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年流逝,钱蕙兮蓦然发现,她失宠了。整整二年西日昌没有宠幸过她一次。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失宠,她也找不到确切的失宠原因。以前有姝黎,现在姝黎不在了,胥红等人也不见西日昌怎么上心,钱蕙兮有些坐不住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她这样活着有何意义?她这样孤苦无人来怜。

钱蕙兮病了。在病中,她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就终结痛苦。可西日昌希望她活着,他去看望了她。

蕙兮!西日昌唤了一声,就喊回了她的魂灵。

钱蕙兮悲喜交加,她痴痴的望着她的男人,他还是在意她的。

蕙兮,你瘦了!西日昌叹道,朕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来看你。朕接手皇兄留下的基业,一时间千头万绪需要时间。

钱蕙兮也叹了一声。她的男人如今不是王爷而是大杲的帝皇,她现在也不是侧妃而是他的帝后。她轻易的说服了自己,与她抢男人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权势欲,这也难怪她寻不出后宫里真正守宠的妃嫔。

西日昌温言细语安慰了她一阵,又捏着她的手道,以前答应你的朕从来没忘记过,只要你活着一日,你就是朕的皇后。现在你也不是当年花骨朵一样的少女,蕙兮,你大了,你是朕这大杲最尊贵的女子啊!

钱蕙兮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手心,她的泪流了下来。西日昌片刻的温情就让她的身心又充满了力量,为了这个男人,她活下去,即便痛苦,即便得不到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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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里,钱蕙兮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没有气力再去爱这个男人,也没有毅力再坚持下去。她已经付出了她不能付的高昂代价,她已经竭尽全力了,结果太残酷了,大杲历来的皇后都没她那么惨。

钱蕙兮在鸾凤宫平静下来,宫殿华服珠宝奢侈的日子,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她少时不相信,宫廷是用血染亮的,现在她信了。西日昌为何会对姝黎另眼相看,不就因为魔女身上散发着喷薄的血气。杀人是多么简单,用武力杀人,用权势杀人,用口舌杀人,并非必须身怀武功才能杀人。钱蕙兮派宫人抓了一位宝林,杖毙了她。骨头脆裂的声音,起初的惨叫声渐渐淹没在重杖下,钱蕙兮始终面无表情的观看着。她的冷酷令鸾凤宫一众宫人噤若寒蝉。

柳妃后来试探着问过,娘娘为何动气?钱蕙兮只淡漠的道一句,杀人需要理由吗?从此以后,柳妃对她敬而远之。

西日昌新宠的宝林无缘无故被钱后杖毙,一时间宫廷里人心惶惶,但也有好事者等着看钱蕙兮的下场。皇后妒杀宫人,且毫不掩饰,猖狂之极,这是失德。可让所有人看不懂的是,西日昌保持沉默。

钱蕙兮没能第二次得手,陈风阻拦了她。娘娘何必为难区区一位宫女呢?娘娘也知陛下根本不可能看上她,不过是酒后胡乱拉错了人。

钱蕙兮静静的看着他,你上前说话。陈风依言上前,却被她甩了一耳光。他不敢回手,只能受了。

本宫不杀那贱婢,就当陈护卫用一耳光换了她一条贱命。现在,你可以滚了!

陈风退走后,钱蕙兮冷冷扫了眼身边惊恐的侍女,道,怕什么?本宫预感,陛下明儿就会处罚那贱婢。

确如钱蕙兮所料,那一夜受宠的新贵被打入了冷宫。侍女小心谨慎的道,还是娘娘说的对。

钱蕙兮冷笑道,知道何故吗?

