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父沉默了一瞬,慢慢道:“如今三年了,你尚且如此动容。若是当日就将实情告知你,只怕你隔日便忍不住要出谷一看…若是那样,可是一辈子都走不脱了。”

任盈盈将手在面前胡乱挥舞了几下,仿佛要赶走什么不好的东西,“好啦好啦,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先去少林寺给美人师父你治好内伤才是!”

丫头连连点头,又有些担忧道:“雨下得这么大,我和曲非之前在少林寺外搭得那个小草屋怕是不能用了…寺外山脚下有间客栈…”她偷偷瞄了任盈盈一眼,补充道:“是少林寺的产业。”

任盈盈看向美人师父,见他虽然强忍着,额上却一直在冒冷汗,便道:“去客栈吧,今晚先在客栈歇下,曲非去探一探情况。明日曲非陪美人师父去少林寺,最好是和尚们同意把《易筋经》给师父看看;不然呢,我就晚上去摸出来,丫头在寺外准备好车马…”

美人师父闭目道:“太冒险了。少林寺里高手如云,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哎呀,我的功夫是美人师父你教的,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虽然不能保证一定‘借’到经书,但是全身而退最起码还是能保证的。”任盈盈眉毛一扬,继续道:“再说,那会你和曲非都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了,真有什么事情有你们在也会化险为夷的!”

美人师父微微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翘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一时到了丫头所说的那间客栈,任盈盈要了两间上房,她与丫头一间,美人师父与曲非一间。美人师父情况却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一进房间就晕了过去。

任盈盈运功护住美人师父心脉,察觉他丹田之中竟似空无一物,简直如同油尽灯枯了一般,不由蹙眉对曲非道:“师父等不了了,你现在就去少林寺探一下情况——回来带师父入寺,如果和尚肯借经书,自然也肯让你回来;如果天黑你还没回来,我们就准备用‘借’的!”

曲非转身出去了,丫头陪着任盈盈在美人师父身边照料着,窗外雨急风骤,天地间一片昏黄,唯有屋子里一盏橙色烛火摇曳不定。

任盈盈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美人师父,叹了口气,“师父若是肯早一日吐露真实伤情,咱们早作打算,也不至于看他虚弱到这个地步…”

丫头打了热水来拧了热毛巾递给任盈盈,安慰道:“都是怕小姐您担心才瞒着的,咱们都到了少林寺了——将那个什么易筋经借出来,就好啦。”

任盈盈用热毛巾捂着脸,声音闷闷地从毛巾底下透出来,“这《易筋经》只怕比日月教的总账簿还难‘借’一点,你倒是有信心的很。”

丫头“啊”了一声,她一直听任盈盈说要上少林寺借《易筋经》,只道这经书就是一般的佛经——更何况出家人慈悲为怀,只是借书一观就能救人一命,那些光头和尚肯定没有不答应的。此刻听了任盈盈的话,丫头不由得吃惊担忧起来,她从小在日月教中长大,自然知道教中总账簿保管处守卫多么森严…

任盈盈抱膝坐在床对面的小榻上,偏脸望着窗户外的雨,突然问道:“丫头,你爹娘可想出谷?”

丫头微微一愣,轻声道:“他们年纪大了,在谷中养花弄草也过得挺自在的。”

任盈盈“嗯”了一声,又自顾自地望着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竟渐渐有了泪光。

“小姐,”丫头慢慢走过来,挨着任盈盈坐的地方,半坐在榻上,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当初是为什么要走呀?”

任盈盈转过脸来望着丫头,笑道:“这话你不是该三年前问的么?”

丫头脸上却是认真的神色,“我自然是小姐去哪里就跟去哪里的。当初,我以为小姐要走,是因为在那里不快活才想要走,可是…这三年来,我看着…却觉得小姐在谷中过得也不快活。”

任盈盈也认真地看着丫头,半响道:“人世间哪里来的这么多快活?苦也是活,乐也是活,最要紧是自在。”她顿了一顿,慢慢道:“以前呐,我在他身边不得自在想着远去,谁知道离开了依旧不自在…”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我这才知道,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是永远得不到自在的。”

丫头听了这话,似乎是呆住了。

任盈盈看着她,突然调侃道:“便譬如你,是小非子在这里的时候你自在些呢,还是不在的时候自在些呢?只怕在的时候你患得患失,不在的时候又牵肠挂肚…哎,不自在的丫头呀!”

