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小妈这番哭丧里所说的话,确实也是她想问爸爸的,为什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连最后一点点尽孝的日子也不给她?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对着他的遗体说,爸爸,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心里的痛楚一阵一阵爆开,她闭上眼,多想像小妈那样痛哭流涕一番,只要哭出来是不是就好受很多?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她身体里竟似水分蒸发了一般,眼泪恁是流不下来…

后来,他们把爸爸的遗体推进了那个恐怖的房间,门一开一合间,她看见了那个恐怖的炉子,而爸爸就要在那里化为灰烬…

突然之间,她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看见爸爸活生生地在火里挣扎的样子,满身是火,发出火焰炙烤着皮肤的劈啪声,空气里全是焦臭味,爸爸在火里翻滚,在火里痛苦地扭曲,在火里撕心裂肺地斥责她,“念念!为什么要烧死我!念念!救我!救爸爸!念念…念念,你为什么要害死爸爸——”

她忽然疯了一般冲向那道门,疯了一般地嘶喊,“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是念念害了你——念念来救你——念念带你回家——爸——”

她前进的步伐被阻止,两只胳膊都被人抓住,两个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喊,“念念!念念!你清醒点!”

她无法清醒!她也不要清醒!她只要爸爸!只要爸爸活着回来!

“放开我!爸爸在叫我!在叫我去救他!你们听见了没有!?是我!是我害死了爸爸!”她在康祺和杰西的桎梏中挣扎,已是失去了理智,疯了般只想挣脱他们,奔向那扇合上的门,在挣扎和使力的过程中,她整个人往地下坠去。.

“念念!你不要这样!你还怀着孩子!这样会有危险的!”第一次,沈康祺用孩子作为控制她情绪的武器,尽管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却是唯一唤醒她,逼她回到现实的办法…

童一念怔住,孩子,她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想到这个孩子了…

可是,为什么要有孩子?为什么?

她无力地软倒在地,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里,然后曲起手指,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嘴里念着的只是一句话,“陆向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念念!”康祺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我说过什么?你都忘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自己!你这样子,不是在我们所有关心你的人心上插刀吗?一个陆向北,到底有多重要?你到底是痛苦童伯伯的去世,还是痛苦陆向北的欺骗?念念!你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她抬起迷茫的眸子,之前有莺莺说她自私,现在连康祺也说她自私了吗?这话出自谁的口里都可以,可不能出自康祺口里啊!他可是是她最后的岸…

连杰西都看不下去,不断给康祺使眼色,要他别说了。

但康祺置之不理,他今天非要把她给叫醒不可!

“是的!自私!就是这两个字!你明明知道,我和杰西把你当亲人一样疼,你痛的时候,我们比你更痛!可是,你在乎我们的痛吗?你只是活在自己的痛苦里,只是想着陆向北怎么怎么伤害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你被伤的时候,我们也承受了和你一样的伤!可是你呢?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对不对?你在乎的,只是你自己!只是你自己的感受!只是…陆向北!”他极不情愿地提起这个敏感的名字…

她怔住了,委屈顿生,她怎么会不在乎康祺和杰西?她也把他们当亲人啊!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在乎你们的,当然在乎…”

“如果你在乎我们,就活出个人样来给我们看!你自己说的,伯父走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可是你打算怎么去做?每天想着陆向北能做成什么事?”

陆向北这个名字,永远是一针强心剂,会让濒临死亡边缘的她忽然活过来,她眼里光芒渐渐凝聚,恢复了生机与活力,虽然这活力更多的是愤恨,“谁想他了?我才不要想他!”

“好!”康祺满意她这样的反应,点着头道,“你说你不想他,那我问你,如果童伯伯的被捕与陆向北无关,你会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样子?你自己也说过了,不会!所以,童一念,你心里打不开的结其实只是陆向北,而不是童伯伯!你这不是自私还是什么?”

“我…”虽然事实如此,但是她还是不愿意去承认,她明明更悲痛的是自己害死了爸爸,怎么会是想念陆向北?她永远也不会想念陆向北那个混蛋!