请娘娘示下。

钱蕙兮望着远处的未央阁轻蔑的道,陛下厌恶她们。后一句话钱蕙兮没有说,西日昌只要想起当日月照宫里的那个魔女,那后宫就百花失色。这二年他越来越冷淡胥嫔,无非因为胥嫔渐渐长开不像她了,胥嫔终究不是魔女。

钱蕙兮依然在等待西日昌,却不是等待他的临幸,而是等待一个她与他彼此都清楚的结局。西日昌随时都可以废她,皇后无子,哪朝哪代都会被废。西日昌暂时不废她,正如他所言,他需要她活着,占个位置。更重要的是,西日昌对不起她,所以他不会杀她,即便她失德失仪,即便她再做更恶劣的事,他正巴不得她多做些罪孽,日后也可名正言顺的废黜她。

原本钱蕙兮以为她会等很久,久到宫里再多几个皇子出来,但是局势又变了。以前变天变的不过是大杲的天,但现在整个天下都乌烟瘴气起来。二年多不闻音讯的魔女出现于唐洲,跟着唐洲告捷。董舒海部攻克唐洲三城,扩大了大杲的版图。

外界都在传,昌帝因贵妃一怒冲冠,黩武挥师,而姝黎真正的身份公然揭晓。她来自西秦西疆,乃黎族族长之女,按百年传承的西疆三大族的默认规矩,她还是黎族的公主。黎族大约十年前神秘的覆灭,直系幸存者只有她一人。

钱蕙兮略微吃惊的同时,却不信魔女死了。她还记得翟嫔宫里,姝黎离去前的话。

家人一夜被屠,世间只剩自个一人。

远比魔女弱小的钱蕙兮都活了下来,所以魔女绝不会死。可是她不死,钱蕙兮的噩梦就又将开始。她甚至隐隐预感,皇后的宝座就是西日昌为魔女留的。

钱蕙兮的预感又一次灵验,西日昌前往杲西处理边事,人还未归,旨意已传回盛京,追谥姝黎为贞武皇后。这是多么讽刺,钱蕙兮还没死没废,魔女已然爬到了她头上。贞武皇后和钱皇后,孰尊孰卑,有点墨水的人都知道。钱蕙兮绝望的从贞武的谥号上了然了西日昌的心思,无论姝黎是死是活,她才是他心底最有资格成为皇后的妃嫔最重要的女人。

以前都只道姝黎出身卑微,现在无人再议她的身份。以前只觉姝黎不近人情,现在无人不感慨她的命运。可命运接近,一样难以相处的钱蕙兮却无人同情。

带着怨毒,钱蕙兮走进了贞武皇后的灵堂,只一眼她就断定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姝黎,能酷似面容却装扮不出魔女的气质,但她还是仔细分辨,希冀女尸真的是姝黎。但钱蕙兮到底失望了,她冷笑一声,见鬼去吧,皇家礼仪!她穿过一片假悲虚哭的女子,皇宫里没有真情,只有她钱蕙兮傻,才会那么真那么痴。

西日昌从杲西带回一位戴面具的女侍卫,据说那姓西门的女侍卫贴身不离,从早朝后就一直紧跟西日昌。钱蕙兮疑心她就是姝黎,听闻女侍卫也会弹琵琶后,她更确定无疑。姝黎回来了,变了个姓氏变了身份,不变的是西日昌对她的宠爱。随着姝黎的回归,大杲皇宫悄然开始变化。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位蒋贵人,住进了后宫最尊贵的宫殿月照宫。不知是姝黎过了最鲜嫩的年岁,还是别的缘故,西日昌夜夜留宿月照宫。钱蕙兮冷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为蒋贵人独占圣宠而郁结,想的却是西日昌身后的姝黎。她就不嫉妒,不吭声,无所谓吗?还是西日昌早将一副柔肠尽数付她,留点边角料给蒋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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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三十岁的钱蕙兮陷入了生平最深刻的沉思,她过去的一半岁月生活于安逸富贵的豪门,另一半则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一个男人。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贫穷和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从不关心时局政事,她的生活中心始终围绕着家庭,从少时做父母的宠女到出嫁后竭力获取夫君的宠爱。抛开美貌,她只是个寻常女子,甚至眼光短浅迟钝愚昧,她唯一的眼光,就是嫁了一位帝皇,只是这份尊荣绝非她这样的女子所能承受。她不能算真正的帝后,她不仅举目无亲而且还膝下无子,后宫的诸事基本则由柳妃操持,她作为帝后的尊贵只唯一体现在每日上午例行的诸妃觐见,这还要刨除几位被西日昌默许可以无视宫廷礼仪的妃嫔。三年一度的选秀与她无关,最后她只分配到二位落选的秀女。从二女口中,她得知换了姓氏的姝黎一如既往的厉害,西日昌赐予的权力让西门大人的名讳震惊朝野。当年的姝黎斩断卑微者的性命,而今的西门裁决她们的命运。

