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肉,这没肉…肉都到哪里去了?”

被欺负的西日梦得嘴都合不拢,不过不是快乐的。好在钟木娜掐捏的手疼了,放过了他,径自坐到他身旁,却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西日梦得揉着痛处,好奇的问:“你怎么啦?叹什么气?”

“哎…”

见钟木娜没有理他,他自说起来:“其实我早就想找你啦,但每次到宫里,都不见你找我,好象看都没看见我的样子…刚才我正想出门去找你,你就来了。一来就欺负我,我也想长高长胖点,可随我怎么吃,吃再多,就是不长嘛!”

“吃吃!你就知道吃!”钟木娜骂完又叹口气,这才说起她的烦恼。作为拓及和蓼花的女儿,她一出生就被封为多多郡主。少时被接到盛京宫住的三年,与西日梦得西日晓常三人经常处一堆儿,那时候的她还不蛮横任性,是个带点痴肥的憨憨女孩,与西日梦得最大的共同爱好就是喜吃甜食。西日梦得一直记得她总偷自己的糕点,那战战兢兢小心被发现的样子很有趣。而每次被西日梦得逮住,总是什么都不说先猛的把东西塞进嘴里,这就是西日梦得以为的总被她欺负。但女大十八变,以前跟在西日梦得的不怎么吭声的小跟班,现在已经出落成草原上最美丽的少女,不仅如此,她的性子越来越随其母的大胆其父的豪气,加之她极其受宠,骄娇二气也就越来越足。年岁大了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该谈婚轮嫁了。此次她奉旨来到盛京,其实除了西日梦得,所有人都清楚,多多郡主要出嫁了。至于嫁谁,这还有个故事。

“你也知道,臭晓常小时候就嫌我胖,跟他父皇说,打死都不娶我。”

西日梦得不住的点头。那年的事他也记得,个子才一丁点儿的西日晓常发出恐怖的声音:“死了!死了!”当时西日梦得还配合着倒在地上,学了次装死的杜广。西日昌无奈,只得打消了将钟木娜嫁给西日晓常的主意。

“可是谁曾想,现在想娶我的家伙比想嫁你的人还多!西日晓常该后悔吧?可看他那死样,没一点悔意!”

西日梦得继续点头,钟木娜漂亮是很漂亮,但那性子就是他西日梦得也受不了。小四若会后悔才怪呢?估计他做梦都会笑,笑自己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说什么见多了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见我就都眼前一亮!说什么草原上的公主,令人肃然起敬!我呸!万炎你认识吧?小时候经常嘲笑我的家伙,如今也恭维我。”

西日梦得仍然点头,万国维的儿子从小就会见风使舵,怎么现在好似功力低了一点,居然叫钟木娜发现了。

“这个约我,那个会我,还有号称等我等一辈子的家伙!”钟木娜没好气的说,“烦死我了!早知道我就不来盛京了,或者也学那臭小子,对着你父皇高喊,死啦死啦!”

西日梦得还想点头,钟木娜不干了,伸手一把扯住他不多肉的脸庞。

谁嫉妒了谁

“别,别…”西日梦得心里那叫后悔,他怎么就为这丫头不来找她而郁闷?小四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钟木娜几乎贴着西日梦得的脸,微香的气息喷到他面上,不禁令西日梦得心神朦胧。

“我有主意了!”她放开了他,坏笑道,“就是你!”

“什么?”西日梦得被唬的站起身来。别不是她要嫁给自己吧,那他下半辈子还有安生吗?

钟木娜盯着他的目光,就如老虎看兔子,她一字字道,“往后万炎来约我,上官来约我,周周来约我,总之不管谁来约我,我都说和你约好了。”

西日梦得松下心弦,还好还好,只是当当挡箭牌。而后钟木娜开始胡扯海扯,关于二人虚假的约会吹的天花乱坠,倒叫西日梦得忘了询问,前一阵她为何不见他。他只是继续有点郁闷,钟木娜似乎比他还高一点。

翌日,到朝堂上点卯的德王,忽然觉出了异常。纵然他反应迟钝,不谙人情世故,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如果说那种目光出自女子,西日梦得还好理解,她们老找他麻烦,又随不了心,就总用低斜上瞟的角度望他。可现在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的全是男子,清一色都是年轻男子,更确切的说是没有正室的男子。

下了堂,西日梦得磨蹭到万炎身旁,那些人里,只有万炎与他关系最好。

“炎弟,这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堂上众人好生怪异?”

