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看着姨奶奶走远,不由叹道:“也难为她了,到了此刻,还如此沉得住气。不过想想,要在这个家里立住脚,还真不简单。”他向来谨慎慎言,与纪家来往这么多年,即使是姻亲关系,也从不对纪家家事置评一个字,此刻是真的将纪川当作自己人,这才发了一句感慨。

大概是回光反照,老爷子清醒后精神好了很多,就连口齿也清楚起来。休息了一会,缓过劲来,他看着姨奶奶,“去找镇公所的胄先生来。”

胄先生是浔江镇上公认的文人领袖,为人刚直公正,最受浔江人的信任敬仰。镇上人家,但凡有什么纠纷口角,找胄先生来评判,必然能让人心服口服。因此很多人家分家产,留遗言,也都习惯找胄先生做证人。

老爷子让找胄先生,自然是自知时日无多,要留遗言了。姨奶奶再坚强,听见这话,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然而形势在这里摆着,趁着老爷子清醒,有些事情,该交代,还是要交待明白,不然搞得以后兄弟睨墙,父子反面,就不好看了。

家里的人也都知道是个关键时刻,纷纷聚到主屋来,就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叶紫苏,这个时候也出现了。

想来老爷子已与胄先生商谈过几次,他一见到纪家来的人,立即明白,带着早已备好的文件匆匆过来。

家人都已到齐,跪在老爷子床边,见胄先生近来,让开一条通道。胄先生向众人拱拱手,低头看看老爷子。他比老爷子小十来岁,当年一起参加国民革命,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交情深厚。这是看见当年那个带着自己冲锋陷阵的大哥躺在床上等死,心中悲痛,并不下于纪家众人。

老爷子睁开眼睛,向他缓缓点头,冲众人道:“家产怎么处理,我在胄先生那里早有交代,让他说吧。你们都站起来。”

清清喉咙,胄先生展开文卷,“老爷子把所有家产折算成现洋,平分做八分。妾室白氏操劳持家,分得一分。四个儿子一人一份。”他顿了一下,看着叶紫苏,“儿子早亡,家产由未亡人叶氏继承。”

此言一出,众人动容,多数人竟是不满,三婶已经忍不住小声嘀咕:“克死夫的女人…”顺白拉她一下,不让她说下去。

叶紫苏自己也没有想到,愣愣看着闭着眼的老太爷,神色复杂。

胄先生抬眼扫了一圈,一群人只觉如寒冰拂面,扫在脸上冷飕飕的,不由自主收了话。胄先生继续说:“顺风虽非亲生,但管理生意,尽心劳力,向来没有自外于纪家,也与四个儿子一视同仁,分得一份。”这个没有异议,顺风听了也颇觉满意。

“长孙纪川一份。”

众人一愣,老爷子疼爱纪川,大家都知道,可是居然与父辈几位叔伯分庭抗礼,也分得一份家产,这就有点过分了。就算要分,也总要有个理由吧。顺蓝忍不住,问道:“后面呢?”

“后面?”胄先生将几个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最后一份,留做公款,专用做将来顺金和孙子孙女们的婚嫁大事。”

众人面面相嘘。

胄先生继续:“所有家产由纪川主持经营,持有家产的子孙每年收取红利,并按份额支取用度。所有子孙必须遵守一条规矩,只能分利,不能分家!”

此言一出,如同在个人心里放响一个炸弹,顺白第一个跳起来,“什么!不能分家?那就是什么也没有,让我们吃空头?家产分八份,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让纪川全都拿了去。”

“老三!”顺蓝喝住他,咽着气问:“胄先生,那我们这些人,往后还怎么干活?”