丫头的脸腾地涨红了,鼓着腮竟然瞪了任盈盈一眼,转身端了脸盆出门换水去了。

任盈盈揉揉鼻子,喃喃道:“看,会害羞的小姑娘好对付得很。”丫头要是执意问下去,任盈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早已经心乱如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美人师父醒了过来;接着曲非也回来了。

“小姐,我看这少林寺不知为何戒备森严得很。我在屋脊处躲藏着,只看每刻钟都有寺人巡查,交叉往互,我不敢往里探看,唯恐被发觉。”曲非接过丫头递来的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

“哦?”任盈盈吸了口气,“这跟你前几天探看的结果可不一样啊…”

“是呢。”丫头刚刚被任盈盈调侃了,此刻半转了身子背对着曲非道:“上次我也去了,并没有寺人巡查的…”

任盈盈伸手搭在美人师父腕上,感知着那微弱的脉搏,皱眉道:“不论如何,曲非你带师父入寺求经——我和丫头在寺外等。若是天黑不见曲非出来,我就摸黑去藏经阁——丫头守着马车准备接应。”

马车外面罩了油布,人在里面,半点雨水也透不进来。只是那少室山山势颇陡,山道却是一长列宽大的石级,共长八里。马车行不上去,曲非便背负了美人师父,丫头撑伞遮雨,任盈盈在后——三人运起轻功往山上疾奔而去。待到一处,能看到对面山上五道瀑布飞珠溅玉,奔泻而下,便见到前方一座小亭子。

亭子里面守着两个僧人,一人持小梅花棍一人横拿戒刀,此刻见了任盈盈一行人来,都抢上一步神色戒备。

任盈盈心中惊诧,少林寺佛门之地,向来讲究不杀生,所用武器多是各种棍子,讲究点到为止——这个却配了刀!

“什么人?!”那高个白脸僧人喝问道。

任盈盈扬声道:“我师父身受重伤,我们师兄妹三人来贵宝刹,求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医治!”

那个矮胖僧人挥舞着手中戒刀,“方丈大师如今忙着大事,哪里顾得上这些?!你们速速下山去,否则休怪和尚我掌中刀不长眼!”

任盈盈心下生恼,这和尚好生无礼,只不知道他口中方丈忙着什么“大事”——她飞速出脚踢在曲非小腿。曲非疾奔中没法躲开,脚下踉跄,几欲摔倒,任盈盈忙从旁扶住——四人此刻已经到了亭子外面,任盈盈望着那高个白脸僧人道:“师父行个方便,如今雨大风大,我师弟一路背师父上山已经不堪疲累。请让我们在此休息一刻,马上就走。”她目光在两个僧人颈间悬挂的木哨上一转,如果出手必须一击中两个,否则给他们传了消息出去,只怕这少林寺就不好进了…

那高个僧人与矮胖僧人对视一眼,又看任盈盈四人并没有带兵刃,而趴在曲非背上的美人师父的确面色惨白,闭目无声,便道:“那就在这里休息一刻,只不许再往上去了。”

任盈盈道了谢,入了亭子,让曲非坐下,看丫头扶着美人师父坐在石凳上,便担忧地向那高个僧人问道:“不知道方丈大师什么时候能有空?到时候我师弟再带师父来。”

矮胖僧人哼了一声,道:“你道方丈大师是你家旁边医馆的坐堂大夫不成?什么阿猫阿狗都是能见的?!”