万炎白他一眼,阴沉了半响才道:“我不知何故。”

从二人身侧陆续走过的年轻男子们,皆是面沉如水。西日梦得觉得阴风一阵阵飘过,他不禁打了个寒蝉。等他回过神来,万炎已经拂袖而去,西日梦得傻傻的站了半日,直到耳朵里飘进两侍从的言论。

“郡主不知怎么想的,盛京那么多好男儿不要,偏生要个糊涂爷。害我家大人茶饭不思…”

“哎,我家的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连累我们做下人的都蹦弹不起来。你说,那位爷究竟哪一点比得上我家的大人?个子又小,人又糊涂,文武全靠赖,除了顶个显赫身世,唉,真是跌破一地眼珠子。”

西日梦得就更傻了。挡箭牌的效用有那么快那么明显吗?

“话再说回来,郡主可真好看啊!那身材那相貌,别说百里挑一,整个盛京都没一家世家千金能比!”

“就是!以往我家主子挑三拣四,可轮到了郡主,他就只有被晒的份了!”

“怎么个晒法?”

“看傻了呗,郡主却早走了,撂一句,和德王吃饭去了!”

声音逐渐远离,西日梦得总算想明白了,敢情钟木娜先斩后奏,早就拿他当幌子了。

“钟木娜!”西日梦得生平头一遭极具气势的冲进了后宫,却正撞见钟木娜在和西日晓常咬耳朵。一时间,他的火气跑得无影无踪,艳丽的日光下,一身红衣鲜丽的美丽少女,和一身白衣飘逸的英俊少年,他们身处富丽典雅的宫殿中,画面是那般融洽那么美好。西日梦得觉着阳光有些刺眼了。

“三哥哥,你怎么来了?”钟木娜笑脸如花,一旁西日晓常笑似轻风。

多少年没听见钟木娜喊他三哥哥了,西日梦得的脑子停止了运转。

“有什么事吗?看你都跑急了!”

西日梦得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身后就吹来了一阵香风,钟木娜赶了过来,一把捉住他衣袖。瞬间,西日梦得僵硬了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你往哪跑

“你们说,你们说。我想起来了,父皇要我过去一趟。”西日晓常对钟木娜点了点头,却又对西日梦得怪异的一笑。

西日梦得总觉着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能确认的是西日晓常找借口闪人。

只剩下西日梦得和钟木娜二人的御花园,景致就变了。一个高挑少女紧紧扯着一个小个子男子的衣袖,任谁任怎么看,都是怪异。

“三哥哥…”钟木娜突然甜甜的喊了声。

西日梦得顿时觉着后背发凉。他扭转头去,却见少女娇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你…你要干吗?”西日梦得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问题。

钟木娜只笑不答,但那笑容越来越叫西日梦得寒蝉。西日梦得心里爆发出一个声音,要死了要死了!但他没有死成,钟木娜放开了他,侧过身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常偷你的点心不?”

西日梦得长吁一口气,钟木娜总算正常了。他笑道:“是啊,谁都料不到,当年那个小胖墩如今出落得这么好看了!”

钟木娜斜他一眼:“比红豆糕好看多了是不?”

西日梦得忙不迭点头。“什么糕都没你好看了!”

钟木娜却又凑近他,一字字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

西日梦得闪烁眼神,瞟一下又移开瞟一下又移开。今日的钟木娜好象和前几日不同了,前几日还是一样好看,他能盯着看,但现在他却无法正视她。可能是前几日老在人群堆里看,而现在单独相处了。西日梦得胡乱想着。

钟木娜忽然又扯住他,拖走。“你跟我来!”

西日梦得跟随着她,跌跌撞撞的穿过一座宫殿又一座宫殿。

“你要带我去哪?”

“跟着就是了!”

西日梦得无奈,他都被她扣住手了,还能不跟着吗?

一路的宫人纷纷惊讶,还未及行礼,二人已风风火火的过去了。

钟木娜将西日梦得带到了她住的宫殿,一入殿门,她就命人关门,大有关门打“狗”之势。西日梦得慌的不得了,他的武艺很糟糕,力气又不大,再说就算武艺好力气大,他能打钟木娜吗?他只有挨揍的份。

“看见没?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西日梦得这才抬头往前看,殿内所有的桌几上摆满了各色器皿,而器皿之上琳琅满目的全是糕点,只是以西日梦得“专食”的眼光来看,糕点明显都放了段时间。

“这是…”

钟木娜咬着牙道:“小时候每次偷你东西吃,每次都被你捉住。你说我欠你点心,我去御膳房偷点心还你,你还说不够!现在这些够了吧?”

