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苏堂竹不愿说,逼他也无用。我心念一转,“没什么,他只是来找你。我只好奇罗玄门的医术怎么个比法?”

苏堂竹解释了一通,扯的很圆。他修为总提升的慢,只因专精医术。

我听到差不多了,佯装疲倦,打个哈欠道:“哦,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找我说说,即便帮不上,分个人担担也好。”

苏堂竹走后,我没有往自己寝室而去,带上慕西雁,进入了董后的寝宫。苏堂竹在地宫待的太久,他在下面必有发现。

打开幽暗的地宫入口,我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而入。慕西雁如影随形。

我真的不喜欢地宫,从第一次进入就厌恶。它不仅阴暗恐怖,而且还神秘古怪。从燮国兵败起,它就潜伏在皇宫之下,嘲讽着几代居住在它之上的王者。气运,国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掌控,精算过头的纥吕因此饮恨。

我知道西日昌喜欢那副粉红骷髅的壁画,妖艳与死亡相关,诱惑与恐惧并存,这是地宫的另一种诠释。平和温性的美丽泯灭于贪婪,富足安逸的生活磨灭血性,平庸凡常的活着永远都不会理解羔羊为何被奴役,善良如何成为枷锁。

他欺骗不了我,他存过将我关入地宫的心思。一具活生生的粉红骷髅永远生活于他的阴暗中,这是他对我最真实的宠爱。只属于他一人,只为他一人妖艳或死亡。

我从容的穿过甬道,进入无数夜明珠照耀的地宫内部。慕西雁的呼吸抒发着首次进入地宫的感慨,而他的感慨瓦解了我与西日昌的粉红骷髅契合的部分。无论是去是留,我不想再成为一个只以西日昌为中心生活的女子。

走过怪兽的腹部,我一身轻松。背负多年的沉重曾伤痛,也曾销声匿迹,现在则完全放了下来。我憎恨葛仲逊,不代表我就该为仇恨背上诸多负面的情绪,不代表我就注定陷入报仇血恨的自我折磨中。我想,爱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无怨无悔的做了自个能做的想做的,就已足够。

往下走,步入八卦之门。我停住了脚步,慕西雁惊疑一声:“这门…”

说是八门,其实只有七门,而这七门如今却变样了,门上的图腾全被利器刮脱。不用想,肯定是苏堂竹干的。我仔细检查了门后物件,并无挪动的迹象。

“门上原本画的都是妖魔鬼怪,毁了就毁了。”我道。

“苏堂竹在想什么?”慕西雁问了句。

“我们去看看那边的入口。”我径自而走,慕西雁连忙跟上。

与我想的一样,昌华宫入口的二排壁画安然无损。慕西雁自看的默生感叹。寻常人看了那些壁画早就畏首畏尾不敢深入,地宫的入口足够唬人。

我与慕西雁原路返回。在踏出董后的寝宫前,我驻足了很久。身后是张着幽冥之口的地宫,前方是一方黯然的出口,似乎二条路都不明朗。

“大人…”慕西雁等了很久后道,“夜深了。”

我幽叹一声:“若你得了天下绝学天一诀后会如何呢?”

慕西雁想了片刻后答:“找个僻静之地修炼,武艺大成后再出。”

我伸出一手,黯淡的光线下,手掌纤白指头细长,如何看都不似一个顶尖高手。握紧拳头我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卷二十;4

4

黎明前我背上琴盒,敛神匿气悄然离开遍布隐卫的月照宫。我没有与苏堂竹话别,也没有对慕西雁言明,离开的决定很仓促,却不得不走。当慕西雁问我去留的时候,我口上犹豫,心下却并不打算离开。我真的想留在自个孩子的父亲身旁,我确实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后半生。可是,我个人的意志总难以圆满。从苏堂竹滞留地宫到杜广的突然出现,从苏堂竹的惊恐到杜广的率性而为,再联系所有过往的蛛丝马迹,一个巨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横隔我命运,切断我黎族血脉的天一诀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天罗地网,黑压压的笼罩天空覆盖皇宫,逼迫我不得不走。