任盈盈心生怒气,却笑道:“所谓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大师的心肠只怕比坐堂大夫还该好些才是。”

那高个僧人道:“施主还是下山后寻个大夫看吧。如今寺中正值多事之秋,只怕这几日寺里是什么人都不能进的。”

任盈盈又问了几句,却再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怕这守寺僧人所知道也就这些了。她趁两僧人望着山下之时,站在二人背后,出手如电,一举将两人点穴。

“你们在这里稍等一刻,我去去就回。”说着,折身向上,只见每亭都有两个僧人守着,一直到正门前竟整整守了十二个人!任盈盈转身回来,急道:“咱们四个人这样是上不去了,这僧人说的不错——寺里如此戒备,只怕就算你带着师父进了寺里,方丈大师也不会有空见你们——丫头,你陪曲非将师父送回客栈,用云横丹压制住内伤。等我晚上回去再做计议。”

任盈盈看着他们安全下山,这才回过头来,见那矮胖僧人正对她怒目而视,一笑道:“我的确是来求医问药的,不敬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想着,伸手解开了矮胖僧人的哑穴。

“魔教的妖女!XXX”他一开口就大骂,用词竟一点也不像出家人,“呸!方丈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魔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任盈盈心中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真的听到还是心神为之一震:是了,普天之下,能让少林寺如此戒备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呢?他,如今竟打起了少林寺的主意啦…那可当真是…

是什么呢?

任盈盈挥手停了矮胖僧人的谩骂,轻声道:“你既然骂我是妖女,我自然要给你点苦头吃的。”说着,扯着他肩膀两边将他拉到亭子外面,“给雨淋淋,也不是太难过。”说着,半转头对那高个僧人笑道:“你是个好和尚,便不拖你出来啦。”

她这便坐到亭中石凳上,望着大雨落在山间,等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期间有哨声自山上传来,任盈盈便也取过矮胖僧人的木哨子,依样吹了三长一短,笑嘻嘻地看着那矮胖僧人对她吹胡子瞪眼。

那高个僧人看着任盈盈,只见她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偏偏眉宇间隐隐有愁容,即便是笑时也微蹙着眉头,不由得在心中默念佛号。

直到天色全然黑了,任盈盈又接了一次哨音消息,自言自语道:“你们站了大半日,差不多也该来人换班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两颗赤红的小丸药,掰开两僧人的嘴给他们喂了进去,笑眯眯道:“这个呢,是五毒丸,只有我的独门解药能救。你们乖乖换班,不要乱说话,等我从少林寺安全回去,就会派人将解药挂在这个亭子里。”

说完,也不去看那两个僧人是什么神色,任盈盈便趁黑而上,一路上展开轻功,绕开亭子,悄没声息地就来到那一片黄墙碧瓦之前。雨声不掩寺中钟声,闻之一洗烦俗之气,只是任盈盈此刻无心聆听。她纵身上了屋顶,躲在屋脊之石,身形甫定,便见两条人影自南而北,轻飘飘掠过,僧袍鼓风,戒刀映月,正是寺中的巡查僧人。待二僧过去,向前纵了数丈,瓦面上脚步声响,又有二僧纵跃而过,但见群僧此来彼去,穿梭相似,巡查严密无比,只怕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

任盈盈心道:这样严密的巡查,只怕日月教要来就在这两日了。大敌当前,《易筋经》这样重要的东西只怕不会收在藏经阁了。少林寺根本要地有罗汉堂、达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四处,我且先去方丈精舍探看一番。

她在谷中已经将少林寺布局图熟记于心,此刻记着图上方位,运起轻功避开僧人来到一片竹林,见前面一间小舍,窗中透出灯光,知道这便是方丈精舍了。这时她全身早已湿透,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手上,很是不舒服,只是却也顾不上这些了。她欺到小舍的窗下,只听得里面有人说话,这人声音中正平和,先念了一声佛号才道:“既然那魔教教主此来是为了《易筋经》,只要他肯入我佛门,便舍给他免了这场浩劫也可。”

任盈盈心中“哎呀”一声,他怎得也是为了这经书而来?!又不由得有些好笑,这说话的人可当真是迂腐,竟想着让东方不败落发为僧…

却听得另一个音调高些的声音道:“方证大师心怀慈悲,只是魔教教主此来气势汹汹,只怕是不肯轻易以身侍佛的。咱们还是要多做打算才是。”

