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总督仪仗已经到了,在府门前压轿,张明长、卢一钰带着一干官员走了进去。路唯新在后面整军,稍后才能跟来。

那些等在府门前的人还在等总督下轿呢,可瞪眼看了半天也没见有人下来,问了才知道,总督大人早就进去了。

一干人这才着急忙慌的往里跑。

郭文莺在大堂坐了一会儿,才见张明长和卢一钰进来,她微微颔首,“你们来得正好,总督衙署各项公务要尽快学起来。”随后又道:“叫衙署的各位进来拜见吧。”

有人捧上官服和官印,郭文莺到后面换上,再出来时已经是满面严肃,一身官威了。

随后一干官员上堂行礼,那把她放进来的小官早就吓得有点发傻了。

郭文莺叫他们起来,接着让人把行辕师爷找来,这人对此处很了解,以后如何开展工作,还得听一听师爷的。

那是一个撅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标准绍兴师爷的打扮,是乌那图的随行师爷,跟着他有十几年了。

这师爷一见郭文莺便觉一怔,这一早上两人就在总督府里照过三面,他居然眼拙的没看出来这就是总督大人。

心里一阵发虚,忙行礼,“见过大人。”

郭文莺也没难为他,只问了几句总督府的日常事,随后把他叫到后厅,问及那夜索大人死的情况。

乌那图是死在自己卧室里的,在出事的前几夜,有人送了索大人一个美艳的侍女。本来乌那图也没在意,谁知那一晚喝多了酒,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兴致,正巧那侍女来送茶,就把她推上了床。

***好,谁也没放在心上,第二日大人起晚了,也只当是美人在抱,被勾住裤腰。可谁想到了中午,还不见大人起来,有人大着胆子在外面叫了几声,没有回应,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随后有人撞开房间,发现索大人已经躺在床上,断气身亡了。

仵作验尸,说是被人以极为细薄的兵器割断喉咙而死,而最有嫌疑的就是那个被送来的侍女。此时她已经不知所踪。

侍女名叫春宵,确实长得明艳动人,而为总督大人献美的经历大人已经看押在大牢里。经审问,他自称也是意外得了这么个美人,看总督大人孤身在外,没带女眷,便把献上春宵以求得大人欢心。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

师爷说着又道:“目前那经历还在牢里押着,已经判了秋后问斩了,至于那春宵派了许多人去找,寻了许多日也没找到人。”

自来喝酒误事,再加上美人有毒,男人裤腰带松点,就没啥好事了。也难为乌那图也是个杀将,竟然叫一个女人给杀了。

郭文莺道:“可有画影图形?”

董师爷叫人把画影图形拿来,图上画着一个形态妖娆的女子,果然很有几分姿色。

郭文莺看了半晌,眉头皱了皱,叫人把路唯新请来,问道:“唯子,你看看这女人?”

路唯新看了半天,“长得挺一般的啊,还没你好看呢。”

郭文莺道:“谁跟你说这个,你看这女子眼熟不?”

路唯新又看了看,“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他歪着头想了半天,“这是不是咱们原来在江太平府里看到那丫头,她拿刀要杀你,把你追的狼狈不堪。”

郭文莺点头,“确实看着有点像,那丫头是月馆出来,就可能是江太平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是江太平杀了乌那图?”

“不过也不一定,那本来就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不排除被别人雇的可能,不过这人肯定和江太平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到底这东南一处还是在别人的掌控致之中,无非是从前在明,现在在暗罢了。

此事一时半会儿很难有定论,已经交给福州知府蒋贸去查了。郭文莺又觉不放心,让人把张明长叫来,让他协同蒋贸一追查乌那图的凶手。朝廷死了一二品大员,不能就这么算了,且看什么时候能查出消息来吧。

郭文莺随后又问了董师爷一些事,这个董师爷看着人还不错,也不像奸邪之人,左右总督府里也没师爷,郭文莺便把他留下了,让他调理一些总督府琐碎之事,协调一下关系,写写奏章什么的,还是能办的。

