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灼华委实是个女恶霸,蒋涛满脸尴尬,正要说话,小若已经腾地站起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拿了个篮子,又拿了个凿药的石臼,转身走了。

蒋涛无奈:“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灼华气鼓鼓地道:“怎么,你心疼?”

蒋涛:“我只喜欢你,你心里是晓得的,但师妹自幼没有双亲,过的十分苦,性子也比较内敛,你这样待她,她虽然不说,一定十分难受。何况你放心,我与师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也看到了,我与师妹交谈都很少。”

灼华软绵绵地抱着蒋涛,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凶她了,我就是太在意你了……”

灼华确实很喜欢他,不然后头两千年来,也不会次次寻找他的转世,可最后灼华的下场……

在已知结局的情况下,看到当初的事情,实在是唏嘘。

我本以为要继续留在这里看着灼华与蒋涛恩爱,不料随着小若走远,我也被扯着走了出去,仿佛我只能跟着她似的。

小若看起来不像方才那么木然了,她轻轻哼着歌谣,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意思,一路走到山崖边,弯腰去看那些若萍草。

我一眼便看到了上头那几株若萍草,这几株若萍草乍一看什么也没有,但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暗暗的血迹,正是当初我滴上去的。

便是其中一株若萍草,成了后来的我。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甚至不由得想象若那日我没有流血,没有这株若萍草,后来会是怎样的发展……

小若忽然伸手,麻利地摘下了面上那一大片若萍草,丢进了石臼中。

我:“……”

小若姑娘,请你住手,你这是在杀生……

她摘的很干净,面上那一片全没了。

小若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拿起石棒就地在石臼中开捣,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株若萍草瞬间稀烂。

我:“……”

小若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够吗?好像不够……”

她又起身,继续去摘若萍草,我欲哭无泪地看着石臼中汁液四流的若萍草。

难道是因为之前在宴安的神识中,我的行为影响了后头的事情?可那只是神识而已,已发生之事怎会就这样更改,在神识中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结果,也都不可能与现实相悖。

我幽幽地飘到小若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些费力地采摘下层的若萍草,因在山崖边,十分陡峭,小若不敢完全将身子探出去,只趴在崖边,右手胡乱摸着。

若萍草旁一块小小的凸出的碎石划破了小若的手,几滴血落在还未被采摘的若萍草上。

小若倒抽一口凉气,拿方才被捣碎的若萍草敷了一些在指尖被划破之处,又叹了口气:“罢了,先拿回去,不够再说。”

小若提起篮子,快步离去,我愣愣地在原地,看一眼小若背影,又看一眼崖边带着小若血迹,摇摇晃晃的若萍草,总觉得有些不对……

小若将捣碎的若萍草带回去,蒋涛的伤却没有被治好,第二日反而严重起来,咳的下不了床,灼华全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天的保证,对着小若狠狠骂了一顿,甚至怀疑那若萍草被她偷龙转凤,换了断肠草。

蒋涛哭笑不得,人却十分虚弱,灼华急的不行,小若盯着蒋涛看了一会儿,道:“师兄,你这样,不像是外伤,是不是生病了?”

灼华傻了傻:“你们不是习武之人吗?怎么会生病?”

小若道:“但凡是人,总会生病的。我们只是习武,又不是修仙。”

灼华气了个半死:“修仙,修你个头啊,既然是生病,那赶紧去请医师吧。我去。”

蒋涛要说话,小若主动道:“我脚程快,我去吧。”

灼华道:“你脚程再快,能快的过我?!”

小若有些困惑地道:“可你的法术,离桃夭山太远就不管用了。而且,你的缩地之法,只能自己用,凡人还是得自己走……”

灼华顿时无话可说,小若看了一眼灼华脸色,补充道:“你照顾师兄便好。若你去了,我与师兄孤男寡女,并不适合。”

这句话让灼华彻底动摇了,她一拍掌:“好,你去,一定要快些。”

小若点点头,随手拿了几块干粮和水便离开了,她想了想,又扭头回来:“师兄,灼华,我没有钱。”

灼华瞪大了眼睛:“要钱做什么?”

“请大夫,还是请来这种山上,总该是要给钱的。”

灼华随手变出一箱黄金:“这个。”

小若摇头:“这黄金十二个时辰就会化作一堆桃花,也忒坑人了点。”

灼华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你说怎么办嘛?!”

蒋涛好笑不已,拿了个钱袋出来,直接丢给了小若:“这是我当初留下的积蓄,应该够用。”

小若点点头,灼华追上,低声附耳道:“刚好,这回下山,你若是遇上了中意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我,若他喜欢你,我和你师兄就给你们办婚事。若他不喜欢你,我酿的酒凡人一喝……”

小若看着灼华,道:“灼华,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师兄。我自幼与师兄在一起长大,若我曾对他动过心,便天打雷劈。”

灼华呆了呆:“你……发这么狠的誓做什么。”

想了想,又怒道:“再说了,你师兄有这么不值得喜欢吗?”

