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纱,我看见胥红的衣襟敞开,一只熟悉的手正在她胸前摸索。胥红的面色红润,欲拒还迎。

我闭上了双目。

卷十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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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一片混乱,胸腔里翻江倒海不知什么滋味。那厢还在柔语:“红儿,这几年越发懂事了。”胥红呢声。

我猛然睁开眼。有什么不敢看的,他们既做了,我就看。睁大双眼,看清楚这一个每日陪伴我的女子,看清楚那一个夜夜睡我身旁的男人。

西日昌的手顺着胥红的胸脯摸上了头颈,摸上了脸蛋,轻轻捏了把道:“这几年也越发不象她了。”

我握紧双拳,这算什么?揉捏着别的女子,口中还道我?

西日昌忽然停下轻薄,低声道:“摸两把就得了,把衣裳穿好。”

胥红的笑也同我一般难看了,她呆了呆,很快整好衣裳。不仅胥红不明白,我也不明白西日昌在想什么。

西日昌以前经常对鸾凤宫的南越女动手动脚,我还能理解他是在色诱或带目的迷惑,但胥红是自个人,犯不上玩弄这套。我松了拳,冷眼瞧着。

西日昌问完胥红鸾凤宫众女情形,又问及了我。

“西门近日有没有碰过琴盒中的笛子?”

“大人从来不拿那把木笛。”

西日昌沉默片刻:“你恨她吗?”

胥红答:“不敢。”

西日昌淡淡的道:“这就好!你要记着,你只有跟着她才有前途,才能保着小命。”

胥红称是。我则更加不明白西日昌的用意。他若有心嘉奖胥红近年来的表现,可以封赏可以赞誉,胥红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只要他哄她几句,她就会死着心帮他做任何事。这摸来摸去的算什么?

西日昌低低言语,仿佛梦呓:“你那日见过她的面容,你该知道她是谁,你该清楚,就容色你也逊她几分,更不提气度。”

“是的。”胥红苦涩的道。

“你现在越来越不象她了,这样很不好。”西日昌的指头在一旁桌案上轻扣,“算了,你终究是你,世间哪里能有第二个西门呢?”

到这里,我不用再听再看下去了。我缓慢后退,而后飞奔离去。也幸亏我离得远,既没被西日昌发现,退出也方便。

但我跑到廊间,却撞见了慕西雁。他似在廊下等我。

“大人。”慕西雁隐身于树阴,喊住了我。

“你早预见了?”我定下神来,问他。慕西雁曾是西日昌最重要的隐卫,他所见的隐蔽必然远多于我。他见我跑去偏殿,没有追来而等候在此,本身也说明了问题。

没有等我问第二句,慕西雁一句话就震住了我。

“胥红是陛下为大人准备的替身。”

“你说什么?”

慕西雁没有再开口,黑影在树阴后倏忽而逝。他也无法再开口,作为隐卫,头一条规矩就是不得论禁中语。

我伫立在空空的回廊中,仔细琢磨之前的所见所闻。慕西雁的话能解释之后西日昌对胥红的言辞,但不能解释他的轻薄。隐卫能看见听见的,并非西日昌的全部。那个男人藏得太深,他老早就布好了局,胥红是他为我准备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随时都等待着代替我一死,或者其它。

我能理解棋子的用意,但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我已经把我能给予的能付出的,一切于他,为何他还不叫我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仰头望天,宫殿的琉璃瓦半拢一片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被不停切割,送出视野,又入新云。

非我能掌控,非我能希冀,除了信仰。而我的信仰就是这片天空下的主宰,他是公平的。

在意,所以难受,无谓,则无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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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昌华宫偏殿,胥红已经离去。西日昌含笑注视着我向他走去。

现在我发现我其实看不懂他的笑容,我低了目光,看他随意搁在桌案上的手。修长的手一道折也没有,白皙而优美的手指令我想到,经过长期训练没有一日离开过优雅和力量熏陶的乐师。指甲被精心修剪打磨的完美无缺,指尖勾画出圆润的椭圆形。

他的手我看过无数次,他的手也无数次在我身上淋漓尽致的变化、动作。干净利落的,暧昧不清的,灵活鬼魅的,拖泥带水的。我的手速也是他手把手教会的。武者的手,帝皇的手,情人的手,重叠于一体,而在我记忆的柔弱处,还有他带血的手。那二把琵琶是他亲手为我而造,染血而就。

我走到他身旁,抬眼道:“我回来了。”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眸光流彩,薄薄的唇齿轻启:“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呢?”