胄先生好像早已料到他们由此一问,微微一笑,“活还照干。大少爷不过是把个总,生意上的事情,当然还是听各位长辈的。为什么让大少爷接管呢?因为纪家就他一个继承人啊。”

纪顺蓝语噎,他是侧室所出,母亲本是老爷子的通房丫头,顺青在世,就比不上二弟受宠。而自己膝下也只有顺宁一个女儿,还不如顺白。顺白倒是有两个儿子,年纪都太小。

纪川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原没有人跟他争,各人不过希望能分到些家财,也算没有白费心。料不到老爷子居然来这么一招,效仿上海洋行的规矩,将家产分股,大全在纪川手里,个人为了自己的红利,仍要尽心竭力的去干,也难怪有人心中不服。大太太佩英见丈夫说不出反驳的话,冷冷一笑,吊着嗓子说:“这年头,干的好不如生的好。算了,谁让我们命苦呢。”

顺白脑子转的快,心中算计了一下,家产平分八份,一份公款,剩下七份,姨奶奶母子,叶紫苏母子就占去了四份,他们几个人在怎么反对,也是少数。他看出来今天是没办法讨的好处,立即收帆,笑道:“老爷子也有老爷子的道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一家人。大家精诚合作,老爷子心里也踏实。”

他笑笑,看着纪川,“川啊,以后三叔可就仰仗你了。”

纪川带着一种孙子辈的立在后面。他心里正在转心思,听见顺白这么说,连忙道:“三叔你着折杀我了。”向前膝行两步,“咚”的一声跪下,“只是孙儿不孝,能否请爷爷收回成命?”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老爷子也睁开眼,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为什么?”

“我已决定带锦华去法国了。”

祖孙两人目光相迎,纪川只觉心惊,爷爷眼中是了然,也是不赞同。那样的目光,令他满心不安,如坐针毡。

“爷爷…”

“不用说了。”老爷子打断他,“你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从明天起,就是家长!该有什么责任,不用我说了吧。”

纪川呆住,家长,好大的一顶帽子。“可是爷爷,我对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熟悉。还是让大伯父…”

“川儿!”姨奶奶终于忍不住插话,“这是什么时候?你就不能让你爷爷省心吗?”

纪川一震,抬头,看着爷爷。

老爷子合上眼,“胄先生,麻烦你继续。”

还有?几个人互看一眼,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还有些什么安排。

这次连胄先生都有些为难,他看了看老爷子,“大哥,你确定吗?”

老爷子不言语,挥挥手。

胄先生无奈,看了一眼纪渝。

纪川突然又不好的预感。

“纪渝,虽然不是纪家血脉,但也是孝顺。我一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孙女,有生之年看到她出嫁,心满意足。望她跟随夫君,好好过日子,遵守妇德。”

纪川只觉耳边焦雷般一声炸响,几乎摔倒。他回头,看见纪渝垂首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血丝从牙缝里渗缓缓出来。宁尘站在她身边,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目光古怪。

“为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发着颤,不可置信。

纪川认出那是母亲,可他没有回头,他此刻没有力气将目光从纪渝身上挪开。一只小手握住他,他茫然回头,看见是锦华,正满眼仓皇看着他。他冲她勉强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紫苏又问了一声:“为什么?”

十几个人的大屋,鸦雀无声,连后面挨得直打盹的几个孩子,也察觉此刻气氛凝重的几乎喘不过起来,都瞪大了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

老爷子又睁开眼,“因为她母亲不守妇德!”

“那你处置我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她提高了声音。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从没有人这样跟老爷子说过话。

“因为,”他看着她,目光凌厉,“你是纪家的媳妇,她什么也不是。”

忽然后面几个孩子惊呼一声,纪渝腿一软跌倒,踉踉跄跄,带倒了一张椅子。

“小鱼!”纪川一直注意她,此刻不及细想,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

宁尘在一旁说:“大哥,你可真关心她啊。”

纪川面现怒容,“她是我妹妹!”

