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讲:“你有一个贴身侍卫叫廖猛,长得五大三粗,神勇过人,我告诉你他是二嫂变的,你娶他么?”

自此,二哥除了时不时差人来我宫里索要花生米,许久不曾来瞧我。

秋分时分,阳气衰,阴气始盛,我逐步缓过来,开始盘算我在于闲止手里的把柄。嗯,宫外买卖私宅的事儿,他算做了个冤大头。除这以外,便是我在春日宴当天,为赵良引路的乌龙了。

因这个乌龙叫父皇与老丞相颜面扫地,是以这是一个含糊不得的大把柄。

我也曾细细回忆过我为赵良引路时,撞到的那人是否就是于闲止。大约于家那位大世子的样貌过好看了些,我实在无法将他与过目便忘的路人联系在一块儿。

此事遂成一个谜团。

倒是于闲止曾写来一封应承婚约的信,我将它从石凳下挖了出来。纸上字迹依稀可辨,甚是眼熟。

我不禁想起有一日,老丞相以品字为由,教我辨认李闲的字迹。我那时以为他在故意折腾我,现如今顿悟,原来老丞相是想跟我说,这一切都是个埋伏。

俗语有云,人一旦遭了难,性情便会淡泊下来。

我自勘破这个埋伏,从此便过上了清心寡欲的生活,甚少去宫外寻乐子。

其时九月,天地寒凉,内务府开始为各宫预备过冬的银炭。我自在冷宫大病一场后,便十分畏寒。可惜被克扣了用度,银炭有限,是以过冬很成问题。

比过冬更成问题的是院里几株垂丝海棠。

据说这海棠是我母后生前所植,南方的品种,与我一样都是个畏寒的。

母后过世后,父皇与大皇兄便将这海棠当做一个寄托,宝贝得紧。每逢秋事了,我便需将海棠请到宫檐下栽着,每日对它嘘寒问暖,等到开春,又将它恭送至宫院向阳处。

倘若来年哪一条花枝开得不利索,父皇与大皇兄势必要给我脸色看的。

这日晴好,我翻了下黄历,百无禁忌。于是招呼了几个太监,预备给海棠动土。铲子下去没几下,身后传来一个闲闲的声音:“海棠原就不娇贵,等小阳春再移栽不迟,倒是天寒打点霜雪,来年能开得更好些。”

这么一句,让我清寡已久的日子平添三分不淡定。

我把呼吸捋平,回过头将来人望着。

于闲止走过来,夺了我手里的铁铲,颇自然地拽了我的腕子。得到含元殿,他才松开我,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前阵子甚忙,今日才腾出空来瞧你。”又就着一旁的凉茶喝了口,噙出一笑,“早前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看过了?”

想必他指的是那封应承我俩亲事的信。

我点了点头,亲切地告诉他:“院里石凳有点儿跛脚,我给你那信指派了一份差事,叫它给石凳当个拐。它乐意受了,现今与凳子处得甚好,你想传唤它不?”

于闲止笑意一僵。他定定地看着我,忽而又笑:“不必了,我本是遣它告诉你,我会用李闲这个名讳科考。想必它将这事儿搁在了末尾传达,叫你没能听清,理应受点惩处。”

我默了默,在他旁边坐了,诚恳道:“前一阵儿刘世涛差点当了我的驸马,还好你预先提点我他的隐疾。这事我得谢你。现今太医院将刘才子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又听说他要被擢升。嗯,想必一桩喜上加喜的事就要发生了。”

于闲止抬起眉:“你倒有心思想这个?”又笑道,“刘世涛并着今秋三甲一块儿被赏封,届时我俩行贿的案子,也会被提审,这桩事若摆不平,你那桩喜上加喜,怕不会泡汤吧?”

说着,他扣指敲敲一旁的茶壶,温声道:“阿碧,叫人换壶热的来。我跟莫恒打了招呼,让他往后都将公文送来这里。”

我又默了。

听于闲止这架势,是铁了心要来我宫里当食客了。

我甚郁闷。我的俸钱本就很少,养活一院宫女太监已属难得,如今他还要来分一口粮,这日子,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我拎着茶壶来到前院,将小三登叫到身边:“吩咐下去,就说从今往后,天华宫改吃素。”

连着数日油荤不进,一干宫女太监饿得半死不活。

于闲止倒淡定,面对满桌素菜不挑不拣,一副立地成佛的姿态。

于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

未几,今秋科考前三甲的皇榜出来了。大约因为行贿,于闲止只中了个进士。我甚欢喜,吩咐小三登备了一个荤菜款待他。谁知他到我宫里只坐下喝了杯茶,便说要走。

他道:“皇上与王爷在未央宫等着,我需先过去。”

我一惊:“我大哥和二哥找你?”

