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神色一凛,一把拿起桌面的票子收入怀中,然后出去叫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上来收拾东西,小厮笨手笨脚的,居然还打翻了酒盅,打湿张三的衣服,张三气得大骂,小厮连连求饶,赶紧帮着张三换了衣裳,待着小厮把桌面收拾干净,张三又叫了一对唱曲的上来唱曲,与前几日无异。

对面的从窗户目睹到这副情形,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没过多久,一楼厨房的后门,一个穿着灰衣灰帽的小厮扒在送菜离开的木板车下离开了乐仙居,走过了两三条接,才蹿出来,然后直奔顾家。

而顾家的马车顺当驶入了小宋氏的庄子,人都下车后,林江月去拿了一层薄纱覆着脸,小宋氏正要开口道,春荷急忙使了一个眼色,她顿了顿,嘴角一扬:“早等着你了,秋叶,赶紧的,去吩咐厨房快点送吃的上来。”

秋叶看了一眼,领命下去了。

一行人进了门后,春荷立刻解释道:“大奶奶,我家姑娘写了一封信,说您一看便知。”

小宋氏狐疑地打开信,林江月在信中写着,经过数日的仔细诊断,再加上与回春堂的大夫讨论过,觉得小宋氏的身子很好,没什么问题,因此需要替顾宗琅把把脉,但这个问题不好明问,特别是不能让顾家其他人知道,需要隐蔽地问,因此便让沉香办成她,让其他人都以为她来了庄子,她才好下手。

小宋氏的手抖了抖,凌厉地盯着沉香,沉香怎么会在意这种目光,当即学着林江月的样子坐了下来,还趁机使唤平香伺候她,平香一声不吭,任由她使唤。

“大奶奶……”木蓉叫了一声。

小宋氏胸口起伏了半天才按捺住情绪,吩咐木蓉点了灯,将信点燃烧尽,香灰倒入窗口的花盆里,然后才伸出手道:“既然要装,那就来吧。”

然而她的心里的波澜还没有平息,假若真的是大郎身上出了毛病……

顾宗琅带着喜乐,从钦天监回来,他去钦天监是去请宗祭的日子,刚回到顾家所在的八角胡同,就被人套下马,蒙头狠揍,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回 ...

林江月坐在离八角胡同很远的一条不知名的胡同里的一间小民宅里喝茶,她又换了一身书童的衣服,任由旁边一个老妇人涎着一张老脸殷勤地给她倒茶,她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掩着脸从内房走出来,朝着林江月微微侧身一屈,羞红着脸,声若蚊蝇道:“回小公子,里面那位公子……确与其他男子略有不同。”

林江月抬抬眼,问:“有何不同?”

“过后凝而不散,久久不化……”女子难为情道,她大概觉得林江月年纪小,未必会知道她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就是……就是男子洪泄出的玩意儿……”

林江月抬手阻止了她的解释。

刚才来的路上她已经替顾宗琅打过脉了,从脉相上他是先天肾阳不足,大概袁氏在怀他时身子骨并不怎么好,兼具湿热内蕴,前者使精/液寒凝,后者可熏灼津液,精浊不分,使粘稠不化,本来只是推测,现在让老手一试,就得到证实了。

“小公子,里面那位公子还在昏睡,您看……”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实话,自打她十四岁开了门做起这皮肉生意以来,就没遇到这么出奇的事,屋里躺着的那个是被这个小的扛进来的,她与老娘都看愣了,结果这小的让她用手去帮……还让她看那些物……这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丝古怪,她总觉得不妥当,还是早些拿到银子把人送走妥当些。

“既然公子还未醒,就让他继续睡吧。”林江月丢下一锭银子,“我先回去复命了,你们好生伺候着些。”

女子与老妇见到银子,眼睛顿时一亮,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不过让出床铺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江月出来了,然后先去了一家成衣店,换了一身贵气点的衣服,看起来就是哪个富贵人家的随从,直接去了牙行。

