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雅江一怔,随即扬声道:“我都看见了。”见有人看过来,他声音又压低了下,“你装什么装。”

安生又抬头,就那么看着他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的眼神澄澈干净,就和真的没事人似的——可他分明看见她早晨钻进了那辆宝马。厉雅江只觉一口气憋得没上来,他盯着她,直到她又转过头。

是的,安诺说得对,安生待他不对劲。

以前虽说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像谁都走不到她心里去。但是现在,他明确感受到了,这个女生在抵触他,她身上仿佛长着刺,只要他一靠过去,她的那些刺便全部竖起,只等着下一步刺向他。

对于这个事情,厉雅江越想越觉得挫败。

晚上安生又是快九点钟才回来,安景良得知他们班有同学主动为她补课,倒也不说什么。刚要踏进院子门,安生就被后面的一个人给拽住了。她吓了一跳,刚要喊,又被那人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安生连踢再踹地挣扎,可谁想到那人力气却那样大,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后拖。

直到最后一下,她猛地伸腿,踹向那人的膝盖。拉她的手倏地被松开,正当她要继续踹第二下的时候,安生只听到一声闷哼:“别打我了!”

她转身一看,果真那个人是厉雅江。

“林安生你到底是不是女的?猛地一下比男人力气还大。”厉雅江捂着膝盖,痛得直皱眉头,“这再来一下,我腿就废了。”

安生一怔,完全像傻了似的看他。

“你看看你把我腿给踢得,明天非得肿起来不可。这幸好不是夏天,我……”

他说着话,安生突然又转过身。

“哎,你怎么就这么……林安生,我说着玩的啊,我不痛,我一点不痛。”厉雅江咬着牙,干脆在原地蹦了蹦,“你看我刚才就是说着玩的,你怎么还就当真了啊。我不痛,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安生转了个身,继续背对着他,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厉雅江之前最不待见女生哭。

按照他的逻辑,如果是因为你哭的,作为男生,你就适当地哄两句。但仅限于两句,如果两句之后还是哄不好,那就由着她哭好了,总之,不能助长女人动不动就哭的这种毛病。

这点是他从安诺身上总结出来的,之前安诺老哭,经过他这么一整治已经好了不少了——因为她知道哭了也没用。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看到眼前这个女生哭,他却有些心慌。

安生哭起来不像安诺,哼哼唧唧的,一边哭一边还外带控诉,她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看到眼泪往下落。

厉雅江完全是手足无措:“你……你这是被我吓哭了?”

安生用手背使劲在眼睛上抹:“要是你,大半夜的回家被人拉走,还被人捂住嘴巴,你不怕吗?”

“我……我……不过你不像是胆子那么小的人啊?”

她使劲抽了下鼻子:“是吗?”

这句话过后,她连续抽了几下鼻子,接着就不哭了,她皮肤白,这样一哭眼睛和鼻子都红得像被染了色似的,厉雅江觉得红红的别样可爱。他越想越好笑:“你说你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样子,我真没想到你胆子小成这样。”

安生嘟嘟囔囔道:“那我下次吓你试试。”

她说话声音很小,这句厉雅江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她掉头就往回走。

“喂,林安生你干吗去?”

“回家。”

“我还没和你说完话你就回家?”

她还是头也不回,只顾低着头往回走:“那你现在就说吧。”

“安生!”厉雅江一把将她给拽住,“你给我站住!”

安生站住了。她就那么微偏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路灯颜色偏暗黄,而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厉雅江突然觉得自己满肚子话忽然说不出来了。“我……安生,”他吞了吞口水,“我哪里得罪你了?”

“啊?”

第15章 很讨厌你(2)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老和我过不去。林安生,当初还是我把你接过来的吧,后来诺诺欺负你,但也是她欺负你,我又没把你怎么着啊。你……你凭什么老看我不顺眼?”

这罪名可大了,安生否认道:“我没有看你不顺眼啊。”

“你没有?”厉雅江冷笑,“别人和你说话你都和眉顺眼的,就我和你说话你冷冷的,完全是爱答不理……”

“我真的没有。”

“你还说没有?行啊,就说上次吧,上次我是为了你好,你擦玻璃那么高,万一摔下来你就死定了。可是呢,我怎么叫你都不下来,可颜大睿那么一喊你怎么就下来了?”

