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低笑,这声音,是如此温柔,简直是温柔得近乎呢喃。甚至能感觉到他故意凑近她耳边说话所喷出的热气。

郭文莺紧盯着他,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那唇紧紧抿着,因抿得太紧,几乎成了一条线。

她想大骂,又觉没有大骂的理由,期期艾艾道:“文英,文英实不是…断袖。”

他越发凑上前,那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耳际,放低声音,他优雅中透着一种恶劣地说道:“其实本王呢…性喜男色。若是郭家小郎自愿投怀送抱,或许本王不介意与你好好温存一番。”

说完,自己都觉得一阵好笑,原本的怜惜,只一沾她身子就变成了戏弄,看来两人想好好说话,谈个天都有难度。

他果然不会温柔啊…

看着他笑,郭文莺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这男人似乎永远不愿与自己好好说话,正经一会儿,就开始拿她开涮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讨厌他,一个堂堂王爷,一天到晚表现的跟无赖似地。

断袖?不过他那张比女人还白净的脸,还真像那么回事,就算是断袖,他也是被压在下面那个。他喜欢的人是谁?是齐进吗?一想到齐进那魁梧身材把他拥进怀里,两人纠缠拥吻的热烈场面,顿觉生活无限美好,原先对他的种种怨气也消散大半。

她大方的把手里的花环戴在他头上,笑得颇为灿烂,“王爷以后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就想想我,想想我过得这么惨,是不是心里能平衡一些?”要知道她难过的时候从来都是想他的,终于有个人比我惨了,如此安慰自己,心情果然愉悦许多。

封敬亭嘴角抽了一下,她的心可真够大的。不过看她那一脸奸奸的笑容,就知道她心里不定在转着什么鬼念头。他是不是断袖,早晚有一天他会向她亲自证明,只是现在并不想吓了她而已。

伸手把头上的花环拽下来,扬着臂远远抛出去,随后又抓了一把野花扔在她面前,命令道:“再做一个,做完给我抛着玩。”

郭文莺瞪他,这样的性格若是讨人喜欢,才真是奇了怪了。

封敬亭似乎完全没有‘不讨喜’的自觉,坐下来自顾道:“其实父皇还算疼我,我十三岁就被他送到军中,二十岁接掌西北军务,其中一半原因是为了避祸,若留在京都,怕是早就死了。你与我都是幼年丧母,又都是十三岁参军,也算是有缘分了。你可知我在十六岁时做的第一军中职务是什么?”

她歪头乱猜,“将军?”

“军需官。”他笑,“说起来,郭文英,你可是一步一步踩着我的脚印走上来的。”

郭文莺一听,不禁哈哈一笑,“难道你还想再培养一个西北大元帅?”

他摇头,“西北元帅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就算做不了,你也足以傲视南齐了。”若有一日他得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倒也可以扶出一个女将军来。

“但等一日你我并肩出征,驱逐瓦剌,平定东南,一统天下,还万民一个国泰安康的治世…”他站在一处矮坡上,激昂慷慨,指点江山,热血沸腾,随后背身而立,傲视着脚下大地,眼神傲然而憧憬,仿佛眼前出现了金戈铁马,冲锋陷阵,欢声笑语,万民敬仰,甚至于身登大宝,黄袍加身。

一时心情激动,蓦然回首,想找寻那个能与他并立天地的人儿,却见郭文莺纠结满面,紧张的扭着衣角,一副不能自已的表情。

他微怔,“你干什么?”

“我尿急。”郭文莺一脸通红。试了一天的炮,又陪他坐了一个时辰,还不兴叫人去个如厕吗?

封敬亭:“…”

回军营的路不长,走得却很慢,恢复精神的封敬亭对她一脸嫌弃,完全不复刚才柔情似水,体贴入微的模样(他从没体贴过)。一会儿嫌弃她身上一股火药味儿,一会儿说她简直有辱斯文,居然在最激动人心的时候如厕。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恨不得当她是一坨屎,放在他身边都嫌臭了他。

郭文莺也不理会他,只觉双眼皮发沉,隐有些困意。

这位仁兄嘴损脸臭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肯好好说话了,她还不适应呢。若是哪天他忽然待她好了,她才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听人数落,真是有助于睡眠啊…

回到军营,足足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得清爽了,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准备和周公下盘棋。