“让我闻闻就知道了。”他露齿一笑,拉我入怀。他双手贴在我后背上,将头埋入我怀中。我的胸膛能感到他的气息,好象要将我整个吸入他身体里,仿佛我的归宿就是他的身体。这应该是他的表达,我只属于他,永远属于他一人。

我的双手轻轻抚摩他的肩背,正如他的对我的不厌倦,我也不厌倦他的怀抱。苑边花丛同朝退,楼前宫畔春风醉,多少回相偎相依,多少次幽欢销魂。如梦似幻。除了强横好胜,风流多情也是男人的诠释。世间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而帝皇更是坐拥天下美人,要这样的一个男人专一专情,是强求,也是奢望。不可能实现的现实,乃传奇。董康使尽千种手段,万般风情,以一死换了炎帝一哭,却阻隔不了炎帝宠幸别的女子。西日昌能待我如此,我应该知足。

当他横抱我入寝室,少有的白日行欢,我的心隐生不安。那双抚摩过别的女子的手,穿插我的发间,能抚我到白头吗?他的昨日不属于我,他的明日我无法判定,只有此刻情欲绵长。

我很快陷入他的双手,堕入他的怀抱,我也第一次感受到钱蕙兮或者胥红或者别的被他宠幸过的女子的感受。嫉妒、怨恨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忍受、接受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只要他还在我怀中、身旁,让他一直、长久的在我怀中、身旁,就为他敞开自个的一切。

无数个滚烫的吻顺着血脉流淌、奔放。我的四肢在他的爱抚下不住轻颤,春情难遏的阵阵细吟在午后的窗帘背光下,最终化为满足的无声叹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毒杀了我。

当我张开双目,发现他正眯眼看我。我伸展了下躯体,挺直了腰,尽可能的使自个的身子更舒服些。

“我知道哪里不同了。”他忽然微笑。

我懒洋洋的听他继续说,“你的修为恢复了一些。这让我想到从前,清元期的你赌着气,在未央阁上瞪着我,乱弹琵琶…”

“那时你还是个少女,转眼我已经把你睡成了少妇…”他的手又不安分起来,在我身上摸着、爬着,而我皱起眉头,无法动作,只能听他说着炽热、情色的言语。充满甜蜜和欲爱的言辞,就如同当年的落霞丹一样,尝起来很甜,一旦毒发就要命。只是,这一次我心甘情愿吃这样的毒,它注解了男人享受的情欲,也陪衬了女人对情感的误解。

我深吸一口气,放轻松身体。其实就如此简单,接受或不。要抓紧,首先就得放开。柔弱的是女人,而我还是位武者。

我用唇封堵了他色彩艳丽情调庸俗又真实的甜言蜜语。听过好几次了,虽说每次都不同,但今时才觉得,还是不听少听为妙。

卷十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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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与宫殿之间,铺着玉石的间道,回廊与回廊之间,清一色雕栏玉砌。深秋的景致,落叶枯黄,经风卷舞。

我远远望着西日昌一色墨绿衣袍,明亮了宫廷的秋景,爽快的笑容仿佛永不凋落的春花。左拥右抱,倚玉偎香,好生快活。他的眼波温暖、柔和、脉脉含情。他天生的诱惑,让和他说话的花骨朵们粉面含羞,又情不自禁的向他贴近,依偎仰慕。宫廷的秋景明亮到刺目,有他的地方总是那么光彩照人。一片秋叶飘过,遮了片刻视野,然后视线模糊了。

他就像只蝴蝶,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东扑扑西扇扇,这边停留那边徘徊。只要有大片的空闲,只要我不在他身旁,他风流的天性就自然流露。但是不久后一件事浮出水面,让我更深的了解了他的“风流”。冬季他处死了二位侍女,一个才人,一个宝林。二女死在清华池,我去问了婉娘,她斟言道:“或许是服侍的不得体。”

“什么叫不得体?”

婉娘畏惧的道:“大人就不要再问了。”

我更觉有问题。“宫女的性命就如此卑贱?”