他煞有介事:“嗯,说是辽东进贡了新茶,叫我过去品一品。”

我戒备地望着他:“我不信。”

他笑了:“对,不是为这事。”说罢这话,便施施然走了。

我大哥是个勤政的,我二哥却是一个无赖。他二人凑在一处,若说有甚共同话题,八成与我有关。

前一阵儿,于闲止曾提过,我二人行贿的案子会在赏封科考三甲的那一日提审。

今日张贴皇榜,明日就是赏封日。我两个皇兄在这种时候找于闲止,必定不是话家常,而是对行贿一案起疑,想要惩处我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我已在于家这位大世子身上栽过两个跟斗,这第三个跟斗,是万万不能栽下去的。

思及此,我迅速换好一身宫女装,风驰电掣地赶往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

敢不敢猜出来阿碧跑去未央宫会发生神马事=D

T_T 真心精尽人亡了…

但我虽然精尽,还是决定要顽强地更着。

——爱你们并且决定明天叼根人参写文的之

p.s. 一刀惊春的番外明天放上来,先放在这边,成功通知到大家以后,我就换去又摘桃花那边搁着。

长相望 09

未央宫内,仿佛并不止于闲止与两位皇兄三人。

我在外头窃听半日,奈何那宫门严丝合缝,听不出个所以然。

为今之计,只好破门而入。

太监刘成宝捧着一壶辽东进贡的新茶过来。我将茶盘子接了,镇定地推开门,躬身道:“皇上,您钦点的茶水。”

宫中霎时鸦雀无声。

我默立了一阵,斗胆抬了抬眼皮。唔,两个皇兄脸色不大好;于闲止倒挂着一副坦然色;老丞相自眼风里看我一眼,又抖颤着瞧向别处了。

颇值得一表的是刘世涛,看见我,一对眼珠子灿亮灿亮。

想必他之前那股欢喜劲头还没过去。

气氛凉了片刻,大皇兄才漠然开口:“方才说到哪了?”

他这反应,大抵是默认了我的存在。

我甚欣慰,悄无声息地沏好茶,悄无声息地捧着茶盘子退到一旁。于闲止那盏茶,我搁在了他斜对面的紫檀几上。叫他诓我。

二哥咳了一声,提醒道:“说到碧丫头的亲事。”

我及时现身,实在英明。

大哥面无表情地扫我一眼,对刘世涛说:“当初给你指这门亲事,本也要看你的意思,你既不愿,那就作罢了。”

刘世涛立刻起身,往前一步跪下来:“臣谢主隆恩。”又折往于闲止的方向,再拜了一拜,“臣不知闲兄身份,劳烦世子大人良多,更险些坏了世子的姻缘。臣自认身份低微,只有世子与公主,才是天作之合。”

于闲止一脸受用地将这番话听了,笑意盈盈地看向我。

我漠然直视前方。

大皇兄又道:“此事归根究底是朕让你空欢喜了一场。听焕卿说,你自任翰林院编撰以来,克己勤勉。明日封赏时,便升你做个侍读学士罢。”

从编撰升做侍读学士,乃是连跳三个品阶。

嗯,刘世涛这回借了本公主的东风,算是发达了。

可是如何令他甘愿入宫当驸马,仍是一道难题。

听闻自己将要被擢升,刘才子并不见得欢喜。

他往前跨了一个大步,再次跪拜在龙椅下:“启禀圣上,臣宁肯放弃这次升迁的机会,只盼能圆一个心愿。”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求皇上将臣的心上人赐给臣。”

这话一出,大皇兄便默了。

二哥在一旁插话道:“你若瞧上了谁,自个儿置办些彩礼上门提亲便是,何必赔上一个从四品的品阶?”