命运是一间间连环相套的阴暗陋室,好不容易闯出一间,却陷入另一间,如此循环至死方休。钱蕙兮想起最初老和尚接近谶言的告戒,恐怕“不可贪求”四字出于老和尚对神明的敬畏和对自身职责的限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不可贪求不能多言。

推测这玄奥的关系并非钱蕙兮美丽的头颅所擅长,她只能从中寻到最明显不过的同样的世间丑恶。她和姝黎都是孤家寡人,一夜痛失所有亲人;她和姝黎都视人命为草荐;而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都是西日昌的皇后,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死后偷生。这样的推测结论是荒谬的,连接她们关系的并非她们共同的男人,而是她们相似互映的命运。在命运的轮转中,没有谁比谁高贵,亦没有谁比谁不幸,至于容貌姿色,那早落到了下层。

想透彻的钱蕙兮异常痛苦,犹如一个浑浑噩噩几十年的白痴一朝清醒,迎接铺天盖地无边无垠的知识灌输,能引导这灌输的智者不是已经死去就是远离了她。没有支点的钱蕙兮很快放弃了自我折磨,狞笑着捉住一位宫人的手问:多大了?

十六岁,娘娘。

多好的年纪啊!你怕什么?

不…奴婢什么都不怕。

你说谎!

钱蕙兮轻轻拍了下宫人的面颊,少女的肌肤柔嫩而充满弹性。她一下下拍着,越拍越重,直打到那肌肤殷红起来,这才收回了手。手有点痛,打人自己也会痛那就不尽兴了。钱蕙兮看着那想哭又不敢的惊恐少女,心头突生一种快意。杀人算什么?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活着一日日承受凌辱欺压,那才叫痛苦。凭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人痛苦?他们都该陪着她一起痛苦,甚至该比她更痛苦!

钱蕙兮渐渐喜欢上了嗜血施虐于宫人。她用试探食物的长银针,一下下在新鲜的肌肤上点刺血花,受罪者凄厉的哭叫声比姝黎的琵琶曲悦耳。从别人的痛苦中,她感到了快乐,觉着她真实的活着,至少在鸾凤宫这片天地里,她就是唯一主宰。她没有发现宫人的眼光在血光里暗涌,更没有察觉被西门淘汰的秀女左荃珠已然成为鸾凤宫真正的掌控者,受到了所有宫人的推崇。

当钱蕙兮从鸾凤宫里再寻不出一具光滑的躯体供她制造血花,她便想到了西日昌的新宠孙才人。西日昌对她的纵容,后宫里众所周知。即便她公然失仪于贞武的灵堂,即便她无故施虐、杖毙宫人,西日昌也从不降罪。钱蕙兮自信满满的等着捉孙文姝来玩,但是第一次就失败了,她的宫人进不了昌华宫。碰了铁板的钱蕙兮却耗上了,接二连三的使人“请”孙才人,这一次她的预感既准确又可笑。区区一个孙才人自然没能耐对抗一国皇后,那区区一个侍卫有必要向失宠的皇后示威吗?

最终钱蕙兮等来了太医苏堂竹。年轻斯文的苏太医只远远看了她一眼,便口断:娘娘,你病了!你得了臆症。

钱蕙兮一下子冲了过去,她想揪住苏堂竹的衣襟,逼问他是否是陛下的旨意,但钱蕙兮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旁的侍卫粗鲁的推开了她,并且大声高呼:娘娘疯了!娘娘动手打太医了!

钱蕙兮觉着血冲到了头顶,她狂笑起来,是啊,我早疯了!我能不疯吗?你们每个人都巴不得我疯了!她怎么冲都跑不到苏堂竹身前,而太医的神色却似怜悯。

好好活着大家都安生,不给人安生,人如何给你安生?