牙行的人见到她身上的衣服,立刻过来献殷勤,她模仿郑九的样子,态度倨傲地拍下一张银票,人牙子见到上面的数额,眼睛都看直了。

“爷要买人!”林江月豪气道。

“小的这儿什么人都有,您尽管开口。”人牙子笑眯眯道,然后带着林江月去挑人,林江月看了一圈,挑了五个人,三女两男,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七八岁,个个都是长相极佳的,然后连同卖身契让人送到徐家给徐正浩。

“记住,这五个人是给徐老爷的,不是给徐太太的。”林江月吩咐道,“就说是底下人孝敬给两位公子当使唤的,他自会知道是谁送的。”

人牙子自是点头称是,林江月又盯着这五个人看,只把他们看得瑟瑟发抖才收回目光,留下了银票,才施施然离开。

“又是个不知柴米油的,也不知道哪家养出这样的下人。”人牙子啐了一口,然后讲银票塞入怀中,转过脸凶狠地瞪着那几个孩子,骂道,“看什么看!你们几个好命了,有人买了你们,要去伺候大老爷了!以后就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林江月看看天色,换了衣服便雇了马车,回了乐仙居,端着茶上了楼,张三见到她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借故好一顿骂,让她和小厮换了回来。

林江月躲在一边换衣服,心想这是她今天第几次换衣服了?

之后,林江月便装作沉香的样子,原路返回顾家,等在顾家门口,而沉香一行,从庄子出来,依旧去了回春堂和天香楼,不同的是这次去回春堂多抓了一付止痒祛湿毒的药。

而等回到顾家,下了马车,以纱巾覆面的就变成了林江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谋划了好几天,事儿终于办成了,现在就看这五个人就究竟能有几个留在徐家了,照林惜彤那个性子,怕是三个女的都没戏……

林江月一行正要回院子,只听见门房一阵骚动,然后就见顾宗琅的小厮喜乐一脸惨白瘫坐在地上,喘着大气道:“快,快去禀报,大爷被人劫走了!”

门房的人顿时炸锅了!

林江月眨眨眼,这都过了多久才回来报信,人真要是被劫走了,都出了京城的地界了吧?

“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回院子吧,免得一会儿会有什么牵连。”春荷小声提醒道。

林江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回清风楼。

到了晚些时候,焦急的顾家人终于等到了顾宗琅的回来,听顾宗琅说是一场误会,对方抓错人了,半途就把他放了。

人平安归来了,但顾之铭还是让下人去官府报了案,袁氏还打发下人把大夫请过来,林江月听到这个消息,暗自发笑,看来顾家供养的这个大夫,大概不擅长表什么疑难杂症吧,不然怎么会没发现顾宗琅身上的毛病?

因为顾宗琅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众人对他的话并没有产生怀疑,只是把脉的大夫面色有些古怪,为何他把脉竟有一丝精元泄洪之症呢?

顾宗琅受伤了,小宋氏这个做妻子的怎么不能在一旁伺候?宋氏便对袁氏说道:“差人去告诉慧娘,让她赶紧回来,阿琅离不开她呢。”

袁氏却反驳道:“慧娘还在养病呢,再累着就不好了,反正她回来也做不了什么,就别折腾了,我这边拨两个人过去伺候吧。”

宋氏气恼,但又无话可说,先前可是小宋氏自己要搬出庄子养病的。

袁氏好不容易在宋氏面前争了口气,心里顿时畅快了不少,立刻打发自己跟前的两个大丫鬟去伺候顾宗琅,还吩咐王芝兰趁机多走动走动。

结果,顾宗琅却把人都拦在了门外,第二天一大早还硬坐上了马车出城了,说是庄子那边清静,更利于养伤,气得袁氏连摔了两个杯子。

而这边,林江月照例要去庄子看诊,袁氏听了火气更大了,直接就差人去拦了,说大冷天的,不必麻烦林姑娘跑那么大老远,以后等琅大爷琅大奶奶回府了再。

林江月直接睨了袁嬷嬷一眼,道:“我给大奶奶看诊,跟二太太有什么关系?”