誓言是世间最可笑的背叛,我曾决心自个报仇血恨,我没有做到,我曾决意留在他身边,我还是没能做到。情感是世间最坚强也最脆弱的力量,为情为爱,人可以抛却性命忘乎所有,因情因爱,人又经不住对完美的苛求,一点裂缝一丝间隙顷刻就能追根究底,挖出本就不存在的完美。

我的身法极近完美,十步一残影,若再提一分气劲,便连残影都可磨灭。可我的心若沉石,身法再轻盈再鬼魅,始终都会坠落。闪过白妃宫前的隐卫,我无声进入西日士衡的寝室,轻指在西日士衡额前一点,他立时弹坐起来,见到是我他睁大了双眼。

我收指在唇前,示意他禁声。他的目光转到我背上的琴盒,只一眼,这聪明的少年便知道我要远走。

“大…”他一出声,我就点了他的哑穴。

“殿下,来日你将成为大杲的储君,切听我一句。二殿下和三殿下都是你的手足兄弟,明帝那样的事不要再发生。”

西日士衡点点头,却是拉住我的衣袖。我低声道:“我也有位兄长,他为我而死。虽然帝王家亲情淡薄,但你能做到,照顾好你的弟弟们。”

西日士衡投眼我腹部,又盯我双眼。我挥袖,解了西日士衡哑穴点了他睡穴。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父辈的悲剧不该继续,而过去的悲剧真能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中吗?

真实往往是残酷的,越接近真相就越能看清真相背后拖延的巨大黑色阴影。我生平第一次没有勇气去面对,如果造成黎族灭族惨案的真正凶手是西日昌,我和我未出生的孩子该怎么办?离开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不去证实我的猜测,不去探求他的真相,保留所有的情感记忆,在我还能离开的时候离开,在我还没毁灭的时候终止。

火烫的日光烘烤头顶的时候,带着一叠面具,身着男装,我踏上了北上的旅程。西边在打仗,南方在孕育阴谋,只能往北。我多走荒野小道,白日打尖,夜晚以身法速行。我能感到我的孩子强有力的脉动,也能幻听西秦战场的撕杀。

北上半月后,我买了粗劣的冬衣和弓箭。有过乞丐、盗贼的前科,这一回我打算自力更生。弓箭比想象的难学,好在我是位武者,有着足够的臂力和耐力,在山野里起初十中一二,一个月后我成功的成为了一个猎人。用自个两天的猎物换了匹老马,我踏入了晟木纳草原。

晟木纳的壮年男子多随拓及血战在西秦,但留守的杲人也很骁勇。我亲眼目睹一位老人一箭双雁,也时常见到妇人的纵马英姿。他们对我一个独行的南方人既好奇又热情,但请我吃酒的我只能谢绝,与我搭讪我只能沉默。离开晟木纳草原,进入北漠,我才舒展开来。经过一番考量,我住进了深山寒林中的一间荒弃的木屋。人迹罕至,最近的村子也距离百里。

我的老马老死在木屋里,长途跋涉和寒冷的气候耗尽了它的生命,即便我让它住进木屋,它也只有气力奋力睁开灰蒙蒙的大眼,最后看了眼我和它的新家。从它的眼里我看到了怜悯和豁达,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和不甘。我摸着它的头,它垂下眼睫。

我将马葬在屋后,同时埋葬的还有永日无言。有死有生,我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他将与我一样,生于冬季。

卷二十;5

5

北方的秋季比南方的冬季寒冷,木屋经过简单修缮,加固围墙和铺顶茅草,远远看着像个住处,真正居住其中的我滋味自知。西疆没有如此严寒的气候,皇宫更是四季如春。富贵荣华的日子娇养了无数陋习,而这些奢侈的习惯如同恶劣的气候一般,很快被封冻,在孩子降生前,我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归根结底我需要钱,足够的钱两购置过冬所需的一切。

粗陋的冬衣早换了毛茸茸的臃肿皮衣,白皙的双手粗糙生茧,背上腰际挂满各色野物,这样一副模样的我,戴着一副木讷男子的面具,踏入了漠北鸿贤小镇的铁铺。

铁铺只有父子二人,父亲是个佝偻背的瘦老汉,儿子却健壮如牛。一见我来,父亲放下了手中擦拭器物的活,起身笑问:“小哥又来修箭头?”