婉娘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也不肯多言。她不说不代表我查不到,我从几位清华池附近守卫的侍卫那一番旁敲侧击,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清华池是昌帝朝后宫死人最多的地儿。

虽然我已升任侍中,专职三位皇子武学,但我卫尉的影响还在,并且作为后宫的红人,我在内务府轻易查看到了我想看的文书记载。从西日昌即位始,每年冬季都有侍女被他赐死。我不在盛京的二年多还好,从我回到西日昌身旁,被赐死的侍女明显增多。只有徐端己嫁入大杲,我暂住清华池的那一年没有死人。而去年冬,被赐死侍女的数量竟然达到了九人之多。这次若非死者中有位才人,恐怕我永远都不知道清华池是大杲皇宫最恐怖的所在。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服侍不得体,这是婉娘能说的真话。她不能说的是,这些女子的死与服侍得体不得体无关。真相往往是残忍的,可惜我不能藏身于清华池看个分明,以西日昌的修为,只要靠近就会被他察觉。我判他已达到武圣的修为,而清华池就那么大地方。

视人命如草荐,这是暴君。可是在朝堂上,却不见他滥用杀伐,甚至前二年他还下达过死刑的复核令。即一个死刑犯,报上刑部后还要通过三审,最终得他批准才能执行死刑。这是诊视人命,显然与滥杀宫女不合。

他能隐藏的地方远比我多,比任何人都多。朝臣们无论言不由衷还是心领神会,都一致赞誉着昌帝的仁慈,后宫死几个侍女这样的小事不仅上不了台面,也被里里外外的赞誉所掩盖。现在的西日昌和大杲,只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公然发兵攻打西秦的机会。除此之外,旁的事还真的不足道。

西秦的民怨正在积攒,少数乱民起事不是他们所要,他们在期待西秦内乱。

也许我时不时的消失引起了西日昌的注意,清华池死人后,他开始不时宣我觐见。当发现我经常在未央阁发呆后,大冷的天,他在高阁上热了我一把。

他用眼神,用双手,用他的身体来触摸来感受我的一切,像是把内心的封闭和冷漠融化于我体内,像是以给予我的激情来诱发他自个的激情。冬天真的很冷,温暖是彼此给予彼此撷取。我仿佛明了,那只四季穿梭的蝴蝶,它穿场过地,吸入花骨朵们鲜活的生命,沾染它们缤纷的色彩。只欣赏不攫取,只触摸不动情,用不冷不热的淫逸游戏来稍微增加点热气,一旦花骨朵要粘上它的翅膀,蝴蝶会毫不留情的践踏它们的芬芳,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地残碎。而我就绽放在那一地残碎之上,被视作可以温存的同类。

激流汹涌覆盖过身躯,流淌四肢百脉化为潜流,然后蛰伏于身体深处,我感到了生命的残缺,用什么都无法弥补。

“你哭了。”他说。

我紧紧的抱住他,无言。

他指尖拭过我的泪,轻声叹:“欢爱中的眼泪?”

卷十七;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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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同指缝间流失的沙砾,他的手指却能拈住。夜间,他搂我坐在拓及新近遣人千里送来的虎皮毯上,对炉温酒,与我说着话。

“我十四岁那年,母后送给我一位容貌寻常的侍女。可既然是母后送的,那必有不寻常之处。当时我还年少,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对姿色寻常的女子没有兴趣。母后送给皇兄的倒是位绝色,皇兄日日沉湎女色,那段日子是皇兄生平最荒淫的日子。母后的做法令我费解,我知道她与父皇不同,她是喜欢我的。”西日昌停顿了下,我没有开口打断他。

“半年之后,母后告诉我们,皇兄和我的二位侍女,在入宫前都与人定过婚约,山盟海誓非君不嫁之类。皇兄觉着他被欺骗,女子不忠贞,母后没有说错,美女只是点缀权势的花朵,要多少有多少,谁更有权势,谁就会获取无数的美女无数的芳心。于是,皇兄杀了他的侍女。我本来也要杀了我的侍女,可是她对我说了一段话,做了一件事,让我改了主意。”

