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林琳却依旧浑身软绵绵的虚脱无力,不说话也不进食,在吴未的要求下医生给她注射了些葡萄糖补充体力。之后开车送她来到宿舍楼下,打电话想让她舍友出来接,可是拨了好久也没人接听,今天是周末,她的舍友们可能各自都有活动,而林琳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待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返回了车里。

吴未庆幸自己的住所车可以直接开到地下车库,然后乘电梯直接上楼,一路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否则自己扶着这么一个半昏迷状态的年轻女子,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回头率。

进屋后,吴未先将林琳放在客厅宽敞的沙发上,接着就是一通忙活,迅速收拾了略显凌乱的房间,还不忘向她解释:“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没回来住,也就没找人收拾屋子。”看看林琳还是没有反应,他又火速把卧室的床单换下,将林琳放在上面盖好被子:“你先休息一下,需要什么就叫我。”然后便轻轻退出了房间。

不多久,吴未又轻轻敲门,带着食物的香气进屋道:“我煮了面条,快来趁热吃一些,吃饱了再睡。”

热腾腾的面条香气扑鼻,林琳尽管还是不想动弹,饥肠辘辘的生理反应却无法控制,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吴未露齿一笑:“快点吃吧,煮面条可是我的绝活儿,保证你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说着将面先放在床头柜上,扶起林琳,给她背后垫了枕头保持坐姿。此时林琳终于将眼皮抬起,看着笑盈盈的吴未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依旧嘶哑无力,可在吴未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这是自那天警局做笔录之后,他再次担心林琳会自闭,还好还好!

高兴地吴未都忘记了她问话的内容,只顾咧着嘴乐,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一脸迷茫。林琳从来没见过吴未这个样子:穿着围裙,斜坐在床头,一脸的迷茫中还透着傻乐,和他平常果断干练的形象大相迳庭,如果她现在不是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没准儿会乐出来。

看到林琳脸上表现出了生气,吴未不失时机地推销他的面条:“快点吃吧,凉了品质会大打折扣的。这个可是独家秘制面条,我生平只煮给两个女人,一个就是你。”

看看林琳随着他的推荐看向面条,吴未又自得其乐的笑道:“另一个是我老娘,她上次生病我才肯煮的。”

接过吴未递过来的面,林琳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面条没咽下,珍珠般的泪珠又大滴大滴的滑落,吴未赶紧接过碗放在一边,急道:“我的面条真的那么难吃?上次我妈吃了后也是哭得稀哩哗啦。”说完就着碗自己也吃了一口,疑惑道:“不对呀,明明味道还不错嘛!”

林琳捂着嘴巴摇头:“不是,味道很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接过吴未递过来的纸巾,林琳擦干眼泪向吴未致谢:“谢谢你,我总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好?”除了自己母亲,吴未是第一个给自己做饭的人,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条件也差,林琳有了病痛从来不敢声张,一般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才会告诉父母,然后一般在小诊所开些药就对付过去了。即使在病中,学习和家务也是不能耽误的,好在老天有眼,让她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很健康,最严重的病也不过是感冒发烧出水痘。也因此林琳从来不曾有过躺下被人照顾的享受,更不用说有人做好饭端到床头了。

如今,在这种身心俱疲毫无生存欲望的时刻,得到生平最温暖的体贴照顾,让她的泪腺再次大量分泌泪水,但是和几个小时前流的眼泪,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确认林琳无碍之后,吴未再次松了一口气道:“既然不是难吃,那就继续吃吧,厨师最想得到的报酬,就是做的食物被吃光。”几次心情大起大落,让吴未心无旁骛,林琳的问题再次被忽略掉。

林琳再次开始吃面的时候,吴未就在旁边不停地讲话,内容生动有趣,当他说到丁逸因为逞强从秋千上摔下被沈长东臭骂时,林琳忍不住在脑海构画当时的情形——那时的年少轻狂呀。

看着林琳把剩下的面条吃下,吴未才放心收拾了碗筷,留下她独自在房内休息。

第二天清早,林琳被门铃乐声吵醒,迷迷糊糊出门查看,正看到吴未穿着睡衣去开门,门打开后,闪进来的是一张甜美的笑脸,还伴有同样甜美的嗓音:“你手机关机,我就打电话到宿舍,结果小陆他们说你回家住了,我就怕你又不吃早饭,所以买了你最爱吃的虾饺”