钱蕙兮呸了一口。苏堂竹拂袖而去,至少疯子有一点是明白的,这是陛下的意思。

钱蕙兮被软禁了,每日被迫吃安神汤,只有吃下药后的几个时辰,她是安静的,药效一过,她就在房间里咆哮。她要求见西日昌,被告之陛下南下不在宫中。于是她又趾高气傲起来,她恶毒的咒骂着:等陛下回来,把你们这些人全砍了手脚,丢进猪圈里。每一个都不放过!

在每天每夜的咒骂声中,钱蕙兮迎来了死神。

左荃珠看着侍卫捭开她的嘴,灌下安神汤后,冷漠的道:便宜你了!

一被侍卫放开,钱蕙兮就跳了起来:小贱婢,你说什么?

左荃珠转身而去,你真是一个最丑最蠢的皇后!

钱蕙兮又斥骂了几句,渐渐觉着体力匮乏,软倒地上。她忽然明白了左荃珠的话,她要死了!她躺在冰冷的玉砌地板上,看着越来越迷糊和扭曲的皇宫的雕花顶镶珠梁,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不舍。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真的疯了。

卷二十;1

卷二十:西风催衬梧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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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昌走的干净利落,晚间话别,清晨消失。他走后,皇宫上空阴翳的云层跟着消散,清新的风仿佛令每位宫人都浑身一轻,脚步也轻快起来。当然,这只是仿佛,即便再无心肺再无良心的人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大杲的军士正在浴血奋战。

“其实,陛下发动的是侵略战争。”慕西雁道。

我没有应声,他顿了顿后又道:“成王败寇,最后由胜者定义它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倘若西疆有西秦的一半地域,局势绝不至此。”

我道:“我只是个女子,不懂战争也不懂局势。”

“没有人天生就懂。被迫着懂,随波逐流的懂,而陛下无疑天分极高。”慕西雁忽然问,“大人决定了吗?离开还是留下?”

我一怔。他慎重的道:“大人一直犹豫不决,无非因为这些日这些年,陛下对大人恩宠之极,但大人现在也清楚了,陛下的心思很难捉摸,他随时都可能将大人从云端打入地狱。是去是留,只在大人一念间。大人还有时间考虑,等大人生下皇子或陛下回归,大人就再无法抽身。”

我恢复平静:“我会考虑的。”

慕西雁没继续说下去,有人来了,他隐匿了身形。

“小猪!”苏堂竹推开房门,一片阳光倾洒进来,在他身上罩上一圈光环,然而接下去的话却一点都不光明,“我们到地宫去转转?”

陈隽钟回了宫廷,西日昌去了西秦,苏堂竹空闲了。我寻思地宫有什么好转的?除了八卦之门,就是个唬人的地儿。

见我没有马上答应,苏堂竹又扯了不少借口。纵然我再迟钝也知他的心思,他乘西日昌不在又没重务,想与我单独处一会罢了。虽他没别的企图,但我也不能答应他,苏堂竹年纪也不小了,苏世南还指望能早点抱孙子。

“听师兄说地宫里有许多前朝的宝贝,他嫌晦气一样都没拿上来,可我还没见识过呢!”

“你自个去吧,我没兴趣。”我懒懒的道。

苏堂竹只得独自去了。

下午我与柳妃说了会话,休憩到傍晚,用了晚膳后,也不见苏堂竹从地宫里出来。我腹议着,以他的身法脚力,逛个几圈都够了,难不成待下面挖坑?这时一道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猛的站起身来,对着半开的雕栏窗格喝道:“谁在外面?”

夜风轻悠悠的吹拂,即便西日昌不在宫中,皇宫的护卫依然是最高水准。上次若非徐靖未是入宫的贵宾,又知悉地下秘道,正常情况下以他的身手,根本无法从外围潜入,更不提掳走我。

压着我的话语,慕西雁无声出现我身旁,同时我还感知熟悉的几十道隐蔽的气息纷纷向我靠拢。短短几息时间内,我身边聚集了二十多位宫廷隐卫。这也是我从浔阳归来后体会到的新的武境。没有突破清元期,但这感知已超越了当日的准武圣。

依然只有风没有人声,可那道诡异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慕西雁飞快的回望我一眼,那意思是他没有异常发现。

“小队分散防御。”我发令下去。隐卫除了平时不抛头露面,其护卫攻击套路同宫廷侍卫是一般的。

呼一声风响,所有的窗格都被吹开,又沉重的砸落门框上。慕西雁移前一步,半挡在我身前。

“小女娃很不错啊!”一个古怪的声音阴笑而起。

“何方高人?来大杲皇宫何事?”

