄的时候,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指责?

“正好今日也请了国子监方博士,方博士书画双修,不若请他为我们点评一番,林姑娘意下如何?”孙文清道。

顾元瑶伸手拉了拉林江月的袖子,让她不要答应,林江月恍若未觉,笑答:“听凭诸位吩咐。”

孙文清莫名林江月脸上的笑有些刺目,她哼了一声,召唤了几个下人将所有的画作细心卷起来,细心叮嘱了一番,才让端着去了外院。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孙文清和王芜龄领头坐在一边,林江月则自己坐在另外一边,顾元瑶叹气一声,坐到林江月旁边,细声道:“林姐姐,您又何必呢。”

“我做了什么吗?”林江月反问道,“我都说了客随主便了。”

顾元瑶无语凝噎,她话是什么说没错,可语气却将截然相反,任是谁听了都不好受的吧。

周三姑娘拉着齐姑娘几个也凑过来,周三兴奋道:“林妹妹,没想到你这么有胆量,我早就对那几个人看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佩兰书院的学生,眼睛都长在脑门上了,就该杀杀她们的锐气。”

林江月看了周三一眼,心想这姑娘跟刘碧玉的性子其实差不多,都是喜欢热闹的,只是一个偏善点,一个偏恶些。

齐姑娘倒是个稳重的,劝周三道:“你也没太跟她们较真了,纵然赢了也失了本分。”

顾元玥两姐妹看看两边,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林江月这边,而顾元珠干脆直接去跟刘碧玉说话了,同是庶女,她对刘碧玉天然有一分认同感。

送画的下人久久未归,孙文清坐不住了,又打发了一个下人去看怎么回事,下人去而复返,说外院的客人正在传阅画作,过了好一会儿,刘碧玉的大嫂子刘大奶奶亲自过来了。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我今儿真是有幸开了眼界了,妹妹们的大作外院都一一称赞呢,”刘大奶奶一边拉着刘碧玉的手一边笑道,“看来以后得多办几次宴,让妹妹们多来几次,让我们家碧玉跟着多学学。”

“嫂子,评出哪个最优了么?”刘碧玉心急道。

“你看我这脑袋,都把正事给忘了。”刘大奶奶拍一拍脑袋,笑道,“方博士听到丫鬟这么一传话,也不自专,就拉着在场的陈知事和严先生一道评阅呢,评出了前三,让我带上三位出去听评呢。”

能亲耳听到方博士的点评,那可是极为荣幸的事,谁都知道方博士虽然科考上不出头,四十多岁只做到了国子监博士,可他在书画上的造诣,那可是公推的大家。

孙文清微微昂起头,热切地看着刘大奶奶。

刘大奶奶对她点点头,道:“孙妹妹和王妹妹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位,清风楼主是哪位?方博士可是特别推崇呢。”

清风楼主……孙文清面色微微一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江月,刘大奶奶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来,林江月在众人瞩目中施施然地站起来,故作惊讶道:“哎呀,不巧,正是小女呢。”

怎么会是她?刘碧玉恨恨地想,她那副图一点都不对题呢,那方博士是不是酒喝多蒙头了?可这番话她只能腹诽不敢说出口。

“这位妹妹怎么称呼?”刘大奶奶问道。

“敝姓双木,家中行二,正寄居在威远伯西府。”林江月不卑不亢道。

刘大奶奶暗道难怪,这京中有名的淑媛她都能认个眼熟,原来是个外地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那幅画方博士可是赞了又赞呢,有这样的才华,只要有心,不怕在京中出不了头,她按捺住心中的杂思,道:“就请三位跟我往外院那边走一趟吧,隔着屏风的,不必太拘谨。”

林江月对顾元瑶点点头,就跟了上去,孙文清和王芜龄迟疑了半步,也跟了上去。

剩下一堆人面面相觑,刘大奶奶刚才说那姓林的画得到方博士的推崇呢,这可真是意外。

顾元玥和顾元璐对林江月都很羡慕,若是得到这份荣耀的人是她们该多好啊,这样她们就能一举在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不愁交不到朋友了。

