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天律已抱着酒彻底睡了过去,堂堂一个神尊,醉酒后竟然这样不设防,我与碧落两人隔着个天律,望着彼此,表情都十分复杂。

过了不晓得多久,我倚着翘角亭的柱子,闻着那桃君子的酒香,慢慢睡了过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要是要害她,就不会为你引路了。”灼华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似乎就在我身侧。

可我脑袋却有些昏,没能立刻睁开眼睛。

君扬的声音随后响起:“她为何迟迟醒不来?”

灼华道:“我也不晓得……啊,你看她睫毛动了。”

我正试着睁眼,君扬又道:“是不是你桃夭山的幻境?”

灼华道:“她若没喝水便不会有幻境,何况幻境中也只是会出现自己想见的人,引你下山罢了。她还在这翘角亭根本没挪过地方呢。”

灼华这话莫名让我心中有些不安,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又听见君扬说:“可桃夭山上分明有双重幻境,第一次会引中招者下山,被识破后会再出现一次。”

不好!

我终于奋力睁了眼,然而已来不及了,灼华疑惑道:“这怎么可能?哪里来的什么双重幻境,你若识破了幻境,便会立刻回到现实里。”

君扬闻言立刻朝我看来,而我正好睁开眼,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上了。

此时已是白昼,清空朗朗,君扬那一双隐为黑色的双眸隐隐发红,看的我一阵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若朦:碧落!!!!!!!!

血迹

好在此时灼华凑过来, 挡在了我和君扬视线之间, 她望着我,道:“你没事吧?怎么睡的这么熟, 跟昏过去了似的。”

我试着动了动,发现眼睛睁开后,身体也能动了:“我也不知道, 昨夜我与碧落——碧落呢?”

灼华一愣:“我不知道呀,我今早来找你们, 只看见你一人躺在这里。我还以为天律和碧落都走了。”

我起身,假装没看到君扬可怕的眼神,四处寻找碧落, 然而确实不见碧落身影,天律也不在了,地上只有三坛空酒壶, 印证着昨日天律真的来过。

我说:“碧落不知道是不是先回客栈了。”

“没有。”君扬冷冷地说, “她没有回客栈。”

我故作镇定地看向君扬:“是吗?那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君扬盯着我,简直要将我给看穿似的:“你们昨夜上山做什么?”

灼华正要说话, 我指了指地上的酒,道:“我俩上山对饮, 有什么问题吗?”

君扬冷笑了一声:“没有。”

灼华疑惑地看了我几眼, 但到底没有揭穿天律的事情, 我看着那三坛酒,心里莫名有种不安感,灼华凑来我身边, 极小声地道:“看来碧落当真把他给弄走了?你若见到碧落,记得替我谢谢她。”

我点头,君扬凉凉地道:“若无其他事,咱们先下山吧。”

灼华说:“你们下山吧,我还得将这里的烂摊子给收拾好。”

想到要与君扬两人单独下山,我便有些迟疑,然而我若非要灼华同行,只怕君扬更会怀疑,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君扬一路朝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君扬忽然道:“师父。”

我惊讶地看着他:“若朦?若朦在哪儿?”

君扬停下,抱臂冷冷地看着我。

我只管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君扬道:“我们第一回上桃夭山时,我以为的双重幻境,正是你。你已什么都听到了,何必现在继续装糊涂?”

我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双重幻境?”

君扬忽然伸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速度太快,力量也太大,我毫无反抗的机会,他不再掩饰那双红眸,更没掩饰浑身的杀意:“师父,你若再装傻,便不要怪徒儿手下无情了。你是如何从天界来到魔界,成为一个小妖,又是如何扮作柳若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觉渐渐呼吸困难,头脑发胀,手指想捏诀,却连捏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掐着我的脖颈,我只能勉强吐字:“你到底……咳……在说什么……”

周围的景致已渐渐模糊,想不到我第二次要在君扬身上栽了跟头,若我当真死了,晏安晓得后,会不会立刻狂性大发,先杀君扬,再屠天下?

