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瑾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道:“反正你不要那么轻易相信她,等日后我中榜了,授了官,她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一定收拾她,等以后你的孩子也送来我这里,我亲自给他们开蒙。”

顾宗珵只觉得既好笑又有些暖意,跟林江月订亲后,两边府上的人看他不是同情就是幸灾乐祸,只有父母与三哥替他忧心他日后的日子,他嘴角弯了弯,道:“得了,三哥,别替我/操这个心了,我觉得林姑娘挺好的。”

顾宗瑾见顾宗珵犹不知利害,着急道:“好什么好?你上次跟她出去,不是遇到截杀,差点命中流矢么?等你日后跟她完婚还不定惹上什么仇家呢?要我说,先前她上门时,伯祖父和祖父他们就不该因为往年的那些把柄而对她有所忌惮,现在把柄还在人家手里不说,反倒还赔进一个孙子,太不应当了。”

“三哥!”顾宗珵打断他的话,说道,“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你忘记当初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伯祖父都脸色大变吗?可见这个把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有可能危机我们顾家的根基。”

顾宗瑾喟然一叹,若不是如此,他又如何忍了下来?

“我说再多也无用,只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林姑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日后便知。”顾宗珵劝道,“而现下事已成定局,就不必过多纠结了,还是先想想改日赴宴的事吧?林姑娘拿了我的字画,说带去让方先生指点,看看方先生能不能收我为徒。”

“她当真如此说?”顾宗瑾惊起。

顾宗珵一吓,老实道:“没错。”

“如果,如果她当真能让方先生收你为徒……那我就认了!”顾宗瑾情不自已,来回踱着步子,然后转头对顾宗珵说道,“快快快,你写一幅字给我,我带去让我先生掌掌眼,看看合不合方先生的喜好……不,你现在写不好,还是回去拿一副给我,拿写得最好的。”

顾宗珵迟疑道:“不必了如此麻烦了吧,这师徒缘分天定,成与不成但看缘分够不够。”

“屁话!虽则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更重要,快去!”顾宗瑾催促道,然后等不及,竟然亲自跟着顾宗珵回房,催着顾宗珵挑字画。

晴梅听到动静,又端茶过来,守门的是怀南,怀南故意没拦着她,晴梅还自以为是地对怀南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推门进去,怀南心中冷笑。

“四爷,婢子给你送茶来了。”晴梅推巧笑言兮道,结果这份笑意在对上顾宗瑾冰冷的视线后顿时就僵住了,她如坠冰窟,全身僵硬。

“谁让你进来的?”顾宗瑾冷怒道,“这院里这么没规矩?”

晴梅顿时一抖,手里的茶托一滑,砸落在地,她吓了一跳,咚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顾宗珵听到声响,从书柜转出来,一脸不解。

“阿珵,你的院子该立立规矩了。”顾宗瑾语重心长道,“做主子的过于宽厚就是纵容下人,你心善是好事,太过于心善,某些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顾宗珵皱眉地扫了晴梅一眼,晴梅拼命磕头求饶道:“婢子知错了,请四爷责罚!”

顾宗珵好生失望,中午才说了她,现在又犯了,看来当真是他太宽厚了。

第四十二回 ...

晴梅拼命磕头,不见顾宗珵开口,又抬起头,莹莹美目睇向顾宗珵,顾宗珵避开她的视线,将手中的字画递给顾宗瑾,询问道:“你看这副这么样?”

顾宗瑾仔细查看后收起来,道:“就这幅吧,我现在马上先生家拜访,你院子的事自个儿处置吧。”

“让三哥见笑了。”顾宗珵有些不自在道。

顾宗瑾凑过来,低声对他耳语道:“先前你还说她人好,若她进门后遇到这种事,你猜她要这么处置你这个丫鬟?”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拿着卷轴出去了,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晴梅,出去后又扫了怀南一眼,直看得怀南冷汗凛凛,才离去,怀南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顾宗珵板着脸看着晴梅,晴梅未语泪先流,给顾宗珵磕了一个头,道:“四爷,晴梅竟然把四爷先前的话给忘了,您就罚晴梅一遭吧,晴梅下次定然不敢了。”