接下来,厉雅江简直像是祥林嫂,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痛陈这几天她对他的“不公正待遇”。安生听着听着,突然回头问:“好了吗?”

她一直快走,猝不及防就这么停了下来,厉雅江一怔:“差不多。”

“你感觉对了,我就是对你……很讨厌。”她吸了口气,唇弧微扬笑起来,“所以你以后也别和我说话了,这不就行了?”

厉雅江一把抓住她问:“为什么?”

“因为安诺喜欢你,而我又不喜欢安诺,”她的眼睛静到可怕,就那么看到他的心里,“所以,我顺带着就烦你了。”

她说得那样认真,声音一点波纹都没有,就像是在郑重其事地说一件事。厉雅江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空,仿佛有个地方在猝然炸裂,他完全是想也没想:“那你就不烦颜大睿了?”

安生心里一滞:“不烦。”

厉雅江冷笑道:“你这样也真对得起你那个沈同学。”

提起沈希然,安生就像是被掐了似的倏然眯起眼睛:“你说他干什么?”

“你来的时候人家还要死要活地追呢,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有了新欢,”厉雅江声音越来越低,但却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似是要直接凑到她耳边说一样,“你说姓沈的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安生终于脸色通红:“你以为谁都像你和安诺吗?”

“你总是提及我和诺诺,我们到底怎么了?”

安生抬脚就走:“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提总行了吧?”

“不行。”

“你和她怎么样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厉雅江步步逼近,“你说,我们怎么了?”

他的声音这样近,近到他的鼻息轻轻扑至她的两腮,而厉雅江眼睛微眯,目光竟有些威慑凶狠。安生深吸一口气道:“8月31日,晚上九点半。那晚上大伯不在家。如果还记不住,要我再提一下吗?”她笑起来,“那天是星期六。第二天要开学了。”

说完,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眸子刚才还冷气十足,现在却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突然一下子空了。

“还要我提一下吗?你们那天喝了酒,不知道我也在家里。”安生笑了下,推开他就走。

她走了几步便听厉雅江在后面叫:“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安生又笑了。

说到这里,邓雨柔终于忍不住问:“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擦枪走火知道吗?其实从现在看来,这也不奇怪,”安生悠悠地说,“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男少女们本来就有好感,再一喝点酒……”

邓雨柔长长地“喔”了一声:“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突然要忘掉厉雅江的?”

“嗯。”

她那点小心思刚刚萌了芽,忽然又看到了这么个镜头,当时只觉得心都死了。

“那他们……是真的发生了吗?”

安生又笑。“据他说是没有。但有没有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她顿了顿,“应该是没发生什么吧?估计他们也没那胆子。”

最后那句话安生说得很轻,似是在说给他听,但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紧紧地抱着玻璃杯,微微地垂下头,斜斜的刘海从耳边垂下来,遮盖了大半张脸。

即便到了现在,她讲起这段往事,声音还是低沉的、闷闷的,像是被砸入了尘封的记忆。邓雨柔还是那么看着她,突然为当时的她有些心痛。

而安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隐形人。他们那样好,我根本就不该对他有一点点喜欢……”她苦笑道,“一直只是我见不得人的暗恋而已。”

可邓雨柔觉得,那时候厉雅江分明也是对安生有些动了情的。因为以安生对厉雅江的描述,这个男人一向是偏清冷的,可就因为她对他的态度问题,他就能那么穷追不休。

若按照常理,他不在乎的人,他也懒得管。

人总是对自己在乎的人计较、小气、喋喋不休、针锋相对,变得连自己都不再像是自己。

何况厉雅江接下来也是不省事的。

他像是在故意和她作对似的,你不是烦我嘛,你越烦我我越要烦你。他越来越频繁地和安生说话,说得连安诺都发了好几次脾气,恨不得和他打起来。幸好安诺最近也有事情在忙——

安诺喜欢唱歌,参加了《超级女声》节目的海选,身为安景良的女儿,安诺多少也算是个半公众人物,安景良本来意思是你参加比赛也行,隐姓埋名,戴着面具参加个海选也就罢了。估计也到不了以后的比赛。谁想到安诺过五关斩六将,竟然一下子跑到了三十进二十的环节。而她那个面具,竟然也成了比赛的一大噱头。大家都想看看这个面具下的女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安景良进行的。安景良身在香港,成天为良信的事情奔忙,也没时间管她。

