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晏安到底去了何处?他说发现了寒崚气息,在追寻寒崚的踪迹。”

君扬面色更加难看:“没错,就是寒崚。魔尊当时应该已找到了寒崚,因为那里分明有寒崚的血迹。而寒崚如今应也已受了重伤,只是不晓得天帝为何会出现。最大的可能就是寒崚以自己的为饵,与天帝一起伏击魔尊……无耻之徒!”

君扬这样说寒崚,我张了张嘴,也没反驳,君扬又道:“这仇是越来越深了,等魔尊伤一好,我们必要将昆仑都倾覆!”

他用的力气太大,伤口大约哪里又崩开了,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我没接话,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君扬瞥我一眼,不满地道:“魔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道:“我能有什么反应,哭闹还是自刎?有什么事情都等他醒来再说吧。”

君扬冷冷地看着我,最终一言不发地合上眼睛。

我心中却是有些烦闷。

薄山已受了伤,寒崚更是因为用溯回轮所以导致昆仑山都塌了一半,按薄山的意思,他本岌岌可危,现在若又被晏安所伤,也不晓得还能撑多久。

他是为了逆天改命,才用了溯回轮,却将宝压在了我身上。

为什么他不自己亲自动手,就像君扬说的一样,和天帝合伙杀了晏安呢?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动手?我这样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从我被晏安当做柳若开始,已过了一个多月。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晏安,心头纷乱不已。

现在灼华莫名失踪,也没人晓得那梦千年在哪里了,梦千年加上涣神散的法子已然不能用,而晏安……晏安苏醒之后,便要找寒崚的麻烦?

我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转头去看君扬,却见他双眸合着,已沉沉昏睡过去了。

是了,他昨日到现在大约都不曾休息,又受了不轻的伤,现在放松下来,便直接昏睡过去也能理解。

我请一位上魔将君扬带回他自己的房间,这一下晏安的房间内只剩下我与他。

我看着晏安,脑袋里慢慢冒出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晏安如今躺在床上,神识和魔体皆受损,我或许可以从他的神识下手。

魔体受损尚能慢慢恢复,神识受损却只能从此昏睡,以我的能力,能对他神识造成的伤害必然很小,可怎么也能拖延一些时间。

起码,能让我重新联系上薄山或寒崚。

打定主意,我给门上了个结界,又盘腿而坐,沉心静气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分出一缕神识去探晏安的神识,他躺在床上,神识却像一个个黑色漩涡,胡乱地打着转,我小心地避开,想寻他神识的弱点。

然而尚未往里探几步,他的神识就像是忽然意识到有外人闯入一般,忽然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急急要退,却已来不及,被那漩涡给直接吸了进去。

完了。

我神识若被晏安给吸,想必是有去无回,从此我的妖体就是个行尸走肉了。

晏安的神识漩涡极为骇人,我在那狂风暴雨中旋转了不知多久,想着吾命休矣时,却发现周围景物骤然一变,山青水明,而我站在溪边,对着溪水一照,仍是我自己的脸,却穿着淡黄色的粗衣,背上背着一个药篓。

我眼皮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想必是晏安的神识幻境,而我此刻当然就是柳若了。

“阿若。”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战战兢兢转头,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我为何会入了他神识幻境,就听见他说:“你不是要采若萍草吗?在这儿发什么呆?”

我愣愣地看着晏安,他现在也是凡人打扮,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和草鞋,穿在他身上也没那么不堪了,而他的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我所熟悉的他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看起来要稚嫩许多,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戾气,更没有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始终挂在嘴角的笑意,见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居然还不耐烦地蹙眉,又有点小得意地说:“怎么?又看我看呆了?我们说好了的啊,你救了我,我帮你找到那罕见的若萍草,不用以身相许!”

我:“……”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是伤着脑子了,所以神识幻境也如此不稳定?他认不出我不是柳若,也没回忆起柳若早已不在人世,自己也早已入魔了。

我沉默地看着晏安,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想反悔不成?!做梦。小爷我的身份,说出来只怕要吓死你,你承受不起。”

我说:“哦。”

“哦什么?”晏安走到我身前盯着我,“你这是什么态度?柳若,从刚才起你就怪怪的。”

我想起晏安跟我说过柳若父母早亡,随口道:“想父母了。”

晏安脸色微变,有些别扭地说:“逝者已逝,别这样。我生下来便没见过母亲呢。”

什么?

晏安的母亲不是王母吗?