方证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道:“冲虚道长言之有理。这《易筋经》如今还收在藏经阁,只是我已经请了罗汉堂和达摩堂的弟子前去守护,日夜警戒。那魔教教主如果来此,也不太好轻易走脱的。”

任盈盈听得此句,心中一喜,屏息退入竹林,避开巡查寺人来到藏经阁前。偌大的少林寺,巡查如此严密,于她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实在是她的足音简直比飞雪落地还要轻微,更兼身形灵动,便是寺中的野猫也只见眼前一花而已。

藏经阁前有一方大石磨,而台下通道东侧,架着一口大铁锅;任盈盈各看一眼,翻身落在石磨后面,足尖一点竟然溜进在铁锅之下——那铁锅端口直径足有两米,约半人高,任盈盈矮身缩在铁锅锅底,既避雨又暖和。那藏经阁外面守着的僧人竟丝毫没发觉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位姑娘。

任盈盈躲在铁锅底下,只见这藏经阁外面守了一圈僧人,屋顶每隔片刻都有四个僧人纵跃巡查——当真是一动就被发觉,更不用说入内了!就这么等了大半个时辰,任盈盈始终没找到机会,心里懊闷,又挂心美人师父,正准备回去再做计议。

就在此刻,墨黑的天空仿佛又往下压了几尺,忽得狂风大作;那藏经阁的一扇长窗竟然被刮了开来,“咔哒”一声引得五六个僧人急身扑去,只听“咔哒”声不停,竟接连开了三四扇常年磨损的长窗。任盈盈瞅准时机,纵身一跃,便如同一尾小鱼恰恰穿过最后一扇被吹开的长窗,落下时脚踝与膝盖处筋骨同时缓缓收缩,大雨狂风中竟是一丝声息也不闻。

任盈盈入了藏经阁,幸得她在黑暗中视物如昼,避开书架,无声向内走去,只见满目密密麻麻的书架经书,也不知那《易筋经》放在何处。她足下不停,已经走到最内一层书架,打算从这里找起,伸右手在书架上,还未喘口气,便觉得垂在身侧的左手腕上一凉——已是被人握紧了。

是什么人?!任盈盈心中骇极,这人就这样在她身边——她竟丝毫没有察觉!一时间,不知对方来意,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变得缓慢起来。

那人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缓缓摩挲着向下,直到将五指与她细长冰凉的手指紧紧相扣,方才低声道:“盈盈。”似念似叹,一别经年,竟至无话。

任盈盈浑身僵住,一时间只疑身在梦中。

若得共生死

“他怎得也在这里?!他既然认出了我,那是要抓我回去么——如果是我要与他争斗起来不成?啊,他既然也是为了《易筋经》来的,那美人师父可怎么办…”这么多的念头惶急得从任盈盈心头涌现,也不过是一闪念的功夫。

她只觉得有冰冷麻木的感觉从被握紧的手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一路扎进心脏里去了,倒仿佛是中了一味奇毒一般——其实不过只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外面风急雨骤,阁内黑如永夜,任盈盈缓缓扭头去看站在身边那人——她的动作那么僵硬,仿佛能听到脖颈转动时的“咔咔”声一般。

黑色的衣,黑色的发,瘦削的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胡茬——就在这样的时刻她不知怎地还有心思去想“啊,还有胡茬,那自然是还没练那自宫大法啦”。她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薄唇上,再不敢抬头往上看去…

东方不败攥紧了任盈盈的手腕,似乎是要往自己的方向拖拽过来,却到底没有动。他望着女孩被雨水打湿了的发顶,声音喑哑,有着不易察觉的隐约颤抖,“盈盈,你瞒得我好…”

好什么?好苦?好恨?好痛?还是…

好欢喜。

至少,你还活着…

一句未说完也说不完的话,让任盈盈泪湿于睫。她垂着头,死死盯着脚下的木板,仿佛要用目光在那里灼烧出一个窟窿来。被握紧的手腕一动不动,连血液涌上五指的动作都轻悄起来…