雪白的脸色,被朱红的裙褂衬得异常惨烈。极度震惊后是心如死灰,纪渝倔强的推开纪川的怀抱,站起来,冷冷的看着满面痛心的兄长。

锦华默默扶起纪川。

宁尘冷笑,“原来大家族是这么算计人的,今天算是见识了。小渝,人家不承认你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走!”言罢再不多等,转身出了门。

纪渝也跟着出去。

纪川愣在当场,妹妹眼中的冷寂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六月天里,竟觉得刻骨的寒冷。

锦华推推他,“还不快去追。”

纪川这才惊醒,忙奔出门外,看见宁尘大步离去,纪渝跟在他身后,快步追着,娇小的身形,无比的苍茫。

“小鱼。”纪川拉住她,“你…”

纪渝目光终于移到他身上,她眼神清冷,看不出一丝情绪,“我曾经痛恨身上的那一半血。我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一半跟你一样。至少,我感激娘,让我和你分享了同一个血缘。可是现在,我痛恨她,痛恨跟这里一切的联系。从此后,我不会再跟这个家有一丝的联系。我不想再见到任何纪家人!”

“我能?小鱼,连我也不行吗?”

纪渝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潮意,“你的小鱼,从今天,就死了。”

“你说什么啊!”他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将她楼入怀中。

“大哥,请你放开我妻子。”不知何时,宁尘来到他们身边。

纪川一惊。

“小渝,过来。”宁尘的声音无比阴森。

纪渝挣脱他,走到宁尘身边。

他揽住她的肩,眼睛却看着纪川,“我们走。”

纪川僵在那里,看着两个人离去,只感到惊恐。宁尘的反映太过冷淡,或者,应该说阴森。而纪渝,他心中一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被一直疼爱她的爷爷凌迟。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突然袭来的怒火将他整个人席卷,焚烧着他的理智,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迫切的想捣毁什么,似乎只有籍着破坏,才能宣泄心中的悲愤。

锦华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丈夫一拳拳往身边的一座假山上砸。一时间,只见石屑纷飞,没几下假山便轰然倒塌。她扑过去,抱住他的手,看着那一片血肉模糊,眼泪就往外涌,“川,你这是何苦?”

纪川仰天长叹,“锦华,你要看见小鱼刚才的神情…我恨不得这假山是他们。”

他们是谁?锦华心中一凉,她当然明白。

叶紫苏还跟老爷子僵持着。大概因为纪川纪渝两对夫妇都离开了,顺蓝顺白他们倒是轻松了不少。顺白劝道:“二嫂,老爷子待你不薄。你看,该你的,一分不少。小渝儿虽然可爱,可是到底…这话我本不该说,可是我们纪家能容下你们母女这么多年,这份气量,我看别人家就没法比。”

紫苏倏的回头,目光清寒:“你不用在这里落井下石!容不容的下我,也不是你说了能算的。”

老爷子慢悠悠开口:“你们都给我听着,紫苏她还是纪家的媳妇,川儿的母亲,不管她德行如何,你们都不许作践她。”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此刻连姨奶奶,胄先生这些人,也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了。他分明早就知道纪渝身世,却佯装不知;明明十分疼爱孙女,却在这里公开不承认她;明明责备儿媳妇的德行有亏,又一力回护她;他赶走她的女儿,却把整个家族交给她的儿子;这个老人,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弄明白。

叶紫苏却毫不领情,“你以为这样就算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弟妹!你别太过分。”顺蓝终于看不过眼。

紫苏看着他冷笑,“过分?带着弟弟去抽大烟就不过分?弟弟尸骨未寒,就去骚扰未亡人,就不算过分?”

顺蓝一呆,想不到陈年旧帐突然被翻出来,脸色变幻不定,一是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佩英突然跳起来,啪的甩了叶紫苏一巴掌,“狐狸精,你果然不安分,勾引顺蓝。”

叶紫苏躲闪不及,挨了打,却神色不变,一味冷笑,“勾引顺蓝?偷腥的猫还用鱼去勾引?他到想!也配!”

一时间几个人吵成一团。

姨奶奶喝道:“都住口!这是什么时候,你们非要把老爷子气死吗?”