林琳出门看到这一幕,立刻感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正想躲回房间,可显然已经晚了,因为甜美的嗓音终止于女孩看到她的那一瞬。

林琳昨晚洗完澡没有换洗衣服,穿的是吴未的睡衣,此刻长发凌乱睡眼惺松,脸蛋微微泛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娇小瘦弱,却隐约透出一种慵懒之美。休息日的清晨,谢安琪见到林琳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吴未的公寓里,只感觉脑袋一下子懵掉了,任手中的袋子滑落也不自知,听到吴未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本已经发木的脑袋似乎被一根钢针猛刺了一下,条件反射之下,她大叫一声:“我怎么不能来?我不来能看到你们做的好事?吴未,好,你有种!”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林琳看到吴未仍站在原地,忍不住喊道:“快追呀!赶紧解释一下!”

吴未看了林琳一眼,换鞋出门,片刻后又返回,对林琳道:“电梯已经下去了,追不上了。”

林琳追悔莫及:“我真不该出来的,这下误会大了,我们赶紧找到她解释一下吧。”

吴未关上门招呼林琳道:“早上暖气不够热,赶紧披件衣服,别着凉了。”

林琳急道:“你怎么都不着急?她现在一定很伤心,赶紧找到她解释一下吧,或者打电话也行。”

吴未盘腿坐上沙发,摇摇头:“她很任性,现在在气头上,解释也没有用。而且,如果她从此断了念头,也未必是坏事。”

林琳虽然觉得谢安琪跑出门外那种羞愤交加的表情实在可怜,但这是吴未自己的感情问题,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便过多干涉,只能说道:“随你吧,如果需要我帮忙解释,我可以随时效劳。”

吴未沉默片刻之后,站起来说道:“没关系,我会向她解释的,收拾一下吧,咱们出去吃早饭。”

现代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感觉痛苦你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发疯,但一觉醒来,生活仍要继续,林琳在匆忙吃完早饭后就抓紧时间赶往学校了,明天要上课,她的学习报告刚开了个头儿,贺子方虽然看重她,可一旦在学业上出了什么岔子,骂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什么叫越忙越乱,林琳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本来回宿舍就是拿书本换衣服,却想不到早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待在那里。

“我姓史,史纹,赵学农的母亲。”中年女士优雅得体,气质不凡,说话却是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林琳闻言头有些发晕,这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贵客,看看自己狭窄拥挤的宿舍,再看看来者显然很昂贵不俗的打扮,立刻感到有些诚惶诚恐,忍下心中的疑惑赶紧招呼道:“史女士您好,您请坐。”

林琳的室友本来在陪着聊天,见林琳回来便找了个借口出门,将空间给她们,林琳报以感激的一笑后关好门,回头正襟危坐的面对着今日贵客,她并不认识赵学农的母亲,如今登门来访,所为之事必不简单。

“林小姐,我知道今天贸然前来很失礼,可是从昨天一直到现在,我打电话始终没能联系上你,而我在北京的时间很紧,就鲁莽了一把,林小姐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想必不会跟我计较。”史纹微笑着说道,言语和蔼可亲。

林琳见史纹保养得宜,面相甚是年轻,本来以为她会很在意年龄问题,却想不到她一上来就说自己一把年纪,不禁有些意外,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一点,赶紧回答:“怎么会,史女士您太客气了,赵师兄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本来我早就应该登门拜谢,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又劳您费心了。”

史纹微微点头:“好了,我们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之前一直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不过引起我的重视却是最近几天的事,学农先是带你去我的姐妹淘那里买了衣服,后来又一起出席了公司的酒会,于是我就想你一定很特别,想见见你。”

林琳面颊泛红,赶紧解释道:“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和赵师兄之间一般都是公事往来,那次也是临时决定让我充当女伴。”

史纹仍是面带微笑:“公事?你指的是那些数据分析?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大中华地区的执行总裁,你也算业内人士,怎么你觉得以他的职务还用亲自插手这些琐碎事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琳之前并不知道赵学农在公司的具体职务,开始猜想也就是部门经理之类,后来得知他位居高职后就感到非常不妥,但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没有仔细考虑。如今才意识到,以赵学农的职位和繁忙程度,一次次主动前来找她这个半瓶水的在读学生帮忙,简直是可笑之极的事情,而她也居然就真信了,废寝忘食干得不亦乐乎。于是一刹那间,林琳的脑子有些充血,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史纹点到即止并不继续下去,转而开始问她:“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也没回来,有事情发生?”