好在下一刻,君扬便忽地放了手,我浑身发软地倒在草地上,剧烈地咳着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君扬立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观察着我。

我不敢有任何破绽,咳完后厉声道:“君扬!你到底在干什么?!若晏安晓得……”

事情危急,我也只能搬出晏安来威压一下他了。

然而君扬却冷笑一声:“师父,你还真够嘴硬。你现在如此费心隐瞒,怎么也不肯承认,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寒崚?可你刚刚差一些就要死了,也不见他来救你。”

寒崚……君扬竟连寒崚也晓得?!

我仰头看着他:“我从未说过我是柳若,是晏安认定此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定我是若朦,但炼妖壶是何等神物,无论怎样的妖魔,从来有去无返,若朦她已死了。我怎么会是她?”

大约是我态度实在坚决,君扬望着我,脸上终于渐渐显露出一丝迟疑:“我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她有什么叫柳若的朋友。”

“我也不叫柳若。”情急之下我只好随便帮自己编了个名字,“你们有谁问过我名字吗?自晏安认定我是柳若之后,我就只能叫柳若了,此前我叫若宁。”

“若宁?我也从未听她说过有这个朋友。”君扬黑着脸说,“她除了碧落之外,哪有什么朋友。”

“你离开苦冥村之后,回来过几次?”我义正言辞地道,“你那师父天天盼着你回来,而你回来的次数很少,时间也极短,她光是要问你离开苦冥村的日子过的如何,你就已差不多要离开了,她哪有什么时间告诉你她交了什么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苦冥村那点点大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也丝毫不会在意。”

我顿了顿,补充道:“她也曾数次说过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你认识,然而你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终连她有几个朋友都不晓得,更遑论和她的朋友见面了。”

君扬道:“可即便我还没外出历练时,也从未听过有个与我师父修为相当的若萍草。”

这就更好解释了,我道:“我本就不是苦冥村人,我是若跃村的,因故才去了苦冥村罢了。

君扬又道:“你虽与师父长相不同,细看却又有不少相似之处。”

我皱眉:“有吗?就算有,那也必然是因为我们同为若萍草,何况,就算若朦是我朋友,我也不愿意被人说和她长的像,毕竟她长的……”

这贬低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君扬忽地扬手,一阵风从我耳边掠过,割下了我一缕头发。

杀意凌然,让我不寒而栗,君扬阴森道:“你没有资格点评她的长相。”

“若不是你咄咄逼人,我也不愿这样谈论一位已死的故友。”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总而言之,我绝不是若朦,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至于什么寒崚,什么神仙,我更是不明所以,若你真认为我与寒崚相识,大可以直接告诉晏安,不必在这里用你的揣测来给我降罪。”

君扬道:“若你真不是若朦,自也没有仙缘。”

我故作好奇道:“若朦认得寒崚?这怎么可能。”

君扬已大步朝山脚走去了:“与你无关。”

我内心松了口气,跟在君扬身后下了山,回到桃云客栈后,他径自离开,也不晓得是不是去晏安面前告状了。

由此看来,君扬并不是真的认出了我,只是深深怀疑,难怪他从未戳穿。至于神仙,也不是我哪里露馅了,而是当初他就认定若朦是个神仙,还和寒崚有所关系……难道,他连若朦是寒崚的徒弟都晓得?那他把白幽带回去,莫非也和这件事有关?

寒崚,天律,君扬,一个个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可我却谁也不能问,真是愁死我了。

想到天律,我便想到无故失踪的碧落。

我与碧落形影不离,故而彼此之间居然连个可以传消息的东西都没有,等到天色将暗,碧落也没有出现,我只好试着用娆音给的罗盘,和碧落昨夜给我的装着涣神散的玉瓶试图寻找碧落。

然而那罗盘转了两圈,竟然直接裂了。

我心头狂跳,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厉鬼张良也没有让罗盘裂开过,难道碧落已不在世间?