衙署的事务暂时由张明长和卢一钰代为处理,又让人把杭州知州杜凌云调了过来,在总督府里做个经历,虽然同样是六品,可经历之职可比知州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都安排好了,次日便是宴请之日。

一早郭文莺就叫人抬了口棺材放在总督府门前,她让路唯新找个渗人的兵器来摆出来镇宅,没想到路唯新从哪儿给找了一口铡刀来。也不知是铡过猪草还是铡过什么,上面还有一层铁锈,叫人打磨了半天才光亮了。

五百一十八章 请客

张强和皮小三把铡刀抬过来给郭文莺看看,“头儿,你瞧瞧行了不,虽然是不大好看,不过瞅着还挺唬人的。”

郭文莺瞅了瞅,勉强看得过去吧,就叫人先放到后面,等人都来了再说。别人也不知她这要唱一出什么戏,不过她说什么是什么,都照她说的布置了。

总督府请客,哪个敢迟到,这还没到点呢,总督府门前就已经停满了轿子,昨天那些在城门口被拒的官员,一个个都到了,有穿着官服的,也有没穿官服的,大都是一身锦衣,捯饬的鲜鲜亮亮的。

虽然对这位总督大人,打心眼里都有几分轻蔑,但大面上还得过得过得去,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人家得了宠,上面有皇上给撑着腰呢。

一帮官员下了轿,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一抬眼看见门前停放着一口棺材,不由暗道一声“晦气”,今天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万事皆宜,怎么出门碰见这么晦气的东西?

有人问道:“这是谁啊?怎么往门前停着这么口棺材啊?还不叫人搬走。”

有人扥扥他的袖子,“年兄莫要高声,这可能是总督大人放的,或许是府里有什么丧事。”

要办丧事还请客,这不是要冲撞了吗?

谁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可是谁也不敢问啊。

总督府的侧门开着呢,一帮人进到里面,这会儿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蒋贸来得早,今天几乎是第一个来的,看见没人就在院子里等着,后来三三两两都来到了,也没人请他们进去奉茶,便也只能在外面站着。

他看见卢俊延往这边,望过去见礼,低声问道:“叔父,今天这是要怎么着啊?”

卢俊延往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我哪儿知道去,那丫头做事我也摸不透,总归是看着就是了。不过还是小心点别惹事,真要把她惹恼了,六亲不认。”

想到在来的路上,她对自己翻脸时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他这个当舅舅的会怕外甥女,说出去谁信啊。

过了一会儿行辕的乌师爷从前面院子里出来,对各位大人作了个揖,笑道:“诸位,诸位,咱们大人请诸位进前厅赴宴,都请吧。”

他在前面引路,一干人都跟着他拐过弯角往后面走。

这地方是曾经江太平在此宴客的水榭,来了这么多官员,就算总督府再大,也没那么大的厅,根本坐不下,便都搬到水榭来了。

此时沿着长廊,摆了许多张桌子,这里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走廊如绸带般萦回,牙齿般排列的飞檐像鸟嘴向高处啄着,当真是一处好精致。

董师爷安排这些人落了座,众人在一起开始讨论吃什么好菜好饭,总督大人请客,那必然是奇珍佳味的。

宴席设在行辕后园内,那里有一片湖水,湖中种植许多荷花,胭脂雪瘦,婀娜生姿、争芳斗艳,那一朵朵荷花,如同粉色、白色蝴蝶在风中摇曳,景色极美。

此时湖边摆上了几桌酒席,一轮明月高高挂在空中,轻薄的纱一样的清淡月光洒在湖面上,显得很是舒畅安逸。在湖边喝几杯小酒,听几首小曲,再赏一赏美花,真是人生之幸事。尤其夏日夜晚,凉风徐徐吹来,把那一池花吹开,香气弥漫到府里的每一个角落,真是沁人心扉。

总督大人宴请,没人敢不赏脸的,酉时未到几乎所有官员都到齐了。此刻钦差大人还没驾临,一干官员们等的不耐,便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所谈的都是这新任钦差,猜测他在此设宴的含义。