刚躺下,云墨在外面叫门,说是有东西给她。

她披衣下床,见云墨从门缝里递过一个盒子进来,说是王爷让人送来的,本来想下午交给的她的,可惜让她气得给忘了。

郭文莺哼哼两声,他们俩指不定是谁气了谁呢。

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

“王爷说,那是假喉结,给大人用的,瓶子里是黑粉,可以造出胡子茬的效果。王爷还说,不要以为军营里的人都是瞎子,别人不说不代表不知道。王爷还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整天跟男人泡在一起,要注意分寸。王爷还说…”他越说脸越红,即便没有点灯,也能感觉到他脸上有什么东西滴下来。

郭文莺忙打住他,把他赶了出去,再让他‘王爷说’下去,还不定说出什么话呢。

封敬亭知道她的身份,猜到她是男是女不奇怪,但明明知道她是女的,还抱着他乱啃一气,真当她是死的?

他还有没有一点身为断袖的自觉了?

第二十六章 击鞠

次日一早,路唯新叫郭文莺一起去巡营,两人带着一队人一路朝着十里坡驰去,将到虎豹营的地界,路唯新的头突然高昂起来。底下众士卒此时也无需命令,个个昂首挺胸,一扫方才早起的倦怠之相。

路唯新回头看了一眼,唇角下隐隐有一丝笑意。

郭文莺睇他,“你这要干什么?”

路唯新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这叫涨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

郭文莺撇撇嘴,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今天肯定不是来巡营的。

十里坡将近,远远便听见那边传来的欢腾笑闹,一大群人围着,叫好喝彩之声,惊叫遗憾之声。其中还夹杂着牛杂汤的香味。

营中兵丁大多有数月未见过荤腥了,光是闻着那个味,众人神态虽不变,但脚下就不由地暗暗催动马匹再快些。

走得近些,便可看见那群人所围之处竟是个鞠场,上千士卒围成一个庞大的鞠墙,场中有十几人仅着绛红襦衣,在马上奔驰着,时而飞腿腾挪,时而追赶跳跃,玩得正在兴头上。

路唯新领着几百名士卒自鞠城旁经过,马蹄如雷,场中人完全熟视无睹。场边观战的闲人,回头看他们一眼,便复转回头看击鞠。

这种击鞠又叫马球,也叫击球,是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拍击木球的运动。游戏者必须乘坐于马上击球,击鞠所用的球有拳头大小,球体的中间被掏空,制球的原料是一种质地轻巧且柔韧的木材,球的外面还雕有精致花纹。

郭文莺以前和封敬亭玩过击鞠,封敬亭是击鞠的高手,也曾在军中建过鞠场,供兵士们玩乐之用。不过后来有御史奏了一本,说是西北大元帅玩物丧志,耽于玩乐,不堪榜样。封敬亭一怒之下就把鞠场给拆了。

没想到今天十里坡竟然搭了一个临时鞠场,用人墙围成鞠场,怕也只有军中才有这等气魄了吧。

郭文莺下了马,对着那热闹非凡的场地看了一会儿,问路唯新,“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路唯新仰脸一笑,“当然是击鞠了,我和陈赞约好,谁赢了比赛,就有烙饼牛肉吃,你闻见味儿了吗?牛杂汤,真香啊!”说着吸了吸鼻子,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郭文莺好笑,“你们哪儿来的牛肉?”

他耸耸肩,“谁知道,反正是陈赞弄来的。”

军中人都知道,中军将军陈赞虽然打仗不见得多行,但素好玩乐,击鞠绝对是一把好手。他马术很好,听说在马上可以闪躲腾挪,做出许多种姿势。

两人站在场外观敌撩阵,忽听一人指着场中,“你们看,那个就是陈将军!”

郭文莺闻言望去,鞠场中果然有一人,衣着虽与众人无异,但五官俊秀,身形修长,鞠球在他长柄球槌拍击之下,虎虎生风,正是陆赞无疑。因刚下过大雨,草丛中尚有积水,马蹄飞纵激起水花无数,光影闪烁间,倒更增添了几分热络气氛。

此时正好有鞠球正被打入门中,猛然间爆发出声浪极高的喝彩,如惊雷贯耳。

郭文莺看看场中那群如狼似虎的兵士,又看看路唯新带的这几个,不由有些担忧,“你这能赢吗?”

路唯新一笑,“成了就吃烙饼牛肉,输了就拉练跑一百里,也没多大难度,总归死不了人就是了。”

这倒也是,不过为了口吃的,这般豁出去至于吗?