“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想否认?好!如果你说你不想陆向北,就证明给我看!证明的方法就是,精精彩彩地活着,活给他看,活给我们每一个人看!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墓地选好了吗?安葬师傅找到了吗?墓碑怎么刻谈好了吗?童一念,这些事情你以为有谁会替你做?只有你自己去!你现在就给我正常起来,如果你不想童伯伯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沈康祺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她的肩膀,防止她继续往地上滑落。

杰西看着沈康祺,暗暗叹息,所谓的墓地墓碑安葬,这些事,其实康祺都已经做好了,这时候这么说,也是为了逼童一念,有时候,人是要靠逼的,不过,可怜康祺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这一番付出,童一念是不是还会给回报的机会…

童一念懵懵懂懂的,然后吸了一口气,才想起自己这几天一直沉浸在悲伤里,真的忘记了这件大事,眼见爸爸遗体都已经送进去火化了,自己连他的身后之地都还没找到…

“对不起,康祺,我一时糊涂了…”看来长大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她要好好地学,快快地学,丝毫也不能松懈…

见她终于清醒,沈康祺也舒了一口气,将她拥进臂弯里,语气温柔了许多,“这还差不多,这才是我们大家的念丫头。念念,不要自责,童伯伯的离世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真的想让童伯伯安息,现在就跟我回去好好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我开车带你去谈下葬的事宜,但你首先得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精力,嗯?”

这一回,童一念没有反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封闭的门,虽然心里仍狠狠地痛着,却缓慢地在康祺的搀扶下离开,经过小妈身边时,请她带骨灰盒。

小妈却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念念,你走了,我们可是会害怕的…”

童一念被这句话击得眼前晕晕乎乎的,只得交代了杰西,留在这里陪着,才和康祺离开。

转身之时,听见一菱在低声和小妈说,“妈,再怎么说,爸爸灵前姐夫也该来看一下的,毕竟还没和姐姐离婚呢,就算是警察,也不用这样吧,有罪的是爸爸,又不是我们,现在,我们家一个男人也没有…”

——

还有一更,不过可能要到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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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8章 陆向北,你只是我的路人甲

她皱了皱眉,心里像被锤子锤了一下…

然后,便响起杰西呵斥一菱的声音,“我不是男人吗?你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给我闭上!”

康祺也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念念,对一个人来说,最残忍的不是恨他,也不是忘记他,而是淡漠他。.在他刻骨铭心地记得你的时候,你心里待他如路人甲一般,那就是最大的报复了!”懒

童一念心里一动,回握了康祺的手,微微点头,“我知道…谢谢…”

后来,童一念才知道,原来,这不过是康祺的策略,把她骗回家来休息,在她睡着以后,康祺却立刻回了殡仪馆,接童知行骨灰下葬…

只是,她的睡眠如此的浅,不过一个翻身而已,就醒了过来,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迷迷糊糊叫了几声康祺,没有人回应,一股脑便坐了起来。

隐约觉得不对,立即打杰西的电话,才知,康祺已经在殡仪馆,马上就要去陵园…

“杰西,如果你们不等我,从此以后我就不认识你们!”

没错,她知道康祺是为自己好,可是,她相信自己,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一定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到亲眼陪着爸爸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甚至来不及梳洗,只在经过梳妆台时随便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却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镜子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她有多久没照镜子了?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脸颊瘦得都凹了进去,眼眶也抠出来了…虫

不过,没有时间再停留,她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冲,打开卧室门的瞬间,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还是那般站在她面前就给她压迫力的身形,还是呼吸间会吞吐出她熟悉气息的男人,还是那个就算皱着眉阴沉着脸,也会让天地失色的容颜…

只是,康祺对她说过,看见这个人,要让他对自己刻骨铭心地惦念,而她,却待他如路人甲…

于是,渐渐让自己的呼吸沉稳,平视着前方,前方是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原谅她,暂时,她还做不到看着他的眼睛把他当路人甲,她怕她会再次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

“对不起,借过,我现在很忙。.”她平静地说,至少,表面平静地说。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在家里休息比较好。”他瓮声瓮气地说,说话间,仿佛有淡淡的热气喷在她脸上。

她和他的距离,太近了…

她很想后退一步。

不过,她没有,反而站得笔直。

她不后退,如果要把他当路人甲,从这一步就要开始训练,至少不能让他的气息紊乱她的呼吸,首先要做到在他面前,波澜不惊!

她微微一笑,她很庆幸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请问陆警官是用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说话呢?如果是警官,对不起,你管不着我们的家事,而且,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警官先生最好还是不要来;如果,是童家女婿…呵,你觉得你配吗?”