有不了解郭文莺的,大赞总督大人是热情好客之人,有的则觉得她是有意向闽浙官员示好。只有少数几个官员坐在椅子上一句不说,也不知是在郭文莺手里吃过亏,还是怎的。

郭文莺其实早就到水榭了,却不急着出来,躲在湖边的假山后偷瞧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让卢一钰把这些人的反应都记下来,哪个对她是什么态度全写下来,到时候好逐个突破。正所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她是读的书不多,但孙子兵法最精华的部分却是无师自通的。

故意拖延了好一会儿,那些官员等的实在不耐烦了,没有酒就算了,连口茶水都没有,让一帮人坐在这儿等着喝风吗?不少人都鼓噪起来,还有的低声议论总督太过无礼。架子怎那般的大?

郭文莺见时候差不多了,才走出去,对着众官员们一抱拳,“诸位,诸位大人,本官为诸位大人精心准备美食“珍珠翡翠白玉汤”,来迟一步,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她这么一客气,谁也好意思说什么,都回礼道:“总督大人客气了。”

郭文莺落了座,吩咐人上酒上菜。

总督大人的钧令下来,这会儿厨房里的人可犯了愁了。

一堆厨子瞅着眼前这锅汤,心里直犯嘀咕,说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还不就是馊豆腐弄点烂了的白菜叶子,再扔点糊了的米饭粒进去。搁在大锅里一熬都是馊的,都是平时喂猪的东西,猪都不吃,竟然拿来大宴满省官员,也不知这位总督大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一帮人围着窃窃私语,“你说这玩意能吃吗?”

“谁知道啊,反正不是咱们吃。”

“快点,端出去,端出去,实在太熏得慌了。”

第一道端上来的就是酒水,说是酒水还真是…水,一碗白水而已,也不是烧开了的水,不过是直接从湖里打上来的水,有的上面还飘着细小的水藻呢。

至于菜,那绝对是大菜,只不过是所有大菜的混合物。酒楼里吃剩下的,混合而成的泔水大杂烩,一般都放在各大酒楼的后巷子里,都是乞丐们拿来吃的。可就是这些东西,外头的灾民们现在也吃不到,树叶树皮都啃光了,只能饥饿疾病而死。

这些官员大都在南方为官,平日里吃喝都极尽讲究,一个脑满肠肥的,哪吃过这种东西,顿时熏得差点吐出来。

郭文莺心里早憋了火,她这些时日对这两省的官员分外恼恨,一个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有他们在,这东南的风气也好不了。

第五百二十章 棺材

这会儿路唯新已经抬着棺材上来,楠木的棺材,上了八十八道漆,真是亮光闪闪的。只是在月朗星稀,乍有这么一具棺材往前一抬,还真有些渗人。

郭文莺走过去,手在楠木棺材上敲了几下,咚咚地声响传的满院皆是。她清冷的目光向众人一扫,每个被她看到的人都觉得凉飕飕的,好像被刀割着一样。

她冷声道:“诸位大人都看到了吧,这是棺材,上好的棺材。本官到东南来,就是抬着棺材来的。不过你们要以为这棺材是装本官的那就错了,这里有可能装的是本官,也有可能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皇上圣旨让本官统领闽浙一切军政事务,那就是赋予了本官极大的权力,杀伐果断,一切全凭本官。本官若想要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脑袋,可以不经上奏直接推出去砍了。哪个要是不信,尽管可以试一试,看看本官敢不敢动手?”

“当初在东南我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官员,其中不乏有二三品的。本官之所以把这棺材抬出来,就是想跟诸位挑明了,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后本官在闽浙的一切钧令胆敢有尊者,这棺材我不介意叫你躺一躺。还有敢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玩忽职守,耽于享乐的,一旦查实,严惩不贷。你们可听清楚了?”

