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那孩子越来越荒唐,是该洗洗嘴了。”

该洗嘴吗?他身上可不是只有嘴是脏的。郭文莺本想抱怨咒骂两句,想到那无赖色痞还是他的堂小舅子,也懒得骂人,省得脏了自己的口。

封敬亭依旧看着棋盘,淡淡问:“刚才定国公跟你说什么了?”

船舱上的事没有一丝一毫能瞒过他去,郭文莺早知道他要问,便把两人的话逐字逐句说给他听。

封敬亭听了片刻,不由冷笑起来,“你这大伯父还真老奸巨猾,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也不知随了你们的家的谁了。”

郭文莺哼道:“王爷也别一天到晚想着怎么算计我们家人,您要是肯开诚布公,拿真心换真心,大伯父未必不会为王爷所用,何必让我在里面左右不是人。”

封敬亭注视棋盘半天,伸手捏了个白子放在棋盘上,不咸不淡道:“此事不急,他不急着站队,本王还不想让他站队呢,国公府的事与你不相干,他再找你你也不用有负担,随便应付应付得了。此事本王自有分寸。”

郭文莺正不想管呢,她最怕就是他拿她当枪使唤,对付自己家人。不过还好,这人虽霸道无赖,却也是个有担当的,至少在她面前还算诚恳,有时候也说几句实话。

她站起来,“王爷没事,下官就告退了。”

见她要走,封敬亭却拦住道:“陪本王下盘棋吧,一个人下怪没意思的。”

她刚才看他一个人津津有味的摆弄旗子,还以为他很喜欢呢。反正她是不喜欢下棋,非常不喜欢,尤其是自学棋之后从没赢过一盘,更让她深恶痛绝。

有心想找个借口溜走,却见他已经挑出黑白子,重新摆好棋盘,一副“快点开始”甚为期待的样子。

叹了口气,抓了个黑子随手往棋盘一放,“王爷这次打算让我多少子?十子?二十子?还是三十子?”

封敬亭好笑,“让你三十子,干脆你一个人下完得了。就十子吧。”

让十子郭文莺也是个输,果然第一盘她毫无悬念的输了,随后第二盘,第三盘…连输了四五盘,她不干了,双手一推棋盘,“我不下了。”棋子被她推得散落在地,噼里啪啦的不知掉了多少。

封敬亭难得好脾气的没发火,自己俯身去捡,一面捡一面无奈道:“你这脾气也不知像谁,好的时候还有个分寸,一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

郭文莺腹诽,你才翻脸比翻书快呢,翻脸最快的就是你了。

封敬亭把捡起的棋子放在棋盒里,笑了笑道:“一会儿船靠了岸,你跟本王去见个人吧。”

她纳闷,“这个时候又不过码头城池,船在哪儿靠岸啊?”

封敬亭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齐进进来禀报,说小船已经准备好了。

他站起来,“走吧。”

郭文莺满腹疑问,“王爷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他没多言,淡淡一句,迈步出了船舱。

巨阙边停着一只小船,放了踏板,两人上了小船,由艄公摆着他们向前划去。

封敬亭这么神秘,显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她也没再多话,只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脸上略带着欣喜,暗自猜测,那人到底会是谁?

小船划出去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停靠了岸,这里有些类似江南水乡,房子总是双层的小楼,他们在一座石桥下船,慢慢踱上桥时,景色也慢慢展露在眼前。登上桥顶,便能看到河道,两岸坐落着些许房子,望过去是青白的交相辉映,好像一直延伸到天边,高大的柳树遮住阳光,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好似梦中。

那景色既美又静,让人不由想起一首诗: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细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

过了桥,眼前最注目的便是一幢别致院落,黑瓦粉墙青石巷,绿蔓纱窗,竹篱花影亭榭,格局迥异,乌铜紧锁院落的深泽,石兽蹲在门阶旁护守古朴。

第八十章 高手

封敬亭走上前去,轻轻拍动门环,清脆的声响也似与旁处略有不同。

等了片刻,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童,睁着一双纯真可爱的眼看着他们。

“你们找谁?”

