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台,安诺拿着面具塞到她手里:“林安生,我待会儿还有个节目。我嗓子实在不行了,你帮我上去唱一个。”

“可我不会唱……”

“怕什么,是个合唱。你只要对口型就行。”

话说完,安诺已经溜了。

现在想来,她当时就应该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可当时太急了,后台还有人催:“Nora呢,那个代替Nora的人呢?快上!快上!”

安生就这么被连催再赶地撵台上去了。

身上穿的是安诺有些性感的衣服,十分具有酒吧特色,低领细腰,肚脐还是露着的。也不知道是谁塞给她个话筒,安生就那样木呆呆地握着。

伴随着主持人报节目的声音,灯光瞬间打过来,安生一时间被照得没睁开眼。等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厉雅江竟站在下面。

他怎么来的?

而慢慢地,更让人发蒙的画面出现了。安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台下,她还亲切地挎着一个人的胳膊,而即使那个人站在阴影里,她也看出来了——那个人是安景良。

安生这才是,完完全全地呆掉了。

她什么时候下的台,怎么被带回的家都不知道。

安景良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家,他猛地把衣服一扔:“赶紧把衣服换上。”安生这才发现,一旁的安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校服,再加之厉雅江也是T恤长裤,唯独她还穿着酒吧演出时的露脐装,再加上临时被化的妆,更显得人不人鬼不鬼。换好衣服出来,安景良还是不说话,只是指了指正对面的沙发。

安生走过去坐下。

安景良沉默半晌,良久才开口:“做了多久了?”

“没多久。”安生咬唇,“不到一个月。”

“你不想补课就是想做这个?”

“不是。我只是……”

“我给你的钱不够花?”

“够花了。”

“够花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我是因为……我……”安生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反正学习也学不好,我就想干脆赚些钱,不如就……”

“不想学习也可以,我认了。毕竟把你放到外面那么多年,我不能一下子就让你长成诺诺那样。但是,你也不能说谎啊。”安景良气愤至极,整个人脸色都是暗的,拿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哆嗦,“说,到底去做了多长时间?”

“就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安景良冷笑,“那你银行账户的这些汇款是怎么回事?”

第18章 无力辩解(2)

他话音刚落,突然扔下几张薄薄的纸,安生只看了一眼,脸色都白了。

这几张全是汇款单,填写的正是她学校的地址,名字也是她的,收汇的那方正是石嫣家。每笔金额只有三千,倒也不大。但足足四五张,这样看起来就格外触目惊心,安生呆了,她抬起头:“这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弄的?名字是你的,地址也是你的。该不是谁非得做好人好事,专门以你的名义给人送钱?”

“不……不是我。我没有……”

“林安生,看不出来啊你。”安诺此时也加入进来,她在安生面前绕了下,“闹了半天你还在我家搞了出劫富济贫?你这是……”

她这话也就说了一半,因为厉雅江把她给扯走了。比起安生脸色的煞白,安景良的脸简直黑得吓人:“这么多钱,你告诉我就做了一个月不到?”

安生紧紧地咬着唇,只盯着那些汇款单。

“安生,我把你带回来,是想给你良好的生活,谁知道你……”安景良又深吸口气,像是在尽力隐忍,“没钱就跟我说,我会给你。说谎偷钱,去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丢人现眼,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

安生这才抬头:“偷钱?”

“上次我放在电视柜底下那两万块没有了。我当时还问了一句,你们都说没看见。对,大伯忙,大伯就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可谁想到你……”

“我真的没有拿您的钱。”

“爸,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安诺突然上前,“这偷钱的罪名可不是随便安的,安生她不会是……”

安景良竖眉:“那你给我说电视柜下面的钱到哪里去了?这家里一共就三个人,那是你拿去了吗?”

“我……我当然没有!”

“那你就站一边儿去别说话!”安景良看向安生,厉色道,“安生,你老实和我说,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又要汇到哪里去?”

安生抬头:“反正我没偷。”

伴随着她这句话落,四周那样静,耳边只听到“啪”的一声,那样的响亮凄厉,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安景良似乎都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没想到自己会甩出去。

“爸……”安诺也呆了,“你怎么……”

安生还是像刚才一样,连头的弧度都没动,只是那样直视着他。她原本那样白,只是这几秒钟的工夫,左颊已经红肿起来了,可见安景良打得有多用力。一直掖在小巧耳朵后的头发也落了下来,她也不再掖上,就那么自然地垂搭在脸颊一侧,好在那边侧脸颊被完全遮了起来,只剩下那双眼睛倔强却又冷静,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你……安生。”两个人对视良久,安景良突然觉得内心绞痛,他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本来不想打你。我早就该有这个思想准备,你妈妈她年轻时候就又酗酒又……你这样,我不能怪你。”

“林青青是怎样的人,恐怕大伯,”安生突然勾唇,笑容寒凉又讽刺,“您比谁都清楚。”

说完这话,她就起身,径直朝门外走。

“安……”最后这句是厉雅江喊的,“安叔叔,我去找她。”

厉雅江知道安生一向走得快,但也没料到这么快,等他跟出来的时候,安生已经没影了。

好在他们之前也有几次半夜“散步”的经历,厉雅江沿着原路找了一遍,居然都没有。给安生发了短信,也没回复。就在快绝望的时候,耳边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你打给我的钱?”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听她又说:“没什么事,就是谢谢你。”

“嗯,班长再见。”

挂了电话,安生回头就看到了厉雅江的脸,显然是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呆了。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径直往前面走。

“56!”厉雅江跟在她后面,“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

“没有。”

“那钱是颜大睿给你的?”