“念念…”他伸出手来拥抱她。

她及时地挥臂挡住了,“陆警官,我想我们之间唯一还有的联系就是那张婚姻契约,这也是你唯一可以来找我的理由,不过,这两天我显然是没有时间的,等我有时间了,我会致电陆警官,在法院或者民政局恭候陆警官大驾,现在,我真要出去,我爸爸要下葬,要下葬,你知道吗?”

她轻轻地,不怒不惊地说着“下葬”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来,清晰地看见他一贯深沉的眼睛,瞳孔在抽搐…

原来,他也是痛苦的…

很好…

她心里升起一种快感,有人陪着她一起痛苦的感觉真好!不过,她会牢记康祺的话,即便他铭心刻骨地痛苦着,她也要装作风轻云淡…

这是他在两年的婚姻里施加给她的,她现在要还给他!连本带利地一起偿还!

也许,她现在还不能完完全全做到,但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

他高大的身体依然堵着门,没有让开的打算,他这身形,往门这一站,就占了大半的空间,她无论怎样也无法穿过去,心下焦急,语带了嘲讽,“怎么?陆警官打算拘捕我还是关押我?限制我人身自由?”

他的眉头蹙起。.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总是蹙起眉头,深思状,这两年里,童一念看得太多了,每每看见,总会去猜测,他到底在思考些什么,而今,再也不用费尽心力去揣摩了,真好,至少轻松了…

他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头发上,深深叹息,“你现在不适合开车,我送你去。”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个动作,微怔了一下,头顶却仿佛遭遇了一团暖流,而且这暖流居然电击般传遍全身…

她忽然想起康祺把手覆盖在她眼帘上时的感觉,熨帖在皮肤上,敏感的皮肤也确确实实能感觉到暖意,但是,那温暖却怎么也无法穿透皮肤,温暖她麻木的血液,疼痛的灵魂,而陆向北,这个该死的混蛋,居然这么轻轻易易地,就能让他的体温,从上而下,穿透她的身体…

好在,她终究不再是从前的她,他们之间还隔着生死天涯,这身体的反应虽然迅猛,她脸上却忍住了没表露出来,反而送上似有似无的微笑,“是吗?用什么车送?陆警官还开着那辆迈巴/赫?”

迈巴/赫…

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车牌号码是他生日数字的组合,如今提起来,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童一念有些得意,因为她再一次在他眼里看到瞳孔扭曲的疼痛…

“什么车不重要,走吧,送你。”他简单地说着,将那疼痛隐藏。

童一念觉得好笑,大概,这男人大凡都有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个地都不喜欢用疑问句,贺子翔用陈述句倒也就罢了,到了陆向北这里,直接用上了祈使句…

难道他不觉得她会拒绝?

不过,她想了想,没有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第一,如果要把他当路人甲,就不该拒绝,这个时候她,明显精神不济,开车却是不合时宜,所以,如果拒绝,就证明她心里还有他,不愿意面对他;第二,如一菱所说,他不管怎么样也该去爸爸灵前看一看,她也要看一看,这位形象高大的陆警官,在爸爸灵前会是怎样的表现!

“好啊!那就麻烦陆警官了!”她轻轻地答应了,语气果然像是在和路人甲说话一样。

陆向北侧过身,眼神依然忧郁得沉重,他知道,她答应让他送她,并不代表她和他之间形势的好转,也许,只是更糟糕了…

她微微低了头,从他面前走过,门的空间,不足两人并立,难免的,她的肩膀擦过他的胸膛,肩头再次传来微痒的暖意,同样的,这暖意很快袭击了全身,她差点脚步虚软…

她承认,陆向北还有很大的磁场,她也承认,其实自己这么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心里的酸楚一涌而上,一直涌上鼻尖,可是,她可以!她一定可以把这酸楚压下去!

而她,确实做到了。

从楼上,走到屋外的距离,足够她把鼻尖上的酸意强制性褪去,在发现停在她家门很普通的一辆中档车的时候,她扬起脸来,已是自然的微笑,“原来陆警官换车了?”

“临时用朋友的车。”他的脸僵硬着,看不出喜怒。

他的白板脸,她早已习惯,绕着车走了一圈,“是吗?迈ba.he不用了?”

他的脸更阴沉了,却不说话,打开车门。

她有些释然地点点头,“也是,那车不能再开了,不知道我爸的魂会不会显灵?到时别出什么事来才好!”