“我也不罚你,”顾宗珵惆怅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应当是知道我脾气的,既然我管不动你,你就去太太那边伺候一段时间,等哪天把规矩学好了,再回来当差。”

晴梅如遭雷劈,她这样被打发过去,太太哪里还容得下她?她哪儿还有脸面呆在顾家?她立刻跪爬过来,想要抱住顾宗珵的腿,顾宗珵皱眉避开,道:“你认真学着规矩,太太心善,定不会过分苛责你的。”说完也不等晴梅说什么,大步迈开。

“四爷,看在婢子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您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吧?”晴梅急切地叫道。

顾宗珵脚一顿,掀起下摆,迈步出去,晴梅顿时如抽掉了主心骨,瘫坐在地。

“四爷……”怀南惴惴不安道。

顾宗珵瞥了他一眼,叹气:“下次莫要如此了。”

“是。”怀南小心翼翼道。

顾宗珵便让他去跟双福院那边说一声,然后回了厢房,晴菊欲言又止,顾宗珵直接道:“你若是想要替她说情就不必了。”

“四爷,看在晴梅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晴菊小声道。

“我若真绕了她,那就真的在害她了。”顾宗珵冷声道,“不必说了,你去劝劝她,让她好生改了。”

晴菊见顾宗珵主意定了,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劝晴梅。

顾宗珵揉了揉眉间,靠在榻上,随后拿起小桌上的本子,正好是《三国演义》的最后一卷,想到林江月之前的点评,不由得来了兴致,起身翻找第一册,打算从头看起,或许是因为林江月说了那一番话,所以他再次温读时,想法竟然跟先前完全不一样。

晴梅又哭又嚷,还是没等到顾宗珵的开口挽留,只能在双福院刘嬷嬷锐利的目光中,抽抽搭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怀北见晴梅竟然被带走了,想到自己往日当差的散漫和随性,当即打了个寒颤,心里一阵后怕,暗自警醒,不敢再怠慢了。

而怀南心里倒是高兴得很,大家都是当下人的,偏晴梅自以为自己讨了四爷的欢心,高人一等,总是对他大呼小叫,他老早就不忿了,不过见四爷没说什么才忍了下来,没想到晴梅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焦氏听到刘嬷嬷的回报,自然大怒,从前老爷外放,阿瑾读书上又有天分,需要她去给找好的先生,而元瑶又年幼需要人多加照料,她一个人顾不上那么多,正巧娘家兄长的三子正要跟阿珵一个年纪,便把阿珵送回通州娘家,让父母帮忙照看,一来二去,阿珵越发懂事,凡事都不必操心,她自然不太管他的事,后来等她发觉不太了解次子时,阿珵都长大了,本想要加倍弥补这种过失,不料又发生与林江月定亲之事,本就心怀愧疚,现在又听说自己给阿珵挑的丫鬟竟然敢作怪,哪能不愤怒,直接就让刘嬷嬷按家法狠狠罚了晴梅一顿。

晴梅本还想求饶,可一顿打又一顿跪,让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老子和老子娘进来好一顿求,才让焦氏松了口接回家养伤,等伤养好了再回来当差,焦氏甚至没让她留在双福院,直接让她去针线房。

刘嬷嬷见焦氏还在气闷,劝了几句,焦氏恨恨道:“我哪能不气?这些人打量着阿珵好性子就敢蹬鼻子上脸了,今日若不是阿瑾去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这事呢,真等胆子养肥了,我看她还敢跟日后主母叫板呢。”

刘嬷嬷闻言,试探的问道:“四爷身边就两个大丫鬟,是不是得补一个回去,将来没准用得上。”

焦氏明白刘嬷嬷的意思,沉默片刻,道:“此事还早,日后再谈。”且不说顾宗瑾这个兄长都没有屋里人,当弟弟的反倒先抬人,光说林江月那个性子,怎么看也不是容得下这事的人,别到时候因为这丫鬟闹得夫妻不和来,反倒是她这个当母亲的罪过了。

“就怕日后林姑娘不讨四爷的欢喜。”刘嬷嬷提了一句。

“那就等他不喜再说吧。”焦氏不喜不怒道。

刘嬷嬷揣摩不出焦氏的心意,不敢再试探,小心地退了出去,出了院子,晴菊快步过来,着急道:“嬷嬷,如何?四太太可改了主意?”

