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莺坐一个还算好的靠窗位置上,在她对面坐的是刚回京的路维新,今日是专为路维新接风的,陪坐的还有张明长和卢一钰两人。

四人坐在一起,桌上放了许多山珍海味,却一口也觉吃不下。

路维新捏着鼻子道:“这外面臭成了这样,还让人怎么吃得下啊?”

郭文莺点点头,也很是后悔不该任由小二把他们领到这靠窗的地方,往常时候这里是视线最好的位置,到了这一日,别人千金难求的,可是此时此刻,却让他们很有些想撞墙的冲动。

臭,太臭了,吃到嘴里的菜都带着股子下水道的味儿,真是难以下咽。他们都不敢开窗户,酒楼后面就是一个新挖开的臭水沟,一旦打开窗户,迎面扑来的就是阵阵恶臭。

张明长道:“回头上户部问一问,早不开沟,晚不开沟,偏赶上今天科考日开沟了。”

卢一钰皱皱眉,“是啊,要不是今日是科考,打死我都不出门的。”他现在在礼部任职,主考官虽是于世龙,他还兼着半个副主考呢,要不是郭文莺在这儿请客让他作陪,这会儿他还在贡院里呢。

四人说着话,已经有举子开始入场了,卢一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忙站起来,“我这也是公事,就先走了,你们吃好喝好。”说着拍了拍路维新的肩膀,“祝贺路大人回京。”

路维新的嘴咧的跟烂柿子似的,苦苦一笑道:“还祝贺回京呢,我都快愁死了。”他回京的兴奋只维持到在看见家门口之前,随后便仓皇而逃,到现在都没敢回家呢。

卢一钰哈哈一笑,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路怀东想孙子想疯了,这回他就算被绑也得绑着和人洞房了。路将军让手下兵丁正满世界找人呢,若是谁能把人抓回去,赏金百两,这一百两黄金他们都想赚了。

郭文莺忍不住道:“唯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听你爹的,赶紧找个媳妇得了。”

路维新撇撇嘴,“这女人都是那么回事,我又不是没尝过女人滋味儿,玩玩就得了,干嘛非得娶回家啊。我爹都不愿家里有个女人,凭啥让我娶个女人回去?”

张明长睃他一眼,这一家子两光棍也算是京里的奇葩了。

卢一钰走后,三人看着一桌子菜面面相觑着,外面排队等着进来的还有很多人,可他们却一口都吃不下。张明长的表情是最正常的,他的味觉系统也好像失灵,居然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还细细嚼着,一边嚼一边道:“大人,今年河工银子花的不少,这水沟也堵了好几年了,今年开沟的银子也要花费不少,这笔银子怕要入不敷出了。”

从去年开始,张明长已经做了户部尚书,这回谈修河和挖沟的出入账倒也是合情理的。毕竟郭文莺自入了内阁之后,这方面的各种开销也要通过她批复的,每年各项花费多少都由户部提个单子交内阁核准,然后报给皇上盖了大印才算完了。

郭文莺道:“这笔银子不能省,从别处调过来一些先应应急吧。”

张明长点头,“我回头就着人就办吧。”

两人聊着公事,倒也不觉臭气多么大了,约莫是时间久了闻惯了,饭菜也能入口了。

郭文莺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就有不少官员过来请安,有说公事的,有纯问候打招呼的,不一刻身边就围满了人。

酒楼里本来就人多,都围到这儿来,人挤人,人撞人,更显拥堵了。

路维新实在憋得难受,只能悄悄跑下楼去,心里却暗暗佩服郭文莺,这么些个人居然也能应付得来。

他在云南的时候,得知郭文莺入了内阁,着实吃了一惊的,不过也就是她吧,换成另外的女人也做不到她这一步。

民间流传着一句歌谣:“太阳燃烧,风雨阻挡,开天辟地,舍我其谁,问苍天乱世中谁是英雄......男有齐世祖,女有郭文莺......”

她都已经到了与齐世祖齐名的地步,也可见一斑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尾声 字体设置

郭文莺从酒楼里出来,已经过了午了。她出了门,瞧见路维新还在路边站着,手里捧着一个肉夹馍嚼的很香。

在酒楼里不吃,跑到外面倒吃得很香甜?