陈赞是守宋城的,只要他们不死,根本轮不到他上战场,人家这般玩闹还说得过去,他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若是让王爷知道他们巡营巡到这儿来了,怕又是一顿好罚吧。

这会儿路唯新已经脱了盔甲,只着里面的军衣,他身后十几个兵士也开始卸甲。他们不跟陈赞似的,有队旗有队服,都只能穿着自个的衣服。

路唯新脱完,对郭文莺道:“文英,一起来吧,你守门守的最好,少了你更不好赢了。”

郭文莺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然来都来了,不下场未免对不起自己。左右都是要被罚的,总也要吃口牛肉再说吧。

她没穿盔甲,只把身上衣服掖紧了些,又用绑带把小腿绑了,方便上下马。

带过自己的胭脂白,和路唯新并肩站在一处。她这匹胭脂白是封敬亭送的,真正的大宛名驹,封敬亭说这马长得粉气,配郭文莺的一身娘气正合适,就起了个名叫胭脂白,其实却是匹公马。它长得通身雪白,又高又大,和路唯新那匹黑鬃子站在一起,比他的马高出一个马头,真是飒爽英姿,漂亮的不行。

她素来喜欢这匹马,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封敬亭在物质上,一向对她宽容,有什么好东西都有她一份。军营里最得他高看的,第一是陆启方,第二就是她了。

一群人准备好了,都牵着马等着上场了。

陈赞打完一场球,跳下马来,用汗巾子擦着头上的汗。一眼瞧见路唯新,鄙夷的撇撇嘴,“你这小子倒是守约,还真敢来啊。”

“有什么不敢的。”路唯新挺了挺腰,对他灿然一笑,“待会儿将军输了可比哭爹喊娘就是了。”

陈赞骂了一声,甩了汗巾子,叫人带过自己的马,就要上场开打了。

路唯新假装客气,“陈将军不歇歇吗?”

“对付你根本不用歇,本将军一只手就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陈赞哼一声,已经翻身上了马。他带的一队人马也跟着上了马,绛红襦衣,配着奇骏战马,煞是好看。

路唯新一见,和郭文莺打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上了马,带着另一队人向场中奔去。

两边摆好阵势,随着一阵铜锣声响,击鞠开始了。

郭文莺带着两人负责防守,路唯新则领着十几个人负责进攻,两边一开打便迅速处于胶着状态。其实论击鞠技术他们照着陈赞的球队差得很远,不过郭文莺和路唯新都喜欢用阵法,他们把平日骑兵练习的鹰展阵融入其中,虽是处于劣势,却与陈赞的球队打了个平手。

第二十七章 掉马

连打了将近一个时辰,两边人马一个球都没进。中场不让休,就算再硬的汉子,也禁不起这样玩,两边人身上都是汗,一个个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马也累得粗粗喘气,有一些竟是四腿晃悠着,有些摇摇欲倒。这些都是军中战马,每一匹都甚是神骏,虽是力怠,却也勉力支撑着。

眼见着久攻不进,路唯新有些急了,不顾郭文莺的劝阻,竟要带着人铤而走险,从右侧连续进攻。

一般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保持体力,陈赞先前已经打过一场,体力上必然处于下风,只要牢牢守住球门,等他们爆发完了,力气已怠的时候,再发起总攻,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过路唯新却等不及了,他们出营时间太长,不能按时回营的话,是要论军法的。他也怕挨军棍,便硬要带人做最后的猛攻。

郭文莺怕他出事,只好在后面紧紧缀着。本来就是玩乐,别闹出什么事才好?

路唯新不愧是西北有名的虎将,一马当先,猛对着球队右侧冲了过去,陈赞带人拦阻,鞠球在他长柄球槌拍击之下,不停在场中飞着。他控球技术很好,鞠球在他球杆之下总是离不了多少距离,无论别人怎么围堵,都很难抢了球去。

路唯新几次抢不到球,不由暴跳起来,他双腿夹紧马腹,竟要对着陈赞马首撞去。

郭文莺一看不好,催动胭脂白,手下球杆去拨陈赞的球杆。陈赞哪肯把球给她,球杆挥出,这一下打偏了些,竟打在郭文莺的马屁股上,胭脂白长嘶一声,带着她疯狂向前奔去。

郭文莺吓得脸色都白了,球杆也扔了,赶紧拉紧手里马缰,马奔出去老远,虽是最后停住了,她也被惯力带的从马上跌下来,身子正栽进地上的水洼里,顿时浸了一身的水泥,摔的她眼都绿了。