刘嬷嬷抬着下巴乜了她一眼,吊足了晴菊胃口才道:“四太太说了,通房这事全看四爷的意思,四爷若真是看中晴梅,自会开口留人,现在四爷没说话,想必是看不上晴梅的,你先前说四爷有意留晴梅的事,别不是你自己胡诌的吧。”

晴菊面色涨得通红,喃喃不可自语。

“行了,四太太留让晴梅进府当差,已经是宅心仁厚了,别得寸进尺了。”刘嬷嬷不耐烦道,“你也不必再为她求情了,好好伺候着四爷才是正经事,可别学晴梅,主子给几分好脸色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晴菊喏喏地应了是,然后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回外院,四太太竟然无意插手四爷的屋里事,让她很意外,这让她对自己的打算越发没信心起来。

焦氏原想把自己跟前的大丫鬟指到顾宗珵的院里去补这个缺,但顾宗珵拒绝了,焦氏身边的丫鬟都是用惯的,他怎么敢厚颜给焦氏添麻烦?

如此顾宗珵的院子里就空了一个缺,而且还是大丫鬟的位置,大丫鬟可是金贵的活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都盯着呢,这消息一传出来,当晚底下的人闻风而动,纷纷使银钱走关系,想要把人塞到外院去。

顾宗珵本人却不知情,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三国演义》,想要看得更深刻一些,好去跟林江月讨论呢。

第二日,顾宗瑾来找他,把字画还给他,说道:“先生说了,你的字写得不错,根基打得牢,稳扎稳打,正好方先生喜欢楷书,没准真能入了方先生的眼。”

因为林江月先前已经说过了,而且还不吝惜地赞了他,因而顾宗珵听到这个消息并不算太意外。

顾宗瑾见他闻言不骄,又赞许了几分,心中更是下定主意,到了那日,且不管自己能不能扬名的事,他一定要在方先生面前多说阿珵好话。

外院的动静,下人的走动,因着魏嬷嬷、春娇及春荷的关系,加上焦氏没刻意瞒着她,林江月把所有到双福院走关系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原来那么多丫头都盯着大丫鬟这个坑啊?就连东府那边的人都闻声意动,这个金兰是伯夫人院里料理花草的??怎么放着东府的爷不看,要到西府这边当差?她姿色如何?”

魏嬷嬷(王大寿家的)头微微低了低,道:“姿色过人。”

“怪不得了。”林江月一笑而过,“东府那边没出头的机会,就打这边的主意来了,而且正好十六岁,正合龄。”

魏嬷嬷越发恭谨,不敢说什么。

林江月将名单放下,又问道:“这金兰跟伯夫人房里的黄姨娘有什么关系没?”

魏嬷嬷还在回想,旁边的平香就开口道:“这个金兰的姐姐的小姑子是黄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

魏嬷嬷一脸惊讶,为平香的记性,也为林江月的料事如神。

林江月见怪不怪,当初她就是看中平香这个好记性才不惜得罪林惜彤,从对方手中抢人的,她真心实意赞了平香一句,然后手指扣了扣桌面,沉吟道:“这事不是我该管的,看四爷自己的意思吧。”

不好意思,她还没闲到要去帮顾宗珵解决院里的事,如果他连这种事都要她帮忙,那她就该好好考虑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他,还是干脆换一个人选算了。

魏嬷嬷微微松了口气,她真怕这祖宗气性一大,直接插手,那岂不是落得一个恶名?

顾宗珵的应对很简单,但旁人求到宋氏的院里,宋氏问起时,他直接说自己平时多数不在家,都在书院,不必那么多丫鬟伺候,但一个晴菊就足够了,况且学院的夫子也常教导他们事必躬亲,不假人手,才可多学多懂。

本人都这么说了,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袁氏等人也不好插手,而能插手的焦氏老早就表态不管,于是,顾宗珵的院里这个大丫鬟的位置就空下来了。

晴梅闻讯顿时喜上眉梢,顾不得自己棒伤未愈,仔细装扮了一番,等在了外院门口,见了顾宗珵,满面笑意走过来,道:“晴梅就知道四爷是个长情的,肯定不会不管晴梅的。”

顾宗珵微微皱眉,问道:“你伤可养好了?”