“大概是吧。”

“他为什么要给你钱?”

“我也不知道。”安生有些烦,“你去问他。”

她待的这地方正是小区里的人工湖,平时只觉得景色优美,但是没想到晚上竟这么冷。风挟卷着水的湿气完全是侵入肌骨般的凉。厉雅江跟在她后面,若说以前他还不了解,那么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叫安生的女生只要是不想说话,那么你即使拿着钳子也套不出话来。

他就跟在她后面慢慢走,大概走了十来步,厉雅江还是憋不住:“你为什么不和安叔叔说,钱不是你偷的,是同学给你的?”

“我说了,他能信吗?”

“你只要说,他未必就不信。”

似是觉得讽刺,安生嗤笑一声,继续向前走。

“林安生,”厉雅江突然跑到她前面,“你相信我吗?”

她沉默了许久,看着他又勾唇:“我有不信任你吗?”

“你……”

“倒是你,相信我吗?”

“你在别人那里怎样都没关系,”厉雅江看着她,“但只要你说,我什么都信。”

“是吗?”安生笑,“那信我的,还是信安诺的?”

厉雅江不说话了,只是塞给她一个东西:“冰袋,敷脸的。省得明天肿起来。”

安生又看了一下他,像是走累了,在旁边寻了个石头坐下来。厉雅江也在她旁边坐下,除了风声和遥远马路上车子行驶过的动静,四周一片寂静。

“今天安叔叔突然回来了,提前回来的。回家就找不到你们,然后又找到我。我说你们可能补课去了。谁知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把电话打到了老师那里。”厉雅江突然开口,“后来我也没办法了,说安诺去参加声乐培训了。他又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我就去了那家酒吧。

“我一直以为在那个酒吧能看见安诺。但是真没想到还能碰到你。估计连安叔叔都没想到会看见你,我们一下子都愣了。”

他说完这话,良久安生才又说话:“我在那家酒吧打工有一段时间了,我就想赚些钱,我缺钱,但我知道我不能问他要。安诺和我说好了,就说是给我补课。我也没拒绝,她去什么歌唱比赛,我去那儿打工,大家各取所需,只要能瞒得住他就好了。但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居然在酒吧遇到了。安诺成了那里的驻唱歌手。

“她还让我帮她隐瞒,不要告诉大伯,对了,她还特地说不能告诉你。”说到这,安生又笑,“谁知道就……厉雅江,”她眯起眼睛,“你真的信我吗?”

厉雅江这次没有迟疑,点头。

而安生深吸一口气,突然看着天空,唱起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夜色这样静,她唱的声音尤其大,再加上非常走调,简直就是……总之根本无法形容。厉雅江以前还觉得安生的声音好听,虽不似安诺的清脆高亢,但低低的,尾音处还有些涩哑,显得有一种奇特的质感。但她一唱歌,把这些意境全都破坏了——简直如同破到不行的坏锣。

远处狗叫声都起来了,厉雅江见状便要去捂安生的嘴,却见她猛地甩开他,扯唇道:“我唱歌好听吗?”

“你干吗……”

“你觉得就以我这个唱歌的样子,”她唇弧加深,自己都觉得讽刺,“上得了灰姑娘那个台子?”

厉雅江怔住了。

“我正在那儿一桌一桌地卖酒,安诺突然叫我顶班。我稀里糊涂地就上去了,然后就看到了你们坐在下面。你不信是不是?”她笑容微敛了些,垂下眉,“我也觉得像开玩笑似的。”

“我信。”

安生没有抬头。

“可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安叔叔说?”

“人人都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何况他们又是最亲爱的父女。”安生嗤笑一声,“我说的,他能信吗?”

“就比如那钱如果不自己出来,他就会永远怀疑是我偷的一样。根本就没用的。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你知道家里会有人专门看着我吗?只要我单独在家,房门都是锁着的。还有,我磨了三四天才让他给我买了手机,而我每个月的通话记录,他都会去移动公司打出来查一遍,这你知道吗?”