这对话简直耳熟。

小若道:“师兄自然是很好的,但我并不喜欢,我喜欢的男子……我也不晓得,大约不能像师兄性子那么好,得冷一些。”

灼华扯扯嘴角:“你不喜欢性子好的啊?行,你爱好还挺特别的,快去找柳若吧。祝你这次能遇到一个冷冰冰的冰块儿。”

小若也不反驳,点点头,转身走了,我跟着小若一路下山,如她所言,她有轻功,脚程比寻常凡人快上不少,出发时是中午,到柳若医馆附近,也不过半天时间。

此时夜色已临,百花镇静悄悄的,所有的店铺都已关了门,小若走了半天,才找到几个巡逻的衙役,问到柳若医馆的位置。

越靠近医馆,周围越静,但小若刚推开医馆的门,里头便传来极为剧烈的声响。

“宴安!”

这是柳若的声音。

之后便是一堆东西落地的声音。

小若微微蹙眉,脚步微顿,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我跟着飘了进去,却见整个医馆院子内一片混乱,宴安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魔气,柳若已经是嫁人后的妇人打扮,正一脸焦急地靠在宴安边上,为宴安把脉。

听见声响,柳若抬眼,见是小若,愣了片刻:“啊,你是那个小师妹……”

小若道:“你相公他怎么了?”

柳若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他之前就常忽然抑制不住自己,忽然变得十分奇怪,但这一回似乎更严重了。”

小若道:“你是大夫,也没有办法?”

柳若道:“他这不是病,应该是……”

柳若晓得宴安身份,却无法对小若明说,一时有些犹豫。

这两个凡人还在自顾自地讨论着,却看不见宴安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大,黑中泛着一丝猩红,这状况十分罕见,却与那日他忽然掐我脖颈的模样有些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出言提醒这两人,奈何没有任何办法,小若看着柳若为难的脸色,道:“难道是中邪了?”

柳若沉默片刻,居然道:“可以这么说。”

小若起身:“你别慌,我来时正好看见一个小道观,我去请人来!”

柳若有些无奈地一笑:“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若愿意帮忙,就去跑这一趟试试……我,我再替他看看。”

小若点点头,快步离开,柳若着急地抚摸着宴安的脸,眼眶中蓄满泪,不断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眉眼之间的情意几乎满溢。

柳若竟是这样喜欢宴安。

而我对宴安……

我越发觉得之前的猜想十分有可能了。

宴安忽然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柳若,柳若像是习惯了一般:“宴安?你认得我吗?”

宴安仍只冷冰冰地看着柳若。

柳若叹了口气:“又是这样……”

她伸手,去拉宴安的手:“你不必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此刻不晓得我是谁,但我是你的夫人……”

话音未落,宴安势如闪电,一把掐住了柳若的脖子。

柳若满目惊讶,但仍不害怕:“宴安……相公!”

同时宴安周身魔气再次大增,甚至连院内铺设的药材架都因这剧烈的气息被掀翻,周围狂风乱做,无数晒干的药材漫天飞舞,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听见了极为清晰的碎裂之声。

那是宴安轻轻松松地一把掐断了柳若的脖子。

柳若对宴安关切的神色尚在脸上还未消失,却已丧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 别骂了……

若萍草之二

柳若死后, 宴安魔气拂过, 柳若身形于狂风中霎时消散无踪,而宴安的脚步也不曾停留, 他双目浑浊,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之声,正要往外走去。

此时医馆的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 小若道:“柳姑娘,那道观中不知为何并没有人, 你……”

小若愣愣地看着面前根本不似人形的宴安,又看了眼周围:“柳姑娘?柳姑娘?”

宴安走向小若,小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她脚程快,但又如何快的过宴安,不过一眨眼, 宴安已到小若面前。

对待小若, 宴安连伸手掐她的闲情都没了,掌起掌落, 法力便对着小若直直而去,小若惊呼一声, 放弃似地闭上眼, 那魔气却并未击中小若。

一道结界护住小若, 将那魔气尽数弹了回去,与此同时,不知何处落下了细细的雪花。

宴安攻势受阻, 愤怒非常,嘶吼一声便要继续攻击,奈何细雪围绕在宴安周身,似乎处处在限制他的所作所为,更不让他伤到小若,小若仰头,看看雪,又看看面前因伤不到她而接近狂怒的宴安,满脸迷茫。

随着雪花越来越大,寒崚终于出现,仍旧是那身白衣。

宴安自然也认不出寒崚,毫不犹豫抬掌朝着寒崚袭去,寒崚神掌抵挡他的攻势,微微蹙眉:“宴安。”

宴安不闻不听,只继续对着寒崚出招,寒崚并不回击,只躲着宴安的攻势,一旁的小若盯着寒崚,脸上的神色十分奇异。

大约是见宴安确实已完全陷入了混乱,寒崚扬手,风雪骤然增大,如同天罗地网,紧紧将宴安包裹,不过一瞬,宴安便整个被冻住了。

一旁的小若仍呆呆地看着寒崚,寒崚看了她一眼,不带感情地询问:“你便是那个……什么若?”