我应了声,将身上一半猎物,背后箭囊,一一铺放在桌上。箭是消耗品,十支箭射出去总有一两支损了箭头,所以每次到镇上来,我总先到铁铺修箭,然后再去酒店客栈卖了猎物,一圈走完,最后回到铁铺,箭也差不多修好了。

修补箭头是个简单活,所以老汉又问:“小哥放下那么多野味,想来要换弓了?”

“你如何知道?”我微微诧异。

老汉翻拣着桌上山鸡野鸠,微笑道:“小哥的箭术比起我们杲北汉子也不差,看看这准头,都是一箭货。上回小哥来修箭老汉我就琢磨,小哥用三石的弓力道小了,使不出劲,得换个五石的。”

打铁的汉子也顺了句:“起初我也不信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用五石弓,可我老爹给我看了上回你打的那二只雁,箭头准但创口大,这就是箭飘了力道不对。”

我心悦诚服的对老汉作揖,箭术上我实际是个初学者。“老哥说的不错,我想换把合手的弓。”

老汉又要去了我背上的弓,细看后叹道:“要让贺牧大人看到你这弓,还有你连次来打的猎物,保准拉你入军营。”

我一怔,打铁的汉子停不下手,边锤着边问:“怎的啦?”

老汉持弓走过去给汉子看了眼,汉子也是一怔,老汉骂道:“仔细手下活计!”

汉子又咚咚继续锤敲,瞟我一眼满是惊讶。老汉转面与我解释:“小哥,你这弓粗劣不堪,定是在南人手上买的次货。可你就拿着这么把烂弓,射猎精准,你说要叫贺牧大人知道,还不把你拉进军营?”

我汗颜,垂首道:“老哥谬赞了。小子就是打些野味混个营生。”

“眼下我大杲军队横扫西秦,参军是个不错的出路,唉…可惜小哥并非杲人。”

我默默点头,老汉心里明亮,跑杲北的南人多为避战,我是无心戎生的。

“不说了。”老汉放下我的三石弓,带我到库房选弓。

好歹我也算看管过昌王府兵器库的司剑,鸿贤小镇的铁铺仓库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只觉一堆黑黑沉沉,一片闪闪亮亮。库房里弓箭最多,也难怪老汉看破我的弓。

老汉掂了一把精美的长弓于我,一拿到手我便知大不同我那把三石弓,不仅分量沉,弓弦也精良,更不提制造工艺。我没有去试拉弓弦,只拿在手上把玩。

“怎么不开弓看看呢?”老汉笑问。

“这把我买不起。”我将弓递还。

“试试又不花钱。”老汉没接。

我点头,以寻常力道开弓,放开手,弓弦回复清吟一声。

老汉道声好,“这是把四石弓,看你开弓如此轻松,五石都未必合适你。”

我顿时明了老汉在试我力道,当下我留了神,只试开到六石弓,七石便只开一半。可尽管如此,老汉看我的眼光也十分惊喜。

“贺牧大人能开九石弓,他的弟子能开七到八石,但他几位都是虎背熊腰的杲北汉子,以小哥的身量能开到六石半,已经算了不得了!老汉我打铁一生,看人从不走眼,小哥必定学过武艺。”

我估计我也能开九石弓,但我能在这儿开吗?不能,所以我再次对老汉作揖,话还未说,这老油子已帮我说了:“小哥不用担忧,这杲北会个一招两式的人多是去了,就南人稀罕。老汉今日只为小哥换了把五石弓,没的说,小哥此次所猎全留下还不够,下次再补!”

