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将楚涟漪引到观戏台左侧的两张太师椅前,唐楼已经在座了,见楚涟漪来,只是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同旁人说话去了。

今日礼王妃点的戏,开始便是一出《顽猴学道》,楚涟漪看内容,便知道是西游记的话本编的,只是那饰演孙悟空的丑角十分有趣,挤眉弄眼,笑叫跳闹,无一不肖似猴子,处处引人捧腹,其中有一幕那菩提祖师摸孙悟空的头顶三下,这便是暗示他夜班三更去他的住处学法。楚涟漪只觉得也只有孙悟空这样聪明的猴子才能意会出这样转折的暗示。

《顽猴学道》之后的片刻空隙,楚涟漪拿眼瞅了瞅唐楼,屡次想启口说九姑娘的事情,可看他端着亲王的架子,摆着亲王的威严,面色沉静地坐着,便难以出口。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帮九姑娘,而这等场合又十分吵闹,楚涟漪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出口,想着也许五姑娘就能把事情办成。

《顽猴学道》之后是一出《广举》,说的是某举子往礼部赴试,中途遇一腐儒,同宿旅店,见他为群妓所引诱,为声色所惑,最后衣巾尽为所骗,丑态毕露的故事。想起来是十分有教育意义的,那个丑角演得十分出彩,让全场都笑得人仰马翻的。

之后的几出如《大夫小妻大门吃醋》之类,也十分逗乐,楚涟漪看戏,这还是第一次觉得意犹未尽的。

楚涟漪看得专注的时候,唐楼侧脸看她,只觉得她笑得十分灿烂好看,好似从没见过她如此笑容的。戏台上的丑角演得十分卖力,可唐楼心中郁郁,看着也并不发笑,只是侧脸看着专注大笑的楚涟漪时,这才跟着翘起唇角。

只是楚涟漪一旦转头看他,他却又撇开脸,继续端着亲王的架子。

到戏终人散的时候,楚涟漪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抬眼却望见坐在观戏台前方院子东侧的万子言。

倒不是楚涟漪故意看他,只是她抬眼便看见有个人痴痴地望着自己,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万子言。

楚涟漪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赶紧转开视线,回头却见唐楼早就大步离开了。

三秀庭院。

“许多年不曾见,想不到你已经长成如此大的姑娘了,和你姐姐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妃和颜悦色地望着眼前容貌娟秀的女子。这对常年板着脸的禹王府太妃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小丫头们都对这位客人充满了好奇。

“是,哥哥也说我同姐姐长得十分像,都随了母亲的长相。这么些年,太妃一点儿也不见老,还是我小时候见到的样子。”乔重绣笑道。

太妃见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不卑不亢,语言也乖巧,便喜欢上了三分。

“可惜从你姐姐去后,咱们两家就生疏了。”太妃点点头。

“是,家姐去世后,家父母又相继离世,我又年幼,便随着哥嫂去了哥哥的任上,所以才少来看望太妃了,还请太妃见谅。”乔重绣婉然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此次太妃忽然邀请自己来王府做客的原因。

乔重华的哥哥在京城附近的易县做知县,虽然她的亲姐曾贵为禹王妃,父亲又是曾是今上的老师,可惜人死茶凉,家中如今只剩了她同哥哥两人,只好靠着哥哥过日子。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早该议亲了,却因为家里曾经是那般的显赫,她哥哥又觉得她才貌出众不肯委屈,这般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亲事。年前禹王府太妃的一张邀请帖子,让哥嫂都兴奋了许久。

乔重华不是傻子,在她家和禹王府没有走动那么多年后,太夫人忽然想起今年要邀她过府小住,背后定然是有深意的。

乔重华又回味起太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想着当初禹亲王与自己姐姐的恩爱,心里微微一动,可是脸色却是不动声色的。

乔重华和太妃说话间,却听得丫头来报,“回太妃,王妃已经过来了。”

太妃点点头,“让她进来见见客人吧。”

乔重华知道这该是姐夫新娶的王妃了。

人还没进门,乔重华便听见走廊上传来了环佩碰撞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来,待丫头打起红呢硬板夹帘后,乔重华从西次间的圆光罩往外看,看到一个披着鹅黄织金妆花缎面猞猁狲皮出锋斗篷的高挑女子走了进来。

一个丫头赶紧上前为她脱下斗篷,另一个从她手里接过银鎏金透雕莲花的手炉,再看那女子走近,只觉得她神采明媚,气度轩雅,眸蕴秋水之丽,眉拢春柳之萃,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娘。”楚涟漪走进门,恭立于太夫人的右首。