西日梦得尴尬,睁眼说瞎话:“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钟木娜瞪着他,忽然眼睛红了。“你都不记得了…原来你都不记得了!”

西日梦得连忙改口:“记得,记得,记得你拼命往嘴里塞!”

钟木娜神情一滞,“还有呢?”

“还有什么?”

钟木娜虎着脸,很生气的样子。西日梦得从来没有觉得说话这么累过,他不住重复:“还有…还有…”

越过堆山似的糕点,穿过广幅屏风,西日晓常看着都替二人捏把汗。西日梦得出名的迷糊,现在的钟木娜又不讲道理,这要问到猴年马月去啊?他想给西日梦得提个醒吧,又怕回头钟木娜发飚。他前面劝钟木娜的那些话都白劝了,对付西日梦得这迷糊虫,就得来直的来硬的,要等糊涂虫自己想明白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或许是钟木娜听到了西日晓常的心声,她又转了柔声道:“一会我们上哪儿吃饭去?”

“什么?”西日梦得转不过脑筋。

“约会啊!”

“啊?”

钟木娜指着他鼻子道:“从今日起,你就跟我混吃骗喝了!”

“你是说真的?”西日梦得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成婚吧?”

这跳跃的也太快了吧?西日梦得身子一颤,双腿发软,眼看要摔到地上。钟木娜居高临下,一把捞起了他。

这就对了!西日晓常暗暗想,不过殿堂里二人那画面可不敢恭维。

若干年以前,当西日昌说要将钟木娜许配给西日晓常,他只觉得天崩地裂,从来不怎么喊叫的西日晓常生平头一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死了!死了!”

西日昌立时明了他不乐意,很不愿意。过了片刻后明白过来的钟木娜大哭起来,当时西日梦得却傻呼呼的安慰她:“我娶,我娶!”

“你为什么娶我?”小女孩问。

“嗯…因为你能吃,比我还能吃!”

在后来的一段时日里,钟木娜发现所有的同龄孩子里头,只有西日梦得一点都不嫌弃她又笨又胖。在小女孩纯真的眼睛里,失去父母以后,只有西日梦得是对她最好的人。她想引起西日梦得注意,就老偷他的点心。迷糊的西日梦得只有对吃食特别在意,可尽管她老去偷吃,西日梦得也没有讨厌她的表情。

“我知道你为什么老偷我的点心了!”

大口大口吞食的声音。

“因为草原上没这么好吃的!”

喀哧喀哧咀嚼的声音。

“我跟你说啊,能吃的都是好孩子,父皇他老骂小四这个不爱吃那个不肯吃!”

嘴里盘不过来,打嗝的声音。

“不过父皇的御膳房里还有更好吃的!”西日梦得流着口水,眼睛一闪一闪。

小钟木娜停止了口腔的动作。西日梦得老说她欠他很多很多点心,西日梦得很喜欢御膳房的点心…

许多年过去了,钟木娜成为了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多少男子对她一见钟情,多少男子发誓非卿不娶,可钟木娜对他们既没有兴趣,也不感动。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最初丑陋的日子里,这世上只有一个家伙毫不嫌弃,还把她看作自己一伙的。

钟木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重回盛京,是个明白人都知晓,多多郡主要嫁人了,可西日梦得不是个明白人。回到宫廷后,钟木娜不知该怎么和西日梦得说,她既怕见他,又担心他早把她给忘了,所以钟木娜总躲着他。最清楚当年往事的西日晓常很快注意到了多多郡主,于是就给她支招。

殿堂里的平静很快被打破,西日梦得挣脱后逃跑,钟木娜死追。桄榔桄榔的声响过后,又是支支吾吾。西日晓常在屏风后叹气并摇头,来直的也要温柔点嘛,幸亏当年他没答应…

谷奇的一天

天才蒙蒙亮,作息规律的谷奇就起床了。他和隔壁那大着肚子的女人不同,他估计她就算没有身孕,也不会是个早起的主。若问他怎么看出来的,那就是谷奇的能耐。作为潜藏大杲的奸细,谷奇能藏那么深,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识人的能力。武力他不行,文才他也不行,除了会弯弓射箭,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会藏。藏好自己,保全自己,这样才可能做些什么。