袁嬷嬷一呆,这……

“看来二太太对嫡孙也不是那么在意的嘛,在我们叙州那边,有些人家的老太太为了保佑送子娘娘到他们家,头天晚上就出门,早早就跪着爬上山,日出前进庙拜菩萨呢。”林江月说完嘲弄一笑,依旧上了车。

袁嬷嬷倒是想拦,可没那个胆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出门了,只能哭丧着脸回去报袁氏,但林江月说的那番话,她再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转告袁氏。

林江月这回是先去了回春堂抓了药再去庄子,见了顾宗琅,直接就把药丢给他,顾宗琅接了药,顿时怒道:“我就知道是你!你怎么、怎么……”昨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暗娼的家中,本来就吓了一跳,后来问了那暗娼,知道发生的事,哪里还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样?”林江月扫了他一眼,对小宋氏笑了笑,说,“这药,先吃半个月吧,过半个月我再看看要不要换新方子。”

“这药是……”小宋氏有些犹豫。

“不是伤药。”林江月平静道,然后看向顾宗琅,问道,“琅大爷,二太太坏你的时候,身子是不是特别虚弱?”

顾宗琅忍着怒意,道:“据说母亲怀我之前曾经大病过一场,躺了两个月才恢复回来。”

“那你稍大之后是不是去过南方?”林江月又问道。

“五六岁时父亲曾外放广西浔州府……”顾宗琅说完皱眉,疑惑道,“这与我何干?”

“在浔州府时你身子不怎么好吧,经常小病缠身。”林江月将先前写好的方子拿出来,道,“你这是先天肾阳不足,后天湿热内蕴,吃着药先吧,看有没有用。”

“这么说我……真的是我……”顾宗琅只觉得舌头打结。

林江月没回答,留下他们夫妻俩就离开了,小宋氏含着泪握住顾宗琅的手,顾宗琅嘴唇动了动,最终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握着手一起呆着。

出了庄子,林江月松了一口气,她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帮小宋氏找到了原因,帮顾宗琅打了掩护,还开了方子,之后的事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不管怎么样,顾家二房最重要的一个院子,被她拿下了,之后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再是孤军而立了,而现在,是时候该在这京中露露脸,让师姐知道自己来了。

“春荷,”林江月开口道,“三姑娘是个什么性子?”

顾家二房三姑娘,顾元瑶,是顾宗珵的胞妹,也是林江月未来的小姑子,自她入到顾府来,就没正儿八经跟这个小姑子说过话呢。

“三姑娘性子比较活泼,对下人也挺好的,”春荷答道,“平时四太太管得严,总是带在身边,跟六老爷嫡出的二姑娘关系最好,可惜二姑娘跟着六老爷刘太太外放去了汝宁府。”

林江月想起来这个顾家六老爷是顾家这么多爷里没有子嗣的,妻妾生养三个,都是女儿,两嫡一庶,她好奇道:“为什么这五姑娘之前没跟着一起去?”顾家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可能会这么苛刻庶女吧?

“原本是打算一起去的,不过出发前五姑娘自己贪嘴,多吃了番瓜,闹了肚子,老太太才做主不让去的,五姑娘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缓过来,幸好之前没跟去。”春荷解释道,“自打那之后,五姑娘的性子变得有点尖酸刻薄,府上其他姑娘都不怎么喜欢跟她一道。”

林江月想了想,又问:“那这五姑娘的姨娘呢?”

春荷脸色不怎么好道:“跟着六老爷六太太一起去了,说是太太要照顾六老爷,她帮忙去照顾二姑娘和四姑娘。”

林江月由衷佩服,这年头的女人,为了生个儿子,还真是够拼的,连女儿都不在乎了,沉香和平香更是大开眼界,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狠心的娘啊。

春荷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说道:“大概也因为这样,所以平常五姑娘又闹什么,大家都没说什么。”

这算是同情吗?林江月心想,因为同情她被父母弃在家里所以就对她所有的错就睁只眼闭只眼?这逻辑也够好笑的。

林江月不再去庄子看诊,所以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后,她便去了东府,继续上女学,虽然讲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但听听不妨事,没准以后还能用得上。

今日讲的是《女论语》,讲到第六篇,事舅姑,讲课的吕先生对林江月本就不喜,见她现在一副出神的样子,想到她前几日无缘故欲的逃课,便点了她的名,说道:“你来说说,供承看养,如同父母这句话怎解?”