“老六媳妇,来见见乔家的二小姐。”太妃出声道。

乔重华在见到楚涟漪进门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子,对着楚涟漪行了万福,楚涟漪听得太妃之言,对着乔重华微微笑了笑示好。

见楚涟漪不坐,乔重华也不敢入座,微微打量了一番楚涟漪的衣饰,只见她梳了双鬟髻,斜簪了一支嵌黄碧玺蝶双舞金步摇,身着一件大红妆花牡丹改机夹袄,系了条鹅黄宽襕绣缠枝牡丹百褶裙,打扮喜庆而雅致。再看通身的首饰,耳上坠着龙眼大的珍珠耳坠,腕上带着透雕缠着牡丹纹的金镯子,无一不是精致华美的。

乔重华有些羞涩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芙蓉锦袄子,这还是因为要来禹王府做客,嫂嫂特地给自己赶制的新衣服。

乔重华再看那牡丹改机布瞧着流光溢彩,十分精美,她记得小时候她到禹王府来玩,姐姐也曾有这样一匹布,可一直舍不得用,说是十分难得,等着以后自己出嫁,便送给自己做衣服。

如是,有一瞬间,乔重华不得不想,如果自己的姐姐没死,那么这一切都该是自己姐姐的,而自己的家也不用落魄成如今这样,连过年出门见客的衣服都没有极像样的料子。

其实乔重华的穿着并不寒酸,只是比起楚涟漪,却是差了不少,所以她心里才有一丝羞涩。

“这是华姐儿的胞妹。”太妃继续道。

乔二姑娘楚涟漪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华姐儿她却是知道的,正是唐楼的先王妃。

47、拟故人...

“过几日府里要请客,我就索性邀了绣姐儿先来住几日,府里太冷清了,过年人多才热闹。”太妃拉了乔重绣到她身边坐下,楚涟漪这才在太妃左面的炕上落座。

楚涟漪十分耐性地含笑陪坐,太妃则拉着乔重绣问长问短,譬如“读过什么书”之类,乔重绣有些羞涩地道:“幼时启蒙读过《子弟规》,后来女四书也曾读过,《烈女转》和《吕氏闺范》也曾读过,不过重绣最喜欢的还是《诗三百》。”

太妃闻言而笑,“书是极好的,到底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姑娘,以前你姐姐在时,也喜欢和老六一起合韵赋诗。”

乔重绣红了红脸。

太妃和乔重绣又说了会儿话,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个楚涟漪似的,乔重绣好几次偷偷抬眼望了望楚涟漪,只见她丝毫不恼,云淡风轻地笑着,就是这份气度,也让乔重绣佩服。

到午饭前,秀姑娘和琪姑娘下了刺绣课,各自捧了自己的功课来请太妃检查。两个小姑娘姿态优雅地向客人问了安,这才在太妃跟前站定。

“这三日曲姑姑教的打五蝠络子。”秀姐儿将自己打的络子递到太妃跟前。

太妃拿起来瞧了瞧,“颜色配得还行,就是手法还有不足,这络子打得稍显不平整。”

秀姐儿点点头。

琪姐儿见秀姐儿打得那样好都受了批评,怯生生地将自己还没打成的络子递到太妃的跟前。

“怎么没打完?”太妃皱皱眉。

琪姐儿不敢抬头,声如蚊子似地道:“没,没学好。”

太妃皱眉而不语。

乔重绣则盈盈站了起来,走到琪姐儿的跟前,蹲下去,用手绢为琪姐儿拭了拭脸上的泪水,“没学好也不要紧,琪姐儿还小,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当年你这般大的时候,别说打络子了,就是用针都用不好,琪姐儿告诉姐姐,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啊?”

琪姐儿怯怯地看了看太妃,见她没有反对,便向乔重绣讲了自己困惑的地方,乔重华拿着那半成品的络子,手把手耐心温柔地教起琪姐儿,用话也很简单,不过盏茶功夫琪姐儿就会了,兴奋地望着乔重绣,“谢谢乔姐姐。”

太妃见了微笑着点头。

“看来你不仅书读得好,女红也是极好的,这年月大家出身的姑娘,都娇生惯养,可没几个肯用心学女红的了。”

乔重绣望了望楚涟漪,怕她因为太妃的话而对自己心生芥蒂,赶紧道:“太妃谬赞了,王妃身上带的那蝴蝶络子就打得极好的,重绣还从没见过如此精巧的络子。”