我蜷缩在他双臂之间,拢着自个的双膝,听着他埋藏心底最深的往事,想的却是答喜催眠我我所见的最后一幕。少年的他一身伤寒,独自一人走出冬季的阆风湖。

“她对我说,‘殿下你不觉得奇怪吗?并非绝色谈不上美人,出身贫寒的我为何会被墒太治守的公子看中?’我当时就一怔,确实,墒太郡治守的公子乃杲东有名的纨绔,如何会看中这样的女子,还情定终身。不过我要杀她,并非她与什么人定情,她被母后安排到我身旁,就是必死的结局。”西日昌叹了声,“她边说边笑了,她不笑的时候只是个寻常的,顶多算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可她一笑后,就成了倾城倾国的绝色。还是那一张同样的面容,突然却鲜活了明艳了,面庞上所有线条、弧度一下子全部舒展,连带浑身都充斥着不可思议的魅力,如同波澜壮阔的江水里的漩涡,可以吸引世间任何目光,再挑剔的目光也难以找到一处瑕疵。她身后的侍卫看不见她的变化,却也神情恍惚起来。宫殿里忽然变的静悄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划开沉静,我说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我的声音也与往常不同,一抹难以形容的情愫在她的笑容下,犹如云彩的光芒闪过,又消失。她收了笑。”

“不久后我才发现,她平素不笑,就是为了一笑的时候形成鲜明的反差。这是个有本事把一分力气用出十分力量的女人。其实她还真不是个美人,她的笑若见多了,也就不希奇了。她对墒太治守的公子笑,改变了她卑微的命运。她对我笑,救了她自己一条性命。”

酒早就温好,却没有人在意。

“她很有心计,第一次侍寝就对我流泪。”

我心一动,他抚摩着我的腰道:“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你在意的是我,她在意的是她自己。她和我的母后本质上是同一类人,但她不知道这世上并非什么都可以要到。用虚假的眼泪来打动我,倒不如劈开双腿,老老实实的有滋或者无味的交欢。”

“事情就是这样。”他不再说往事,“你很冷吗?”

“不冷。”我说,“我只是在想,我为什么老了,而你为何看上去还如当初一般模样。”

他笑了笑,搂紧我贴着我后背道:“为我弹一曲琵琶。”

“什么曲子都可以吗?”

“是啊。”

我从他怀中起身,单薄的白绸衣摩擦出窸窣音,是他的手隔着绸衣的留恋。

卷十七;15

15

琵琶声悠长,当日对罗玄门众人奏响的花间语,此刻乐境已然不同。点点朵朵,一望无垠的春花悄然开放。花开惜声,花落无痕。没有低沉,更无轰鸣,一声复一声,柔指滑弦。梦里落花水中映花雾里看花,世间柔弱的花草,倾吐靡靡之音。

他一眼不眨的盯看,而我从乐音中见着了玄衣飞扬的他,花影在他身旁黯然。

曾记,曾记,人在花下葬骨。语的岂不正是他?

当日未能弹奏的最后一折,如今幽然而响。他在花间魅惑众生,他在花下孑然一身,而我要将他从花泥里挖出来。

指飞腕颤,接连不断的叠音,用的不是指法,不是气劲,而是全身心的投入。

西日昌,你听见了吗?你看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给我出来,出来!你能将我从仇恨中一步步拉出,你能将我自少女变成少妇,你能将我由冷漠温到有情,你自个为何不能出来?

你还要杀多少人?你还要作多少孽?你还要制造多少悲惨?

琴声不觉纠缠,弦音犹如互搏,跌宕起伏却始终不能令他动容。炉火跳耀了下,原是酒沸了,激出一汩水花。我突然收音,抱琴膝上以双手覆盖。这一曲花间语,到底葬的是我自个。我缓缓抬起头,若无其事的道:“我陪你,下地狱。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他大笑:“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大约反被梦得带坏了。”

我放下永日无言,向他走回。他低低的道:“世间本就是地狱。你想明白了就好,不用勉强…”

我一把扑倒了他,压在他身上,掀开他的衣襟,仔细的端详。透过那片白皙的胸膛,我看不到丝毫起伏,他安静的平躺在虎皮上,枕着虎头,由我看着。

门外响起突兀的脚步声,陈风在外禀告:“陛下,西秦有消息了。”

西日昌突然坐了起来,将我的头按在他胸膛上紧贴。

“说!”

“西秦西部大乱,顾氏后人联合数名豪强谋反,蚕食西疆。”

“尽快核实。宣王伯谷、万国维还有花重速至昌华宫!”