这绝不可能。

我把碎了的罗盘收拾了一下,用晏安留给我的传音符将此事告诉了他。

用完之后,我坐在屋内,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要快些让晏安去投胎转世,可如今出了事情,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人,却就是晏安。

大约是为了惩罚我这样的行为,晏安那边并没有任何回应,而君扬也忽然离开,神色匆忙。我刚离开桃云客栈,就被两个修为不俗的上魔拦住去路,说是这附近危机重重,希望我夜间能待在客栈内不要离开。

我口头应下,但他们毕竟不是来监视我的,看守的并不严格,其他人进不来,我却是很轻易就能出去。

我先试着用薄山的玉佩联系他,但仍然没有反应,便直接偷偷离开了桃云客栈。

出了桃云客栈,我却一时茫然。

眼下晏安君扬流梭碧落全部联系不上,我一个人在人界,要寻找碧落实在难之又难。

可碧落是在桃夭山上消失的,我亦只能再去桃夭山一次。

万万没想到,这一回不但没找到碧落,连灼华也不见了,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只能悻然回桃云客栈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下楼,却见到了圆慧。

他去而复返,坐在客栈内,面色隐有忧愁之色。

我非常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圆慧看见我,起身行了个佛礼,又掏出了一枚木簪:“小僧前夜休息前遭到异兽攻击时,才发现她竟将自己的法宝偷偷放在了小僧身上为小僧护法。”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才想起来,灼华那根桃花簪确实在圆慧走后便没戴过了。

我说:“你特意回来,就是为了将这法宝还回来?”

圆慧摇头:“般若寺出了事,我本打算先赶回去解决寺内之事再回来将桃花簪送回,然而今早这法宝忽然发出异光后迅速黯淡,之后无论小僧以神识如何探测,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面色凝重:“桃花簪这样,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灼华施主遭遇了什么。”

我眼皮一跳:“我最后一次见她,是昨日早上,昨天夜里我上桃夭山寻她,确实不见踪迹。”

圆慧皱眉,没有说话。

我道:“既然般若寺有事需要你,你不妨先回去,这桃花簪也可暂由我保管,若我寻到灼华,必然原封不动交还给她。”

圆慧道:“般若寺固然重要,可灼华施主于我亦有恩,寻到灼华施主,我再回去吧。寺内尚有方丈们坐阵,想来也不至出什么大事。”

我看了他一眼:“看来圆慧大师还是挺在意灼华的。”

圆慧面色不变:“即便是阿若施主或碧落施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来的。”

我皱眉:“圆慧大师还真说准了,碧落也不见了。”

圆慧有些意外:“难怪不见她。”

圆慧归来,我便与一同再上了一次桃夭山,这一次,我们在翘角亭发现了一点血迹。

圆慧闭眼碰了碰,蹙眉:“这是灼华施主的血。”

曾经的宴安

虽然发现了灼华的血, 但血迹稀少, 她未必出了什么大问题,抱着这样的期盼, 我与圆慧继续往上寻,终于第一次过了翘角亭。

灼华的府邸就在桃夭山顶端,原本之前从山下往山上看, 似乎什么也没有,更别提能直接看到灼华的府邸了, 但现在却连丝毫屏障也没有,一个不小的府邸直接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这府邸和人间府邸有些相似, 牌匾上写着灼灼其华。

我道:“她当初必然是施了障眼法的,可现在连障眼法都消失了。”

圆慧点点头,伸手去推那门, 门并没有任何限制, 一推就开了,一推门, 映入眼帘的仍是几棵桃树,灼华将山泉的一处分支圈了起来作为活水池塘, 倒是颇有意趣, 两边是简单的游廊, 和几间房间。

