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我低声道。

圆慧默不作声朝门边走去,手中捏着他的佛珠,而我也罩了个屏障在我与圆慧周身。

此时那人忽然又猛地推起门来,还带着抱怨:“谁啊?怎么把我家给锁上了。”

听声音,却居然是消失了多日的灼华。

圆慧将门打开,果然见灼华站在外面,她微微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圆慧:“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

我一愣:“灼华?”

灼华说:“你们认识我?是我朋友?太好了。”

她推开我和圆慧,直接往里面走去,脸上和手上都有伤,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一路的摆设:“奇怪,到这里我倒是很熟悉……”

说完便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我与圆慧跟在后面,都一头雾水,她转身看着我们:“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圆慧:“……什么?为什么?”

灼华撅着嘴给我们展示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我也不知道,醒来时我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洞里,什么也不记得了,有个神仙追着我打,还喊我灼华,说我作恶多端……我好不容易逃走了,觉得这里有点眼熟,便一路顺着上来,果然发现了自己的家。”

我道:“什么神仙?长什么样子,你可有印象?”

灼华摇头:“我光顾着逃跑了,哪里敢看他什么样子。”

她疑惑地看着圆慧:“你该不会是和尚吧?看你一身正气,也不像是妖僧啊,怎么会来与我们这些妖怪打交道?”

圆慧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灼华怀疑地看着他,又低头去看,发现桌上那件缝了一半的衣服,拎起来看看衣服,又看看圆慧:“这该不会是你的衣服吧?这是我的房间吗?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你补衣服……天呐,你这妖僧,我们该不会是夫妻吧?”

圆慧连连摇头:“不是。”

灼华撇撇嘴,没有追问,只看着我:“你是我的朋友吗?你是谁?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道:“我也只与你认识几日而已。你忽然失踪,我们一直在找你。”

灼华敲了敲脑袋:“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我道:“你还记得你之前酿的酒一般放在何处吗?”

灼华说:“你们看起来也在我家待了不少时间吧?没自己找一圈吗?”

“你酿的酒,必然自己设了限制,你之外的人不可能轻易发现。”我道,“你的酒里有一种叫梦千年,喝了之后能想起前世今生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失去了记忆,喝梦千年应该就能想起来。”

灼华眨眨眼,说:“我这么厉害啊?好吧,我一会儿找找——现在我得先洗个澡,疗个伤。”

圆慧道:“既然灼华施主并无大碍,那小僧就先行告辞了。”

他转身便要走,灼华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等等。你走什么呀?”

圆慧迟疑地道:“灼华施主……”

灼华笑眯眯地看着圆慧:“妖僧,你不如留在我这儿过一夜?现在天都这么暗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和尚走出去,不晓得多少妖怪会心动呢。“

这场面实在有点不忍看,我道:“灼华,你逃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的妖怪?比如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叫碧落的。”

灼华摇摇头,仍抓着圆慧不放:“没有。”

虽是料想之中的事情,我却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道:“好,那我先下山了。不,不打扰你们两位了。”

圆慧当年对灼华也是一片情深,现在碍于法规,将她彻底当做陌生人,而灼华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圆慧如此有兴趣,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为好。

我转身欲走,天上却飘起了淡淡雪花,圆慧惊讶地道:“为何忽然下雪了?这雪似乎……”

话未说完,灼华脸色大变:“好厉害的神仙!追我到了这里!”

她松了抓着圆慧衣裳的手,转身一个跃步就要朝外跑,风雪却似有眼睛一般,打了个转往她身上袭去,我大声道:“寒崚?!是你吗?你别对灼华下手,她不是什么不好的妖怪。”

灼华躲着那些风雪,脸色更加难看:“什么?!寒崚?!”

圆慧凝神,手中佛珠发出淡淡金光,却是要与那风雪对抗,护住灼华。

然而他这是降妖之法,对寒崚自然毫无作用,下一刻,一片冰叶飞过,速度快的我们根本没法阻止,直直穿过了灼华眉心。

灼华瞪大了眼睛,眉心溢出一丝血迹,随即砰然倒地。

圆慧失声道:“灼华施主!”

我也瞪大了眼睛,上前扶起灼华的尸身,可不知那冰叶是有什么作用,灼华的脸迅速凹了下去,皮肤也立刻失去了原本的生机,苍白的可怕,就连头发都开始掉落。

“这是怎么回事……”圆慧看着灼华,声音罕见地有些变了。

我咬了咬牙:“寒崚!你出来!”