封敬亭难得不再摆王爷谱,对那小童也是一躬,“请代为回禀,封敬亭求见于老爷子。”

那小童应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道:“我家主人请两位进去叙话。”

精致的带着诗情画意的院落每一处都是美的,越往里面走封敬亭似乎略显紧张,本来不热的天气,却不时的用帕子擦着额头。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不禁让人暗自怀疑,这世上还有让他惧怕的人吗?所幸他的情绪倒是没感染郭文莺,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谁,也没有害怕不害怕之说。

他们随着小童来到正房第一间,低声禀报一声,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

迈步走入,房间里坐着一个七十上下的老者,头上挽着几根稀稀疏疏的白发,穿着一身轻便袍子,赤着脚坐在铺着羊皮的榻上,在他面前摆着一个棋盘,姿势跟船上的封敬亭无异,也是自己在和自己下棋。那怡然自得,不时抿嘴微笑的样子,似乎下得很是开怀。

在旁侍立了一会儿,他方抬头看看两人,嘴角带着一抹不爽快的笑,“老头子躲到这种地方,居然都能让你找到,端王爷可算是下了大功夫了。”

封敬亭慌忙行礼,“于老先生莫怪,小王也不敢打扰先生,只是小王寻访多日,找到了一个棋艺高手,特来与先生较量。”

那老者倒是颇感兴趣,“你那棋艺高手呢?”

封敬亭看看后面垂手立着的郭文莺,郭文莺好险没吓得摔倒,她是棋艺高手?逗人玩呢吧。

他凑在她耳边低低地声音道:“你去跟他下棋,他的水平和你半斤八两。”

郭文莺无奈地点头,主子都不怕丢人,她这个做下官的又怕什么?

站出来施施然行礼,“郭文英见过于老先生。”

那老者上下打量她,“你就是棋艺高手?”

“是。”她爽快应着,根本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老者大为欣喜,伸手招呼,“来,来,快跟老头子下一盘。”

郭文莺看他落第一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封敬亭会说他和她半斤八两,因为他们两人都一样,一样的“烂”。

既然棋逢对手,自然打点出十二分精神应战,两人一阵厮杀,打得难解难分,竟生出一种英雄惜英雄之感。

也是平生第一次,郭文莺找到了下棋的乐趣,体会到了畅快淋漓之感。

两人下了一盘,打成平手,都觉不过瘾,随后拿掉棋子又再战一局。

第二局又是平手,再下一盘还是平手,老头兴奋了,连声赞道:“高手,真是高手,老夫平生仅见的高手。”

绕是郭文莺脸皮厚,也没好意思应声。看向封敬亭,见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似对她的表现颇为赞赏。

老者道:“小娃,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郭文英。”

老者撑掌大笑,“好,好,好,真是少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郭文英不禁嘴角很抽了几下,她什么斤两她自己知道,这老头得多自恋,才会认为他自己是个高手,继而与他相同水平的也是高手呢?

再看封敬亭,他背着手在看书房中的一副丹青,嘴角隐隐挂着笑,却似乎是想笑笑不出来的样子。

她揉揉太阳穴,在这老者一通夸赞下,都不好意思谦虚两句,说一声“末学晚辈,实在不敢当”了。

两人一口气杀了十盘,平了五盘,她赢了两盘,输了三盘。

于老先生下完,似还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连声叫道:“今日畅快,老夫真是畅快。”

封敬亭忙恭敬道:“老爷子才学天下无双,今日大胜,更可见棋术亦是独步天下。”他真会用词,用得是‘独步天下’,果然很值得推敲啊。

于老先生对他的马屁不置可否,扔了棋子,道:“行了,今日老夫高兴,你小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封敬亭使了个眼色让郭文莺出去。

郭文莺忙躬身而退,到了外面狠狠笑了两声,心说这老爷子真是可爱,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封敬亭如此恭敬的,想来不是寻常人。

房间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人,于老先生示意封敬亭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喝茶。他开口道:“端郡王此来是为了什么,老夫心知肚明,只是老夫致仕多年,并不想再管朝堂之事,怕是有心无力。”

封敬亭道:“老爷子客气,老爷子桃李满天下,谁不给您个面子,只要您肯出面襄助,敬亭不愁大事不成。”

“桃李满天下也罢,门客遍朝堂也罢,横竖我老头不愿再管你们家那烂事。”

见他不悦,封敬亭忙陪尽小心,“知道老爷子想做陶渊明,只是也要为天下苍生想想,现在国家什么状况,老爷子也清楚,没有人能力挽狂澜的话,怕是要天下大乱的。到时生灵涂炭,国将不国,就算老爷子隐居在这幽静之地,也享受不得片刻安逸。”

于老先生挑眉,“如此说来,你就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

“敬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敬亭不敢自大,但敬亭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敬亭平生所愿便是还百姓一个安乐治世。何为安乐?一是驱除瓦剌,打得他们至少二十年不敢大军来犯;二是平定东南,剿灭江太平及其余党;三是扫除倭寇,平定西南沿海诸镇。这三个祸患不除,国家不安,百姓无以安乐,而试问皇族贵胄,又有哪一个能做到这三点?论文治武功,又有哪一个能跟敬亭相比?先生不信敬亭,但敬亭相信自己,相信终有一日能做成。”

于老先生面色一凛,“王爷真的想平定东南,扫除倭寇吗?”