太妃顺着乔重绣的话看了看楚涟漪腰上系的蝴蝶络子,用了多色亮线,配色鲜雅,随着她微微的动作,蝴蝶的每个面都闪着不同的光,仿佛欲飞欲翔,极为可爱。

楚涟漪解下腰上的蝴蝶络子,“乔妹妹才是谬赞了,这络子不是我打的,我手笨得很,这蝴蝶络子看着妹妹喜欢,今日匆忙间也没为妹妹准备什么礼物,还请收下才好。”

乔重绣十分欣喜地收下了络子,连连道谢,看起来两人处得十分的融洽。

“不管怎么说,女儿家女红是丢不得的,老六媳妇平日得空时也可专研专研,二月里老七成亲后就是老六的生辰,你手绣一个物件,可不比从外面买来的东西贴心?”太妃忽然提起唐楼的生辰来。

楚涟漪一阵愕然,想着要让自己学刺绣就头疼,她看着那样密密麻麻的针脚就觉得眼花头晕。而那乔重绣听了,眼睛却亮了亮。

楚涟漪陪着太妃和乔重绣用了午饭,才回到晴岚花韵,而唐楼那边则回话说,应酬太多,只能等晚上再来三秀庭院请安,再向乔二姑娘陪个“怠慢”的不是。

才回到晴岚花韵,暗香就忍不住了,“姑娘,太妃请乔二姑娘来是什么意思啊?”

楚涟漪揉了揉自己僵硬的笑肌,超女可不是好当的。

“如你所想。王府太需要一个孩子了,可是显然我和花夫人都是没希望的,太妃又瞧不上董氏的作派,只能别做它想了。”楚涟漪就事论事还是很理智的。

“可是,姑娘你嫁进府一年都不到,就是寻常世家,也要主母三年无孕,才会另想它法啊。”暗香为楚涟漪叫屈道。

“可是从我进府后,他闹得太不像样子了,所以太妃才做了如此打算吧。否则她怎么不选其他家的女儿,偏偏要把前王妃的妹妹请进府。”

暗香担心的就是这个,府里上下都知道王爷和先王妃的恩爱,如今来了她的妹妹,自家主子和王爷岂不更是离心了,“姑娘,你难道就不着急,那乔姑娘是先王妃的胞妹,太妃瞧着又极喜欢她,这才来了半天,秀姑娘和琪姑娘便都和她好上了,万一,万一…”

楚涟漪笑了笑,“行啦行啦,只要你家姑娘不死,这王妃的帽子还是戴得住的,不过你可看好了下面的丫头们,对这位乔姑娘还是要多多奉承才好。”

“姑娘,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暗香跺着脚。

“怎么笑不出来,住在这儿好吃好喝,什么也不操心,跟世外桃源似的,除了景色比我那百花深处差了点儿,其他也都是极好的。”

暗香还想说什么,却被楚涟漪给截断了,“好啦,暗香,今晚你家姑娘我只能装病不去三秀庭院吃饭了,咱们完善吃蟹黄炒鱼翅,桂花皮炸,神仙馄饨鸭和火蒙茭笋好不好?”冬天到的时候,楚涟漪胃口稍微好了些。

“四夫人把厨房管得那么紧,哪里肯给咱们蟹黄鱼翅啊?”暗香抱怨道。

楚涟漪拧了拧暗香的脸颊,“不是有人私下里给了你不少银子吗,你没拿去打赏厨房的妈妈们?”

暗香愕然道:“姑娘,你怎么知道?”

楚涟漪轻哼了一声道:“你当姑娘我是糊涂虫吗?你也不必瞒着我,不拿白不拿,我才不傻呢。”

暗香“扑哧”一声笑出来,“姑娘说得跟强盗似的。王爷心里其实是很着紧姑娘,如果你…”

“好啦,好啦,暗香姐姐,暗香姑奶奶,你虽然拿了他的手软,可心可千万别跟着软了。”

暗香跺跺脚,“你也太心狠了。”说完就往厨房去了,虽然心里怨着楚涟漪的“不懂事”,可对她的吃穿用度也都是要尽心照顾的。

乔重华来了王府才不过短短四、五日,就几乎把全府上下的人都讨好了,处处都能听见说她好话的,有夸她年轻美貌的,也有夸她心灵手巧的,至于待人和气,平易近人这八个字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到了正月十二那日,太妃还特地送了乔重华一副金嵌宝的蝶恋花头面,让她打扮得极体面。

定郡王妃和礼王妃等看着太妃身边的乔重华时,都露出了诧异的容色。私底下定郡王妃还悄悄同楚涟漪耳语了一句,“这位乔二姑娘长得可真像她姐姐啊。”