我听的瞠目结舌,前面几句很暖心,最后一句却窝心。谁说杲人粗放不精明,这铁铺老汉精出油了。

越强的弓越贵,我欠了一屁股债,背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六石弓和一袋修好的箭,走出了鸿贤铁铺。总算老油子手下留情,没拿光我此次野货,给我留了一小半,还可以去换些米粮。

出铁铺后我刻意听了下,老汉对他儿子道:“那南人的事以后莫要与外人道,世道艰难,他来漠北营生也不容易,咱们也别给人添麻烦。”“得,原来老爹担心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担心的是欠债讨不回来了呢!”“臭小子…”

我放下心来,大步走出小镇。

卷二十;6

6

再次来到铁铺,我沉默的放下一堆猎物,老汉罗嗦了一堆关于射猎的事。我本不喜与人多话,但他说的头头是道,能予我狩猎不少帮助,我便认真听了。不想老汉罗嗦完了,取出几个狩猎夹,结果就是我旧债刚还又背新债。

从老汉的话里,我得知他姓夏,便尊称他一声夏伯。但是当夏伯问我名姓时,我顿住了,迟疑了片刻才道:“姓朱。”

夏伯看在眼里,转了话题。“寻常猎户用五石弓就到顶了,优秀的弓箭手用的弓都在六石以上。朱兄弟若无心从军,就不要轻易在外人眼前显露你的弓力。”

“我记住了。”

夏伯笑了笑又道:“我那没福气的婆娘有个远方亲戚也姓朱,臂力不小,箭术高强。

夏伯的夫人早死多年了,听到这包含庇护的话,我确定夏伯不是寻常人。他既有眼力又多见识,而且他的铺子也说明了他的不寻常。寻常猎户用五石弓就到顶了,那我背上的六石弓,试过的七石弓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有自个的秘密,没那么多好奇心就不会有麻烦,也不会烦恼。

我对自个说,我不想探究别人的秘密,可关乎自个的秘密要忍耐住不去探究,很难。仿佛只要一空下来,头脑就会不由自主的运作探究那黑沉沉的隐秘。如果不是孕期日久,胃口越来越好,食欲分去了不少杂念,我想我会自觉将那隐秘猜测万万次。

他早获得了天一诀,他将天一诀当作诱饵散布于西秦,他一度设计怀有天一诀的我又惊异我独创的天一诀音武…事隔多年后他再次将天一诀投掷于南越,什么叫天一诀残篇?苏堂竹为何毁去地宫八卦之门,杜广为何会施展天一诀手印?

这样的探究令我痛苦不堪。蓦然回首惊觉自个的爱人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还在清楚他不是一个善人的情况下,付出了全部的情感。过往的片段点滴成泪,冰冷如锥寒彻骨髓,冰晶闪闪密布黑暗。每个难眠的寒夜,闭上眼,我就会陷入这样的天地。前尘如梦,犹如一道谶语,预言了如今的这一幕。最初我在他的黑暗世界中幻见的点点星光,那是我的泪。它不是血红的,也并非金色的,而是闪着黑光的冰寒之泪。

我竭力不探究下去,不仅为了我自个,也为了我的孩子。无论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无罪的。

换了新弓,添了狩猎夹,我的猎获也增加了。还清了夏伯的债务后,我更多的留在了木屋里。我的身子日渐不便,再不能无所忌惮的施展身法,怀孕八个月后,我不再前往鸿贤镇,而去更近的村子换些所需。

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村人善意的告诉我,以往冬季都会封山,如果不打算下山,食物一定要预备充足。我估算了储备,足够维持百日,再加上狩猎夹隔三差五的所获,应该够了。

踏雪而归后,我取下面具,在木屋里烧制晚饭的时候,来了位不速之客。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也长时间不运用气劲感知,当那人走到门前,我才发现。