封敬亭正色道:“正是如此。敬亭早就打算,等西北之乱平定之后,就请旨去西南会会那江太平。”他原本没这个打算,不过既然被人问到这儿了,便是不去也得去了。

于老先生捋须淡笑,“王爷倒是好大的志气。”

第八十一章 悲愤

封敬亭站起来,恭恭敬敬对他行礼,“敬亭此次来,就是想请先生助敬亭一臂之力,敬亭身处危机之中,随时可能丢了性命,但求先生保住敬亭,保住敬亭便是保住南齐江山,保住天下百姓。”

于老先生略有动容,寻思片刻道:“前些时日跟瓦剌开战之事,老夫都听说了,相信以你现在的实力打瓦剌不成问题,此时调你回京,确实不是明智之举。此事老夫心里有数,容老夫再思量思量吧。”

封敬亭大喜,原先一口咬定不管,现在却说思量思量,这已经是很大进步了。老爷子虽说偏居在此,但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朝廷诏他回京,不过几日功夫,他就已得到信儿,便可见其势力。真真是‘人在屋中坐,便闻天下事’了。

“行了,王爷今日先请回吧。你带的那孩子不错,老夫很喜欢,棋艺倒是其次的,最难得的是那份从容稳重,平易内敛,不骄不躁,胸有丘壑而不外漏,是个难得的人才。”

封敬亭面带喜色,就好像他夸的是他自己一样。心里暗自得意,他看上的人自然不会错的。

出了房门,门外郭文莺正蹲在一棵梧桐树底下和一个三岁的小童,两人头抵着头不知做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只见地上爬着许多蚂蚁,一地的碎糕点渣子不断吸引着众多蚂蚁向这边爬来。而一大一小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时再扔一点糕饼,逗引着蚂蚁前后左右转着,看样子竟像是两军对垒在排兵布阵。

他看得有趣,不由道:“你们这在干什么?”

郭文莺一看是他,扔了树枝站起来,道:“这孩子真是聪明,小小年纪便会统军了,虽是游戏,却极考验人的才智,他不过三岁顽童,能引得蚂蚁分批追击,已是十分难得。”

封敬亭看那孩子脸上并无玩闹之色,反倒是一本正经,便蹲下身子和声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眨巴眨巴眼,奶声道:“我叫于沐英。”

“于沐英,真是好名字。”他暗自猜想这多半是于老爷子的孙子辈儿,回头对郭文莺一笑,“也是个英字辈,文英,可是和你有缘啊。”

郭文莺点点头,“确实有缘。”她一看这孩子就觉甚是喜欢。

此时她并不知道这个叫于沐英的孩子,在她今后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孩子长大之后果然不同凡响,成为了南齐最著名的才子,也成了她日后最得力的助手。

事情都办完了,眼看着日已西斜,两人便告辞而去。

出了府门,郭文莺就一个劲儿抱着肚子哀叫,“好饿,饿得不行了。”

他们在于老爷子房中坐了半日,不仅不管饭,连个糕饼点心都没有,两人一天只吃了顿早饭,空喝了两碗热茶,到现在早就腹中空空了。

此刻她万分后悔,刚才和小童玩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把糕饼先喂两口在自己嘴里,反倒先喂了蚂蚁了?

封敬亭也觉有些饿了,便道:“咱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

两人找了一会儿,还真在桥下不远的地方看见一家生着炉火的面摊。面摊搭着一个遮雨的油布棚子,棚子顶挂着一盏纸灯笼,摆着四五张桌椅,有两个男人坐在背风处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见有客人上门笑着迎上去:“客官,吃碗面?”一说完,看见走到光亮处的两人,脸上表情有些发怔,看这两人的通身气派实在不像在摊子上吃饭的。

那摊主一开口说话郭文莺就乐了,这人一口的冀州口音,听着甚是亲切,她笑呵呵的走进雨棚子,也用冀州话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面,来两碗。”

那摊主顿时大喜,“两位可是从冀州方向来的?”

见郭文莺点头,他又不禁一叹,“国破家亡,城池沦陷,也不知什么时候冀州才能收复啊?”