话音刚落,满院哗然,这些官员们大都是坐镇一方,平时作威作福的多,何曾被人这么威胁过?就连浙江巡抚蒋闵仁和福建巡抚汤会都不禁心有余悸。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郭文莺不是在说大话,一个女人能坐上这个位置,就绝不会是简单的。何况她和皇上的关系,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以皇上对她的偏心,她若动了他们,不会有什么事,而郭文莺若是损掉半根头发丝,那对他们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先前那些还有不服气被一个女人管制的,到了这会儿都变得老老实实的了,哪儿还敢存了半分不敬的心思。都收敛着,暗想着今后夹着尾巴做人,谁要跟这个女人对上,谁倒霉。

这哪是女人啊,简直就是个痞子。都说皇上有几分痞气,他的女人也是有样学样啊。

众官员自是心里腹诽不已,却一个个低头顺耳的,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顿饭吃的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饭难吃不说,还吓得一身冷汗。一个个坐不安稳,食不下咽,差点把胃气给憋出来。

郭文莺随后说了有关赈灾的安排,这些人也都一一应了,没一个敢有异议。

她随手点了几个府城把府库打开,那些知府大人脸都白了。哆嗦着说今年各地灾情严重,收成不好,府库中的粮食都不多。

郭文莺也没多说什么,没有就是没有,便是把他们杀了,也拿不出来。她心里明白,就让他们尽力而为,没粮想办法筹备,让各地富商募捐一些,都交给张明长统一处置。

这些人自以为逃过一劫,慌忙应了,显然刚才被郭文莺的气势吓惊了不少,大部分都是面色惨白的。

见他们都老实了,郭文莺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也不是想把这些官员怎么样,只不过她来东南是要做大事的,不指望这些人都帮她多少,不要不给她惹麻烦,不处处给她掣肘就行了。

这顿饭吃完她便把人都送了出去,随后把师爷叫来,安排些事宜,自明日开始,她也算是正式的闽浙总督了。

这新官上任总要做出点实事来的,次日一早,郭文莺就让人把徐横找来,让他跟着一起去泉州视察。

不过一两年没见,徐横似乎晒黑了不少,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手里拎着大刀就进了总督府,要不是脸上带着笑,还真挺像来打劫的。

郭文莺睃了他一眼,皱眉道:“你那是什么形象?衣服带子都没系好。”

记得从前的徐横,虽然也是邋里邋遢的,但好歹没留个大胡子,看着还顺眼点,现在只让她想起水路上遇到的那伙水匪。就是那匪首杜二黑都比他看起来像小白脸。

徐横跟她惯了,也没多少礼数,抱了抱拳,随后嬉笑着坐在她身边,“我说郭大人,我老徐就这样,比不得那些细皮嫩肉的,将来娶个婆姨还能嫌我黑不成?”

郭文莺哼了一声,真的有点懒得搭理他,在东南多年,他就学会了贫嘴了。

她道:“路唯新给你送去那人,你用的怎么样?”

徐横道:“你说的杜二黑吧?确实是把好手,不过这些水匪出身的不服管教,都是一身的反骨,都让我赶着扫茅厕去了,先干两月磨磨身上的戾气再说。”

郭文莺点点头,那杜二黑也确实该治治的。

这会儿有丫鬟上了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道:“今天叫你来是商量去泉州的事。”

徐横呷了口茶,“大人,那个地方危险的很,常有倭寇出没,大人前去怕很危险。”

郭文莺皱眉,“我什么危险的地方没去过,你还真当我是闺阁女子吗?”

徐横嘿嘿一笑,他也不是真把她当闺阁女子,只是一想到她是女人,就总觉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说要走也快,外面收拾好了车马,路唯新点了一百锦衣卫和三百亲卫跟着,徐横也带着两三百人,一起晃晃荡荡往泉州而去。

在路上徐横给郭文莺讲说泉州最近的情况,自江太平被赶出福建之后,他就四处游走,想集结人东山再起。新南军几次围剿,消灭不少他的旧部,后来江太平在陆上待不下去了,便跑到了海上,和一些倭寇重新勾结在了一起,集合不少人,占了海岛,建了海上根据地。