那风雪已停了,但我相信寒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寒崚终于慢慢从黑暗中现身,他仍旧是一袭白衣,面无波澜,我道:“你为什么要杀灼华?!我已经说了,她不是什么坏妖怪,她……”

圆慧也站了起来,看着寒崚,微微皱眉。

寒崚道:“她不是灼华。”

“……什么?”我愣了愣,看着地上灼华的尸身。

寒崚走上前,在灼华尸身上方伸手,只轻轻一动,那尸身之上,灼华的皮肤像一层衣服一般被脱了下来,而那之下则是个皮肤青黑,五官模糊的妖怪。

我与圆慧皆愣住,寒崚道:“这是画皮妖。”

饕餮

画皮妖在杀人之后, 常喜欢留下死者的皮囊, 可以让他们更好地扮演死者。

圆慧看着那层皮囊,脸色微变, 最终闭上眼,手中轻轻拨动佛珠,开始念起经文来, 我叹息道:“你在超度灼华?可她是妖,如何超度。”

圆慧没有理会我, 扔闭着眼睛念经,我看向寒崚,见他此时望着圆慧, 眉目中似有一丝悲悯。

片刻后,灼华的身影慢慢在空中凝成了个形,她仍是粉衣, 面容姣好。

圆慧睁眼, 瞧见她不由得一怔:“灼华施主……”

灼华有些忧愁地说:“相……臭和尚,你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赖在我府上?”

圆慧没有说话,灼华又说:“其实我一直是骗你的, 你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我, 我实在是太想他了, 你跟他长的又有点像,胸口都有个桃花胎记,所以我就觉得你是他。但其实……不是的。”

圆慧无奈地笑了笑:“嗯, 前世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我也从未认为我的前世与你……不过灼华施主你怎么会被画皮所害?”

灼华的神情更加忧愁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我的相公,你回去之后,也千万别想着我了……虽然,你大概本就不会想着我。”

她说完后身形散作翩然桃花瓣,同时地上被画皮扒下来的皮也一同化作桃花瓣,转瞬不见了。

圆慧有些茫然:“灼华施主?”

寒崚道:“她早已死了,方才只是留下的最后一抹神识,托我在你面前放出来。”

圆慧默然片刻,道:“多谢。灼华施主可有转世的机遇?”

寒崚道:“桃夭山上,每一株桃花,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灼华。”

圆慧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那画皮的尸身:“既然凶手已死,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般若寺内还有事,我已耽搁太久,告辞了。”

他冲我与寒崚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我不由得道:“圆慧大师。”

我想问他,灼华就这样死了,他不难过吗。

虽然灼华方才说他并不是自己的相公,但显然并不是真话。

圆慧回头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可话到了嘴边,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圆慧了然道:“我已说过,前世种种,我已毫无印象,而今生,灼华施主于我而言,只是一位说过几句话的朋友。她遇害我亦十分遗憾,但……”

我点头:“我明白的。”

圆慧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他转身离去,当真是头也没有回一下,我觉得他有些无情,可转念一想,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不能说他无情。

我看向旁边的寒崚,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碧落是天律神尊的一块玉佩?”

“是。”

“那她去哪里了?”

“天律醉后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由来,她心绪波动太大,也无法以妖形留在人间,只能先由天律带回天界。不过,她似乎还不肯回去。”寒崚伸手,在那画皮上方一晃,落下点点雪花,画皮的尸体与之一同消融。

我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寒崚摇了摇头:“要等她自己想通。”

我只好点点头:“那灼华是何时被画皮所杀?画皮为什么杀她?”

“十日前。”寒崚道,“应是为了梦千年。画皮是沉海渊饕餮的手下,饕餮嗜酒,画皮杀了灼华后,将所有的酒都给了饕餮,我来晚了。”

饕餮,当初和晏安有过矛盾的凶兽,原来真没死。

我道:“那梦千年岂不是没了?”

寒崚道:”灼华已死,只能去一趟沉海渊,看看饕餮有没有喝完。”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寒崚:“寒崚神尊,你是不是我师父?”

寒崚并不惊讶:“是。”

他如此坦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沉默了一会儿:“天律说我与你最后断绝关系了?”

寒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这只是件十分无足轻重的小事,我道:“为什么?听说还是我主动断绝关系的?”