这摊主自称是从冀州逃难来的,当年城破之时,他侥幸逃出,就到这个地方摆了个小摊子糊口,他的妻子儿女都死在了战火之中,孤身一人勉强度日,不免甚是凄凉。

他一面絮絮叨叨说着当年冀州的惨状,一面给两人盛了两碗面。

这里最有名的就是雪菜肉丝面,两人一人一碗,也是都饿了,甩开腮帮子就开吃。

这样的荒野小地方,出现两个锦衣华服的气派人,确实容易招惹是非,那两个吃面男子不时向这边打量着,大有打探的意思。封敬亭不想惹事,一眼凌厉的看过去,那两人立刻就老实了。他是枪林箭雨里出生入死过来的,手里的人命不知繁几,杀气外露,又一身高贵气派,只看人一眼便能吓出一身冷汗。

两人匆匆付了钱,快步离开,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那摊主却还在说冀州之事,郭文莺不免劝慰几句,告诉他冀州城必破,瓦剌人也必将被驱赶出南齐境内,让他相信西北军,并把西北军打了胜仗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摊主大为欣喜,对着天上一个劲儿念佛,说待等冀州城收复了,他一定再回家乡去。

郭文莺听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收复冀州是百姓的愿望,是天下有识之士的愿望,可朝中那些皇亲国戚,权贵大臣,却视天下百姓于无物,这般任性妄为,生生要斩断西北军的臂膀,日后国家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心中一阵气恼,颇有些化悲愤为食欲,很快吃完一碗,举着两根手指,“老板,再来三碗。”

封敬亭忙道:“我吃不下了。”

郭文莺道,“我自己一个人吃的。”她往常都吃三碗,今天心情不好,又实在饿极了,四碗面也就只混个肚饱。

封敬亭看看她纤瘦的身材,不由摇摇头,“没想到你这么苗条,还是个大肚汉,这以后谁娶了你可如何养得起?”

郭文莺没搭他话茬,像这么敏感的问题,跟他多说两句,还不定引出什么来呢。

她故意岔开话题,“刚才那于老先生到底是谁啊?”

封敬亭吃完了面,正坐在一旁等她,便道:“于老先生大名于凤阳,曾是当今皇上的辅政大臣,文渊阁大学生,内阁首席阁老,往常都叫他于阁老,现在致仕了,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第八十二章 回京

于凤阳,果然好大的名头。她不由暗赞,封敬亭果然好本事,能找到于凤阳这样的人物做靠山。谁不知道于阁老门下清客弟子无数,又曾为帝师,很得当今圣上看重,这样的人说句话,要比别人一百句都灵。

四碗面下肚,她觉得有点撑,抚着肚子,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封敬亭不免数落几句,“你也是,吃个饭而已,非吃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你是几辈子没见过饭了?回头去船上要两丸山楂丸吃吃,要是撑死了,跌的是爷的面子。”

郭文莺无奈叹口气,吃多点而已,偏他那么多废话。怎么从前都不知道,他原来也是个碎嘴的?

回到船上天已大晚,一夜无话,次日下午到了江州,改换马车,一路向京中而去。

好几年没回京城,再次回来,觉得处处都是新鲜的。看着那高大威猛的城墙,都生出几分喜悦之色。

郭文莺掀着车帘往外看,瞧见那城墙,忍不住道:“这么高,可比荆州城的还威武,也不知道多少炸药能炸开?”

封敬亭睨她一眼,“你这是炸城炸出瘾来了?”

马车进了城,沿着最繁华的长街缓缓而行,郭文莺尚有些孩子心性,一时一刻也闲不住,探着头不时指着外面,“那家店子铺子的桂花糕最好吃,那家的桂芳斋专做女人鞋的,还有那家…他们打的兵器也是一绝。”

封敬亭含笑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眼神温柔似水。

她在西北这么多年,平日里装个跟个武将硬汉似的,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女孩,也有女子的天真与好奇。其实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丫头的而已。小小年纪,便与一帮大粗爷们整日混在一起,硬生生把她女儿的天性给压制住了。

回头等有机会了,倒要好好待她,把这些年她吃过的苦,通通补偿回来。心里想着,倒涌出一种难得的柔情,仿佛天地日月都变得美好了。

他心中柔软,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柔声道:“你在京都没有宅院,先住在本王的府邸吧,反正最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就回西北去吧。”

郭文莺微微点点头,她虽有家却是归不得,若是从前还能闯回去,横竖他们不敢再把自己赶出来,可是现在她的身份过于微妙,却是真的不能回家了。

早在进城之时,定国公就已经和他们告别了,带着钟怀等人去宫里交旨去了。

徐海和徐横带着五千人不方便进城,都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原本浩大的队伍只剩下他们这一辆马车以及后面几车行李。看着倒不像是王爷该有的气派了。

再往前走便是荣礼街,此处乃是豪贵名门宅邸密集的地方,凡在街上住的最起码也是公侯以上的爵位。封敬亭的郡王府在街尾,而街头之处的第一座宅子就是定国公府,旁边紧挨着的是永定侯府。