古怪的声音近了,而那诡异的感觉更甚。

“咦,你只有清元的修为,如何能发现老夫?”

“慕西雁留下,所有人后退。”我再次下令,我已感知来者之强,只有苦喈能比。这样的高手,隐卫根本阻挡不了。挡不了,不如让开。

“呵呵,原来你也是罗玄门人。只是老夫奇怪,罗玄门除了西日那小王八蛋,什么时候多了你这样的女娃?”老头显身门槛上,一身污衣蓬头垢面,身材瘦矮还佝偻着背——他即便站在门槛上,身高也没有我高。

天下骂西日昌的人很多,但能在大杲宫廷里骂他的人都是死人。我心下清楚,面前是一位明显打不过的对手,何况西日昌也能算王八蛋,只是名义上必须要说说,顺从下皇室的虚伪。

“尊驾为何辱骂…”

老头立刻打断我的话:“别来宫廷里那套!老夫这回不来找西日昌,找的是苏堂竹那小笨蛋,女娃你帮老夫叫他出来。”

“苏太医暂时不在,尊驾稍后,他很快就回来。”

老头跳下门槛,往前一步就到了慕西雁面前,慕西雁微微一颤,老头一把推开他:“你,一边去。”以慕西雁准武圣的修为竟抵不住这一推,甚至连暗器都不及发出,接连后退直到撞上墙壁,砰一声,慕西雁吐出一口血来,显然已受了轻微内伤,这还是老头手下留情的缘故。

“你小子也不错!”老头居然赞了声,还安慰道,“放心,老夫不是来找茬的。”

慕西雁沉重的点头,离的近了,他也能感知老头没有杀气。

老头说完转回头笑眯眯的对着我,虽然诡异的感觉已经消失,但他笑的样子比修为更诡异。灰白的枯槁乱发,分不清污泥还是油腻的面庞,一笑还露出缺损黑黄的残牙,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馊味,任谁见了都受不了,只是我除外。乞丐的形象而已!我将诡异的感觉抛之脑后,与他对视。

这是我所见的第三位天行者,与答喜的冷漠清傲,苦喈的道骨仙风截然不同,我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天行者。

卷二十;2

2

早年我不明白,只以装扮乞丐来逃避追杀,此刻见到这老头,才顿悟到武道的纯粹境界——以自个的本性最适合自个的状态修炼,不在乎外物。收回目光,我尊敬的问:“敢问尊驾找苏太医何事?”

老头挥了挥手道:“扫兴…原来女娃你跟苏堂竹一般,都被西日昌带坏了。”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老头在我眼前一晃,瞬间移坐到一旁的沉香椅上。一进一退,二次在我面前显露的身法,令我隐约觉出了些什么,但又整不出思绪。他肯定与罗玄门有关联,并非敌人,可他的身手,又不似罗玄门人。

慕西雁悄然隐匿,与众多隐卫一般,隐藏于寝室附近。若动手的话,正面交锋他们讨不到好,但躲在暗处那就不同了。

老头坐定后表情又恢复了古怪,他看我一眼,又硬将眼光投向别处,而后又忍不住再看我,如此往复。我好笑的问:“怎么了?”他依然道“扫兴”。我没有追问下去,陪他坐等苏堂竹。我命宫人送上茶点后,老头也不客气,伸出乌爪,牛嚼牡丹似的一气吞了十来个精致宫廷点心。

一壶热茶冷却的时间过去,月照宫地宫出口才传出动静。我惊异的发现我竟比老头先一步感知了苏堂竹的到来。

老头跳下椅子,吼道:“苏堂竹!还不快点滚过来!”

苏堂竹飞快赶来,老头又骂了句,他便出现眼前。

“见过师叔!”苏堂竹行礼道。

“去去,老夫早出了罗玄门,还叫屁个师叔?”

