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脸上有两个黑团团时,和如今虽然确实五官相差并不大,可若薄山是寒崚赐的脸,那我的脸未必不是寒崚所为。

这天下究竟有多少神仙和我有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有多少神仙,有和柳若一模一样的脸?

我光是想想,便都觉得不寒而栗。

我实在不安,想要再去问问薄山,奈何我抱着他的玉佩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一日也再没有入过昆仑幻境。而寒崚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我连个问话的都没有。

而圆慧虽然伤还未全好,却来与我们道别了,说是失踪案已解决,而般若寺似乎出了一些大事,他必须要尽快离开桃云客栈。

灼华丝毫不顾桃云客栈中有多少妖魔和人类,直接伸手抓着圆慧便开始哭:“你不准走!我说了,你要在这儿等我的梦千年出来,你喝了就能记起我了!”

圆慧叹了口气:“灼华施主,小僧也已说的很明白了,无论前世小僧与你是不是曾有缘,这一世小僧是出家人,不会饮酒,也不会娶妻。”

灼华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可你只是忘记我了而已,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啊。”

圆慧摇头:“既已投胎转世,前尘往事便如云烟,灼华施主还是忘了吧,又何必执念。”

这话不晓得怎么触到晏安那颗敏感的心了,他本与我坐在一桌好好的吃着东西,却忽然冷笑一声,两指一弯,圆慧就忽地跪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灼华脸色大变,看向晏安:“你,你做什么?!”

晏安淡淡道:“他不识好歹,我便帮你囚了他,待你那梦千年出来,给他灌下,他破了戒,又想起了你,岂不是正好?”

我:“……”

灼华犹豫了片刻,看看晏安,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圆慧,圆慧显然被制的十分痛苦,额头已冒出一丝冷汗,我张嘴要劝晏安,他却率先看向我,摇了摇头。

灼华道:“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想为难他——你快停手。”

晏安冷笑一声:“你不是很爱你相公,找了他这么多年吗?人已在眼前了,说放就放?”

灼华哭着道:“他是人,我是妖,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他这一世还是个臭和尚,我有什么办法?即便将来他想起我,我逼着他破戒,我们之间也必有嫌隙,我与他从前毫无猜嫌,我不想因为这一次就改变我们之间原本的关系。我可以等,他这一世是和尚,一定干过不少好事,很快又能为人了,我愿意等……”

“愚蠢至极。”晏安蹙眉,“这不过是一世而已,他若真喜欢你,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你互生嫌隙?”

灼华喃喃道:“可我若真喜欢他,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情,就如此逼迫他?”

晏安道:“你当真想好了?”

灼华点点头,祈求地看着他,晏安两手一松,圆慧立刻解了桎梏,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他看了晏安一眼,又看向坐在地上流泪不止的灼华,叹气道:“多谢灼华施主成全。”

灼华摇了摇头:“我不为难你了,可你能不能以后常来桃夭山?我不能离开桃夭山太远,不然一定天天去你寺里找你……”

圆慧为难道:“若有机缘,自会再见。”

灼华扁了扁嘴,继续哭,圆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施主别哭了。”

灼华接过手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圆慧对她点点头,又冲我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思索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走到圆慧身边,低声道:“抱歉,他……”

圆慧摇了摇头:“他就是那日以魔气攻击我的魔,小僧知道。施主你的这位友人,心性有些极端,虽他修为极高,但小僧依然能感觉到他戾气不弱。与你和碧落施主截然不同。”

他的戾气何止不弱,张良只是染了一些就能变成厉鬼。

我道:“我也劝不了。”

圆慧道:“阿若施主的这位友人应当及时收手,否则……”

“我知道。”我点头,“他自己也知道,但收不收手,也只能他自己决定。”

圆慧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灼华追出来,站在我身边,手里握着圆慧刚刚给她的手帕,轻轻吸了吸鼻子。

我说:“灼华……”

她看了我一眼,说:“梦千年我会给你们的,三日之后,去之前你们去过的那个翘角亭等我。”

说罢就直接朝着桃夭山走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客栈一楼,晏安看着我:“阿若是妖,却能与和尚相谈甚欢。”

我道:“他并非冥顽不灵的和尚,晓得我与碧落从未害人,还救他一命,自然不是不可以相交的。”

晏安淡淡道:“可我却不是这样。”

我说:“他自然看得出你是什么样的,只是他大概也晓得自己跟你打起来毫无胜算,也只能走了。”