陈风奉命而去。西日昌握住我双肩,眸光流彩道:“自我得了你后,一直都顺风顺水。你才说要陪我杀人放火,转眼就传来西秦内乱的消息。我本不信什么命说,但如今不得不信。我带你回大杲,皇兄就入彀。我放你去西秦,唐洲就攻克。我带你去晟木纳,回来就捎了花重。姝黎啊姝黎,打仗打的也是运气,你是个好运气的女人。”

我置若罔闻,整理好他的衣衫。

王伯谷和万国维还未赶到,花重那边却先传来坏消息。菊子病重。陈风道苏世南已经赶了过去。西日昌交代陈风留守昌华宫接待二位臣子后,带上了我匆忙赶去看望花重。获悉西秦内乱的喜悦从他面上消失,阴沉同夜一般深。

花重住的不远,就在宫廷外槐榴桥。虽然只要出宫就可见着,我却连着二年没有出宫门一步。二年间,我只在地宫见着他一回。

槐榴桥下,宫廷侍卫已先至守卫,我跟在西日昌身后,被侍人引入房中。苏世南正在施针,花重仰面朝天,长发披散于床榻,发色竟全灰了。衣袖之下瘦骨嶙峋,肤惨白指甲发紫。

“是朕害了你…”西日昌在花重床边喃喃。

花重勉力一笑,显然并不认同。

苏世南下完针,与西日昌到房外会话。我留在花重身旁,他难以开口,只睁眼盯我。我对他默默点头,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他便阖上了双眼。

房外二人的言语我能听到,苏世南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请陛下节哀。”

过了片刻西日昌才道:“前几日看他还好端端的…”

苏世南斟酌道:“恕臣直言,花重半为地宫耗尽心力,半为不面对南越。如今天下局势日渐明朗,花先生不想再拖命了。”

我心头发苦,花菊子谋略之阴毒,无人可及,但就是这样的一位谋士,却不愿看到天下最后的结局。荣华权重,他一度放弃又无比接近,人间善恶,他深知其味玩弄股掌。半生阴险的他,其实心底里始终向往着仁善,他对叶少游之心就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深埋于阴谋毒计之中。他活得太明白了,选择这时候辞世,早把身后事处置妥当,早将想做的尽数都做了。

他对得起叶少游对得起南越,也对得起西日昌对得起世人。他唯一对不起的是他自个。一生无侣,生平最重的友人视他为洪水猛兽。可是,他又活得何其洒脱?来去自由,生死从容。

我很羡慕他。

卷十八;1

卷十八春城无处不飞花

1

三日后,花重病逝盛京。隆冬之际,雪花送葬。平素几乎不见他穿过白衣,入殓却是一身素白,秀骨清风。他的头发最终银白,如他的生命最终抽离了黑灰。西日昌亲手为他插上了那枚簪子,当日他簪花问意,后经我气劲微曲的簪子。

花重一直没有正式踏入大杲朝廷,至死他名义上还是南越士人。大杲和南越二国各界对他褒贬不一,只纠结于他是否变节,却不论他的才能。正如那枚簪子一般委屈,但主人从不在意。

我看见西日昌愤恨的撕破了南越的文书,能令他真正尊敬佩服的人,当世或许只有花菊子一个,而南越王竟拒绝花重魂归故里。

我拾起一地的碎纸,冷漠的道:“此后再无顾忌,撕破了接下来就收拾收拾。”

西日昌盯看我许久,才道:“你留守盛京,什么都不要管,宫里生杀由你决定。”

我也盯着他道:“我,请战西秦!”

他起身走近我,却是甩我一记响亮耳光。我没有去捂红肿的脸,听他斥道:“你有几条命够玩?留在宫里看孩子!”

我体内血液在叫嚣在不甘,却被他接下去的低声遏制。

“你不会打仗,从来没正式上过战场。武者的决斗和战场相差太多,那不是唐洲,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你虽然杀过很多人,但战场始终是男人的战场,一位美女将领固然神奇,可成千上万个男人对着你,你有信心和能力把握他们的心理,指挥他们吗?他们也许相信你的武力,但不会信任你的战力。无论大杲的军人还是西秦南越的,在他们眼中,你只是我的女人。男人作战把家里的女人都派上了,难道家中无人吗?我大杲无人吗?我曾经确实想过派你上战场,但那是以前的你,现在的你不行。”

“那我能做什么?”

西日昌摸着我半边被揍的脸:“陪我睡觉,直到,死掉。”

我觉着他说的是真的,或许董康就这么死的。我的脸滚烫起来,他收回手,问:“疼吗?”

我摇头又点头。他道:“不要再让我打你,不许再违背我的话。我对你的要求就这样简单,除此之外,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他颇讽刺的道:“似乎你什么都不要,只喜欢哼哼唧唧,要不就找个地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