林琳拉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史纹:“对,有一些私事发生,抱歉让您久等了。”看着史纹的眼光停留在她的书桌一角,那是一本《孕妇禁忌手册》,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的同学怀孕待产,这是她上次来看我落在这里的。”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她何必反应如此过急,人家也没问,不过看上一眼自己就绷不住了。

史纹淡淡一笑:“你同学结婚很早。”

林琳此时已经镇静下来,也面带微笑道:“是的,她很幸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毕业就结婚生子,生完孩子读博士,几年之内,人生大事都解决了。”谈到丁逸,林琳心情放松,忍不住话多了两句。

“听起来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你赵师兄就不行了,从小到大学业事业倒是不落人后,可就在婚恋这个坎儿上,怎么都过不去。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也是我听说他主动邀请女孩子而大吃一惊的原因。”此刻的史纹闲聊家常一般,谈起自己的儿子又爱又怨,与普通母亲无异,让林琳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

“作为母亲,儿女无论长到多大,在自己的眼睛里都始终是个孩子。学农呢,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他在感情上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过于笃定,过于一相情愿。”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精光陡现,让林琳不敢逼视。

不过马上,史纹的口气又软下来,娓娓道来:“我和学农的父亲都是开国元老的后代,不过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们两个认识的时候都在乡下学农,儿子出生后取名就叫“学农”。后来我们一家三口返城后,家里的案子都还没平反,为了生活三教九流什么行业都干过,你可能无法想象,我当时操刀卖肉,曾是远近闻名的‘一刀准’。”

林琳听她开始讲述往事,正自神往,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大吃一惊,现在的史纹,高贵美丽,举手投足都尽显大家风范,如何能和铺子里卖肉的屠户扯上关系?

见林琳吃惊,史纹不在意的笑笑:“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无妨,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忆苦思甜,而是想告诉你,我阻止你和我儿子在一起,并不是嫌贫爱富。”

二十章

几番周折,林琳终于通过江一鸣家在省城的亲戚联络到了江家二老。将抚恤金交给他们的时候,江家夫妇老泪纵横,叹气道:“打小我就知道一鸣这孩子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谁的话都不听,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你,现在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要是继续活着,指不定还要遭什么罪呢。”说完之后再不肯搭理林琳。

林琳惭愧到无以复加,原本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获得保险金赔付,自己一分不留全数给江家,可是天不遂人愿,警方和保险公司周旋许久,法院还是判定保险公司免责。话说回来,即便保险公司按数支付全部金额,又如何买得江家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带着这种自责惭愧的情绪,林琳顺道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因为忙于工作和学习,林琳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父母见到她后先是吃惊,之后狂喜,母亲眼泛泪花,搂着她久久不肯放手。直到父亲出言阻止:“孩子大老远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呢,你这是干什么呀。”母亲这才松开林琳,脸上带着微笑抹掉眼泪:“真是的,我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丫头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茶水,林琳注意到他两鬓尽已斑白,脸颊削瘦,愈发佝偻的身体显得身高又矮了几分,忍不住鼻头再次泛酸,强自维持着正常声音开口道:“爸,要是上面再次建议您退休,就千万别推辞了,现在四十岁以上的人都不下井了,您今年都五十了,怎么能还继续干这么重的活儿?”

听到女儿关心的话语,林父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半天才说道:“井上井下工资差着一半儿呢,我现在体力还可以,再多干两年攒些钱,之后可就得你养着我们了,呵呵。”

难得父亲也露出笑脸,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吃了晚饭,林琳心里暖洋洋的,感觉家庭空前地幸福温暖。

晚上父亲夜班,林琳就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说话,母亲心情很好,絮絮叨叨的和她讲述家里邻里的各种事情,林琳认真地听着,偶尔插评两句,都让母亲开心的不行,俨然和小时候自己缠着母亲说话的情形完全翻了个儿。

林母手术后恢复良好,但是身体还比较虚弱,今天这番热闹又耗费了不少体力,不多久就声音变小,然后沉沉睡去。林琳却在这漆黑的夜里睁着眼睛,久久没有睡意。

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播放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到江一鸣死后自己了无生趣,甚至拿命还他的念头都有,林琳就一阵阵心惊后怕。