林江月收回飘忽的思绪,直接道:“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吕先生板着脸道。

“因为我没父母啊。”林江月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会知道对待父母是什么样子?”

一同上课的顾元瑶和顾元珠,还要顾家旁支的几个姑娘,纷纷侧目,吕先生的脸色顿时青一块紫一块的,半晌才道:“你既是不知,那上课就更该多用心些。”

“可我觉得先生讲的都没用。”林江月又说道。

“慎言!”吕先生恼怒地握着教鞭打在桌案上,“此乃历代闺范的教典,你怎能口出狂言?”

“我怎么口出狂言了?”林江月索性道,“譬如说,‘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这放在小门小户便算了,可顾家簪缨世家,哪来这种小家子气?看看东西二府的几位太太,哪个不是个顶个的能干,还帮忙理着外院的账,真要像您那样说,见了公公话都不敢说,还怎么回差事?还有‘姑坐则立,使令便去’这句,这样战战兢兢伺候着婆婆,不是显得婆婆很严厉苛责么?若让外人误会了,不是坏了婆婆的名声么?还有之后的那些差事,可都是丫鬟做的,做主子的干嘛要去抢丫鬟的活儿干?”

吕先生七窍都要生厌了,好好的典范,怎么就被她如此歪解?

第三十四回 ...

林江月还不依不饶道:“这本书后面写了一句‘将夫比天’,意思就是夫君就跟老天爷一样的份量,那往日先生又说了,为子女者,最忌不孝,那若某日夫君与父母有分歧,女子该如何抉择?”

“自然是听从夫君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已出嫁,自当以夫君为重。”吕先生辩驳道。

林江月嘴角一扬,反问道:“如此不是将夫君置于不孝之地么?婿,半子也,既算是子,敬奉岳父岳母理所应当,违逆岳父岳母,同属不孝,不孝乃大罪也,女子何能如此?”

吕先生被说得无言以对,半晌才结巴道:“你、你这是乱加猜测,男女婚姻乃是结的是两姓之好,极少会有你说的那些事的。”

林江月哼道:“两兄弟还有拌嘴的时候呢,更何况两家人……联系着两家人的女子本来就不易做了,为何还要教得她们如此迂腐?”

“这是明礼数识大体!”吕先生怒道。

“明礼数识大体就是要逼死自己?做女儿的,不能忤逆父母,做妻子的,不能违逆丈夫,做儿媳的,不能抗逆舅姑,做母亲的,不能有失体态,做主子的,不能苛待下人……那身为女子,能做什么?”林江月问道。

“女子,本是世间之柔水,”吕先生反驳道,“男子为山,女子自然是围着男子转的,此乃天经地义,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我说的这些都是大家闺秀的规矩,你在江湖莽林长大,自小没规矩惯了,你的无知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呵,”林江月轻笑,对上吕先生满是怒意的双眼,问道,“按照先生的意思,苏皇后也是一个没规矩的人咯?”

吕先生顿时面色大变。

“苏皇后自幼出身乡僻,想来是没有学过献身所说的规矩的,后来苏皇后襄助太/祖夺得天下,其中徐州献策,潼关代夫出兵,凤翔招安,都是苏皇后做的,史书上记载得一清二楚,按照先生说的,苏皇后那不是牝鸡司晨了么?”林江月完全不理会吕先生的瑟瑟发抖,继续道,“在我看来,女子至少应当像苏皇后那样,出,则行事有序,入进,则安家定户,不是离开了家,离开了丈夫就什么事都不懂,那一旦家里遭遇什么危机,要你何用呢?”