外面是满天满地的雨声,可这小小的藏经阁里却永寂,唯听到微小的水珠落地声。珍珠般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那声音越来越密集,听在东方不败耳中,简直比全世界的雨声还要响亮——这声音让他心神不宁、心痛如绞…

…心花怒放。

这世间,最苦最痛莫过于看所爱之人流泪,最欢喜最甜蜜却也莫过于看那人为自己流泪…

“别哭。”东方不败不知道多少次于浅言淡语中取无数人性命,但似乎面对任盈盈时,他天生知道该如何将声音柔软温和下来。

任盈盈的眼泪落得更急了,是愧是悔?她宁愿被他冷言恶语相向,宁愿被他一掌劈来…也不要这样的和声细语来让她无地自容。但若是有一日东方不败果然对她冰冷以对,只怕她会连泪水都干涸在绝望中吧…

东方不败右手牢牢攥紧任盈盈的左腕,此刻见她哭得哽咽,不由伸左手去为她拭泪,结果伸到一半才记起左手还握着经书。

任盈盈透过薄薄的泪光看到那只骨节清晰的手停在自己面前——那只手握了一本灰扑扑的线装本经书,封面上浓墨小楷字写着三个字,正是《易筋经》!她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慌乱,盯着那本经书,竟忘了流泪。

东方不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将《易筋经》随手放在旁边的书架上,掏出手帕给她轻轻擦泪,见任盈盈一直盯着那经书看,黑眸一闪,温声道:“你也是来取这本经书的?”

任盈盈微微一惊,不由得便抬头向他面上看去,却见东方不败依旧是俊美无俦的容颜——只是瘦得厉害,双颊凹陷,越发显得一双眸子又黑又亮。被这样一双眸子望着,任盈盈谎话到了嘴边竟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了,从少林寺藏经阁偷《易筋经》她还有几成把握,但是从东方不败手中…她可是想都不敢想了…

“是。”似乎是泄气了一般,任盈盈扭头盯着那本经书,也没有别的什么话说。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看了一眼素白色丝帕上的点点泪光,将手帕细细收好,拾起《易筋经》递到任盈盈面前,和声道:“给你。”

任盈盈瞪圆了眼睛,他以一教之尊大张旗鼓扬言要来少林寺取《易筋经》,使得少林寺日夜戒备、方丈大师急诏方圆五百里以内的俗家弟子赶回守寺、武当派冲虚道长亲来支援——如今这原本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引无数人丧命求取的经书,竟被他如此随意得托在掌上,举到任盈盈面前,只是因为她说了一个“是”字就拱手与之了!

东方不败见她不接,微微歪了脑袋去看她脸上神色,似乎不明白她面上的震惊与疑惑从何而来,索性将经书直接塞到任盈盈手中,又握紧了她拿着经书的手。

两个人手牵手,对面而立,在狭小的黑色空间里显得分外亲密暧昧。

任盈盈从一片杂乱的心绪中回过神来,微微抬头望向东方不败,轻轻道:“我…”

“什么人?!”只听一声厉喝,接连不断的开窗声中,原本守在藏经阁外的僧人从四面跃身涌入。

原来此前东方不败与任盈盈说话都可以压低放轻了声音,也亏得他二人耳力过人才能听得清彼此说话,那些守在格外的僧人竟是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东方不败慨然相赠《易筋经》,任盈盈忘情之下只说了一个“我”字,立时就被察觉了!

东方不败与任盈盈见机甚快,眼见涌入的僧人越来越多,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跃起,撞穿屋顶落在藏经阁阁顶。便听得底下木哨声滴哩哩大作,大雨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少林僧人往藏经阁奔来…

那少林寺众僧见他二人跃居屋顶,也纷纷上跳;更有原本在屋顶巡查的四名灰袍僧人围拢过来。东方不败却依旧攥紧了任盈盈的左手腕。

任盈盈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恼道:“快放手!”

东方不败斜着眉毛看了她一眼,黑嗔嗔的眸子一闪一闪,却依旧没有松手。

任盈盈大急,“再不放手,可要一块死在这啦!”