江家父母失去了儿子,可和他们比起来,更可怜的还大有人在,比如她自己的父母。江家失去一个江一鸣还有二子一女,且夫妇二人都有稳定收入,生活无忧。可反观她的父母,如果自己不在了,让他们靠什么生存下去?生而为人,像她这样的人,连死亡都无法自主。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林琳才胡乱睡去,朦胧间听到外头一阵吵闹,还有人拍打门的声音,林琳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亮透,母亲在这时也被吵醒,摸索着下床开门,而林琳此时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心砰砰直跳,手发抖,怎么感觉都不是祥兆,于是伸手拦下母亲:“外头冷,您先别动,我出去开门。”

林琳火速披了件衣服出门,来到院门口,发现大门都快被撞开了,门被打开后几个贴在门口的人差点摔了跟头,乱糟糟的有人叫嚷道:“林琳,快陪你妈妈去医院,林师父出了事故,正在医院抢救呢。”

和几个邻居一起扶着几近晕厥的母亲来到医院,林琳赶紧询相关情况,原来夜里井下出现塌方,林父和几名工作人员都被砸伤,林父当时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部,伤势最重,此刻急诊室里优先抢救的就是他。而由于矿区医院值班人员不足,其他伤势稍轻的人都只有护士在一旁简单处理伤口。

那些所谓的轻伤员灰头土脸基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可是身上的伤口还是显得面目狰狞,护士包扎消毒时他们就鬼哭狼嚎般的哭叫,让本就焦躁无比的林家母女更加提心吊胆。看看母亲脸色苍白,眼神的焦距越来越模糊,林琳当机立断让邻居一位相熟的大婶先陪母亲去隔壁侯诊室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林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两扇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在林琳来说却像一辈子那样长,看着推出来的车,看着盖在人体上的白布,看着医生低下去的头,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林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林琳忽然想仰天长笑,她笑,她为什么不能笑!老天,你到底还能怎么折磨我?能用的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最阴损的招数都使尽了吧?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你想让我死,让我们全家死绝死光吗?我就偏不!我偏要活!我不仅要活,我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母亲得知消息后就陷入半昏迷状态。林琳在父亲单位同事以及街坊邻居的协助下把丧事办了。追悼会过后,一身孝服的林琳拦住念悼词的领导:“今天谢谢您,我父亲是定成工伤没错吧。”

领导沉痛地点头:“当然,林师父的事情,矿上的领导知道后都很痛心,特地派我作为代表前来慰问。你母亲没来,她还好吧。”

“托您的宏福,她目前还没什么大问题,我想向您咨询一下抚恤金的事儿。”林琳无心多说,直接切入正题。

“按照规定呢,因公殉职的职工,矿上会负责把子女抚养成人,并支付一定比例的教育费用,可是你已经”

“我爸爸为单位工作了近三十年,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领取三十年的退休金。”

领导表情更加沉痛:“对,林师父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在一线工作,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榜样。好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还这么有出息”

“我还在读书,而我母亲刚做完手术,因为医药费欠了一大笔债至今无法偿还。我就是想问,您能不能作主把父亲的抚恤金支付给我们。”

领导愣了一下,见林琳一脸认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们家确实困难,按规定我们是要支付一部分抚恤金的,可是你知道最近几年行业不景气,矿上在职职工的工资都只能发八成,这”

“我省报做记者的同学告诉我,他们报社明天会派人过来采访,关于咱们矿安全生产隐患的问题,我跟他们说这事纯属意外,跟矿上的管理没有关系。”林琳双目炯炯地看着他,话语掷地有声,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潜力就会无限发挥,而在此之前,林琳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并且对方还是位颇有实权的人。

“呵呵,真是懂事的孩子。”不愧是官场里打混的,领导干笑几声后,马上恢复了正常语气道:“你放心,抚恤金的事情我们回去就开会研究,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林琳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她们真真正正是孤儿寡母了,本地连个帮忙说话的亲戚都没有,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于是在等待了两天仍没有结果时,林琳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吴未的电话:“我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恐怕还得求你帮忙”