寒崚说:“你那时不懂事。”

我:“……”

真的是这样吗?!

可他说的如此笃定又云淡风轻,我竟也没有开口质疑的勇气,过了一会儿,道:“究竟发生过什么?还有,为什么薄山的脸跟我一模一样?”

寒崚道:“时间不多,我要去沉海渊找饕餮。”

他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件事,他若不想说,只怕我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嗯。你知道晏安受伤了吗?是天帝将他打伤的。”

寒崚点点头。

我道:“其实,他受伤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寒崚淡淡道,“无碍。”

我:“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他并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寒崚并未在这个问题上与我纠结:“去寻梦千年,原本的计划仍然成立。”

我点点头:“我与你一起去。”

寒崚看了我一眼,我道:“灼华也算是我的朋友,她死了,我,我也应该替她报仇。”

寒崚手中凭空多了一个可提的木质灯笼,他手一松,那灯笼便兀自变大,寒崚站在灯笼横柄上,从高处看着我。

这横柄十分光滑,我一时间有点不知如何上去,寒崚对我伸出手:“手。”

我将手放进他手里,寒崚的手比薄山的要暖和许多,甚至掌心是微热的,这似乎与他有点不相符,但却也并不突兀,他轻轻一拉,我便站在了他身后。

寒崚道:“站稳了?”

我道:“稳了。”

灯笼升高了一些,笔直地朝着前方飞去,速度之快让人咋舌,两边景色飞快掠过,我立在灯笼上,却连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十分让人心安。

我望着寒崚的背影,长身玉立,青丝垂落,一袭白衣胜雪,衣角无风自动。

他当真是我的师父?可我到底为什么会与他断绝关系?

我不由得道:“薄山明明是男子身材,却与我长的一样,我能不能合理推测……这世上有许多人与我长的一样,都是你打算派去对付晏安的?难道薄山也是你徒弟?”

寒崚道:“不是。”

他这是平铺直叙地阐述事实,我却有些开心:“那他为何长的和我一样?”

寒崚道:“你可以自己问他。”

我奇道:“可他还受了伤,我试过几次,也没见着他,他受的伤,也分明是你遇见了晏安后受的伤。”

寒崚颔首:“这你也可以自己问他。”

我:“……”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我只好安静地跟着寒崚待在那灯笼上,一路腾云驾雾,山川尽数从脚下流淌而过,浮云绕身,我前方的寒崚也似朦朦胧胧罩在云雾中一般,虽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我下意识道:“我以后应该喊你什么?寒崚神尊还是师父?”

寒崚淡淡道:“随你。”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我此时要喊他师父也实在有些别扭,只好说:“罢了,还是喊你神尊吧。”

寒崚大约并不在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灯笼速度似又快了一些,一路到了西海上方,脚下灯笼开了个口,我们直直落了下去,站在了灯笼之内,灯笼内空无一物,连个灯芯也没,本是纸糊的外壳变得透明,能隐约瞧见外边的光景,灯笼缓缓下降,最终沉入海里。

待在灯笼里,呼吸无碍,随着我们的下沉,耀眼的阳光也逐渐被漆黑沉静的海水吞没,除了灯笼自身散发出的些许荧光,什么也没有,而越往下,便越能感受到一股强大至极的妖力,应就是那饕餮无疑。

这灯笼一路下沉,仿佛永无边际似的,我转身想询问寒崚,却见他双目微合,手中捏了决,一道夺目白光耀然闪过,从他手中袭向灯笼之外,如利刃般横空劈开沉沉海水,一时间海水翻涌,自下而上地向两边腾开,海浪惊涛却又无声无息,竟是迅速地结了冻,浪花犹在空中也被冰住,仿若精致至极的冰雕在我们身侧绽放。

我一时间看呆了,直到一声长啸骤然响起,震的这灯笼都抖了三抖。

我道:“这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寒崚神尊,数千年未见,一来便给我这样一份大礼——嗝!”

听起来,竟似打了个酒嗝。

寒崚面色不变:“饕餮,将梦千年交出来。”

我们的灯笼自寒崚分出的缝隙间畅行而过,寒崚收了灯笼,我绕圈一看,发现这是一处洞穴外,门口立着两个硕大无比的夜明珠,顶端刻着四个大字:吃的容易。

我一窒,忽然洞穴地动山摇,我下意识拉住寒崚衣袖,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