她笑了笑,“你怎么出来了?”

“觉得里面气闷,还是外面空气好一些。”路维新说着又问:“张明长呢?”

“他会衙门处理公事去了。”

路维新递给她一个肉夹馍,“你今天没事,陪我走走吧。”

郭文莺接过肉夹馍咬了一口,确实比酒楼里的精致的饭菜好吃,她已经好久没跟他单独说过话,便点点头,“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这条街里人太多,实在不适合说话,这里离钟楼很近,两人索性去了钟鼓楼,那里是最僻静的场面。

站在钟鼓楼的二层,登高远望,京城的大小街道尽收眼底。

郭文莺想起她初入京城时,和封敬亭大晚上看烟花时的情景。

那一夜的月色很美,月光盈盈照在钟鼓楼上,映衬着下面无数的灯火,有一种静逸的美。封敬亭把她放在地上,两人一起注目那万家灯火的热闹,街市上盏盏花灯像黑暗中闪光的珍珠,婉蜒而去,无穷无尽。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喧闹而和平的夜。

那时候他们刚打完大仗,对于军人来说,能在大战后享受这种和平的夜晚,多少有点欣慰,望着远处点点灯光,原本积压的郁气疏散不少。

封敬亭注视许久,忽然问道:“此时此刻,你想到什么?”

她叹息,“为了让更多人能享受这种和平,想到自己吃的那些苦,似乎也值了。”

封敬亭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你是这般大仁大义之人。”

他的语气似有些促狭,郭文莺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仁义之人,也不禁笑着:“谈不上仁义,也许是做了几年军人,身上承担了太多,无非是尽力把自己的责任做好。”

算下来,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十来年了,这十来年她也尽到了自己曾经的誓言,她的责任早已不是保西北平安,还有南齐的安定,百姓的安乐。

此时此刻,两人站在鼓楼上,竟不由自主都想起西北那惨烈的战场,想到一个个倒下去的士兵,心都是绞痛的,从前没有经历不知道,现在才深切体会,这片刻的安稳来得多么不易。无数的边防战士的尸骨堆积,成就他们今日的安详,也成就了南齐万千百姓平安的生活。

路维新突然道:“文莺,你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是什么?”

郭文莺想了想,“大约是西北的那一仗吧。”

西北军打了十年都没赢,居然被她一个月就打赢了,这足以傲视天下了。

路维新笑了笑,“你确实是难得的奇才,这个世上能比过你的男人都没几个。你知道吗?你刚入营的时候就得到重用,我很不服你的,可后来却不知怎么的,什么都围着你转起来。”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熟悉她的人都会骂她,而熟悉她的人却又忍不住打心眼里敬佩她。

郭文莺被他夸得也笑起来,这么多年了,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被支持她的人也就是他了。

今天阳光甚好,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一种很舒服的暖意,路维新望着她美丽的脸庞,心中溢满了温柔。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依然如先前一般美丽,也依然让他心动。虽然心里也明白自己该放下了,不过有些事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这个不同一般的女人,永远都会在他心里。

他望了她许久,突然道:“文莺,你对现在的生活可觉满意?”

郭文莺笑笑,“有什么不满意的,苦也罢,累也罢,甜也罢,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做到了我想做的事,并在不断努力,嫁给了一个爱我的人,又有了三个孩子,也算值了。”

“那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郭文莺望着远处,那里便是皇宫的位置,巍峨的宫殿在阳光下熠熠放光。那里住着的是她最爱的人,他把她带上了一条不归路,却也给了她最大的信任和无上的权势。从今往后,在她的人生路上也只有他陪着她了。

路维新见她不语,又问了一遍,“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郭文莺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没能让那个人给我洗过脚吧。”

路维新不解,“哪个人?”

“就是那个人。”也不知是不是赶得很寸,她刚鼓楼下一指,正好一个人抬头向上面看来。二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路维新向下看看,不由一笑,“还以为你出来没人管呢,都追到这儿来了。”

郭文莺苦笑一声,“改日再跟你聊吧,我得走了。”

路维新道:“那你赶紧走,那边醋坛子要是打翻了,我又得被调出京去了。”

郭文莺被他苦不堪言的表情给逗笑了,她自入了内阁之后,已经没人敢跟她开玩笑了,也就只有他,还把她当做真朋友。

她匆匆走下楼梯,鼓楼下左侧一边有一辆马车停着,此时车帘掀起,从里伸出一只手,对她招了招。

郭文莺叹口气,总是这样跟叫狗似的,他当她是家里养的动物吗?