谷奇以为,这女人最大的不寻常之处,不是武力修为,而是冷漠。对任何事情任何状况都冷,这性子的养成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她不需为衣食住行的问题操心。可这又有些矛盾,在谷奇没有回木屋之前,她是独自一人挺着肚子生活。所以谷奇猜测,是她家里出事了。也真难为她了,一个人射猎,一个人养活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小家伙。不过这女人不会做事就是不会,射箭的功夫谷奇根本不屑,而做饭的手艺还有居家的能力,那简直就是四字:一塌糊涂。

谷奇给土灶加柴火的时候不禁叹气,他这少了一条胳膊的人动作都比她利落,但他很快专注起来,极其认真的做起早饭。做完之后,天已大亮,女人还没起床。谷奇吊着土灶里的火,又开始神游。照顾一个孕妇,和一个孕妇一起生活,就像做梦一样。很早以前谷奇就肯定,他这一辈子,是不指望有媳妇和小子了。奸细的命运很孤独,认识的人再多都始终要持有戒心。如果有了亲人,寂寞虽然解了,但压力却更重。本来只考虑自己一人生死,有了亲人后就要顾及他们的安危,谈何幸福?

谷奇很感谢上苍,在他残了之后,弥补他一个朦胧的美梦。仿似这女人就是他媳妇,这女人肚子里的就是他的血脉。他照顾着她们娘俩,从无微不至的细节里感受这份不属于他的温暖。

女人终于起床了,洗漱的热水老早给她准备好了,米粥可以起锅了。当女人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坐在桌前时,谷奇却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咕咚咕咚吧唧吧唧的声音冲散了米粥飘出的白色热气。女人很平静的开始吃东西,生活的习惯和举止无不说明她出自高贵的门第。吃完早饭后,女人要洗碗,被谷奇抢了。大冷的天,碰冷水不好!女人怔了怔,接下来一句话把她堵进了屋子。就这几只碗,摔了就坏了!

女人没有出去打猎,她已经有几日不出门了。不过即便她什么都不弄,谷奇要猎物也很容易,只是今天的谷奇不想去找吃食,他想一天蹲着,看看女人是怎么过这一天的。上午的日头融化了寒气,可惜漠北这地界,只要入秋,人就喷雾了。谷奇一口口呼吸着,带了点阳光味的空气,让他心情愉悦。他有点明白老头们为什么喜欢烟袋了,在北方,这样的时日里,蹲着抽口烟是多么惬意?谷奇吐出的也是白雾,没有烟味儿。

懒散了半日,谷奇振作起来,开始做中饭。中饭有荤菜,獐子是前几日冻在地窖里的,地窖里还有白菜。谷奇不像那个女人,搞荤菜只会红烧。他摘白菜叶儿包了獐腿,放了茶叶沫儿一块儿煮,肉熟了之后,既有白菜香还有茶叶味儿。条件恶劣,谷奇也没办法多整几道菜,加了盘酸辣白菜,中饭就上桌了。菜的分量足,米饭也从来管吃,二人的胃口都好。饭碗还是被谷奇抢了洗,洗完后,他就又蹲在木屋前,眯眼晒太阳。

可能没拿话堵女人,女人过了一会也跑出了屋子,一同晒太阳。她的脸涂的灰黑,但那头发丝根根好看着呢,脖颈下一截肌肤也白的水灵。谷奇就是有些惋惜她的手,他回来的晚了些日子,女人原该好看的手,粗了。这也就是这女人才会叫他觉着粗了的手也好看,那个词怎么来说?对了,就是力度。女人的手指有着武者的力度感,很美。看着看着,谷奇迷糊了眼,所以他干脆把眼闭了。这感觉不错。

谷奇的一天2

即便是闭着眼,女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她端坐在长条凳上,慢慢抚摩着肚子。温情不需要神情来表示,更不用言语。谷奇腹议着,这女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几句软话,但她的动作在说。吃饭的温吞劲,关门的凝重声,她是把什么都看在眼底,嘴上却什么都不说的那种人。

午后的日光带着点暖意也带着点暧昧,二个人谁都不曾看对方,却都注意着。就防范心,二人谁都不比谁轻。过了很久,谷奇找话说,他知道他若不先开口,女人是绝对不会动嘴的。

南方不下雪吧?

…很少。

老人们常说冬天头脑最清醒,那是假的。在这漠北,都冻的不行了,也就这光头稍微好些。

哦。你去过南方?

杲中算不?我刚从那儿回。

闲扯了几句,谷奇又不想说话了。说话似乎费劲,他分明想扯扯闲篇,但闲篇都不好扯。一个漫不经心的反问,就叫他失了兴致。这女人天生的厉害?还是与他谷奇一样,不得不提防着,所有人,所有事?