我诧异的盯着二人。老头古怪,不承认自个是罗玄门人也就罢了,苏堂竹更古怪,行的是平辈礼,口中却道师叔,而且他面色还难看之极。

“西门,这位是杜师叔,我师尊的胞弟。杜广师叔。”苏堂竹第一时间给我解释了老头的身份,但这解释更令我疑惑。杜微的弟弟?从未听说过药王有这么一位身手高强的兄弟。

“哼!西门?西日昌的妃子吗?扫兴!”杜广冷冷瞟我一眼,我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投的是我的腹部。

“我师叔也精通医术,就是性子特别些。”苏堂竹已恢复了平素神情,温和带点腼腆的道,“师叔是来找我的。”

“都跟你说了,别喊我师叔!”杜广显然是个急性子,一闪身,已到苏堂竹身旁,转头对我道:“女娃,你也好出去了!老夫不碰你,你自己走!”

苏堂竹连忙跟着道:“没事的,师叔来找我切磋医术,西门你出去下,叫人看着外头就是了!”

我对他点点头,看来罗玄门还真有不少我不知的隐秘。

“别叫那些隐卫靠的太近!你也别过来!回头我跟你说。”苏堂竹不放心的又道。

我依言而行,但终究好奇二人在殿里怎么个切磋医术,分明都是空手难道比点穴下禁忌不成?我带着慕西雁在未央阁前停下,这个距离是我能感知的边缘,至于旁的隐卫,我全部驱散了。

“你听说过杜广这个名字吗?”

慕西雁答:“从未。”

“也是第一次见到那老者?”

“是的。”

我更加好奇,静心敛气感知殿中动静。开始只知二人在说话,但离的太远,听不到任何言语,而后是极长的一段平静。我的耐性很好,一直站等。慕西雁问:“要不我过去探听一下?”

我摇头,刚想说杜广修为极高,就感知到殿中一股熟悉的波动。我惊然变色。

“怎么了?”

我苍白着脸,向前移进半步。一点没错,那是天一诀手印的气场,而以苏堂竹的修为不可能施展。

慕西雁忧虑的望着我,我的表情必然极其吓人。

杜广会天一诀!虽然他只施展了微弱的气场,但我绝不会感知错误,螺旋的气劲徘徊在殿中。

我很想前往一探究竟,犹疑之间,殿中的气场却消失了。

“哈哈哈…”杜广长笑几声,飞矢般射出宫殿,很快消失了踪影。宫廷侍卫被惊动,我命慕西雁前去处置,而自个则去见了苏堂竹。

我快步回到殿里,见苏堂竹颓然的坐在杜广先前坐的椅上,而殿中事物并没有变化,杜广对气场的控制很精细。

“他是个医痴…”苏堂竹喃喃,“每隔几年就会来找我一次…”

我仔细的凝视苏堂竹,发现他退步了。说谎退步了。他有一张很容易令人相信的面孔,平时待人接物也温和亲切,偶尔的几次撒谎极令人不防。

“杜师叔不喜欢罗玄门,早年就独自修行。前一阵他在西秦深山里修炼,现在打仗了,他跑回大杲了!”苏堂竹言语流畅起来,我觉着这些是真话。

“师兄心里,他也不是我罗玄门人。没事的,这回走了,下回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苏堂竹终于与我对视。

我默了片刻,一字字道:“把你的畏惧告诉我。”

苏堂竹一惊。

卷二十;3

3

杜广的来去突然,苏堂竹的惊惶失常,无一隐隐指向天一诀。先前我只关注杜广,而忽略了苏堂竹。现在盯着他,我想到了他初处地宫的难看面色。医痴?恐怕杜广也是位武痴,因看出我怀有身孕,无法对我动手才道扫兴的吧?想到此,所有的疑点都贯穿,连西日昌都无法察觉我的孕脉,只有我运用气劲的时候他才能探知,杜广如何得知?因为他修炼的亦是天一诀吗?这说不通,西日昌也会天一诀。何况外衣遮盖,并不显我微凸的肚子。

从最早我将天一诀转述苏堂竹,到罗玄门人拿着残诀前往南越,几年过去了,杜广从未出现过,却在这节骨眼上冒出。世间没那么多巧合。

苏堂竹支支吾吾的道:“我怕师兄回来责备。杜师叔惊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