而这时候,安生这边发生了件事。确切地说,是沈希然出事了。沈希然的妈妈到了胃癌晚期,家里房子什么的都卖了,而沈父竟然卷款跑了,沈希然只有辍学,做些零工给妈妈治病。

消息是个叫石嫣的女孩子带过来的。以前在深县,沈希然和安生玩得好,但是石嫣又喜欢追着沈希然玩,石嫣就是个假小子,最喜欢和男生称兄道弟。可到底这小子是“假”的,如果是男生,大家一块玩当然最好,但是每次看沈希然找安生玩,石嫣好像都会不高兴。

石嫣说学校里已经组织给沈希然捐款。但那捐款完全就是九牛一毛。宣传做得不错,都上县电视台了,搞得多感人似的,但是实际一数,连两万都不到。

石嫣说得很详细,说沈希然站在捐款台上多么难堪,他以前就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小时候和别的男孩子打架,即使被打得嘴里流血却一句求饶话都不肯说,众目睽睽下接受大家的“施舍”,这样的场景可想而知。安生想起来上次与沈希然联系,他有气无力就像感冒了似的,现在想来,那时候就应该是在做搬砖工了。

“石嫣,”安生抿唇,“你等我会儿。”

她火速回家拿出来个信封:“这是我的零花钱。你都带给沈希然。”

石嫣拿出来点了点:“就这么点?”

一共六千元。那是安景良给她的零花钱,听石嫣这么说,安生脸色暗了暗:“毕竟我来这里也不长,这些都是他给我的……我也不好意思……”

“林安生,你哪来那么多不好意思?你忘记沈希然对你的好了?你在班里受欺负,是谁挡在你前头?你没钱吃饭,是谁给你的钱?哦,你现在发达了,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石嫣这样咄咄逼人,安生红着脸道:“我没有。”

“没有就问你大伯要钱,你就说你同学要死了,他是你大伯,钱多的是,总不会连这点钱都不给你吧?”

安生低下头:“我尽力吧。”

“你不能尽力,”石嫣上前便去抓她的肩,边说边摇晃,“林安生,做人不能没有良心知道不,你看看你现在,你……啊。”她突然一声哀号,“你谁啊你?”

“她同学。”

安生抬头,厉雅江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我在那儿看半个小时了,她什么人啊?”厉雅江皱眉盯着安生,“太妹吗?你看这头发打扮,你怎么招惹上这样的人物了。”

“你站在那儿半个小时?”安生倏地抬头,“你听到了我们的话?”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厉雅江完全不满,“我是那种偷听的人吗?”

安生“哦”了一声。

“为什么我觉得你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厉雅江又跟上来,“你俩难道谈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

“她是你朋友?为什么感觉在和你吵架?”

“没吵架。”

“那你脸色怎么这样?”厉雅江简直步步紧逼,“我好像还隐隐听到了你那沈什么的名字。”

“我……”安生蓦地回身,“厉雅江,你能不能别和我说话了?”

说完这话,她就快走几步,先离开了。

留着厉雅江在原地等着。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平时安生看着都很隐忍,怎么惹她她都是那副戴了面具似的样子。可是唯独一提起沈希然这三个字,立即像是吃了炸弹似的,轰地一下就爆炸了。

可人大概就是这样。反正厉雅江是这样,她越是不和他说话,他越是要招惹。她越是一副要爆炸的样子,他越要当点燃她的引线。

现在看来,这就是在获得存在感。

晚上回去,安生正低着头快走,这次刚到小区门口,胳膊就被人拉住。

前三秒钟还是有点害怕的,但随即便不害怕了,他身上的味道她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安生深吸一口气,勾唇笑了下:“诺诺还没回来?”

“诺诺?”厉雅江微怔,“好好的提她干什么?”

安生把手插在兜里,快步向前走:“你这不是在等她?”