我们一间间推开看了,却都没有见到灼华,而灼华自己的房间在最里头, 并不算大,粉色帷幔粉色屏风粉色的床铺,十分符合灼华的身份,只是那铺着粉色桌垫的圆桌上放着一件染血的布衣,布衣的破漏处还有未拿下的针线。

圆慧脸色微变:“这是我之前的衣服。”

我道:“她这是在替你缝补衣物?可补到一半就忽然停手了。”

圆慧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府邸不小,我们却一无所获,不管是碧落还是灼华都没有一丁点信息。

原本心头只是萦绕着一股很淡的不好的预感与担忧,现在这担忧却强烈了起来,然而我与圆慧却都一筹莫展。

圆慧一人继续在府内走动时,我拿出薄山的玉佩,再次努力与他联系,这一回那玉佩发出了莹莹光芒,我却仍没能够联系上薄山。

圆慧决定先留在府内等一天,我却在此时收到一道传音符,居然是守在桃云客栈外的一个上魔发来的,他请我速回,说是晏安出了事。

我急忙赶回客栈,却发现客栈内已乱作一团,原本的掌柜和店小二早就被打昏塞在厨房里了,那些上魔没压抑魔气,正在一楼守着。

看见我,其中一个道:“柳姑娘,您终于回来了,魔尊他受伤了。”

受伤?

我点点头,朝二楼走去,推开晏安房间,果然闻见浓浓血腥味,君扬正坐在晏安床头,眉头紧锁,一个魔医正低头替晏安治疗,晏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脸上有一道划痕,脖颈处也有划痕,他上身□□,上面也有无数伤口,那些伤口虽然都并不大,但却都深可见骨,虽已暂时没流血了,但伤口处发着莹莹金光,光芒时盛时弱,盛时晏安便会不自觉皱紧眉头,显然痛苦至极。

君扬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我愣了一会儿,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

君扬的语气有些忿然:“是天帝。”

天帝?

晏安的父亲?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天帝还将晏安打成这样。

传说中的天帝对晏安心存愧疚,只是想要他回天界,被他捅成羊肉串都不曾还手,怎么可能对晏安下这么重的手?

我道:“天帝怎么会……”

此时那魔医转身,对着我与君扬道:“魔尊大人并无太大危险,只是那缚魔网上灵力太重,对魔尊大人的魔体产生了影响,他的伤口暂时无法愈合,只能等灵力慢慢消散,或是以昆仑山上的天山雪莲来治愈。”

魔医交代完,又留下几颗药丸说要定时服用后,便说要替君扬也看看,君扬面色苍白,却强撑道:“不必,我并未进那缚魔网,不会有事。”

魔医有些为难,我道:“这时候了你强撑什么?万一天帝又派神仙来怎么办?现在最能护着晏安的难道不是你吗,若你伤口迟迟不好,还指望我这个小妖保护你们不成?”

君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终究是接受了魔医的治疗,他的伤确实比晏安好一些,大多集中在右手和左腿,魔医给他上了药便先离开了,我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怎么会碰上天帝?缚魔网又是什么,还有流梭呢?”

君扬道:“流梭昨日被派回魔界处理事务了。我昨日本该在桃云客栈保护你,但忽然感应到魔尊危难,只能匆匆去找他,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我去时,只看见魔尊正好从缚魔网中挣脱出来,天帝似乎也受了伤,匆忙离开。”

我道:“缚魔网……我从未听过这个东西,是神器吗?”

君扬点点头,面色凝重:“那缚魔网简直是专门为魔尊而造的,天帝要把他困在其中,不知带向何处。”

还能带向何处,必然是带回天庭了。

君扬看了眼君扬,阴冷道:“魔尊现在这样,除非只是魔体受伤,他的神识也受了极大创伤,不然不至于一直没能醒来。”

我试着用神识去探晏安的,虽我神识比之他实在太弱,但正如君扬所说,晏安的神识此刻极其混乱,只是不知伤到了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