她骂了一声娘,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只觉半边身子疼得厉害。她用手摸了摸,还好骨头没断,不由轻吁口气。

就这这时,忽然场中又冲进一匹马来,马上之人一身青色劲装,五官俊秀之极,奔跑的风姿甚是俊逸潇洒。郭文莺看得清楚,那人乃是封敬亭,身下骑得正是那匹月夜青棕。她不禁恶劣的想,自从被骡子强了之后,月夜青棕似乎更见神威,跑得更快了。

封敬亭代替她加入比赛后,霎时他们就扭转了战局,陈赞本就有些力竭,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北元帅的对手。封敬亭两杆子打过去,那本被陈赞控住的球就到了他手里,随着他的马迅速带到球门边,他轻轻一挥,那球飞着冲球门而去。

随后一阵声浪极高的欢呼声,竟然被他中了。

郭文莺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陈强过来忙扶住她,“头儿,你没事吧。”

她摆摆手,一时应该没事,不过显然身上腰腹之处都摔青了。虽是赢了比赛,不过她却半点欢喜不起来,总有一种精心种的果子被人摘走的感觉。

陈赞累得几乎快脱力了,他从马上滚下来,直接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与他一般的人不在少数,都躺在地上装死,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击鞠,没有中场休息,本就不是正常人玩的。

封敬亭看了一眼累瘫了的众人,薄唇微微扬起一丝冷笑,“眼看大战在即,还有这般闲心,你们真是闲的厉害了。既然还有精力,一会儿去跑二十里拉练去吧。”

众人“啊”了一声,真想死了算了。心里暗骂,这是谁给送的消息,怎么大元帅跑这儿来了?

其实封敬亭起先也没想到这儿来,只是一早看路唯新把郭文莺叫出去,一时纳闷他们去干什么。正巧他出营的时候碰见楚唐,便叫着楚唐一起巡营,第一站就是这十里坡。他们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来得略晚些,正好一场球赛看了个尾巴。

这下好了,一群人被他抓了个现行,被他一顿好罚也是在所难免了。

身为一军主帅,自然容不得此等扰乱军纪之事,便下令楚唐在这儿盯着,给他们半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去跑二十里,跑不下来的就不用回营了。

一帮人听了军令,顿时哀嚎不已。

郭文莺摸着肚子,忍不住暗忖,也不知能不能先弄碗牛杂汤喝喝?这空着肚子拉练,纯粹找死呢。

她祈求的看了眼楚唐,楚唐倒是没给她弄牛杂汤,不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是包了一大张烙饼给她。

她感激地对眼神道谢,悄悄揣进怀里,一会儿好歹不会饿晕在道上了。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参与打球、看球的全部去跑二十里。陈赞也得跟着去,他虽百般不愿,也不敢直接和封敬亭对上。封敬亭有什么手段他太了解了,想当初他刚入营的时候就狠整过自己,什么“将帅和”的佳话都是哄别人的,而真实情况就是他被拾掇的再也不敢扎刺,躲在宋城,连军营都不敢迈进了。

一帮人从十里坡跑出去,每跑五里休息一会儿,路上郭文莺把偷藏的大饼拿出来给路唯新,两人狠塞了两口进嘴里,剩下的都给了跟他们一起的士兵了。

陈赞是从小娇养的,虽在军中,却哪里受过这等罪,跑了五里便坚持不住了,被两个士兵架着在后面慢慢走。

郭文莺和路唯新也不管他,坚持着跑完二十里,然后回营吃晚饭去了。

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谁受得了?到了军营早累得腿脚都不像自个的了。

晚上全营加菜,看来封敬亭是让人把牛肉和牛杂汤都搬回来了。全营将士每人两小块牛肉,一勺牛杂汤,泡着新烙的大饼吃,好歹也能尝出点牛肉味吧。

郭文莺回到营帐,云墨已经给她拿了饭回来,却是一大碗牛肉和一大碗汤,还有一碟清淡的小菜,配着白米饭。

郭文莺顿时乐了,封敬亭对她还不错,至少没在吃上虐待她。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也不知路唯新有没有牛肉吃?