泉州的港口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筹备建了,但由于倭寇不时滋扰,迟迟未能动工,原先建的一块地方已经都被废弃了。

他们一路到了泉州,此地荒凉的让人看着心疼,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但百姓回迁并不多。

第五百二十一章 倭寇

走过一处村镇,忽然看见前面不少人聚在起来,在搬抬着什么,有人过去问,说是刚遭了台风,把村子里许多房舍都给吹倒了,县太爷正带着人修房子,救治伤者呢。

他们所见大多数耽于享乐,不管百姓死活的,这样亲力亲为的县太爷倒是少见。

郭文莺颇感兴趣,“走,咱们看看去。”

他们往前走,在村子正中正围着一些人,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站在正中,他大约二十几岁,官服上一片脏污,两个裤腿也挽起来,露出两截小腿。若不是胸口的朴子,头顶戴着乌纱,还真看不出来那是官服。

此时这人正站在一块石头上,居高临下给百姓讲解怎么才能抵制台风减少损失,怎么才能在台风到来时尽可能的保住性命?他的声音柔和平静,没有一丝的激昂情绪,却让人听得很是信服,不由自主的信任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郭文莺只觉心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难受的要命。

她一直知道江一行在东南,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而且是此情此景,在这种地方。他看起来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虽精神还好,但难掩一身的疲惫,一看便知有两夜以上没怎么合眼了。

村子里突然出现许多官兵,百姓们都忍不住回过头来,惊诧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一些不速之客。

有亲卫喊道:“大人在地,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百姓分两侧如潮水般退去,但都没走远,只在一边静静看着。

江一行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往这边走了几步,忽然瞧见站在最前面的郭文莺,身子只觉一震,随后呆呆望着她,竟茫茫不知所言。

最后还是郭文莺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这短短一句问出,江一行便觉心狠狠疼了一下,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强作镇定,“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看看泉州的情况。”她低垂着头,并不敢直视他。上次他送的镯子都被封敬亭给摔了,此刻还真没面目再面对他。

江一行眉头锁了一下,“这边乱的很,常有倭寇上岸,前几日又刮了台风,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再踩一脚泥。”

他看看她的鞋,上面已经满是泥泞,有些地方已经干了,还有又沾了新的。他下意识弯下腰去,用袖子去蹭她的鞋面,又像从前那一次两人一起上街,她一脚踩进水里,他也是用袖子去擦。

袖子刚蹭到脚面,郭文莺缩了缩脚,低声道:“江大人公务繁忙,还是赶紧帮百姓重建家园才是。”

江一行怔了怔,随后意识到两人之间早已不是从前的关系,他站起来,却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他这人本来有些木讷,从没动过情,也没跟人谈过情。唯一的一次遇上郭文莺,却又被人生生拆散了。

这一年来他在东南过得并不好,一个从京都贬来这里的七品官能受到什么重视?他最发到这个偏远小县,每日里都要和倭寇斗争,时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人忙着就好,忙起来就会忘掉许多事。

此时听郭文莺这么说,只得点头,“那我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郭文莺忽然心中一动,又叫住他,“我带了不少人,让他们去帮点忙吧。”

她叫张欣房领几百人去帮着搬东西,从水里把还能用的都捞出来,路唯新也带着锦衣卫帮着清理道边被台风刮倒的树木。他们本来是来视察的,倒变成干活的了,不过郭文莺发话了,也没人敢不听,就连红香和鸢儿也都帮着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

他们出来时没想到这边环境是这样,也没带多少药品和食物,不过能留下的都给这些受灾百姓留下了,并告诉卢一钰,让他回去后运些粮食过来赈灾。

本来泉州附近几个县所剩人口就不算多,又遇上天灾,这些人也真是没活路了。

江一行忙道谢,这会儿他还不知道郭文莺是新任的闽浙总督,还以为她只是碰巧路过,便请她到县衙里略坐坐,也顺便吃些东西。

郭文莺想这些人帮着救灾也得花些时间,总归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便道:“那就多谢江大人了。”

江一行搓了搓手,笑得有些腼腆,“你还是叫我一行吧,毕竟咱们也算相识一场。”