东方不败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嘴角竟然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很是欢喜的模样,他低声道:“那也好得紧呐。”眼望着任盈盈粉面涨红,不知是羞是怒,却到底是松开了任盈盈的手腕,手上一空,便觉得心里也缺了一块。

只见七个老僧人,穿了灰袍、罩着淡黄袈裟,手中均持齐眉木棍,将背靠背的东方不败与任盈盈围在中心。那为首的白眉老僧人喝了一声,将手中木棍对准任盈盈面门直送而去;余下六僧却只是紧盯着东方不败游走——想来他们是知晓这黑衣瘦削男子乃是魔教教主,却不知道与他相依的窈窕少女也是个厉害角色…

任盈盈来少林寺“借”经书,本就理亏,此刻见那齐眉棍来势勇猛,不欲硬拼伤人,只滑上一步,背部借力于东方不败,双腿顺着齐眉棍向那白眉老僧人而去…那白眉老僧人见状,将手腕连抖三下,那棍上竟生出三股向外的力道。任盈盈腰身柔软,人在棍上微微摇曳,就似一尾入水小鱼般避了开去。那白眉老僧人欲待变招时,只觉得腕上一麻,手指无力,掌中齐眉棍竟被抛在地上——却是被任盈盈足尖踢中了右腕外侧的“阳谷穴”。

那白眉老僧人面色大变,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他乃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潜心习武七十余年,不料此刻竟被眼前少女一招逼得落了武器;又暗自想:若是她这一下踢在我腕上,又接着像适才那般一扭一滑再一踢于我咽喉,我岂不是性命难保。他回想任盈盈方才那一扭一滑,只觉得简单至极,想遍天下武学,却是无法可破——抬眼看任盈盈一招得手,却并不进逼,知道对方并无杀意,不由默念一声佛号。

东方不败却是夺了一人戒刀,他此刻得见盈盈,心中欢喜无限,竟也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欲伤人性命。眼见围过来的僧人越来越多,他却是丝毫不担忧,心底竟盼着这少林寺的僧人再多些才好,最好是多到这一生都打杀不完才好——他想到任盈盈方才的话,目光一转,正看到任盈盈一双妙目望了过来,眸色清浅不掩其中担忧。

大雨如注的黑夜,一片兵刃交接声中,东方不败却觉得三年来再没有这般平安喜乐过。他随意挥舞着手中戒刀挡开四面八方而来的袭击,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任盈盈,心里发狂般想着:若是她能一直这样看着我,便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擦泪,T-T

我前两天一直没敢看留言,今天实在憋不住了,胆战心惊地点开了评论…

【任盈盈的眼泪落得更急了,是愧是悔?她宁愿被他冷言恶语相向,宁愿被他一掌劈来…也不要这样的和声细语来让她无地自容。但若是有一日东方不败果然对她冰冷以对,只怕她会连泪水都干涸在绝望中吧】

掩面,这也是兔子对还在追文的姑娘们的心情啊!!!

我爬走继续码字去,今天还有一更!飙泪奔走…我先回下催泪滴留言…

平生不修善

这一次,东方不败笑谈生死,任盈盈反倒是忧心急切的那一个。一则她从没想过死这回事,来到这个江湖之后她一直在很努力得保住小命;二则她怀中揣着的《易筋经》可要赶紧送回去给美人师父治伤救命。

眼见上百僧众将藏经阁团团围住,任盈盈远望之处更有多人从别处奔来,不由得向背后的东方不败问道:“怎么办?”

东方不败随手拆解着来人招式,声音平稳,隐带笑意,“好办得很。将我留在这寺里,这些秃驴就顾不上追你啦。”

他身周围着的和尚听到“秃驴”二字,都怒瞪了双目,发力急攻。

任盈盈又恼又笑,“我听方证大师说,要留你在寺里也做个大和尚呢!既然你也想,这就去拜了师父好了!”