这会儿路唯新正巴着碗喝那勺牛杂汤呢,不到一口就喝净了,他舔着碗边,馋的都快哭了。娘的,这还不如没有呢…

第二十八章 宋城

这几日楚唐还算轻闲,便把营里的军务交给路怀东,想着带着方云棠去宋城走一遭,看望一下方大奶奶。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本与旁人无干,可也不知方云棠与他说了什么,他竟一大早来找郭文莺。还没进帐,就大叫道:“文英啊,你嫂嫂想你,今天要你去家里吃顿饭呢。”

郭文莺昨日睡得迟,今早刚起,正迷迷瞪瞪打哈欠呢,一抬眼就对上方云棠的一张笑脸,顿时骇了一跳。

方云棠却似乎混没私闯人寝室的羞愧,依然含笑着打招呼,“呦,郭大人,我姐夫请你出去呢。”

郭文莺顶着一脸呲麻糊对他呲牙,“方公子好闲啊。”他当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进来就进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幸亏自己睡觉从不脱衣服,否则还不定让他看到点什么。

云墨也是,怎么就不拦着点?

“还好,还好。”方云棠笑着看她,他从来都认为,美人该是不论何时都是美的,尤其早起尚未梳妆之时,若能保持几分清丽,那便是真正的美人了。

眼前这种清丽脱俗,带着几分洒脱清爽的脸,就是呲出一口白牙也依然很是可爱。

他看了许久,真是满意极了,这时候的她要比平日看到更加靓丽,也不枉费他一大早厚着脸皮硬挤进来。

自从扮了男装之后,郭文莺每天早上都要在脸上、颈上、手背上涂上猪油,早就熬好了装在罐子里,用时沾了极少极少一点,再添了一丁点锅底灰和香炉灰和匀,细细地抹脸上,这油一涂上,整张脸便显得黑粗了些,再适当隐密地修剪描画一下眉眼,沾上封敬亭给的假喉结,便成了她平常出现的样子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发现,自从自己扮成男子后,明明每天风吹日晒,早出晚归的,可这皮肤却很是水嫩。看来那《神农本草经》里所说,猪油能滋润肌肤,也挺有道理的。

可是今日被方云棠眼巴巴瞅着,猪油都没法往脸上涂了,不由心里又急又恼,顶着这张过于柔美的脸,可怎么出门呢?

这会儿子云墨打水进来,看见方云棠不由愣了愣,约是没想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吧?

“大人,洗漱吧。”他要给郭文莺拧帕子,却被方云棠接过,熟练的在水中涮洗干净,随后一个叠放整齐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郭文莺本不想接,可楚唐在外等着,跟他矫情下来不知耽误多少工夫,只得接过了随便在脸上抹了一下。

好容易收拾干净,穿戴整齐的出了营帐,楚唐正背手在营帐外等着,一见她不由多瞧了几眼,笑道:“哟,文英,你这是吃了什么好的了,怎么今天这么不同呢?”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她比平时还好看了,那张脸还真是叫人看着痒痒的。

郭文莺没说话,心里抱怨方云棠害人不浅,所幸她出来时双手各挖了一点猪油在手心,趁人不注意悄悄往脸上抹了抹,再转脸时人已变了样。

楚唐性子粗,平时也不怎么注意这些细节。倒是方云棠不时对她挤眉弄眼,围着她左看右看很是讨厌。

郭文莺去过宋城楚府几次,方大奶奶对她不错,每次去宋城都会请她去家中坐坐。路唯新也是楚家常客,今日请的也有他,一早他便在营门等着他们,免不了抱怨几句,说他们来得太慢,害他站的脚疼。

楚唐假装埋怨道:“都是文英,平时挺利索个小子,今日倒磨蹭起来。”

郭文莺慌忙致了歉,说自己起晚了,请多多担待。

都是熟人倒也没那么讲究,随意说笑两句就过去了,营外备好了马车和各自坐骑,几人上了马奔宋城去了。

上次路唯新算计了他爹路怀东的几车好东西,其实若论油水,谁的也不如楚唐多,身为镇军将军,从二品的大员,他自有自己来钱的道道。这次也是几辆马车的拉回宋城,其中有方云棠送给姐姐的孝敬,也有一些楚唐的外快,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宋城距离西北大营不过百里,军中不少将官的家眷都在宋城,西北二十万大军,宋城驻扎了五万,两地遥相呼应。宋城带兵的是中军镇军将军陈赞,乃是当年大将军陆扬的二儿子,虽年纪不大,在军中威望…嗯,还说的过去吧。