众人这才发现老爷子闭着眼,浑身抖个不停。顺蓝扑到床边,“爹,爹,是儿子不孝,你老别生气,儿子错了。”

老爷子长叹一声,也不睁眼,挥挥手,“都出去吧,让我静静。胄先生,真是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

胄先生淡然一笑,“不用客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拱拱手,率先告辞。

老爷子又对姨奶奶说,“瑞馨啊,你也去吧。帮我把川儿那孩子找来。”

顺白顺蓝几个人走在门口,听他这么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便看看冷着脸跟着他们退出来的紫苏,用力的哼了一声。

这一场扰攘,变故迭起,风波不断,纵然早已有所准备,还是令人伤神伤心。纪老爷子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控制住局面。此时让众人出去,实在是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想再多坚持一分钟也不能够。

听着众人脚步渐渐远去,他甚至也逐渐模糊。思绪飘飞,不知道到了那一处,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一个艳装少妇,面带娇羞,眉目含愁,侧身而立。他心情突然激动起来,恍惚间就到了近前,少妇看见他,突然面现怒容,伸手便要推开他。他一把抓住少妇的手,轻声问道:“你还在怪我吗?”

“爷爷?”

老爷子蓦的睁开眼,看见纪川站在床边问,“你说什么?”

原来是梦。

他疲惫的摇头,过了半晌,才问:“你一定恨我吧?”

纪川不语。

他叹口气,“你怪我对小妞狠心?我跟你说,人不得不信命。我是为了你们好。”他看看纪川,眼光突然变得十分温和,“川儿啊,这些人里面,我最疼的就是你。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

“爷爷?”纪川发现他双颧赤红,语声渐弱,忙过去翻开他的眼皮,见他瞳孔渐渐焕散,心中一沉,连忙掐他人中。

老人“嗯”的一声睁开眼,迷离的看着周围,低低唤道:“志松…”

“志松?”又是志松,“爷爷,你要见志松?我去找他来。”

老人眼中一亮,瞬间仿佛燃起一盏火焰,然而几乎是立即,那火焰便黯弱下去,“不…”

“爷爷…”纪川轻轻呼唤。

“唉…”老爷子不易察觉的叹出一口气,便再没了声息。

刹那间,纪川只觉一片茫然,既无悲痛,也不震惊,心中只是麻木。脑海中翻腾的,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印在心上的情形。从小,便被爷爷养在身边,父亲倒是不常见到,记忆中全是爷爷如何叫他读书认字,如何带他扎马步练拳脚,还有爷爷带着他,去泅渡长江,往事历历在目,时光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那个高大健壮,英气逼人的爷爷,就成了床榻伤这具没有生命的皮囊。

他一惊,这才意识到爷爷真的已经离开了。可为什么心中仍然没有悲痛?只是奇异的觉得,眼前这尸体的神情,那么平和安详满足,竟似到了人生极乐境界,令他们这些留下来苦苦挣扎的人无比羡慕。

他呆呆坐在床边,愣愣看着爷爷逐渐冷却的身体,良久,久到了什么时候天色暗下来都不知道。终于,有人推开房门,走到跟前看了看,然后哭喊着跑出去,紧接着一群人又哭喊着涌进来,周围一片嘈杂混乱,人们在身边来来去去,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回答,眼睛仍逗留在爷爷身上。有时会有人挡住他的目光,他不着急也不动,不一会,那人走开,他便又看见了爷爷。

忙乱的人群终于散去,他看不见爷爷了,因为他们用一块布,遮住了他。

一双温软的臂膀将他纳入怀中。

锦华说:“川,我们回去吧。”

他茫然抬头,遇见她的目光,那么镇定平静,仿佛一注清凉的水,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说:“锦华,爷爷死了。”

“是。爷爷走得很安详。”

他有些茫然,“我以为我恨他,他对小渝那么狠,可是他死了,我才发现,我爱他,原胜爱我的爹。”

“这自然,他一手把你拉扯大的啊。”