小若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寒崚。

寒崚正欲再说话,这四周忽然金光骤现,隐有吟唱之声,宏伟之乐。

小若道:“这又是什么?”

下一刻,天帝便出现在了小若与寒崚身边,他与我后来看到的样子相差略大,一点儿也不憔悴,但面色十分难看。

天帝看一眼已成冰人的宴安,似是忍着怒意一般,对寒崚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寒崚道:“若他杀了毕生所爱,等意识清醒,知道此事,魔胎之力必然爆发。”

天帝道:“那又如何?这是他自己的命数!你即便是神尊,也不该逆天而行。”

寒崚神色仍然淡然,语调却有一丝变化:“天帝,逆天而行之人,分明是你。我知魔胎彻底爆发后,若能取其筋骨食之,便可使你逐渐丧失的功力与修为大增,甚至更胜从前。然,虎毒不食子,天帝,你此招太过了。”

天帝道:“他本就是我的孩子,是我赋予他生,为何不可让他死?!”

寒崚道:“万物有时尽,天命不可违,你登上天帝之位,已有数千万年,算算时间,也该入合真境了,何必执着于此,不惜与魔界女子诞下一子,用以续命。”

天帝神色越发疯狂:“万物有时尽?那为何你们神尊便与天地同寿,与万物同辉,永生不灭?!你自己永远可以如此高高在上,竟要劝我早早入合真境等死么?!”

寒崚面色不变:“待时机一到,我自也有消亡的那一日。仍是那句话——天命不可违。”

天帝道:“天命不可违?我偏要逆天改命!”

天帝话音刚落,扬起右手便击向寒崚,寒崚轻飘飘地闪过,哪里料到天帝意不在此,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真实意图却是下边被冰封着的宴安。

天帝左手对准宴安,源源不断的法力使得宴安周身的冰很快消融,寒崚再要阻止,已是有些迟了,天帝与寒崚对抗,吐出一口鲜血,以身躯抵挡寒崚,与此同时,宴安破冰而出,神色愤怒更胜方才,周身的魔气已有惊天之势。

一旁的小若不自觉“啊”了一声,这一声十分的坏事,宴安循声看了她一眼,只不过蹙了蹙眉,一道黑气自小若体内贯穿而出,小若维持着惊讶的神色,寒风拂过,整个身子化作一团黑气,就这样消散在了白雪之中。

寒崚一掌拂开天帝,伸手去抓小若的魂魄,然而什么也没留住。

这是我第一次在寒崚脸上看到接近于不快的表情,他回眸,看一眼倒在地上,虚弱却兴奋的天帝,天帝咳了几声,却笑着说:“寒崚,你终究不是万能的!这世间之事,终究不会永远按照你的想法走……如你所言,万物有时尽,或许,你的尽头,也确实快要到来了!”

宴安杀了小若也并未因此抑制住魔性,反倒更加疯狂,天帝痴痴地看着他,似是已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重新强悍的模样,寒崚冷眼看着,足尖轻点,同那些雪花一起落在了宴安面前。

宴安对于挡路之人,只欲杀之后快,但他仍不是寒崚的对手,寒崚与他过了两招,便将他重新冰封,一旁的天帝道:“咳……寒崚,你这样拖时间,又有何用!只要他清醒后,晓得所爱之人已死,一定会化为魔胎!”

寒崚道:“他不会知道此事。”

天帝脸色一变,寒崚已对着宴安施了个诀,又一挥手,躺在地上的天帝便已不见了。

寒崚的声音融在风声中:“天帝,还请你在合真境内好好反省吧。”

寒崚看一眼被冰封着的宴安,迟疑片刻,右手翻转,将一缕魂魄抽出,那缕魂魄洁白如玉,寒崚小心地将它收起,转身消失不见了。

寒崚与天帝消失,周遭的场景也瞬间正常起来,只是小若柳若两人都已身亡,且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最重要的是,凶手都是同一人。

若我方才所见的一切非虚,那传说中,因柳若之死而发狂的宴安,只是因为寒崚更改了他的记忆,所以不再记得,真正杀死柳若的人,是他自己。

宴安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变成魔胎,而是恨上天帝与寒崚,自此入魔。

至于天帝,之后所谓的闭关,大约也是被寒崚给丢去了合真境,直到寒崚使用溯回轮,功力大不如从前,恰逢宴安攻上天界,天帝趁机出关,又被宴安打成重伤,只好再次回去修养。

只是他从未放弃要将宴安吞噬之心,始终观察着宴安与寒崚的动态,直到不久前在昆仑,他看准时机,再次出现,想要将已十分危险,随时会变成魔胎的宴安给带回去。

这其中有两个误会,后来天下人误会是天帝与寒崚杀了柳若,是一个误会。

另一个,就是小若这人的出现,显然寒崚认为她是那个凡女。

我本还指望看着宴安清醒后是如何入魔的,不料思索之际,场景忽然一转,已到了桃夭山上,寒崚立在悬崖边缘,神色沉静,犹如雕像。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悬崖边几株若萍草迎风而当,月光下那点点血迹看起来已近乎要消失一般。

不,不是这个……

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