林江月搬出了苏皇后,吕先生根本就不敢再说什么,最后掩面哭着跑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女学生和一脸无所谓的林江月。

顾元瑶偷瞄着自己未来的二嫂,只觉得小心肝跳得飞快,这样的嫂子,二哥以后只有被欺负的份吧?正想着呢,就对上林江月看过来的目光,吓得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就转移了视线。

林江月微微一笑,这才是年轻小姑娘该有的姿态啊,若真教成女诫、闺范里的模子,跟木头人有什么区别?将来多半是不受丈夫欢喜的,就只有含泪给丈夫纳妾的份儿了。

吕先生直接去了伯夫人那里请辞,态度很坚决,方氏先是好言好语将人劝了下来,然后打发管事嬷嬷过西府这边问顾元瑶和顾元珠到底怎么回事。

顾元珠只说林江月顶撞了先生,旁的没多说,到了顾元瑶这里,顾元瑶起初没敢说话,焦氏让她实话实说,她才将林江月和先生的对话一一说来,虽算不上一字不差,但也说对了七八成。

得知了真相后,方氏一时倒为难起来,女学原本的先生姓邹,教着两府大一批的姑娘,后来收了东府大姑娘顾元琪为徒,顾元琪嫁去济南府容氏,请了邹先生过去享福,邹先生后来就推荐了一个弟子过来当先生。

吕先生虽然比不得邹先生博学多才,但入府这些年也出过什么岔子,再则女子比不男子要考科考中状元,只求认个字明个理数罢了,方氏并不怎么上心,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

晚上,待威远伯顾文松回放,方氏跟他说了此事,然后叹道:“刚上学没两天就把先生气走了,这名声真要传出去了,以后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文松沉默片刻,道:“传就传吧,现在就传总比以后突然冒出什么更加荒唐的事来要好一点。”

“算了,还是我多累两趟,把人留下吧。”方氏说道。

第二日,方氏亲自备了厚礼去见了吕先生,好话说尽,终于把人挽留住了,吕先生的意思说留下来可以,但林姑娘那个学生她是教导不来的。

方氏笑眯眯道:“对林姑娘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她一向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我定会好好跟她说说的。”

安抚住了吕先生,方氏回头就让管事嬷嬷去跟林江月说,以后吕先生的课,她喜欢就听听,不喜欢就不用勉强自己,旁的声乐丹青女红的课也如此。

林江月撇撇嘴,从此不再去上吕先生的课,反正她一天也没多少时间去上这个女学。

吕先生见林江月不再来上课,以为方氏限了林江月的课,心里暗自得意,讲课时难免带了几句自得出来,引得顾元瑶与顾元珠纷纷撇嘴,人家那是懒得理你呢。

时间终于到了腊月上旬,外放的顾文梧来了信,顾宗琅从庄子回来,带着下人提前去了直隶港接人。

在一场雪的午后,六老爷一家终于进了家门,顾文梧最会讨老太太的欢心,还没下跪磕头呢,老太太就“我的儿”心疼地叫唤起来,母子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

林江月不在现场,没看到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实在难以想象这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和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抱起来大哭是什么情况,她是第二日去寿安堂请安时才见到六太太顾蒋氏的。

蒋氏是个真真大美人,柳眉大眼,鼻腻鹅脂,樱桃小口,艳而不妖,乍一看还以为是二十出头的少妇,而她身后的两位姑娘容貌都随了她,极为貌美。

林江月一边想着,蒋氏伸手招她过去,道:“这位就是林家姑娘吧?长得真是可人,比我们家三个丫头强多了,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四太太真是有福气。”

这话里话外,也不知道是对着焦氏还是对着她,林江月只当作没听见,跟两位姑娘见了礼就坐在下首了。

蒋氏生性就是个不安分的,见林江月这边挑不出什么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打量着袁氏身后的低头的陈氏,娇声道:“二太太,真是恭喜了,琏哥儿媳妇刚进门就要给生下大胖孙子了,咱们二房终于也有重孙了。”

袁氏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蒋氏就跟没看到似的,笑呵呵地看向陈氏,柔声道:“二奶奶快生了吧?吃的还好吧,睡得也香吧?我看你这怀相,保准一举得男,心想事成。”

陈氏被她说得头更低了,半点不敢抬头说话。

袁氏脸色缓了过来,笑道:“愿得六太太你吉言了,若琏哥儿媳妇真的生了男孙,我定让她留着那百家衣给你,让你也沾沾喜气。”

蒋氏的笑意一僵,随即笑言:“那我就先谢过琏哥儿媳妇了,我正自省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福分不够,害得六老爷现在膝下空虚,可怜我们元玥元璐也没个兄弟傍身,寻医问药也没见起效……我听说林姑娘也善医术,正在给琅哥儿媳妇看诊,不知道林姑娘能否也帮我看看?”