面具搁置在床上,一时间我只能用炭灰抹黑了脸。门被推开,我转身看见一位独臂男子。

“你是谁?”我问。

男人怔了怔,而后道:“我是这屋子的主人,这屋子是我造的。你可以去问问附近的村子,我叫谷奇。”

我不知该说什么,谷奇叹了口气道:“我原先还想把你赶出去,但看你这身子,我如何忍心…”

“先进来吧!”我也只有叹气。附近村子的村人早告诉过我,木屋的原主人叫谷奇,参军去了。看他独臂,定然是伤退了。我在屋子里脱了外袍,挺着的肚子明显,倒叫谷奇为难了。

卷二十;7

7

察言观色和聆听是初步认识一个人的方法,我学了几年也用了几年,直到此刻才略有小成。原先自以为是的看透看穿,不过是缺乏根据仅凭自个喜恶的臆断,所谓人心隔肚皮,即便再了解熟悉的人,也会有一角永远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不存在一目了然的看懂。

邀请谷奇一同吃饭的时候,我能判断的仅仅是他的身份。他确实是一位军士,吃饭喝汤的动作干净迅速,他也曾经是一位猎人,他的目光几次扫过挂在墙上的弓和角落里的箭。但谷奇的性格我只能揣测一二,他的话不多不少,有废话也有决断的认可,他表现的态度寻常又不寻常,最集中体现于我的雀占鸠巢。

“这屋子是我亲手所建,当时我还是个少年。”

“打仗多是九死一生,何况我加入的是前锋营,不想我活着回来了。朝廷给了一笔安身钱,但这笔钱我要用它过后半辈子,还要娶媳妇。”

“你是南人,根本不了解冬季大雪封山的可怕。”

关于屋子的话题,无论我说什么都很假。谷奇回来的不是时候,早些回来我还可另找住处安排诸事,晚些回来我带着孩子一走就是,而现在这时候我无法舍弃这住处。所以在这个话题上,我保持沉默。

“你身怀六甲,你的男人呢?弓在屋里,他跑哪去了?”终于谷奇问到关键。

“他和你一样,在前线打仗。”我放下筷,起身往墙边走。

“你一个人如何在此度日?”谷奇惊讶的问。

我拿起弓,试拉一下后,将弓放在桌上。“我会打猎。”

谷奇盯着弓,很快恢复了神情,冷漠的道:“你会打猎,我还会杀人。”

我坐回椅子,沉声道:“给我三个月,生完孩子我就离开,屋子还给你。”

谷奇呸一声道:“女人,我不是逼你走。这种缺德事我们杲北男人不会干。你给我听好了,屋子给你住,你不用走也不用给我钱,我会在附近再盖个屋,你就替我煮饭打扫屋子什么的。顺便说句,你煮饭的手艺真差!”

我没有答应,这人却甩门走了。他能从前锋营活着回来,脑子够好使,说话实在又精明。他说我不用走也不用给钱,即意味着他打过收房租或卖木屋给我的念头,煮饭打扫之类不过是利息,但总而言之他是默认我住这儿了。

如果没有意外,三个月后我必将离开此地。并非他赶走我,而是我不能允许我和我孩子在未来的日子里与此人有交集。

谷奇在二日后开始建造新的木屋。他首先砍树劈木板,独臂没有难倒他,他能控制身体的平衡加之他的臂力不弱,不难推测他曾是位强壮的猎人,出色的军士。而谷奇看到我背弓出门他的表情是不屑的,而我满载而归后他呆了半响。

“你身子不便,还出去打什么猎?你这女人要强也得想着肚里的娃。”

我也觉着身子有些不适,用手背一抹涂乌的脸,手背黑了,全是汗。卸了背上重物,我蹒跚回屋躺下。这晚煮饭的是谷奇,村野手艺比我烹饪的味强百倍。

挨下三日,谷奇一手将新屋建造起来了,麻烦也接踵而至。漠北治守贺牧的副将率一队亲兵找上门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谷奇还是个“名人”。贺牧遣副将传召谷奇,请他任漠北军的教头,但被谷奇一口回绝。副将好说歹说,说的唇干舌燥,谷奇依然一词不干。副将的手下耐不住火了,怒道:“将军瞧得上眼就算你烧高香了,一个废物还当是以前的神箭手啊?拿什么架?”