当谷奇挪了三次屁股,女人动了一次凳子,阳光也就吝啬的回去了。

晚上吃顿好的。谷奇说。

哦。

今日心情不错。

谷奇掉头去弄晚餐,他没说的是,就这几日应该是他的生辰,不过他是孤儿,究竟哪天生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女人却很清楚,她就是这一天,这样一个冬日的傍晚出生。她久久的站在木屋前,凝望落日。淡红的光晕染在山廓,寒冷的北风静幽幽的吹。谷奇从侧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女人美极了,即便她的容貌掩着,即便她的肚子大着,可她身上散发出的魅力穿透了日光。光秃秃的漠北,荒凉的山野,此刻因她而幽美起来。

谷奇摇摇头,又埋身于土灶前。火烧得正旺,他很暖和,吃饱了会更舒服。

所谓晚上吃顿好的,也就比中午多了一个菜。谷奇特意做了盆红烧野雉。酱油在漠北属于奢侈品,但这女人却准备了满满一坛子,可见她好这口。自从谷奇来了后,就很少做红烧的菜式,这回还是头一次。也许就是红烧菜式的缘故,晚餐期间,女人多说了二句话。

红烧的,吃不厌。

那就多吃点。

谢谢。

女人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还是叫谷奇觉出了味儿。她说喜欢吃,却吃的极慢,比平日更慢几分。谷奇自己吃着,味正浓,并没有做坏,甚至烧的很好。看着女人一口口吞咽,谷奇忽然沉默起来,于是饭桌上再没有吧唧吧唧的囫囵声。谷奇知道,女人在想她的男人,这可怜的女人。

晚上谷奇收拾好碗筷回了屋,他的心情随着女人冷漠的晚安声一同冷了下来。这真是个叫人很难喜欢的女人,不知道她的男人是怎么喜欢她的。谷奇躺在冷硬的木床上,一直睡不着,当他侧身时,却见窗外对面屋子散射过来的昏黄灯光,他的心又柔和下来。这女人也也一样睡不安稳,平时这会早熄灯了。谷奇叹了一声,这样的女人很难叫人喜欢,可一旦喜欢上了,却会叫人再也忘不了。

月明星灿,谷奇闭上眼,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日子,谷奇希望能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虽然,它总会结束。

宿命

西日昌并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君王就是天命之子,但他却明了,要成功的俘获人心,就要令人相信这是命。是命让人如此这般,也是命叫人去生往死。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归咎总总,命运真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词,软弱者视之为神谕,强者才能凌驾其上,娴熟操控。不仅操控,西日昌还制造了很多人的命运。至于影响和改变,那是必然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想法在西日昌看来是幼稚的。存着这个想法,本身已被宿命影响。命运是需要积累和塑造的,没有人天生鸿运齐天,没有人轻易获得成就,与其想着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还不如先脚踏实地老老实实的获取实力。这就是命,由人生的每一个脚印,每一段旅程串连,基于因果更取决于人本身。

过去了很多年,虽然西日昌一直在运用着,但他早就忘了这个词,直到有一日,他与他亲手制造的命运相遇。

那个少女的一生因他而改变。

这是他制造的无数命运里头最为特殊的存在,因为改变她命运的是他最初用于一统天下的利器,引发武林各界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无上武学秘籍,天一诀。说来可笑,好东西人人都抢,却错失了自己本所拥有的。武学是什么?武学的本意仅仅是强身健体让人可以过的更好活得更久。但因为天一诀的缘故,多少人早夭了?

西日昌并不觉得自己残酷,人要战胜自己的命运,就该有被命运毁灭的觉悟。若说无辜及牵累,那就是他人的命了。人命如草菅,生生死死循环不绝。总有死的才有生的。

姝黎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西日昌切实感到他所制造的命运,也影响了他自己。他要把这个命运引向何方,他要将这个命运弥补还是破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想的只是完成这个命运应负的他所给予的使命。但后来他发现这个命运早就打入了他的烙印,无论他如何选择,她同时也成为了他命运的一部分。

她拥有美貌,对异性吸引力极强。她具备才华,能从顺序错乱的天一诀里练就音武。她异常坚忍,从来没有倒于挫败。这难道不正是他自己的长处吗?西日昌不喜欢被这样的因素影响,他一度从她的身体上寻找打破烙印的方式,可他找到的却是另一种重叠。他们是何其相似,不轻易打开心防,不愿意让人看到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