我一头雾水,却怕问了要露馅,只好点点头:“继续去找若萍草吧。”

晏安跟在我身边,不怎么高兴地说:“虽治那瘟疫要若萍草,可这百花镇人数众多,你一个人收集药材怎么忙的过来?何况你那破药店早已入不敷出……”

我随口道:“这是医者的天性。”

晏安撇撇嘴,说了句“迂腐”便没再说话,大约是为了脱身,他倒是很积极帮忙寻找若萍草,但我自己晓得,若萍草生在高山之巅,他们此刻在的这座山仍是低了一些,大约是找不到什么若萍草的。

待到快要天黑,晏安催着我下山,我跟在他身后,晏安忽然回头:“柳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平常不是叽叽喳喳的吗?今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心想,那是因为我在思考要如何杀了你。

方才我直接用神识和晏安对抗,简直不可能,但现在我已入他神识幻境,且他对我还毫不设防,我只要杀了幻境中的他,他的神识便会受到巨大创伤。

哎,平日跟在他身边,我就想着如何杀他,眼下神识在一起,我又要想着如何杀他神识,晏安遇见我,真是忒造孽。

谋杀未果

不过, 在神识幻境内杀晏安, 实际上也并不容易。

此时我是凡女柳若,他是天帝之子晏安, 虽然受过伤,功力有损,又是在人界, 然而我想直接动手,简直是蚍蜉撼树, 不可为之。

最要命的是,现在的晏安显然还没喜欢上柳若,我也没办法迷惑他之后再杀了他。

刚到山脚, 晏安忽然回头,扶住我肩膀:“行了!你别伤感了!我答应你,等我报恩完, 就替你去找寒……找一个人, 帮你父母寻个好身世,将来必然圆圆满满。”

我下意识道:“找谁?”

晏安脸拉的很长:“说了你也不认识, 总之是个很厉害但冷冰冰的家伙。”

那就是寒崚无疑了。

看来寒崚还真当过晏安的师父,只是两人似乎关系一直不算好。

也是, 晏安现在这样的性格, 能和寒崚关系好才怪。

我没说话, 晏安说:“你怎么还不信我是个神仙?我现在不能用神力,只是因为受天条限制,哎, 天界就是麻烦,条条框框这么多,我看那些妖魔鬼怪在人界可从来没什么限制。”

别叹气,你将来可不就成了魔尊吗,三界都畅通无阻,毫无限制。

我现在既然是幻境里的柳若,只能努力装的像一些:“你若是神仙,我也是神仙。”

晏安气的瞪大了眼睛,最后摆摆手:“罢了!不跟你说了,你就是因为得不到我,所以这样诋毁我。”

我:“……”

以前的晏安怎么是这样的?

倒是说不准是以前那样比较好,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似乎两种都不太好……

因为百花镇内瘟疫流行,柳若与晏安在山脚搭了个小草屋,这草屋十分简陋,我回头看了眼那山,忽然觉得有点眼熟:“这山叫什么?”

晏安说:“我怎么晓得?这山好像春天桃树不少。百花镇的人喊它桃山吧。”

我:“……”

这是桃夭山!

难怪晏安知道灼华,还说什么桃夭山是自己和柳若的定情之地,又希望我喝梦千年的。

照这样说,灼华这时候应该已经在桃夭山附近了,只是修为更低,所以此刻是夏末,桃花已都谢了,只留下一些光秃秃的树。

晏安揉了揉肩膀:“累死了,我要去一旁河里洗个澡。”

我转身看向他,心头略有点震惊,虽然四下无人,但这荒郊野岭他就直接在河里洗澡似乎不太好。

然而晏安显然会错意了,他蹙眉:“你想偷看我?”

我:“……没有,你去吧。不过你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爬个山而已,怎么会累。”

晏安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么,我虽是神仙,但之前才和饕餮恶战一场,本身仙骨受损,如今又欠你一份救命之恩,还受天道限制,我现在身子和凡人差不多。”

他说饕餮,我倒是有点印象,晏安还是个神仙的时候,据说是因为饕餮偷溜到了晏安常居的一座浮云岛上,偷喝了晏安藏了八百年的美酒,这饕餮乃上古凶兽,作恶不少,后来虽被镇压,却也时常四处寻好吃好喝的,尤其嗜酒,晏安也是太生气,才会只身追到了那饕餮老巢,和他恶战一场,最后晏安坠入凡间,饕餮也不知去向,据说是隐匿在西海之中,再不出现了。

原来他认识柳若,是因为这件事。

但这样便再好不过,此刻我是凡人,他也是凡体,要杀他并非太难。

晏安说去洗澡,反复交代让我不要出去偷看,我应下后在小草屋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一把用来割草的弯刀,刀口不算锋利,但好歹是开过封的。

我比划了一下,虽然并无拿刀经验,但乘其不备一举击杀,还是有机会的。

我捏着那把刀,将它藏在身后,悄悄推开了门。

万万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见晏安站在门口,他并没有走,脸色很不好看盯着我,我心头狂跳,想着是不是被发现了,要不然就趁现在——

结果晏安沉声道:“你果然还是想偷看我洗澡。”

我手一抖,那弯刀生生在我自己右手手腕上划了道口子。

虽然是在晏安神识幻境内,然而这痛于我而言却十分真实且鲜明,我强忍着痛,对晏安说:“没有。”

晏安拉下脸:“我真的去洗澡了,你不许看。”

说完倒是真的走了。

他一走,我转身去看自己的手腕,那弯刀到底是开过刃的,果然流了不少血,我低头去翻找那些药草,因我是若萍草,本身对药草就知道一些,找个止血的药草并不难,然而此时门又开了。

晏安走进来,正要说话,见我一手是血,微微一愣。

我:“……”

晏安说:“柳若,你不至于吧,这样你就要自杀?!”