事实再次证明了林琳的英明,在吴未到达本市的第二天,市委最高领导就带领着矿上一干头头脑脑屈尊降贵地驾临她们在北山上的破烂小院,随同的还有扛着摄像头的记者,前呼后拥,惊动了整座矿山。母亲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见过这等声势,加上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经历过这么多事,林琳深深知道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感动地热泪盈眶,一口一个“感谢领导关心。”顺利地演出了一场领导深入群众关心伤亡职工家属的感人大戏,当然,抚恤金也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林家母女手上,并且数目之多远远超过林琳之前的预期。

一切尘埃落定,吴未眼神复杂的看着林琳:“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伯母肯定是不能单独在这里了。”

林琳避开他的眼神,自己最近的表现一定很市侩很小人,不过既然已经如此,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而她欠吴未的,也已经远远无法用道谢来表达,索性不再客气地朗声说道:“当然,我打算接妈妈去北京,以后我们母女两个再也不会分开。”

吴未并不以她的不客气为忤,柔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也不安全,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和伯母先住我那里。那里离你们学校很近,交通也发达。”林琳闻言看着他默不作声,吴未赶紧接道:“你别误会,我自己不住那房子,一般都住宿舍,有食堂还有人一起打球,上班也方便。”

林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婉转,颤颤的尾音让吴未心一跳一跳的,紧盯住林琳的反应。林琳嘴角微微上弯,抬起黑如子夜的大眼睛望着他说道:“吴未,我问过好几次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都没有回答我。”

说完之后,她敏锐地发现吴未俊脸微微泛红,在他犹豫着开口之际抢先又说道:“现在我换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在林琳的注视下,尽管有些赧然,吴未仍是有力地点了点头。只听林琳接着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娶我?我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吴未在听到那个“娶”字后就猛地抬头盯住林琳,林琳则正视着他的眼睛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吴未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挠着头道:“林琳,我知道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你压力太大难免胡思乱想,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好吗?”

林琳慢慢摇摇头开口道:“我现在非常冷静,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原不愿意娶我,你只要回答‘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再多问一个字。”

吴未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吼道:“我他妈为什么不愿意?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说不愿意娶你?我”

面对着爆跳如雷的吴未,林琳一点都不紧张,一朵笑容盛开在脸上,缓缓说道:“那好,我们结婚吧。”

二十一《应有香如故》菊子 ˇ二十一ˇ 

听到这话,吴未看着笑靥如花的林琳,一下子没了脾气,张张嘴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略微低头,眼角余光瞥见林琳攥紧的拳头,忽然一下子心情轻松起来,片刻之间脸上就盛载了满满的笑容,他长相本就英俊出众,这一笑更是有如六月阳光般温暖灿烂,林琳在前一刻还表现得不温不火,此刻却被灼伤了眼睛般地低下头去,面颊透着淡淡的粉红。

吴未见她这样,愈发气定神闲,伸手托起林琳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然后也是慢慢说道:“小姐,我们好像落了一个步骤,结婚之前似乎要先恋爱。”林琳闻言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勇气,满脸通红地正要挣脱,吴未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求婚这件事,要由男人来做。”

林母第一次来北京,加上丧夫之痛没有平复,几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所有事务都要林琳来作主。吴未以最快的速度给房子里添置好所缺的家居用品,以供林家母女搬进去居住。

吴未走后,林琳扶着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是吴未的房子,妈妈您觉得怎么样?”

林母休息片刻后精神稍微恢复,环视着四周说:“这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还能怎么样?可惜你爸爸”

林琳赶紧打断:“您觉得好就行,咱们以后就住这里。等到我正式工作了挣了钱,带您周游世界,什么豪华的房子都要住上一住。”

“你这傻孩子,都说是吴未的房子了,人家仁义借给咱们周转,你还能赖着不走呀。”林母被转移了注意力,被女儿从哭泣的边缘拉回来。

林琳笑笑不说话,林母接着道:“上次我做手术是不是也是这孩子帮的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好人让咱们赶上了,琳琳,你说是不是观音娘娘真的显灵了?”

林琳心道:如果您知道抚恤金的事情也是他帮了大忙,还不得说佛祖显灵呀!以前在无助绝望的时刻,她也会希望真有神灵存在,求求拜拜他们就真的能逢凶化吉,可是一次次的更加绝望无助告诉她,真正关键时刻,靠的是人,并不是神。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以母亲现在的状况,相信有神鬼存在,对她是一种绝佳的安慰。于是林琳又问:“您也觉得吴未是好人,我和这样的好人在一起您同意吗?”