她说着看了一眼陆向北的脸,已经沉得如天上的乌云,心里得意之余,又狠狠地痛了一下,嘴上不咸不淡仿似自言自语,“只是可惜了那车牌号码,你的生日啊,费了多少的心!”末了,又做恍悟状,“哦!也不可惜!您可是完无间道的,谁知道那生日是不是真的呢?对不?说不定你的名字都是假的呢!话说陆向北,我嫁给你也有两三年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陆向北发动了车,薄唇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凝视这他的侧脸,故意睁大眼惊问,“难道这还是个机密吗?那好吧,我是良好市民,我配合警官工作,我再也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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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明天见哦~!呜呜,破红袖,什么时候ba.he也成禁/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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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9章 形同陌路

嘴上说得这么轻松,其实心里的累累伤痕却在隐隐作痛,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悲哀的妻子吗?结婚快三年了,居然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他稳稳地开着车,眉间隐着一层青气,声音幽幽的,在车里回荡,“我叫陆向北,出国前一直叫这个名字,出国后改了名,叫恩之,法文名Enzo。.”懒

恩之…

她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犹记那晚他和父亲商量孩子名字的时候,他说,孩子叫童念之吧…

原来如此…

心中不免暗暗思索,既然陆向北这个名字是在国内时使用的,那为什么她找私家侦探去查他,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仿似看透了她的疑虑,继续道,“我…亲生母亲把我带出国的时候抹掉了我在国内的一切痕迹,这也是组织上会选中我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不敢正大光明出现在梁家的原因。至于我的生日,是我养母捡到我的日子,我从来就把这一天当做生日来过,至今未改。”他提起亲生母亲的时候,顿了一下,在他心里,亲生母亲永远是一个疙瘩…

童一念听着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道来,那低沉宛若提琴弦音的声线化丝成缕,一根根缠绕着她的心,越缠越紧,越缠越痛。

她打开车窗,努力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让窒息的痛楚不那么明显,而后,才有勇气再来面对他,唇角轻扬,淡笑若烟,“那…我该叫你什么呢?陆向北,还是陆恩之,还是叫陆警官吧,这个是最合适的。”虫

车,微微震了一下。

他也有不稳的时候?

她笑,“陆警官,小心着点,别把油门当刹车。”

从他的侧面,依然可以判断出他有着怎样优美的唇线,所谓的红唇桃李花,这般的艳词,本用来形容女子的,用在他这儿一点也不为过,然,还有一个词,亦不可忘记——薄唇善辩…

只是,向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他,此时为何紧抿了双唇,默默承受着她的嘲讽,一言不发?

她低头一笑,注视着后望镜里的自己,任那酸酸的疼痛涓涓细流般在心里流淌…

良久,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叫什么名字,本来就没有多大意义,无论我叫什么,我,还是那样一个我,就如同无论你是谁,是谁的女儿,也还是我心里的你…”

她听着,心里闷闷的痛开始发酵,堵在胸口,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呼吸,倔强的唇角却始终骄傲地上翘,“陆警官在说什么呢?这么深奥,像我这么笨的,可没有陆警官那么高的智商去理解。”

陆向北便沉默了,薄唇抿成一条丹红的线,无论他说什么,这个时候的童一念也是听不进去的…

从家里到殡仪馆,有一段距离,童一念觉得脖子酸疼,靠在椅背上才略觉舒服,哪知这一靠上去,浑身便觉松软舒适,竟贪恋了,这样的状态很容易睡着,她自己也知道,虽然努力支撑眼皮,不让渐感沉重的它们合上,但是,最终还是抵不过连日不眠不休的疲倦,终是睡着了去。.

他一边开着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是在留意她的,见她终于收起了锋芒,沉睡过去,才停了车。

风有点大,她开着窗,车子在行驶的时候会有风将她的短发吹得四散凌乱。

他便把窗关上了,脱下外套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两人的动作就这样拉近了,他在她脸的上方凝视她,短短几日,她真的消瘦了许多,那凹进去的脸颊和眼眶里,蕴含了多少心碎,他完全明白,看着她瘦了脱了型的脸,他的心也变了型,仿佛有个缺口,一直凹陷进去…

还有,她的唇,往日里润泽如蜜的唇干涸地起了皮,还有两处结了小小的血痂,想必又是在难过的时候假装坚强,用牙齿给咬的…

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同时也升起一股冲动,想吻住这干涸结痂的唇瓣,想用自己的唇润泽她,疼惜她…