郭文莺点头,两人沿着官道往前走,这里离县衙大约有几里路,上了马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张强和皮小三几个在后面跟着,除了十几个亲卫,大部分人都留在村子里救灾了。因着她有些事还要跟徐横赏讨,便叫他也跟着一起。

县衙比想象中还要破烂,似乎不久前刚经过大火,有些地方有烧焦的痕迹,还没修缮完,看着大门的门板都晃晃悠悠的。

江一行道:“这里倭寇登陆的次数多,一年里总要来个七八次,也偶尔有小批的倭寇爬上岸,强了东西就跑了。朝廷虽在此处有驻扎军队,但这么大地方,都是小股人溜溜达达的,哪里管得过来,百姓们因此受了许多的罪。”

郭文莺转头问徐横,“此处驻扎了多少军队?”

“约有四五千人。”

郭文莺思索一下,“把人数增加到三万,然后把炮台筑起来。”

徐横有些犹豫,“先前筑过炮台,只不过让倭寇给炸了,筑炮台倒是不难,只是东南海岸线太长,不宜在一个地方驻扎太多人。此处还是驻水军合适,这个要回头跟徐海商量一下。”

郭文莺道:“水军要驻,陆军也要驻,具体怎么样,明日咱们去划定修建港口的地方看看再说吧。”

他们说着话,已经进了县衙,前厅也像是刚被打劫过,里面空空的,就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不看别的,光看这一处,真瞧不出来这是个县衙。

江一行满脸歉意的一笑,“这里确实简陋了些,你们先坐坐,我去给你们下点面条吃。”

张强忍不住道:“这县衙里就没厨子吗?”

“什么厨子,衙役都快跑光了,就剩几个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其余的都到外面讨生活去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面条

郭文莺深深震撼了一下,县衙都是如此,老百姓的家里还不定什么样呢?

这个江一行也是,这一年多也不知他过得什么日子,在这样破旧的县衙里,每日生活自理,还要想着照顾无辜的百姓。或者也只有他这样的性子,才能耐得住,居然就在这里任下去了。

江一行站起来往外走,上厨房下面条去了。郭文莺也随后跟了上去,她觉有些话还是得跟他说清楚,哪怕道歉也是要说的。

徐横也要跟着往外走,被张强一把拉住了。他笑道:“徐大人,咱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就不能陪咱们哥几个说说话?”说着也不待他同意,强摁着他坐下,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

他表面是找徐横聊天,实际上却是要给那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的。身为随身护卫,这点眼力价都没有,还干什么?

江一行进了厨房,就开始拿盆和面,放了抻面条,那边烧着火,水煮开了,面条就抻好了。往锅里一放,煮了不多一会儿,面条就飘起来了。

郭文莺看着他熟练的做着抻面,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如果没有封敬亭霸道的非要抢她,或许她已经嫁给了江一行,家里也有这样一个小厨房,他在厨房里给她抻面,偶尔回望她一眼,全是宠溺的笑容。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的如果和或许,既然她已经走了这条路,已经和封敬亭定了终身,便也不能再想其他的了。

她低声道:“那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害你被贬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我早就想跟你说抱歉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是我不该把你卷进那场恩怨之中。”

江一行煮面的手停了一下,随后平静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是被迫的。只要那人待你好,我也便没什么可求的了。”

郭文莺点头,“他待我很好,也是真心的。而且我们已经成亲了。”

江一行怔了一下,“成亲了,他还让你上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是我自己想来的,不关他的事。”

江一行沉默了一会儿,“总归是你们的事,轮不到我说三道四的。你也知道这地方危险,能早点离开就早点离开吧。”

郭文莺点点头,她说了一直想说的话,心里也觉舒服了点,长久以来,江一行一直是她心里的一块疙瘩,她总觉对不起他,想要对他补偿。既然她现在是总督了,以后能为他做的,便也多为他做些。

她问道:“你想留在泉州吗?把你调到外省做官好不好?找个山清水秀,环境优美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