楚涟漪闻言,心里这才对这位乔二姑娘的到来有了一丝芥蒂。

“婉姐姐,这位乔姑娘可真讨人喜欢啊,那嘴可真甜,也不见她怎么奉承你,可你和她说话就是舒坦。”齐郡王世子妃颜氏娇声道。

楚涟漪点头轻笑。

“也不知道说了人家没有,我七弟如今正在议亲,我瞧着这位乔姑娘家里虽然有些没落了,可到底还算得上禹王府的亲戚,人又出众…”颜氏的话里之意大家便都明白了。

众人都点头说好,楚涟漪只好跟着敷衍。

如此敷衍了许多客人,楚涟漪才看到自己的五姐姗姗而来,“五姐,你可算来了。”

“嗯,临出门时有点儿事拖住了。”

楚涟漪引她到太妃跟前问了安,这才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今日禹王府请客,楚涟漪那边的亲戚只请了太夫人和五姑娘这个侯府世子夫人二人。如今楚涟漪不得意,太夫人是极不愿亲眼看见的,所以便推托身体不好拒了。

所有亲戚里只来了五姑娘一家,楚涟漪对她便感到特别的亲切。

“五姐,九姐姐的事情怎么样了?”楚涟漪急切地问,这个问题困扰得她这几日都没睡好。

楚五姑娘的眸子暗了暗,轻轻摇了摇头,“听我公公说,寻了许多关系这才把她公公的绞刑改成了流徙。”

“那九姐姐那边怎么样?”

“听了这个消息,那孩子就流了,这几日成天以泪洗面,话也不说,她婆婆也病倒了,家里的积蓄为了这桩案子都花得差不多了,我这边虽然管着家,表面上瞧着好,可侯府也是个表面光,上面又有婆婆…”

“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楚涟漪赶紧道,反正唐楼私底下给暗香的补贴十分的大方。

五姑娘摇摇头,“她们一家子都要被逐出京城,宅子也要罚没,你支持得了一时,还能支持一辈子?九妹这样没受过苦的人以后可怎么办,她那个相公又是个软弱的,加上她公公又是牵扯进了那样的事情,以后的日子可真是难说。”五姑娘说起来就摇头叹气。

楚涟漪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五姑娘拉了楚涟漪的手道:“我也知道你日子不好过,可九妹她实在太可怜了。如果王爷肯开口,这事情未必没有转机的。”

楚涟漪定定地看着五姑娘道:“五姐,我会尽力的。”

五姑娘这才放下心。

只是楚涟漪平日同唐楼见面的机会极少,虽早晨请安时能碰上,但因有太妃在,也是从来不说话的。

幸而逢着今日王府请客,男宾女宾用了饭后,都去园子里的绕梁阁听戏,楚涟漪和唐楼才在路上隔着花丛碰见。

楚涟漪停下步子,急切间又不能出声呼唤唐楼,见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日看的《顽猴学道》来,便急急地用手捋了三次鬓发,这才起步离开。

48、元宵圆...

晚上送走客人,楚涟漪回到晴岚花韵后,还特地先沐浴梳洗了一番,因着房间里烧了地龙,所以选了一袭粉色交襟织金白蝶穿花宫缎大袖衫并月白素光软缎长裙,额间坠了枚水滴状紫水晶,发髻斜插十二枝粉色水晶顶簪成扇面。

暗香诧异地看着自家主子,不懂她为何“锦衣夜行”。

“你先去睡吧,我把今天的经书抄完就睡。”楚涟漪亲手将自己调的香丸子搁到银鎏金透雕缠枝莲花的香炉里,拨弄了一下炉灰。

暗香素来是知道楚涟漪喜静的,替她在温壶里注满水,便退了下去。

楚涟漪一个人坐在炕上,仕女灯台上的烛光微微印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楚涟漪不由自主地咬住斑管笔的末端,想了会儿,终走到镜奁前,将满头的珠钗卸下,将回雪给她梳的发髻拆了,让满头秀发披在身后,只在额间留了那枚紫色水晶。

旋即楚涟漪又将外套的大袖衫脱了,披了自己睡前惯常穿的一件粉色对襟软罗宽绣袍,披了件花褐纹狐狸毛披肩,如此便是一副随时准备入睡的装扮了。

楚涟漪这才重新坐到炕上,转眼又看见炕几上的竹簸箩里的针线,还有自己才绣了半片花瓣的绷子,楚涟漪四处瞧了瞧,最后把这一个竹簸箩锁在了柜子里才放心。

这几日楚涟漪过得也惨,太妃说话从来是要作数的,那日见了乔重华的女红后,便让楚涟漪也多多用心于女红,每一日除了检查经书,还要问问楚涟漪绣品的进展。所以楚涟漪这几日都在跟着暗香恶补刺绣,眼睛差点儿没花掉。