蒋氏活泛的眼睛落在了林江月身上,其他人也随之看过来。

这蒋氏刚回府就知道这么多消息,可见手段不差,林江月放下茶杯,笑道:“这只怕不行。”

“为何?”蒋氏登时泫然欲泣,眼泪眼看就要掉,戚戚道,“难道林姑娘是看不起我们这一房么?难道我做了什么得罪之事?林姑娘身为名师之徒,行的是侠义之道,总不会见困不救吧?还是您需要什么报酬?您尽管开口,我一定奉上。”

这番话说得软中带刺,就是要逼着林江月给她看病,林江月完全不为所动,拒绝道:“六太太,恕我爱莫能助。”

蒋氏有些恼了,皱眉道:“你都没帮我把脉看诊,怎么就断定帮不了我?林姑娘莫要糊弄我。”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医治不孕者,从未听闻有谁能助人生男的。”林江月的目光在蒋氏身后的两位姑娘身上溜了一眼,缓缓道,“六太太求子之事还是多求求送子娘娘。”

林江月就只差没直接说蒋氏生不出儿子那是命,不必强求了,其他人的表情跟见到鬼一样,蒋氏就更不必说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江月。

“好了,林姑娘事忙,就不要烦她那么多了。”上首出假装不存在的宋氏终于开口了,盯着蒋氏道,“你刚回来,先把家里的事打理好,特别是元珠,你们三年不见她了,是该管管她了。”

蒋氏瞥了一眼身后的顾元珠,不情不愿地应了。

宋氏又对袁氏道:“快过年了,回京的人也多了,宴会也多,别人家的帖子你要亲自过眼,别得罪了人。”

“是。”袁氏不敢不从。

“后日去刘家,林姑娘也去吧。”宋氏又道,“你现在也该都结交些人来了,明日我让管嬷嬷去给你讲讲规矩。”

林江月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疑惑,她什么都还没做呢,宋氏怎么会主动让她出去走动的?

宋氏原也不打算让林江月出去的,东府那边文松媳妇让人带话过来说,与其等林江月婚后出来走动时丢人,不如让她现在多接触,做姑娘时谁不会犯点小错无伤大雅,等做媳妇时改好了便是了,何况林江月看起来也不是蠢笨的人,该知道怎么做对她来说才是好事。

焦氏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双福院,顾元瑶见状便关切地问了一句,焦氏拍拍她的手,道:“我这是在担心后日之行呢,刘家在朝中虽说不上话,但刘婕妤在后宫却极讨圣上的欢心,林姑娘明日若得罪了贵人……”

“母亲真要担心,就后日就派两个老人跟着呗,我看林姐姐应该不会在意的。”顾元瑶道,“要不,后日我跟她一起?”

焦氏有些意动,可看着顾元瑶天真明朗的脸蛋,又有些忧虑,特别是知道林江月把先生气走的来龙去脉之后,林江月那番话说的是没错,女子在世间本不易,若女子再不怜惜自己,更没人怜惜了,可世情如此,想得太多反而过得更苦,大部分女子都不可能像林江月活得那样自在的。

对唯一的女儿,焦氏不指望她能嫁入多高门的人家,只求能嫁给一个心疼她的人就好了。

次日,管嬷嬷领了宋氏之命来提点林江月,林江月根本就记不了那么多,直接就让平香帮忙记了,而焦氏也差人送了一些首饰来让她挑选,虽然林江月要守孝,但过于素净对主家也是不敬,还给了几个装着银锭子的荷包,说姑娘家都要备着,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