碍着陆扬提携过的面子,封敬亭对陈赞最为照顾,不仅让他驻守宋城不受风沙之苦,每次军中最危险的差事也不派给他,倒是惯了一副大爷的派头。

郭文莺三年多里去过宋城十四次,一半是为了给陈赞送军饷供给,他的供给比别的将军多了一倍还不满足,常常酒后大骂封敬亭,只当着她的面就骂了有两回了。另一半是为了抓军中风纪,这些军中大兵,一发了军饷就到宋城的花楼酒肆胡花一通。嫖一嫖不犯法,只是这帮大兵平日训练狠了,一喝多了酒就惹是生非。

她这个军需官管得太多,不仅练兵、军粮、武器都归她管,还得抓着军纪,也难为她一个大姑娘,追得一帮大兵光着屁股跑。

路唯新骑着马走在她身边,看她一样苦相,笑道:“这回又不是查风纪,何必怕成这样?”

郭文莺望一眼在后面跟着的方云棠,忍不住叹起来,查风纪她倒不怕,就怕碰见陈赞,何况身边还带跟着这么一位随时会拆穿身份的眼中钉,她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方云棠却颇没眼中钉的自觉,潇潇洒洒骑马而行,不时在郭文莺身前晃一晃,送她一个最美的笑容。

西北虽不是繁华之地,宋城西北作为中枢,还是有几分热闹的。街上人流涌动,酒楼、客栈、商铺都还大开着门做生意,依然维持着太平盛世时的体面。

一行人穿了几条街,走到一个极为繁华之处,街旁一栋三层独栋雕梁画栋的牌楼,楼前人声喧哗,台阶下的显眼处,几匹高头大马大刺刺的立在那里,马屁股上都印着军中标志,马旁守着的是也是几个亲兵服饰的卫兵。看这架势似乎是西北军中哪位大员正在此饮酒作乐,他们也混没在意,多看了两眼就要走过去。

第二十八章 说亲

将将要走过之时,酒楼门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见那方骚乱之中传来一声呼喝:“郭文英!”

听到这声音,郭文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酒楼的台阶上几个穿着武将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青年,那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身着常服,金冠束发,一身装扮尽显富贵之气,五官立体,看着极为英俊。

只一照面便认出来,那正是中军将军陈赞。

他显然刚刚呕吐过,酒楼前的廊柱下一摊污渍,一个小厮拿着手巾正给他擦嘴。他似乎满脸不耐,一脚踹在小厮的身上,那小厮站立不稳,骨碌着从台阶上滚下来。好在身强体壮,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继续侍立在一旁。

郭文莺一直坐在马上看他,居高临下的很是扎眼,陈赞顿时来了火气,猛然间暴烈的举起手中马鞭呼啸着就朝郭文莺打过来。

郭文莺侧着身子偏过,那一鞭打空,她虽是不愿,还是跳下马,对陈赞拱手行了一礼微微弯腰道:“陈将军,你看着身子不大好,可要多加小心了。”

自那日击鞠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他显然憋着她的气,也难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所幸今天有楚唐跟着,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陈赞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厌恶,似想说什么,看了看后面她站着一群人终究忍不住了,他眉头深锁,嘴唇煽动几次才吐出一句,“你居然还敢来宋城?”

郭文莺笑着站在那里,笑容里云淡风轻中带着一点点容忍,她和陈赞是结了一点梁子,但都是小事,这人脾气大,又有贵族骄傲,眼里不容人。先前也不知哪里得罪他了,每次来宋城送供给,都被他一顿刁难,有时候说的她急了眼,冷嘲热讽两句,就此结下了梁子。

每回陈赞见着她,都是这副欠了他钱的样子,相对而言那回击鞠的梁子倒不算大了。说起来跟他比赛的是路唯新,他老针对她干什么?

此时,陈赞极其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随后扬鞭而去,起步时还故意侧了一下马身,马尾的鬃毛向着郭文莺的脸狠狠的抽甩过来,郭文莺轻巧的一个退步,躲了过去。

她没说什么,旁边路唯新已经破口大骂:“什么东西!”

郭文莺拉了拉他,轻声道:“好好的,你骂他做什么?”

“你看他那样。”

“再怎么样他也是个从二品将军,轮不到你一个从五品校尉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