收拾好一切,楚涟漪才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抄写起经书。

到了三更,院子里除了风声和簌簌雪落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响动,楚涟漪搁下笔,心想,唐楼果然连猴子也不如。

正待要收拾笔墨,楚涟漪忽然看见窗外立了个黑影,如果不是事先心里有点儿准备,难保不被他吓死才怪。

窗户上响起轻轻的叩敲声,楚涟漪深吸了口气,这才打开窗户,唐楼正站在窗外,连个斗篷也没披,发上,肩上都落满了雪花,还有雪化后的水珠子。

“深夜王爷来这里做什么?”楚涟漪的口吻听起来仿佛唐楼是不请自来的模样。

唐楼摸了摸鼻子,淡淡一笑,“大概是酒喝多了,走错了。”唐楼说完转身就走,身影一下子就隐入了黑暗。

楚涟漪那一声“哎”,才出了半声就看不见唐楼了,气得她跺脚,本意上她是决不愿承认是自己邀请唐楼来的,哪知道他这般小气。

楚涟漪恨恨地关上窗,转过头却看见唐楼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站在灯晕里淡淡笑着。

“你…”

唐楼将手里提的东西送到楚涟漪的面前,“想着你深夜还在抄经书,定然是需要我手里这东西的,所以给你送来。”

楚涟漪看了看,是一个四方型银鎏金缠枝莲纹的暖砚炉,看花纹和造型,同自己那银鎏金的香炉十分相配,虽然不是一套,可如果摆在一处看的话,都会以为是一套。

楚涟漪第一眼看去就喜欢。

“多谢你。”楚涟漪从唐楼手里捧过盒子,唐楼则走到炕前的三重铜珐琅火炉前伸手取暖。

“有没有酒驱寒?”唐楼背对着楚涟漪问。

楚涟漪此刻也有点儿拿人手软的意思,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东次间,在那儿的柜子里应该藏着她出嫁前在楚府酿的酒。

楚涟漪用黑漆描金海棠式盘将酒和杯子端到炕几上,“酒有些冷。”

“无妨,屋子里很暖和。”唐楼此时已经大喇喇地坐在了炕左,等着楚涟漪给他斟酒。

楚涟漪瞧着火大,却又有求于人,只好仔细地斟了。

“这酒吃着太甜了。”唐楼皱了皱眉。

楚涟漪心里恼怒,本就不是给你吃的,居然还挑三拣四,想着生气,一把将唐楼跟前的酒杯连同酒壶一同收了搁起来,也不给唐楼再吃。而反观他也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仿佛是嫌弃她酿的酒十分不如意似的。

挑剔,十分挑剔。

如果换了是为楚涟漪自己的事情,她早一脚把他踢出去了,可惜如今却是人在屋檐下。

“嗯,下次酿的时候,我少放些糖。”楚涟漪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来。

唐楼点点头,“如果白莲酒能用荷叶盛来就更好了。”

楚涟漪忍住怒吼的冲动,温声道:“王爷,听说大理寺少卿王大人的事情了吗?”

“嗯。”唐楼漫不经心地答了声。

“不知道王大人的事情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听说已经将绞刑转成流徙了,皇上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唐楼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玩笑。

“是,这是皇上仁慈。只是王大人流徙,他的家人全部将被赶出京城,王家子孙从此不得入仕,王家这样和全毁了又有什么两样。”楚涟漪焦心地道。

“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极好了。”唐楼暗示了今上的态度。

这便是站错队的下场,“难道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楚涟漪忍不住撑起身子向唐楼靠近了些。

“你是想我帮你…”唐楼挑挑眉。

“不是帮我,是帮我九姐姐。”

“我为什么要帮她?”唐楼反而问。

楚涟漪为之气结,“毕竟是姻亲。”

唐楼不说话,只看着楚涟漪,瞧不出脸上有任何表情,可那样子简直就是在反问楚涟漪,他可不曾看出过两家是姻亲。她楚涟漪如今在禹王府就好似一个不受待见的客人似的。

这让楚涟漪不由自主想起太妃责骂自己的话。

“王爷想要什么好处?”楚涟漪坐正身子。既然情谊不通,便只能看利益能不能通了。

唐楼面色冷然地撑起身靠近楚涟漪,“我想亲亲你,涟漪。”

楚涟漪万万没想到唐楼能冷着脸说出这样的话,“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