“阿若这是在奉承我?”晏安原本坐在那儿似乎不怎么开心,现在却又似乎忽然愉悦了起来。

我立刻说:“这不是奉承,是说实话。只是你方才怎么忽然……”

“和尚说的话让我心烦。”晏安起身,站到我身边,“什么前尘往事如云烟忘了就罢了,可笑至极。”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道:“他说他自己的事情,你何必在意。对了,刚刚灼华说,那梦千年,四日后就可以出来。”

晏安点头:“好,那就在此等四天。”

他想了想,说:“我与君扬和流梭,这几日仍要时常外出,昨夜溯回轮的信息更加确定,就在昆仑山。只是寒崚却似乎就在我们附近。”

我心头一跳:“在我们附近?”

晏安道:“寒崚消失已久,现在却频频出现在我身边,显然目标是我。我不在时,君扬和流梭会轮流在你身边,这桃云客栈附近我也设下重重障碍,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要不然,你一直跟着我?”

他的目标确实是你。

我道:“不用了,我修为这样低,跟着你也是拖后腿,放心,我不离开这一块,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晏安拉着我的手:“嗯。同样的错误,我也绝不会犯第二次。”

我白天答应晏安绝不乱走,当夜,便被碧落拉着上了桃夭山去找天律。

猪队友

碧落和灼华竟私下有联系。

碧落道:“灼华答应过我, 如果天律又去找她, 就让她通知我。”

她晃了晃手中发着淡淡绿光的玉环:“天律果然来了。”

我一边跟着碧落往桃夭山上走,一边道:“你怎么晓得他还会来?”

碧落道:“是灼华说的, 她今夜有三坛桃君子酿成,天律极有可能来拿。我告诉灼华我有办法替她对付天律,她自然愿意联系我去捉天律。”

我奇道:“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天律?”

碧落说:“天律既然躲着我, 足见我有让他害怕的地方。”

这真是很不讲道理却又难以反驳,我们一路朝着翘角亭走, 还没到翘角亭,灼华就从一棵树后出现了,她拉着碧落道:“你可算来了。”

我与碧落遥遥看去, 果然见一抹青色身影倚在翘角亭里。

碧落脸上难掩喜色:“他没走?”

灼华黑着脸道:“这桃君子极其合他胃口,是他最爱的一种酒,可这酒之所以取名为桃君子, 就是因为喝下之后, 便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怕带回去喝, 碰到天上那群神仙,什么都说出来了, 所以喜欢直接在桃夭山喝了, 反正我也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他便自己叨叨絮絮半天……”

碧落的眼中绽出精光:“好灼华,你这酒可酿的太是时候了!”

灼华莫名其妙:“什么?总之你快去把他给弄走吧,我今日才和相公生离, 实在没有心情对付他了。”

碧落道:“先不急,等他再喝点酒。”

灼华道:“我先回自己府邸休息了,若明日我没见到他,便算你帮了我一个忙。”

她急匆匆地离开了,碧落和我在桃树后站了一会儿,见翘角亭内天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晃悠悠地倒了下去,碧落喜道:“他应该已醉了。”

说完碧落便抢先冲了出去,我也只好跟在后头,未到翘角亭已可闻得阵阵酒香,和之前的醉伶仃虽都有桃香飘散,却有着微妙的不同,桃君子的香味似乎更加清甜一些,可想而知味道必然也十分动人。

而翘角亭内,天律正斜倚着栏杆,身边摆着两坛空酒,手中还拿着一坛。

眼下天色已暗,唯有一缕月光映入,这天律一身青衣,黑发披散,双眼迷蒙,脸颊处泛出一抹淡红色,还真是已微醺的模样,天律这张和流梭一样的脸,这样看来实在是比流梭生动太多了。

碧落上前两步,轻声道:“天律神尊。”

天律像是才意识到她来了一样,微微抬眸看着她:“碧落?”

碧落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天律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记得你的名字?这还是我取的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想着你本在碧落却要去黄泉之都,所以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我:“……”

碧落愣愣地看着他,又回头看我:“我,我刚刚好像出现了幻听。”

我迟疑地道:“我好像也是。”

天律看向我:“若朦?”

我:“……”

我从未自报姓名,他怎么连我的姓名都晓得?!且还是当初的名字。

碧落盯着天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天律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自然。”

碧落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你还知道什么?”

天律含笑看着她,却不说话,我在他另一边坐下,道:“你说碧落的名字是你取的,这是什么意思?关于碧落,你晓得多少?”