“还没呢,太太院里的嬷嬷手可重了。”晴梅抱怨道。

顾宗珵语气淡了淡,道:“既然没好利落,便回去养着吧,养好了再去太太那边学规矩。”

晴梅呆了呆,泪水霎时溢满了眼眶,顾宗珵别过头不看她,转身就进了内院,直接去了清风楼,找林江月问人。

“要我指个丫鬟过去?”林江月真的意外极了,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顾宗珵竟然要问她给人,见过长辈给小辈指人的,可没见过未婚妻给未婚夫指人的。

第四十三回 ...

顾宗珵自知这个要求有点荒唐,连忙解释道:“不是真的到我院里当差,就是偶尔过去帮帮忙,我平日多半不在家,用不着人,就是逢年过节事比较多些,晴菊带着几个小丫鬟难免忙不过来……”

林江月表情莫测地盯着顾宗珵看,看得他心里直发虚,然后才道:“你倒是会做人。”

不收下长辈指的人,从她这里借人,只说让忙的时候过去帮忙,因为将来她是要嫁过去的,他用她的丫鬟虽有些不妥,也算情有可原,如此既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也能给人一种感觉,她的人过去帮忙只是暂时的,晴梅只要学好了规矩,还是有可能回去当差的,这样旁人就不敢对晴梅落井下石。

能这样为一个下人着想,可见顾宗珵是一个难得的体恤下人的好主子,林江月却不以为然,要真的为下人着想,为什么一开始没把规矩定好?主人乱了规矩,就不要怪下人失了本分,林江月觉得帮他一次是没什么问题,但帮也不是盲目地帮。

“我这里,春娇春荷都是从老太太院里出来的,聪明能干懂进退,而沉香平香也各有妙处,魏嬷嬷更不必说,是四太太特意送过来指点我的。”林江月抿嘴一笑,意味深长道,“她们五个人我都不舍得借给你,我担心她们原本在我这里都是好的,但去了你那里,习惯了你那边的规矩,就不愿意回我这里了。”

明明白白地说顾宗珵的院子里主仆都没规矩,顾宗珵很想辩解,却无话可辩,从前是因为一年到头也没几天住家里,就没想过要立规矩,偶尔觉得几个下人有些小毛病,并不伤大雅,也没当回事,不想竟然惯出坏事来。

“那你说怎么办?”顾宗珵惭愧道。

林江月睨了他一眼,说:“你先把你院子里的规矩写来给我过目,我看过之后再考虑借不借人给你。”

“规矩?”顾宗珵惊讶道,这规矩不是下人进府时管事嬷嬷教过的么?怎么自己院子还有规矩?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林江月让平香把清风楼里的规矩拿过来给他看,顾宗珵目瞪口呆地看着几张纸上用楷书工整写着二十多条规矩,上面清楚地写着大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小丫鬟的职责各是什么,还将各种活儿都指定了人,谁管金银细软,谁管衣物针线,谁管膳食茶点,谁管研磨润笔,谁管擦桌扫地,谁管花草树木,谁管看门拦客,分得清清楚楚,惩奖分明,一目了然。

“这……是不是太苛刻了些?”顾宗珵问道。

“我院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她们真要觉得苛刻,可以找二太太说清换到旁的院子去。”林江月一脸坦然,“你的院子想要什么规矩,自己立起来,规矩立好了,下人才好做事。”

顾宗珵被林江月说得晕乎乎的,双脚飘着回了外院,怀南见他表情恍惚,试探地问了几句,顾宗珵便问他觉得这个院子的规矩如何。

怀南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道:“总之四爷您人太好了,好得让有些人都不记得自己什么人了。”

顾宗珵闻言长吁短叹了半天,最后拿起笔伏在案前,写写画画,怀南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才引来主子如此行事,心里惴惴不安了半天,结果顾宗珵放下笔,又一脸无事地让他伺候着看书了。