“错,56,”他唇角一勾,“我在等你。”

“56?”

“我给你起的外号。你不是老考第五十六名嘛,为了激励你的学习,我给你起的新名字。”

安生呆了一下:“随便,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厉雅江还真56、56地喊起来了,其实他本来以为叫这个侮辱性的外号她会别扭、会生气,没准儿还和那天一样会被气哭。想到她哭,他竟然会隐隐有些高兴——下午脑补到这个画面,厉雅江都觉得自己快变态了。

可是,他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一点烦躁的表情都没有,云淡风轻,瞳仁里澄澈如初,就那样清清淡淡瞥他一眼,随即又大步向前走。小区其实位于山区,路很不好走,可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后来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跟不上了。

“56!”到了假山,厉雅江实在忍不住,再次抓住她,“你这样跑,腿不痛了?”

“痛。”她甩了一下,“但就想甩开你。”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她那副头痛的表情又来了,厉雅江咬唇,“我是为安叔叔考虑。”

“啊?”

“全班的人可都在传你和颜大睿的关系,”厉雅江都佩服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么个理由,灵感一旦爆发,他简直是滔滔不绝,“你学习倒数,这要是成绩好怎么着都行,但是成绩不好就会让老师抓住小辫子大做文章。你倒是罢了,颜大睿可是被你耽误了。他还是班长,万一老白一个心情不好把他这个班长给撤了……”

安生顿了顿:“他只是在帮我补课。”

“你这话去和老白说啊,你看颜大睿如果这次成绩下滑,老白会不会找你谈话?不,以她的作风,她不会找你,她会直接找安叔叔的。你知道大人对这样的事都很敏感的……”

“哦。”

“你这‘哦’是什么意思?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看着她有点暗沉的脸色,厉雅江心里一紧,又跟上去,“哎,56,你不会真喜欢上颜大睿了吧?”

安生满脑子都是沈希然的事,懒得理他。他和跳影子似的,一会儿待在她这边,一会儿蹦到她那边说话,安生始终微垂着头,直到他又站到她前面。“你要是真和颜大睿好了,”他说,“对得起你家里的那个沈什么吗?”

安生定定地看着他,不耐烦地说:“厉雅江,你到底有完没完?我都快被你烦死了。”

第16章 秘密打工

那时候,安生不是没想过问安景良借钱的主意。可是话还没说就被堵回来了。在安景良眼里,深县那些人都是“闲杂人等”,她必须得断绝和过去的联系。

倒也不是全无成果,她申请到可以用手机。

想了半天,安生决定去打工。她找了一份在酒吧的兼职,卖酒,下午放学后来做,因为是学生,到十点钟就可以回家。

安生对这份工作倒是驾轻就熟,托林青青的福,以前深县的几个酒吧她七八岁时基本已经逛全了。因为很多时候林青青十一点钟还不回家,安生就要去找她。

工作是做得不错,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而且这熟人还是个大冤家。

那天她酒卖得不怎么好,被领班喊去帮忙布场,说《超级女声》的选手将来酒吧驻唱拉票。安生正在那费劲地扯那些横幅,眼前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到后台,谁知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安诺猛地拉下面具:“林安生?”

“安诺?”安生完全呆了,“你怎么在这儿?”

“倒是我要问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打工。”

“打工?为什么要打工?我爸没给你钱?”

她牢记着安景良不能与过去来往的教训,怎么都不肯和安诺说,但好歹这个大小姐终于仁慈了一次,她不再说,安诺便不再追问。从酒吧出来回家的时候,两个人还达成了协议。

“林安生,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知不知道?”安诺一再嘱咐她,“我不会将你在酒吧打工的事情告诉我爸,也不会问你打工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你呢,也别把我唱歌的事告诉他!”说到这里,她又恶狠狠地添了一句,“包括雅江!”

“好。”

“还有,”快到家门口,安诺又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我就说是我在帮你补课,所以你回来得晚我也晚,听清楚了吗?”

安生点点头。

安诺这个说法倒是很“安全”,因为姐妹俩一起回来安景良也不会怀疑,尤其是安诺嘴特别甜,说什么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将安生成绩提高几个名次,别说安景良了,连安生自己都听得心潮澎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