他熟练地找出一株止血草,揉碎后敷在我伤口上,又用绷带替我将伤口缠好:“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我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要自杀,这是不小心划到的。”

晏安显然不信,怜悯地看了我几眼,转身走了。

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去而复返。

我右手如今受伤,要想着直接用弯刀一类的东西杀他难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只能去翻草药柜,果然找到了几株剧毒的断肠草,这断肠草若是和其他药草混合倒是能压抑毒性成为药物,但若单独服食则会立刻毒发身亡。

晏安洗完澡回了小草屋,小草屋内有两张床,位置分的很远,其中一张外边还简单地用粗布围了一圈,我将断肠草藏在衣袖内,坐在床上思考如何给晏安下药时,他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看见我,表情十分无奈:“你坐我床上干什么?”

我愣了愣。

这外边用粗布围住的居然不是柳若的床,是晏安的床。

我只好站起来,走回自己床边:“走错了。”

晏安显然没信,但大约怕我再“自杀”,没有说什么。

按理来说在神识环境内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或许晏安的神识受创太严重,又或者是他下意识希望一切如常,所以晏安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周围的一切渐渐暗下来,我的神识身处其中,也逐渐像是睡着一般。

晏安的低吟将我唤醒,我睁开眼,仍是在小草屋内,晏安在他自己的床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隔着那层粗布,我有些迟疑,不晓得里边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此刻是不是能杀他的好时机。

我还没动手掀开帘子,晏安自己就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的模样让我有些吃惊——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可怕的黑纹,黑纹之下,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皮肤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晏安双眼紧闭,不断发出痛苦的□□,全身也弥漫着一股黑色的气体,我下意识想去唤醒他,又想到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当即扭头去寻了那弯刀,对准晏安的心脏就要捅进去。

抱歉。

然而那弯刀还没碰到晏安,就被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气给弹开了,直接飞出老远,我的右手本就受了伤,现在虎口也被震的发麻。像是感受到危险一般,晏安忽然猛地睁开眼,双眸血红。

晏安是天帝之子,怎么会有魔的红眼?

我与那双眼对视,只觉得全身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嗜血而残忍,他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直接将我给彻底抹杀,吞噬。

“晏安。”我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却反应极大地嘶吼了一声,抱着脑袋又在地上打了个滚,那团黑气绕着他,最后不甘心似地慢慢消散了,而躺在地上的晏安也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低下头,试着去探他鼻息,手才伸过去,晏安便忽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你又在干嘛?”

我:“……”

晏安睁开眼,眼睛已是正常的黑色,他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抓着我的手甩开,又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趟地上了?你把我扯下来的?”

“你自己滚下来的。”我冷静地说,“不要血口喷人。”

晏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柳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你比较奇怪。”我站起来,“晏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晏安一愣:“什么?”

他几乎是急急忙忙地冲到铜镜边,看了半天,有些不满地说:“胡说八道,我这不是黑眼睛么。”

“刚刚你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还睁了一次眼。”我没打算隐瞒他这件事,“眼睛是红色的。”

晏安面色微变,但仍坚持:“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

我懒得与他争辩,打算继续回去思考怎么给他下毒,晏安就道:“咦,天就亮了?”

我抬头看去,才发现外面天果然亮了,晏安喃喃道:“怎么好像没过去多久。”

因为确实没过去多久。

因是在山脚,百花镇内又瘟疫遍地,小草屋里只有一点米,晏安说饿,便要我煮粥,这倒正合我意。

晏安去制作对抗瘟疫的药了,也不知道晏安和柳若哪里搞来一个大锅,晏安熟练地往里面一股脑地丢了昨天采集来的药材,又开始搅拌,中间不断放一些其他药材进去。

我看着稀奇:“你弄这些还真熟练。”

谁料晏安瞥我一眼,凉凉地说:“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让我做这些?你又一直没危险,我不能报恩,居然只能在你身边干这种粗活。你什么时候能有危险,让我救你一次呢。”

柳若最大的危险,大概就是天界的神仙下凡来诛杀她的时候,可惜这一次,晏安没有救下她。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同情晏安,大约表情怅然了一些,晏安道:“我报恩后便会离开,但咱们已算半个朋友了,若有缘自会再见,你何必做这样的表情。”

我低头熬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