“锦华,”他握着她的腰,“我心里难受极了。”

锦华默默揽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忍不住滴泪,“我也是…”

纪川楼住她,无声落泪。

锦华极其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伤感中夹杂着莫名的快乐,奇异的感觉一瞬间袭来,她忍不住抬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仿佛被那极痛极乐的快感逼得无法呼吸。

突然,她身体一僵,隔着泪眼,透过窗棱,她看见月下空旷的庭院中,站着一个仪态万方的身影。

纪川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叶紫苏一手环胸,另一手夹着烟卷,目光迷蒙的看这天上的一弯新月。脸上神情,似喜还悲。

第9章

纪家的喜事转眼变成了丧事,虽说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变化如此之快,却也让人措手不及。看着前一日还欢天喜地张灯结彩的纪家大门,转瞬就换上了素灯丧裱,浔江城里老老少少又是一番议论。

婚礼是为了冲喜仓促而行,丧礼却不能如此潦草。纪家是浔江第一名门,跟哥老会,黑白两道,军政各方,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纪老爷子曾是纵横长江一线的风云人物,一生交游广阔,知己挚友无数,虽是多事之秋,却也不能不照应到了。

纪家上下忙的焦头烂额。

仲夏天,尸体不能久放,老爷子的身子在清名山歙木寺停了七天,下葬在纪家坟园。葬礼过后,许多远在川,蜀,宁,汉的亲友才纷纷赶到。于是送往迎来更加热闹,一直闹到过了六七,人群才逐渐散去。

纪川带着男丁们照应一应杂事,主持吊唁祭祀的同时,还兼顾着赈济灾民的责任。由于长江上游阴雨连绵,汉口的大水,直到立了秋才退尽。一时灾民回不了原籍,眼看天就要凉下来,纪川一方面庆幸夏天里没有严重的疫症发生,一方面又开始头疼为灾民筹措过冬的费用。眼下灾民都已聚集在江堤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住的是茅草棚子,无论如何无法抵御风寒,首要的事情,就是要筹资盖些泥墙蓬屋,冬天也好取暖。

要筹资,当然要先从本家着手。

如今不比老爷子在的时候,家产分了八份,虽然纪川是家长,要动账房里的钱,却也必须要经过长辈们分别首肯。为其如此,才更头疼。老爷子分家产那天,叶紫苏把顺蓝顺白一口气得罪尽了,纪川找两位长辈商议赈灾,纪顺蓝躲着不见,顺白满口油腔滑调,无论如何不接纪川的话头。

只有顺风,听了纪川的要求,二话不说,拿出五百块钱来。纪川哭笑不得,这点钱,若是接济一两户灾民,倒也还有富裕,可是如今是几千户,就实在是杯水车薪了。剩下的就是母亲叶紫苏和姨奶奶了。

老爷子逝世,开始姨奶奶倒还坚强,撑着协理丧事,结果还没过头七,便病倒了。这一病,病势凶猛,纪川和远志两个人,中药西药交相调理,到了秋天,才勉强下地。只是看她的样子,的确不能再操心了。所以纪川也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姨奶奶。

锦华看着丈夫心里思虑重重,自己也着急。便跟纪川商量,把自己嫁妆里的一些头面首饰当了应急。

纪川苦笑,“这怎么行。我们就是再紧张,也不能动你的嫁妆啊。锦华,你放心,这事情我来解决。”

锦华不以为然,“怎么解决?表叔出五百,那已经是慷慨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打扰姨奶奶,你自己那一份,能出一千也是了不得了。而且,你又不愿意去见娘。”她顿了顿,看看丈夫的脸色。自从那一日之后,纪川对于母亲绝口不提,更从不主动去见母亲,她当然知道他是因为纪渝的事情迁怒母亲,却也无从劝解。

纪川没说话,锦华继续道:“我们府里如果只出一千五,别人家自然不会比我们更高,这样下来,款项还是远远不够,我当了首饰,好歹再筹一千,你也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