我瞥了眼碧落,见她不自觉地咬唇,显然已紧张到了极点,天律却云淡风轻地道:“碧落乃是我贴身玉佩所成,是本神尊亲自滴了血给予灵性,又亲自送去魔界的,她的事情,我哪有不知道的?”

我当下立刻看向碧落,她脸色苍白,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你说什么?我是你的玉佩?”

天律点了点头,碧落胸膛剧烈起伏,我有些担忧:“碧落……”

碧落却道:“难怪我一眼就喜欢上流梭,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如此眼熟……你为什么要滴血给我,又为什么要送我来魔界?”

天律轻轻一笑:“还不是寒崚担心若朦担心的紧,我为了让他安心,也只能将贴身玉佩丢下去陪她了。”

碧落缓缓扭头,看着我。

我:“……”

向来不算太聪明的碧落这一回反应极快:“我们之前见过几次的那个白衣人,是不是寒崚神尊?”

我磕磕巴巴地道:“碧落,你听我说……”

她道:“你说。”

我一顿:“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楚。”

我看向天律,他眼睛半闭半合,几乎是要昏睡过去了,索性道:“若朦和寒崚,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律忽然睁眼,对着我与碧落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寒崚这一辈子,有两个徒弟。”他用一种说故事的口吻慢慢说,“一个是晏安,另一个嘛……嗯,不能说,不能说。”

碧落望着他,轻声道:“这不能说和说了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说话,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曾是寒崚的徒弟?

不知为何,我竟没有那么惊讶。

前几日喝下醉伶仃做的梦,已让我心中有所猜想,而寒崚曾说过,我与他相熟,却并不是朋友。

那么,是师徒,倒也说的通。

可寒崚对我的态度,温和却疏离,并不像对徒弟的态度,最重要的是,谁会让自己的徒弟来魔界当什么卧底?

天律饮了一口手中的桃君子,道:“寒崚的性子便不适合当什么师父,故而两个徒弟,都以和他决裂告终,哎——可怜的寒崚神尊,啧。”

这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有些着急地道:“决裂?为什么会决裂?”

天律却对我晃了晃手指,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说:“一定是因为寒崚的徒弟太没用,一直拖后腿,寒崚才与她决裂的。”

天律微微皱眉:“胡说。寒崚那女徒弟还不错的,虽寒崚去哪儿她也跟到哪儿有些缠人,但跟着寒崚上天入地降妖除魔,可是做过不少事,当初那赫赫有名的魔君夫妇武杀与荷溟便是她与寒崚两人除了的……至于决裂,也是那女弟子提出的。”

天律说这些,对我而言,简直和那日在百花楼上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般陌生。

什么武杀荷溟,什么与寒崚决裂。

我怎么会与寒崚决裂?

之后我再怎么问寒崚和我的事,天律也只一句不知道,碧落实在听不下去了,拉着我道:“若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碧落也是天界的,我并没有理由再继续瞒她,何况刚刚天律说的那些她也都已听到了。我道:“不瞒你说,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当初我入炼妖壶,被寒崚神尊的一个手下给救了,他告诉我我是个神仙,来魔界是为了卧底除掉晏安的,因为我与晏安的恋人长相一样。我一开始不信,到后来却不得不信了,那白衣男子确实是寒崚神尊,可他从未提起我是他徒弟的事情,百花镇花灯节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碧落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摇头:“不,还好你没告诉我,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看了眼抱着那坛酒合着眼的天律,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碧落道:“我不晓得。我是他的玉佩,那便是他的人,难怪我当初有意识以来就待在你身边,还下意识与你亲近,你说什么缘分天定……居然是真的,却不是老天定的,是这个天律定的。”

碧落说的豁达,语气中不免有些失落,她被天律赐予灵性,却是因为我是寒崚的徒弟要来魔界,寒崚担心我,天律便轻描淡写地将她也丢下来,如今这样无所谓地说出来,确实伤人,毕竟碧落早已不是一个毫无意识的碧玉。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碧落,抱歉。“

碧落道:“你抱歉做什么?你也什么都不晓得,我要怨也该是怨天律。可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哪有什么怨他的立场……罢了。我在这儿守着他,等他酒醒了再做打算。”

我连连点头:“我也在这儿等行不行?我还想问我和寒崚的事情。”

碧落道:“好。”

我道:“对了,碧落,你的涣神散可否给我一些?”

碧落没有问为什么,直接从腰间掏了个小玉瓶给我,我接过小玉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