当年南齐立国之时,郭家乃是十大功臣之首,所以选址建宅的时候特赐了位置最好之处,紧邻街头,最是宽大敞亮,视野也开阔。

郭文莺原本高高兴兴的笑着,在看见自家门前偌大的牌匾之时,一张小脸顿时沉了几分。

她永远忘不了当日自己被人送出宅门的情景,永远忘不了她被人说是骗子,让一帮狗奴才打出来时的样子。他们害死了她母亲,剥夺了本属于她的一切,把她弃如敝履,这么多年,他们怕是早忘了郭家还有一个她,有一个叫郭文莺的大小姐。

傅莹那个贱人,还有她那个便宜老爹,她不会放过他们的,总有一天她会堂堂正正的回到家里,把属于她的一切都讨回来,并向他们讨她母亲的命来。

封敬亭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手把车帘落了下来,“不要看了,将来有一日,本王定让郭家开中门接你入府。”

郭文莺眨眨眼,开中门,那是君王才有的威仪。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车很快便过去了,再往前走过几家府邸,远远的便看见端郡王府的大门。

说实话,皇上对他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虽是郡王府,却隐有亲王府的规格,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就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似乎也比别处高大些。

王府的大管家徐茂早得了信,在门口候着,见王爷马车来了,慌忙上来迎接,“奴才见过王爷。”

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抬眼却见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公子从车中走出来,约摸十七八岁,五官俊美精致,眼神如一潭泉水,温润清澈,初初看去,如一个俊美儒生。稍一仔细打量,便感觉到,这青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奢华之气。

此刻,他径自跳下车,伸了伸胳膊,“哎呦,坐了这一路车,坐的我骨头都酸了。”

“叫你老实点你不听,动来动去的。”随着说话声,才是端郡王封敬亭走了出来。

管家徐茂不由看得一呆,他何曾见过自己主子和什么人同坐一车,说话还透着那么股子亲密劲儿。这青年是谁啊?

封敬亭看见徐茂在那儿跪着,微一抬手,“起吧。”随后又道:“着人把行礼搬进去,把拢香阁收拾出来给郭大人住。”

他迈步往前走,徐茂紧紧跟着,心里惊异不已,拢香阁是王爷最喜欢的院落,往常都是他自己住,从没让谁进去过。这位郭大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这么得王爷的眼?

微微压住脸上异色,躬身道:“王爷,王妃知道王爷今儿回来,王爷可是要去清月阁看看吗?近来王妃身子大好了,已经能让人扶着起来了。”

封敬亭“哦”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欣喜,只道:“本王稍候要进宫,待明天再去看王妃吧,”

“是。”徐茂虽应着,心中却颇不以为然,王爷自从军之后,回来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的出来,与王妃的感情也是淡的不能再淡了。他都怀疑王爷究竟还记不记得,王妃长啥样子?

第八十三章 拢梅

郭文莺不舒服的噎了一下,这意思是在怪她不该对钟怀下手吗?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上面,这国公爷好深的心机。

心中暗自冷笑,若他知道我是你侄女,还会这么说吗?

她本就对郭家人心有芥蒂,此刻也不愿与他多话,躬身施礼,“国公爷教训的是,文英知错了。若是国公爷没别的事,请恕文英告退了。”说着起身往外就走。

说不难过是假的,五岁之后第一次和家人接触,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心中自也隐隐作痛。虽然郭义潜没认出她,但她还是把他当成了亲人的。但凡事一沾上政局的边,什么都变了味,想亲近他也亲近不起来了。

就算他知道自己是郭家女儿又怎样?她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真心待她,还指望别人不成?

到了舱外,迎面扑来的湖水之气让她紧缩的心稍稍舒展了些,暗自寻思或者哪一日开诚布公的和大伯父好好谈谈,也省得互相猜忌了。

她抬步往前走,正路过封敬亭的舱室,门是开着的,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在下棋,双眼盯着棋盘,甚是专注。也不知是不是长了侧眼,居然在她将要走过时,突然抬起头来,对她绚烂一笑,随后勾了勾手指。

郭文莺叹口气,刚从定国公那儿出来,她这会儿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了。

抬步往里走,看见云墨站在门口对她笑着,“大人,要喝菊花茶吗?”他刚才站的位置隐蔽,一时竟没瞧见他。

郭文莺感激的看他一眼,这孩子真是懂事啊,都知道她最近上火的厉害。

云墨出去时还很细心的把舱门关上,郭文莺则坐在封敬亭对面,看他自己和自己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