然,他知道,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能这样靠近她已是不易,再进一步,却是绝对不行的,何况,现在的她,一定睡眠很浅,稍稍侵扰,就会闹醒她,而他,还真舍不得闹醒她,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几天没睡好了,就让她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从她身边抽离自己的身体,他继续开车,如果不是童知行下葬的事急迫,他真想慢悠悠地开,最好一直就这样行驶下去,没有尽头,目的地叫做天荒地老,可是…

他暗暗叹息,加了速…

车开到殡仪馆的时候,她还没有醒,他熟知她的性格,如果不叫醒她,定然又是一番好闹,而且,她还会为自己没有最终陪伴爸爸这一程而一辈子放不下,所以,尽管如此不想打扰她的好睡眠,他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声,“念念,到了。”

童一念睡得正酣,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叫她,睁开眼来,意识还是模糊的,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

待思维慢慢恢复,才想起,她在陆向北车上…

“谢谢。”刚醒来的人,外壳还没武装好,为避免自己的尴尬,她先甩出这两个字。谢谢,永远是表达生疏关系的最佳词语,亲密的人之间何尝需要说谢谢?

这自然是他意料中的,受了,却不回复,只道,“下车吧。”

“嗯。”她揉了揉眼睛,从身上滑落一件衣服,她始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他的外套,难怪刚才睡觉的时候,隐隐觉得暖和…

第一个反应是,马上把外套扔还给她,然后大声宣告,她不需要他的伪关心,让他滚得远远的。.

这是她性格里最原始的本性。

但马上,她控制住了自己,童一念,记住,云淡风轻,路人甲…

于是,微微点头,拾起外套,递到他面前,还是那两个字,“谢谢。”

她为自己这个进步感到骄傲,淑女在得到男士帮助的时候,一定要温雅有礼地对男士表示最诚挚的感谢。这是社交礼仪上很重要的一条,只是,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她从来就不屑于如此做,更不屑于一般男士的殷勤。

原来,她也是有淑女潜质的…

他定定地看了她三秒,她回之以淡淡微笑。

是的,她不再恼他,不再竭斯底里地怒他,不在生气的时候对他又抓又打,不再逮住他不管是什么部位就一口咬下去…

这是他所习惯的童一念发泄怒气的方式,不过几日,她真的变了,可是,她的笑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仿佛在天际云端一样…

其实,他明白,她在假装坚强,假装疏离,笑着的她,未必比哭着的她更快乐,但是,他也明白,这是她在下定决心要和他形同陌路了…

心里涌起的自然是割裂般的痛楚,仿佛心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而她和他之间这条裂痕,就像心上这伤口一样,若要抚平,只怕很难很难,而若这裂痕修补不好,他心上的伤痕必然也是无法修复的…

三秒时间,沧海桑田。

他接过她递来的外套,无意中触到她的手指,明明已是无比熟识的指尖,明明曾无数次与之十指相扣,但这一触,居然引爆了极大的能量,仿佛有一团火,传到他的手指,然后,从指尖沿着神经再急速上传,一直抵达左心房的位置,一颗心,便狂跳起来。

他很想,很想再多一点勇气,让他可以勇敢一点,握住她的手,但是,内心如火,躯壳却被她淡淡的笑容冻成了冰…

她淡然打开车门,下车。

没有邀请他一起下车,也没有说别的,他爱怎么做,该怎么做,是他的事。如果他调头就走,她随他,因为他是警官,爸爸是嫌犯,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留下;如果他下车给爸爸行个礼,那也是他的事,她不会阻止,就当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看爸爸吧,连贺子翔都可以给爸爸上香,他亦然…

只是,下车以后的她,情不自禁卷起拳头,大拇指抚过自己食指的指尖,刚才被什么烫了一下?好烫好烫…

殡仪馆里,已经做好出殡的准备,就等着她了。

康祺杰西,小妈和一菱,都在。

还有贺子翔,果然不负承诺,也来了。

只是大家看到她和陆向北一前一后地进来时,均是微微惊诧。

爸爸的遗像就摆在骨灰盒前面,童一念看着那个骨灰盒,想到曾经声如洪钟高大威武的爸爸居然就成了这小小一坛灰烬,悲从中来,对身后那人的恨又多了几分…

原谅?她想,她这一生都做不到了…

一直走到骨灰盒前,发现他也跟了上来,和她并肩,面对着爸爸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