刘碧玉到底是不安分的,她跺跺脚,就带着下人往外院去了,打算听墙角去,反正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刘大奶奶将三人带到外院的的院子,果然中间用屏风隔着一处,林江月三人向对面道了安后,依次落座。

“方先生,人我可都带来了,你看……”刘大奶奶问道。

方博士捋了捋胡子,轻声慢语道:“春雪一题,既有春之意,又有雪之美,二者相容相冲,算是道有意思的题。你们三个,第一个,林中雪溪,落笔有致,构图也完整,色彩也恰当,但春意过于刻意,溪边绿意显得有些突兀,不妨淡化些更妙,下次要想得更自然些。”

王芜龄红着脸,轻声了应诺。

“接下来,是骄阳雪中梅一图……”方博士顿了顿。

孙文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十七回 ...

方先生不急不缓道:“此图色彩用得甚妙,以骄阳之亮映衬梅花之艳,又以梅花之艳衬托雪花之白,而白雪又更显得骄阳更光亮,三者缺一不可,缺了骄阳,梅与雪过于阴沉,缺了梅,阳雪过于单调,而缺了雪,则失了题,而春之意则在骄阳的和煦与梅花之艳与叶之绿中体现,不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妙思,实属难得,是个可堪培养之材,若是拜得名师多加指点,日后必有建树。”

孙文清目光火热地看着屏风,一般这个情况,若是她开口拜师……那方先生肯定会愿意收她为徒的吧?倘若她成了方旃阳之徒,那她的名头在京中淑媛之中将一时无两,以后自然不会再有今日被人质疑不够资格评画的事了,可转念一想,她就想到之前刘大奶奶说方旃阳对林江月的话赞不绝口的事,神色一凛,全神贯注地等着方旃阳接下来的评语。

方旃阳拿起旁边的老农耕牛图,捋了捋半长不短的胡子,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兴奋道:“这幅雨中老农耕牛图,技巧很新颖,不管是落笔、着墨还是留白,都与我见惯的不同,寥寥数笔便将老农与老牛之形勾勒清楚,更特别的是,一般水墨画讲究神大于形,而此画形神兼备,神聚而形得,特别之处在于老农与牛构图的巧妙,看起来很真实,让人一看便觉得真人若是如此大小,定是如此模样,而细雨疏风也用淡墨晕染得很好,既有冬末的寒,也有早春的湿。”

林江月听到这里,终于肯定这个方旃阳的画技不差,一眼就看出她的技巧不同来,一般而言,国画追求的是意境,画人物的时候也讲究神似,跟西方油画在技巧上有太多不同,因为上辈子学生时代学的都是现代画法,这辈子画图时难免会将曾经学过的一些技巧运用上去,特别是比例、焦点和阴影这三点,表面看与一般人并无不同,但内行人只需认真细看,便会察觉到细微的不同来。

“而更难得的是题画的字,笔法上以楷写行,清秀修长,内骨劲美,逸趣霭然,雅俗共赏,有别于女子书法的柔弱,不错!”方旃阳连连赞道。

以方旃阳的造诣,说出这样的评论,林江月今日真是一炮而红了,京中从此又多了一名不可忽视的才女,孙文清和王芜龄忍不住盯着林江月看,就连屏风对面的才俊们也纷纷探头,想要看透屏风,目睹这位“清风楼主”的风采。

林江月就像没感受到那些目光一般,轻启唇瓣,道:“小女多谢先生谬赞。”

对面的才俊顿时一阵躁动,声音听起来还算稚嫩,难道年纪不大?

“你当得这样的称赞,无需自谦。”方旃阳道,“今日评画,非要分出伯仲的话,我与陈兄、严兄三人一致认为这雨中春耕图最佳,骄阳雪中梅次之,林中雪溪再次之,旁的画作……”

方旃阳的话还没说完,一边躲着听了很久的刘碧玉忍不住插话道:“方先生,这雨中春耕图怎么能拿最佳呢?”

方旃阳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道:“敢问姑娘有何见解?”

外面陪客的刘老爷和刘大郎都听出这声音是刘碧玉的,当即脸色大变,六老爷开口呵斥道:“大师发言,哪有你质疑之地?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