跟着林江月一起赴宴的人除了林星河,就确定是顾宗瑾顾宗珵兄弟俩了,其他房的人颇有微词,东府的三太太小余氏还闹到了大老太太跟前,想让自己的长子顾宗珂也能跟着去,大老太太被烦透了,也不给这个侄女好脸面,直接冷哼一声,道:“先前让你家阿玦娶人家,你死活不乐意,现在却想占人家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小余氏被说得满脸羞红,不敢再纠缠,其他人见小余氏都触了霉头,更是不敢出头了,于是顾宗瑾和顾宗珵兄弟俩就在焦氏既兴奋又担心的复杂心情之中准备出门。

兄弟俩各自带着小厮等在二门外,顾宗瑾带了长福,顾宗珵带了怀南,而林星河带着听涛不紧不慢走了过来,三人见面,相互寒暄了一番,然后各自都没说话,默默地候着。

顾宗珵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兄长与表叔之间有些不对付,想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只盼着林江月快些出来。

好在林江月没耽误多久,很快就出来了,映入顾宗珵眼帘的,是一个梳着发髻,头戴网巾,身着玉色程子棉衣,腰系靓蓝色打着祥云结的绦子,脚着皂色厚底靴,身披黛绿披风帽,好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这些衣服都是顾宗珵自己穿过的,他挑的时候虽然经心,却诸多不满意,总觉得那几身衣服都显得有些旧,可没想到穿到林江月身上,却衬得她如此意气风发,他不知怎么的,脸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

林江月迈出二门,懒得看周遭目瞪口呆的人,披风一甩,举起马鞭,开口道:“走!”

小厮打扮的平香立刻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三人里就顾宗瑾不知道林江月要男装出行,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追上去既惊愕又恼怒地对林江月道:“你怎可如此着装?须知女子有女子之道,怎可行女着男装这样荒唐之事?这可是对方先生与诸位先生的大不敬。”

林江月脚步一顿,睨了顾宗瑾一眼,道:“你可知去了方家,方家的下人要怎么称呼我吗?”

“自然是林姑娘。”顾宗瑾不假思索道,“所以姑娘家就得有姑娘家的样子……”

“错!他们会称呼我为女公子!”林江月打断他的话,不客气道,然后指着自己,强调道,“女、公子。”

顾宗瑾气结,女公子不过是一种尊称,她怎么能按照字面的意思来行事?

“反正我就这样去,你若真觉得不妥,那我们四个人都不要去好了。”林江月霸道道。

顾宗瑾看看林江月,又看看作壁上观的林星河,想到今日自己的目的,为了顾宗珵,他无奈只能忍了下来。

林江月见顾宗瑾没再说什么,得意了哼了一声,道:“我未来的夫婿都没说什么呢,你一个旁人说什么废话?”

顾宗瑾怒不可遏,也知道奈何不了林江月,只能将带着怒意的目光转向顾宗珵,顾宗珵自知理亏,不敢直视兄长,快步走开,顾宗瑾哪里肯绕过他,拉过他,低声骂道:“那衣服是你的吧?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这也没什么吧?”顾宗珵摸摸鼻子,“贵族女君常有男装出行,先生们应该是见惯不怪的。”

“你就纵容着她吧。”顾宗瑾不满道,“以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三哥了。”顾宗珵好脾气地笑道。

顾宗瑾对这样的顾宗珵简直没办法,气呼呼地甩开他,顾宗珵默默地跟了上去。

四人直接上了马,小厮一路小跑跟上,因为在京中禁止急行,因而小厮们都跟得上,平香与听涛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一路上都不带大喘气的,可把长福和怀南羡慕坏了。

好在方家离顾家不太远,四人到了门口,门口早就停着好多马车了,林江月见状便决定下次还是不要骑马了,这北方的冬天风太刺骨了,为了装逼冷坏了自己实在划不来。

方家的门房迎出来,平香递出了帖子,对方看了帖子,又看一脸气定神闲的林江月,迟疑道:“敢问哪位是林……公子?”