厉雅江呆了。

“家里只要找不到东西,他就会问:‘安生你拿过吗?’永远问的只是我,即使那东西是安诺拿的,”她笑了笑,“也要先问我。”

她的声音那样低,像是低到了尘土里,厉雅江有一瞬间想去安抚她,手甚至已经快要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却又拿了回来。

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他知道,她说的话是真话。

这样的时候,总是欲辩无力的。

第19章 他找到她(1)

再回到家,该睡的都睡了,整个宅子像是一座沉睡着的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第二天也是好好的,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脸颊依然又红又肿在提醒着昨天的事,真的仿佛是她幻觉了。

安景良没和她说话,他本来也不是和她多话的人。倒是安诺对她出奇地好,早晨又给她帮忙做饭又刷碗的,反正要多好有多好——走的时候,还替她拿书包,上了车,又塞给她一张卡。

安生这才说话:“什么?”

“我爸给你的。说你没钱就和他说。”她声音低了些,“别去做了。”

安生又笑了下。

“昨天那事……我爸应该也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你没看他今天都不敢和你说话,他……

“安生,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

安诺一直在那儿絮叨,可是不管她说什么,眼前的女生像是完全听不到,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到后来还像是睡着了,头挨着车窗,呼吸都很安稳,落下的头发又掩起了整张脸。

可是她还是没睡着——

差不多到以前那个位置的时候,她准时起来,抱着书包就打算下车。安诺拽着她,说可以把她送到学校。安生说了句不用,还是让杨伯把车停下了。

“你说她怎么这么倔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安诺连连叹气,“油盐不进,好像什么人都走不进她心里去一样。我是真心为她……”

她话未说完,只见厉雅江深深地看着她:“我脸上不对?你看我干什么?”

“诺诺,第二节课间到小树林里的亭子那儿。”厉雅江抿唇,“我有话和你说。”

照样是安生先到教室,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没在晨读,沉沉地趴在那里,早自习老师拿粉笔头弹了她一下,她也只起来了五分钟,过了一会儿又趴下来了。眼看着老师又看过来,厉雅江推她:“你不舒服?”

“没睡好吧。”她沉沉地答。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没睡好,是发烧。这还是颜大睿发现的,用体温计一测,居然已经到了39.6℃。颜大睿原本要带她去校医院输液,可安生说自己只要吃两片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性子倔,一副“你敢让我去医院,我就敢死在你面前”的劲头。颜大睿只能给她带了药,又请老师准了一天的假。颜大睿要送她回家,她也不让,自己一路走回去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是石嫣的电话:“安生,我是没办法了,沈希然完全不要你的钱,他好像把钱又给你打回去了。”

“你可以直接交到住院处啊。”

“我是交了,但他又给退回来了。真的,”石嫣说,“我是没办法了。”

安生想了想道:“你别管了。”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处想了会儿,随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

没错,她要回深县。

邓雨柔听到这里问:“你要去找沈希然?”

“嗯。”

“找到了吗?”

安生笑起来:“深县一共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

她是在工地上找到沈希然的,这是石嫣给她的地址,沈希然正在那里切钢筋。

如果现在的你还想象不到沈希然的样子,就请去建筑工地上看一看,因为沈希然和他们无异。倒是沈希然见到她完全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坐车来的啊。”安生偏着头,看着他笑,“没想到吧?”

沈希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撩起她的头发:“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不是,不是……”

“那这是怎么回事?”

安生一个劲儿地往后躲:“是我自己不小心,我……”

“那老头打你了?”

“只是意外,他要是打我,我还能到你这边来?”安生又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是轻易吃亏的人吗?”

尽管安生一再澄清,但沈希然依然觉得她就处在匪窝里。他带她去他妈妈所住的医院,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人,现在只剩下一副骨头了似的,手上输着液,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

“阿姨还能……有多长时间?”

“哈哈,安生,要不怎么说我和你是朋友呢。我就喜欢你这个坦白的样子,”沈希然一揽她的肩膀,“别人来都和我说什么祝阿姨恢复健康之类的傻话。就你说得实在……是啊,你说就我妈这样儿,这些管子啊仪器什么的只要撤一个她就得完蛋。他们还有脸说什么恢复健康。”

“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谁知道呢,”沈希然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安生下意识地伸出手,沈希然一躲,“姑奶奶,你让我抽点烟吧。我妈病的这段日子,我就全靠这东西活过来了。”

“你爸没给你消息?”

沈希然看着前方,心满意足地吐出一个烟圈,话却说得咬牙切齿:“别跟我提这个男人。”

“医药费怎么样了?”安生倚在窗台边,“我给你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你哪来那么多钱?他给你的?”

“我自己赚的。”

“你赚的?你上哪儿赚钱去?”

“拜托!沈希然,我在他们那边可能没实话。可是我什么时候在你这边撒过谎?”她微低下头,“别人借给我的。”

“谁?”沈希然眯起眼睛,“那姓厉的小子?

“林安生,你还和他……没完啊。”

“什么叫没完,”安生扯唇,“我们就是普通邻居啦。”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