东方不败这次却沉默无语。

说曹操、曹操到,却听得方证大师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东方教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阿弥陀佛。”他说第一句时人还在百丈开外,待到最后口宣佛号,人已经在藏经阁前的空场上了。方证大师身后半步跟了一名长须老者,身穿道袍,腰系长剑,想来该是方才在方丈精舍说话的冲虚道长了。

东方不败被十数名达摩堂长者围住,此刻见方证大师走来,便在阁顶信步向前走了两步——那围着他的达摩堂长者全神戒备于他,怕他骤然发难,见东方不败一动也跟着动。最边缘的那位僧人却忘了足下乃是阁顶,并非平地,右脚踏空,眼见要跌下去;幸而他反应着实不慢,左足踢起,身子已然腾起,半空中轻轻一折又要落回阁顶。

东方不败微微一瞥瞧见,当即将手中戒刀横转,刀柄在那僧人肩头一压,便让他直坠下楼去了。

任盈盈在旁看见,忍不住好笑,这人当真是…蔫坏蔫坏的…

“我不过是看少室山上景色还好,携佳人趁雨夜一游而已。贵寺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太客气了。”东方不败垂眸望着藏经阁下面的众人,将手中的戒刀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回左手——引得围着他的众僧眼珠不断随之转动。

方证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还没说话,倒是冲虚道长开口了,“东方不败,你乃一教之主,趁夜摸进少林寺藏经阁,打得什么主意咱们都清楚!”他冷笑两声,“这勾当做的可有失身份得紧呐!”

东方不败手上转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半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任盈盈,回应道:“哦?我打得什么主意?”

冲虚道长按剑道:“自然是肖想那天下武学至宝《易筋经》了!你敢不敢让老道搜上一搜,若是没有,老道给你赔礼道歉。若是…嘿嘿,咱们少不得要讨个公道!”

东方不败哼笑一声,俯视着冲虚道长,声音森冷,“你武当派的事情尚且夹杂不清,倒有功夫来管少林寺的事儿。哼,我劝你及早回武当山一趟,说不得还能赶得及看你那些徒子徒孙最后一面。”

大雨之中,东方不败站在藏经阁顶恍若鹰隼,而无边的黑暗就是他的巨翼;冲虚道长被他眸中话里的冷意所迫,竟不由得倒退两步,惊怒道:“你!你!你去了武当山?!”

东方不败仰头长笑,道:“灭一个小小的武当派,哪里需要我亲自去?!”

方证大师道:“东方施主,如今情势,你也轻易走脱不得了。还请随老衲到精舍一趟,咱们细细化解了这场劫难。”

东方不败此刻却突然抛去了手中戒刀,众僧都以为他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不予再加争斗了。孰料东方不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执起任盈盈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你怕不怕?”

任盈盈摇头,犹豫了一瞬,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要跟方丈走,他们肯定不会好好放你走的。”她踮起脚尖,凑在东方不败耳边,极低道:“我拖住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你先走。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但若是你…”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怀中的《易筋经》和油尽灯枯的美人师父,不由得沉默下来。

东方不败却似乎没有察觉她后来的沉默,只是用力握着她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今晚,这场由他东方不败亲自为自己编织的这个梦有些太过美好了…好到让他开始害怕醒过来的那一刻…

忽然,强烈的爆炸声从藏经阁的左右两边传来,大地仿佛都震颤起来。红亮骇人的火光从达摩堂与罗汉堂升腾起,在这样大的雨中竟然许久不灭!

“是炸药!是炸药!”

“房子塌了!”

“救人!救人!师兄被埋在下面了!”

各式各样的呼喊声,受伤濒死之人的哀嚎声,燃料爆裂的劈啪声,房屋倒坍的哗啦声,急促紧切的敲钟声,甚至于山下人家的犬吠声…在大雨中混杂在一起,只听得人心胆欲裂、面色惨白。

任盈盈被东方不败握住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感到自己手心满是湿滑的冷汗。

东方不败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强烈的不安,只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红光——直到那红光在大雨下化作了烟雾。他俯视着闭目念佛的方证大师,沉静道:“若说达摩堂与罗汉堂下埋的炸药是一,那这藏经阁底所埋的就是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