“什么?”林母先是吃惊,看着林琳不似在说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和该如此,不然人家凭什么一次次地帮咱们呢。也是我最近糊涂了,其实早该想到的。”末了又问一句:“他跟你讲了?”

林琳点点头:“不过您别误会,他并不是存了私心杂念才帮咱们,这件事,还是我先提出来的。”

林母微微低头,似在思索着什么,林琳继续道:“其实他这段时间对咱们家的帮助,远远比您见到的还要多,而且,他人真的很好。”

林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他的人品条件,就是娶个仙女儿也不过分。可是”说到这里止不住眼泪滑落下来,“可是我女儿也不差呀。”

林琳吓上一跳,赶紧帮母亲擦眼泪:“妈妈您怎么哭了,是不同意吗?”

林母捂着脸摇摇头:“没有,妈妈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这个吴未,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那您这是”林琳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母止住哭泣,看着林琳道:“我是感叹你命苦,如果咱家条件好,哪怕是普通阶层,父母双全没病没灾的,你就是嫁给皇帝的儿子,我也心安理得。”

林琳叫了声“妈”,凑过去跟母亲挤在沙发上,佯装抱怨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皇帝的儿子,再说吴未不过是个小警察,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林母抚摸着女儿黑亮的头发,摇头苦笑道:“你以为你妈妈真的老糊涂了吗?之前咱娘俩在家里死活没人搭理,忽然之间市里那么大的领导就过来了,又给钱又送东西的,你敢说和吴未没什么关系?”

林琳抬起头来,她忘了,母亲虽然没读过太多书,然而人情练达即文章,自己怎么能因为她体弱多病就轻视她的智慧,于是乖乖认错:“原来您都知道了,我不是故意要瞒您的,吴未,他的家世确实不简单,我开始不说是怕您有心里负担。”

母亲又是摇头:“我会有什么负担,我女儿聪明漂亮又能干,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只是我们这个破家拖累了你,你实话告诉妈妈,你喜欢他吗?是不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

林琳知道在生她养她的母亲面前打不了马虎眼,只能如实说道:“其实,这么多年忙着学习工作,我一直没有考虑喜不喜欢的事。”江一鸣的事情,自始至终林琳也没有告诉父母,怕给他们平添烦恼,而对江一鸣,她也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只知道他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熟悉的像是兄弟姐妹,后来成了正牌男友,除了他,也不能再跟别的男生谈喜不喜欢。

“那你”林母一脸为难。

“我只是觉得,后半辈子如果和吴未生活在一起,有些令人期待。而且,而且他喜欢我,我如果能接受会让他很高兴,他开心了,我的心里就会很舒服”

躺在母亲怀里,林琳彻底放松,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目光落在远处,似是开始回忆最近的点点滴滴,也因此林琳没有注意到母亲早已停止哭泣,越来越慈祥地看向她,嘴角隐隐竟然含着笑意。

自从林母搬过来后,林琳就陪着母亲不再住校,为了方便导师和同学联系自己,她狠狠心给自己配备了手机,之后按照小本子上的通讯录,打电话一一告知相熟的人。翻到赵学农,林琳的手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直接翻向了下一页。

一天的功课结束,林琳正要收拾东西回家,悠扬的音乐声陡然响起,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设置的手机铃声,于是手忙脚乱赶紧掏出电话,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对方已经挂断,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存上吧,那是我的号码。”扭头一看,声音的主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后面,竟然是赵学农。

林琳面色有些尴尬,不过这时也绝对不会愚蠢地过去问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号码,他都能找到自己系里的教室来,随便向哪个同学甚至是贺教授打听她的联系方式又有何难。尴尬只是一瞬,转眼间林琳已经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赵总您好。”脸上波澜不兴。

赵学农皱皱眉头:“什么时候改了称呼,听起来还挺别扭,也好,赵总就赵总吧,现在身为你的老板,我请你陪我一起吃顿晚饭。”