刘世涛郑重道:“因臣这个心上人,并非一般的女子。”他一顿,砸了个响头,“她是禁宫里的人。”

大皇兄的语气凉下来,“你可知宫女与外臣私相会晤,是要治罪的?”

刘世涛赶紧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与那心上人,绝无半点逾矩之行。一切、一切皆是微臣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又朝老丞相磕了个头,“其实微臣与她,多亏了丞相大人牵线。”

此言出,二哥“哦?”了一声,不由将目光扫向我。

我心尖一颤,忽觉这事听来有点不妙。

刘世涛回味道:“春日宴上,微臣在相府后院散步,无意撞到了一位为人引路的宫女。那宫女貌美无双,心地纯良。微臣对她一见倾心,自此思慕不已。”

整个未央宫内落针可闻。

于闲止理了理袖口,好整以暇地将我望着。

我抬手捏了捏额际青筋,挪到大皇兄身边,切声道:“皇上,茶凉了,奴婢给您沏一壶热的来。”

哪知我的手刚碰到茶壶,却被皇兄一把拍开。他将音色抬高三分,语气却比先才更冰冷,“哦?你倒是说说,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到了这种时候,刘世涛依旧欢喜得不知所谓。

他又重重砸了个响头,喜悦道:“回皇上的话,她正是皇上身边儿这位,公主府上的小绿姑娘。”

我又栽了。

栽得心服口服,栽得甘拜下风。

我算是明白了于闲止为何会有我的把柄——八成是刘世涛酒后吐槽,不慎将与我相遇这个槽点吐了出来,叫于家那位大世子捡了个便宜。

大皇兄拟了一道圣旨——将我禁足天华宫一月,日日抄诵经文,修身修德。

这道圣旨,是二哥亲自来我宫里颁得。

他大约还记恨着我拿二嫂做话头堵他,自我接旨,他便日日来天华宫围观我的惨状。

我也只好在隔日呈交殿上的经文中,夹了一份状纸,告诉大皇兄自我抄经以来,二哥歆羡不已。每每提笔,他必在一旁挑灯达旦围观之,并感叹自己没这福分。

然而自我呈递了这份状纸,二哥便不曾来天华宫与我作伴了。

我闲来无事,差人去打听,说是皇上也给二皇兄赐了个福,叫他日日蹲在府里抄经文。

吾皇英明。

如此被关了半个月,关得我挠心抓肺。

诚然这半个月中,我也曾行行血字字泪地呈交了十余份悔过书,更曾托付刘成宝转赠一些我珍藏多年的趣味玩耍给大皇兄。然而这些东西,都被他无情地没收了。

半月后的一个大清早,我正蹲在桃树下,写我的第十七封悔过书。边上忽然盖过来一道阴影,将阳光遮了大半。

我顺着那道影子往上看,认出来人是于闲止。

我默不作声地将悔过书叠好放入袖囊里,打算往内宫里走。

于闲止却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刚去金銮殿为你求了个情,皇上算是准了。”

我立刻停住脚步,回头小心翼翼地将他望着。

他在石凳上坐下,笑起来:“你这么一副期待的样子,大概是给闷坏了吧?”

我板起脸,正色道:“先头我没出乱子,你日日来我宫里蹭吃蹭喝,如今我犯了事,半个月了你连人影都不见。”说着,我不禁扼腕长叹,“虽知人情冷暖,焉能冷暖至斯?”

于闲止脸上笑意更深,了然道:“哦,你原不是被闷着的,而是在气我半月不来瞧你?”

我无言地看着他。

他又道:“你被禁足宫内,皇上不许人探视。我也跟你皇兄提了好几回,才能来看你。”

我谨慎地问:“你跟大皇兄求得那个情,该不会就是准许你来看我吧?”

于闲止盈盈笑着:“你说呢?”

我摇头道:“我猜不是。”

他高深莫测道:“帮你求得这个情,不能被他人晓得。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我依他所言,走近几步弯下身去。

然而我等了半晌,于闲止却没声响了。我别过脸去瞧他,只见他一张脸离我极近,黑曜似的眸子,如月下一汪静水,可里面的笑意却没了。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自我额发间掠过,微微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额际一烫,连忙退了几步,问:“你做什么?”

他似乎也尴尬,咳了一声摊开手指:“刚才你,沾到一片花叶。”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刀番外我移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