“鄙人是也。”林江月自然而然地应下了,“这三位都是鄙人的亲友,都是久闻方先生大名,心生钦慕,过来聆听先生的教诲的。”

对方想说什么,可对上林江月含笑打量的眼睛,立刻低下头,恭敬地引送他们进门,林江月微微一笑,迈开步子,林星河、顾宗瑾跟随其后,顾宗珵落在最后,拿出一块碎银,打赏了那位门房,这份意外之喜让门房笑咧了嘴。

林江月一行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进了内院,因天寒地冻,文会设在了内室,方旃阳虽然官职不高,但方家乃是京中贵胄大家之一,方旃阳又是嫡系,加上夫人嫁妆丰厚,便住了一个大宅子,因而文会多在他家办。

文会设在一个二进院子的正房,一排正房共三间,通堂打通,主/席就设在中间这间,左右两列,上首三席,次席分设主/席两侧,末席则设在左右两间,席位上主/席最少,次席稍多,末席最多。

林江月几个人被带到了左边的末席,林星河三人依次跪坐在座垫上,林江月无奈,这时圈椅都出来了,怎么还要跪坐?但入乡随俗,她再不情愿,也以标准的男子的姿势跪坐下来。

他们这个房间坐的多半都是年轻人,估计都是跟着长辈过来长见识的,顾宗瑾见到了不少熟人,彼此都很惊讶,相互寒暄,当被人问起跟哪位长辈来的时候,顾宗瑾沉默了,没答话。

林江月哼了一声,这让顾宗瑾的脸刷地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闷的。

待到下人把食案端上来,客人们陆陆续续入席,宴会便开始了。

坐在主位的并不是方旃阳,而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翁,花白胡子,精神矍铄,而方旃阳坐在此人的右手,另一边坐着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人。

方旃阳说了一句开场词后,便把话语权交给了主座的老者,老者声音不高,因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针落有声,林江月很是赞许,想当初大学课堂老师在上面苦口婆心地讲,底下认真听的学生没几个,没准就是因为她上课不专心听课,老天才把她弄到这里来改过的。

第四十四回 ...

老者侃侃而谈,从今日文会谈及最近京中大小诸事,再谈及朝野政事,又追忆先贤之能,借古喻今,表达自己的对当今朝政的见解。

对方说的是文言文,林江月这个山寨货听得相当费劲,跟她截然不同的是旁边的年轻人,特别是顾宗瑾,简直是如痴如醉。

讲得这么好么?林江月暗忖,待得老者告一段落,由左边的中年人开始发言后,她细细回想刚才那位老人说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知识与良知有别,知识不是良知,但在良知的作用下可以变为良知。

林江月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很熟悉,她歪过脑袋,小声向顾宗珵打听那位老者是谁,顾宗珵也不知道,去问顾宗瑾,顾宗瑾难得地翻了一个白眼,用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道:“这你们都不知道?先生乃是臼山先生。”

林江月真想敲一敲顾宗瑾的脑袋,能不能老老实实答话?问名字就说名字,说什么别号,知不知道明朝那么多名人,每个人都有名有字有名号,她哪知道这个臼山先生是谁?是原本明朝就有的人,还是大安朝冒出来的人?

顾宗瑾被林江月凶狠的目光一盯,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臼山先生的来历仔细交代清楚,这位臼山先生,姓王,名棠,字元杜,余姚人,两榜进士,在京任职二十年,因不喜于其时收服而被黜。

姓王,又是余姚人,讲的还是致良知,林江月眉梢一动,顾宗珵立刻问道:“怎么啦?”

林江月轻轻一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位熟人来。”

“熟人?”

林江月看向顾宗瑾,问道:“这位臼山先生该不会师从王守仁吧?”

顾宗瑾很是惊讶,她是如何知道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纠正道:“怎可直呼先贤之名?”

林江月失笑,不叫王守仁难道叫王阳明吗?她记得好像是被正德皇帝贬到贵州阳明洞才得阳明先生这个别号的,现在皇帝都不一样了,王守仁自然不会再叫这个号,但她又记不得他的字,只好称名了。

她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明明朝代都不一样了,但很多人和事最终都没变,一如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一如王守仁的心学,该发光的再怎么蒙尘都会有发光的机会。

这位臼山先生大概是王守仁的子侄,被免官后就在全国各地讲学,传播心学,刷刷存在感,博博美名,今年就应方旃阳之邀入京过冬,给无槐社的社员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