林琳想不到自己刻意显示的疏离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若是拒绝,那可是驳了老板的面子,于是点点头道:“好的,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这是一个位于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四面都是玻璃,明亮的仿佛无物,餐厅装修的豪华富丽,有如传说中的空中花园,等到夜幕降临,放眼四周,能够俯视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区,霓虹点点,绚丽多姿,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环境是美的无与伦比,可饭菜又是海派甜淡风格,精致昂贵,却是一贯的不合口味,林琳浅尝辄止,静静地等待赵学农说出正题。

慢慢用完餐点,赵学农先开口:“本来你这么长时间失去联系,我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可又听贺教授说你父亲刚刚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林琳赶紧接道:“谢谢,您给已经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这件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赵学农微微点头:“好的,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公司会考虑给你提供帮助。对了,今年的精算师报考马上要开始了,你数学那么好,考不考虑报名?”

林琳闻言心头一震,略微思索后开口:“我初步打算走证券投资方向,精算师考试难度太大,也太耗精力,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说完不着痕迹地观察赵学农的反应,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失望,林琳略微有些奇怪。

只听赵学农接着道:“也是,你本身也不是学数学的,考这个是有些吃力不讨好。还有一件事,马上就年底了,总部要召集大家去瑞士开年会,你反正要放寒假,不如一起去?”

话题转换过快,林琳有些吃惊:“我只是个实习生,而且我没出过国,还没有护照。”

“护照的事情好说,现在办都来得及,只是要跟家里和系里事先打招呼,贺子方那个人我了解,抓人干活的时候是不管在不在放假的。”说完看着林琳,这种公司年会,吃喝玩乐还在其次,业界精英的认识交流对于林琳来说绝对是极具诱惑力的事情。

林琳表面沉默不语,内心却如野马般奔腾,好一阵儿才开口问道:“去瑞士的话,是会滑雪的吧。”

赵学农敏感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不过还是先回答了问题:“那是,公司每年都会包个酒店,离滑雪圣地不远,好多时候年轻人之间还有比赛。”

林琳慢慢摇头,看着赵学农一字一句说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赵总,我不会滑雪,也不会游泳,人生不是养成游戏,是不能够复制的。”

惊讶、恍悟、怀疑、震怒,赵学农难得的一下子表现出那么多种表情,并且丝毫掩饰不住,末了,林琳听到他用强自压抑的口气问她:“你见到谁了?都告诉你了什么?”

见林琳沉默不语,赵学农愈加愤怒,招来侍者买单下楼,一直到接过泊车小弟递过来的车钥匙后,才再次开口对林琳说道:“上车!”看到林琳站着不动,他气极反笑,嘲讽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你还没完全像她,不是吗?”林琳听完这话,又犹豫了片刻,才进了早已打开的车门。

“我想找你的可能是我母亲,当然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赵学农上车后平静了许多,将车停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对着旁边的林琳说道,“我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你的感觉如何?”

林琳踟躇着该如何开口,赵学农又补充道:“放心,今天你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得罪我,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林琳小声嘟囔:“那可不见得。”赵学农没有听清,提高音量问道:“什么?”林琳吓上一跳,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来把对他交给自己分析数据这件事的不合理性讲了一遍,赵学农听后不置可否:“回去把我交给你的数据仔细研究一下,对照我上次发给你的文件。这件事稍后再说。”

话已至此,林琳也没胆继续反驳,开始言归正传:“我觉得她的话是对的。”尽管看到赵学农脸色不善,林琳仍硬着头皮道:“会场那么多人,也不乏年轻女孩,你就是一眼看到我,坐在我的旁边,之后吃淮阳菜,鼓励我考贺子方的研究生,签约进M投行,穿白色系的衣服,参加热闹的酒会,包括现在推荐我考精算师,去瑞士滑雪,一步步都在显示,您是要复制出另一个她来。”

赵学农注视着前方默不作声,林琳忽然有些激动,转过身去,对着他的侧脸道:“可我毕竟不是她,我穿不起法国的时装,意大利的皮鞋,也不可能有机会去瑞士滑雪和您邂逅,就连研究生,如果没有您的帮助也不可能读下去。并且我不会游泳,就算会,也不见得会舍弃自己的生命救落水儿童”

“你住口!”听到这句,赵学农终于忍不住咆哮,声音低沉,有如伤怒交加的猛兽,猛烈地吸了几口气,赵学农终于转身看向林琳冷笑道:“就算再想彰显自己的不同,你有必要这样贬低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