谷奇冷笑着指着另一旁看戏的我道:“你若比箭比得过这个女人,我就跟你们去!”

我当即沉色道:“你不去就不去,拉我做啥?”

“不就是个女人吗?开啥玩笑,还大着肚子!”军士不服,副将却问,“敢问谷先生,这女子与你如何称呼?”

谷奇道:“弟妹。”

副将对手下厉声道:“休得无礼,谷先生的亲戚岂是寻常人?”

在军士的吵闹声中,谷奇闯进我的屋子,径自取下我的弓,我斥他一声他悠悠道:“你帮我赢了那群兵蛋,以后我煮饭!”

他将弓塞到我怀里,我怒目于他。

谷奇大步迈出,浑若无事人般蹲在地上:“闹什么,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要想我跟你们走人,得拿点基本功出来,连基础都不牢靠,凭啥请动我?”

副将对我施礼道:“这位夫人请了!”他身后的二位军士已持弓在手。我横一眼谷奇,一手扶腰一手握弓,慢慢步出木屋。

比箭倒很简单,只是刹那的功夫却要等一段时间。这毕竟是杲北,几乎不缺手瞎眼的都会拉弓射箭,所以比起来也不射死物,只等天际飞过活鸟。当远方出现一点乌点后,我就拉弓上弦,引来一众军士的嘲笑,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我并非着急开弓,而是六石弓的射程比较远,大约比他们的弓多二百米。

铮一声箭矢飞虹,在蔚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那乌点跟着直线下落。我放下弓,转身回屋,留下一众傻眼的军士。谷奇叫道:“愣什么愣,还不快去把我弟妹射的野鸟捡回来?”

一骑飞走后,副将赞叹:“到底是谷先生的家人,一个女子都有如此臂力。她那弓我若没估计错,该是六石弓,放到军中也属上游。”

卷二十;8

8

副将的话让我警醒。我太大意了,从谷奇的出现开始,就露了自个女子的身份,而此刻竟在谷奇的挑衅下,用了六石弓。寻常女子如何能用此重弓?贺牧的副将只要报上朝廷或军部,我的身份就曝光,等待我的将是真正的黑狱。一刹那,我心生杀念,周遭气场随之改变,我能清晰的感到气场笼罩的众人,他们是如此微小,生死只在我一念间。

“我弟妹生气了!”谷奇忽然道,“你们快走吧,她气坏了身子我没法跟大哥交代!”

我收起了杀念,至少谷奇有一点说中了,我真动手杀他们,势必动胎气,对我的孩子没好处,而杀了他们,麻烦只会来的更快。

我关上门,军士送回我射的猎物,副将又叨唠了一阵,一队人才悻悻而归。他们走后,谷奇不请而入,劈头就是一句:“你刚才想要杀人?”

我瞥他一眼,对这个给我惹麻烦的男人极其讨厌。

“我感到了杀气。”谷奇慎重的道,“你的杀气和那个断我一臂的高手一般,寻常人是察觉不到的。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到杲北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我冷冷的问。

谷奇一堵,而后冷笑道:“你总抹脏自己的脸,是怕被人认出吧?”

“你似乎并非一位普通军士?”

谷奇仔细的凝视我道:“女人,我们需要开诚布公的谈谈。你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认为你能帮我。”我心道,自从你出现后就一直给我添麻烦来着。

谷奇默了片刻后,径自坐下,沉声问:“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没有。”我的好奇心一直很低,少小离开黎族后,我的心思就始终趋向简单,而复杂的心思多半被逼不得已为之。这其实是个专注的道理,做任何事只有全力以赴才能达到最佳效率,无论武学、乐音还是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