她哼一声,不过还是认命的走过去,心里想着,这辈子想让他给洗脚是不可能了。

封敬亭坐在车上等她,见她上来,故作严肃,“你这一天到处乱跑什么,不知道朕跟你约好了去郊外狩猎吗?”

郭文莺最不喜欢的就是打猎了,嘴里打哈哈,“皇上,我还有许多事要做,这狩猎之事还是请皇上自己去吧。”

封敬亭脸色一暗,“你上次说要陪朕去的,这一转脸就不算数了?”

郭文莺叹气,她都忘了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话了。

封敬亭也不管其他,直接叫人赶车马车回宫去,在这个夫君也当得委屈,什么时候想叫媳妇做点事,还得看她有没有空。

每年皇帝春狩的时候仪仗都很大,不过现在还不到春狩之时,封敬亭也不过是想和她一起单独相处一段时日罢了。

近日段伟晨进京,让他想起他说过和郭文莺一起狩猎的事,心里不免犯了酸,这丫头还没和他一起狩过猎呢。这才巴巴拉了她,非得出城去一趟。

郭文莺拗不过他,只能跟着他一起出城,心里不免暗骂段伟晨,几年前的仇还没跟他报呢,这会儿又来找事了,且等她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他。

今日阳光正好,新春的太阳还不十分暖,可是一片晴光增加了心中的与身上的热力。天很高很亮,浅蓝的一片,处处象落着小小的金星。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田野上,微风吹来,风是冷的,心却是热的。即便一个猎物也不打,但两人这般牵手而行,心情却也无限的好。

眼前一只麋鹿跑过,有侍卫给递上弓箭,封敬亭弯弓搭箭,姿势霸气,强劲的弩箭离弦而出,“啪”一下正中鹿身。

“射中了,射中了。”周围想起一片欢呼声。

封敬亭得意地对郭文莺挑挑眉,“瞧见没,朕还是宝刀未老的。”

郭文莺好笑,“谁说你已经老了?在说看来你永远都是这么年轻。”

这话虽然听着有那么点子假,不过他心里还是很开心,把弓箭往背上一搭,策马扬鞭,飞快向前跑去。

郭文莺在后面追着,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他岁数也不大呢,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记得路维新问她,现在觉得幸福吗?她当时想不到说辞,不过这会儿觉得更好,比起曾经霸道不讲理的他,她更喜欢现在这个有点啰嗦,还会吃醋的他。

封敬亭跑了一圈转回来,站在马背上对着她挥了挥马鞭,那脸上的笑容甚是晃眼。

郭文莺有一闪那的晃神,看着他迎着阳光向她走来,他弯唇一笑,五官俊美至极,又深邃立体,一笑起来竟然在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

这模样让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的目光明亮,眼眸底的深色如水墨画晕开,当时他第一句话说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双明亮的眸子。

他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走,咱们吃烤鹿肉去。”

郭文莺笑笑,把手递到他手中,“走,吃烤鹿肉去。”

今生彼此相伴,已经足以......

裕德十一年,郭文莺任内阁首辅,成了南齐第一位女首辅大臣。

裕德十二年,段伟晨进京,刚一进京,就被羞辱的体无完肤。他在云南是云南王,到了京城屁都不是,最后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能留他一条命,已经算很是客气。

裕德十五年,郭文莺辞去内阁首辅之职,重回宫中。她忽然觉得人生苦短,或者应该用有限的人生多陪陪自己喜欢的人。

他们一起看日出,在鼓楼看烟火,做自己想做的事。另外还有弥补对三个孩子的亏欠,平心而论,她真的不算个好母亲,为了自己的梦想,亏欠了他们太多。至于那些忙不完的国事、公事,还有张明长、卢明玉他们。

裕德十六年,张明长任内阁首辅。

裕德十七年,卢明玉任吏部尚书,正式入阁。

关于他们的故事,也就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