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戛然而止。

突然之间,酒吧里所有的灯管一同碎裂,四周刹那间一片黑暗。

这又是怎么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一片飞溅的碎片蓦然掠过我的脸颊,留一下道血痕…

摩文仍旧坐在暗影里,动也未动。

“啊,杀人啦!”

“摩文少爷,摩文少爷…”

“救命啊…”

酒吧里刹那间乱成一团,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刚刚还是一片奢靡的酒吧里,陡然间一片狼藉。

“…试着要天真,试着要灵魂…这月光下堕落的情人…天上的父啊,在悲悯这人生…”奇异的歌声缓缓扬起,瞬间掩盖了一切惊恐的声音。

整个酒吧,仿佛只剩下那样清晰的一个声音。

那高台之上,摩文正一个人静静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乐曲,黑暗中,他微闭着狭长的双目,轻轻吟唱着一首奇异的歌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曲声时而宛转,时而悲凉,短短几分钟之内,竟仿佛已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

黑暗中,我的目光愈发的敏锐,我注意到了酒吧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银发白衣的男子。

那样强烈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月光下,那一袭白衣煞是奇特,仿佛古装一般的宽袖长袍,腰间还悬了一块透明的冷玉,银色的长发随风轻轻扬起,漆黑的瞳仁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和摩文、洛特不同,那是一张道道地地的东方面孔,如果不是他白发如银,如果不是他出现在这诡异的暗夜,那么,我甚至会觉得他仿佛是从古老卷轴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在那银发男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约十岁左右,苍白瘦削而漂亮的孩子,有着琉璃色的眼睛,此时,她正乖乖待在那白发男子的怀中,惹人爱怜的模样。

只是,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曲未停,歌未歇。

摩文径自吟唱,修长的双手如流水般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滑过。

那白发男子冷冽的双眸淡淡扫向摩文。

只听得“砰”地一声,那钢琴竟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举起,又狠狠砸下。顷刻间,那架名贵的钢琴便成为地上一堆支离破碎的零件。

于是,曲声停了。

“你从岁月中走来,眼睛沾满了尘埃…听,天使的声音…最初的爱,消失在人海…”没有了伴奏,那歌声愈发的清晰起来,唱完最后一句,摩文终于缓缓站起身。

“审判者,许久不见。”轻声打着招呼,摩文微笑,酒红色的长发随着晚风轻轻扬起,妩媚如蔷薇。

那样的招呼,仿佛一对久未见面的朋友在街上偶然相逢一般。

“找了你四百年,想不到你竟堂而皇之地在这里。”那男子缓缓走进门来,声音也冷冽如冰。

“我在这里等人”,轻轻撩了一下长发,风情万种,摩文轻轻垂下长长的眼睫,掩住美眸中流转的情绪,“他不来,我便不走。”

“等了四百年?”白衣的审判者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嗯,还会一直等下去。”

“你还有命等吗?”面无表情的,白衣的审判者轻声开口。

喉间微微一动,我这才注意到空气里满满弥漫着的,都是血的腥甜气味。四周静谧得可怕,刚刚在酒吧中狂欢的人类一瞬间都死得无声无息。

微微带了恐惧的神色,我后退一步,看向那个白衣的审判者。

这么多尸体,如地狱一般的存在,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审判者,究竟是何人?

不小心踩上玻璃的碎片,发出轻脆的声音,我微微僵住,抬头,对上了那一双冷冽的黑色眼眸。

第一卷 两个灵魂 审判者

“她是洛特的女人,不要动她。”摩文突然开口,身形一动,便已站在我面前,完完全全将我挡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

“洛特的女人很多。”看了我一眼,那白衣的判者目光冷淡。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个花心大罗卜,就知道相信他的话没有好下场…

“这个不一样”,摩文仍将我护在身后,“她是洛特创造的后裔。”

“不可能。”微微扬眉,白衣判者薄唇微启,声音淡漠。

“是洛特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你担心自己比较好。”没有再看我,白衣判者淡淡开口,那个小女孩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漂亮的琉璃色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看。

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我的关节仿佛生了锈一般,竟然动不了。

“魔界最伟大的预言师,你,能不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呢?”白衣判者缓缓扬唇,银色的发丝在暗夜里飞扬。

预言师?摩文居然是来自魔界的预言师?那一天在锦绣糖果屋他一定是预见我会被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家伙变成吸血鬼,所以才警告我不要救他吧…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知道摩文四百年前就存在,我一定听他的…

追悔莫及啊。

“审判者,我能够预见你的未来”,摩文看向那个白衣的判者,暗哑的声音带了某种魅惑的味道。

白衣判者怀中的女孩不安地动了一下,他低头,将左手食指放入那女孩口中。

吮住判者的手指,那小女孩又恢复了安静。

“你,会死”,妩媚的双唇轻启,摩文预言。

白衣判者微微眯起眼睛,“先死的,会是你,叛徒。”只轻轻一挥袖,摩文便已坐倒在地。

“我没有背叛女王”,明明是妩媚至极的脸庞,此时的摩文却是分外的摄人,“四百年前没有,四百年后也不会。”

白衣判者一字未语,再度拂手,摩文连哼都未哼一声便直直地被扫了出去,狠狠撞上墙,然后滑坐在地。

那般妖冶妩媚的男子,此时却是颓然地垂着头,微卷的酒红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而下,有些颓败的美,美得惊心。

昨晚明明他差一点便杀死我,可是为何现在却是连一丝法术都没有?

白衣判者冷冷看着倒在地上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摩文,淡淡扬唇,似乎很满意他如此模样,“先死的,果然是你。”

语毕,他再度抬手。

“他不来,我便不走”,摩文他,说过这样的话吧。他在这夜魅里等的,是他倾心所爱的人吗?

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了摩文前面。

“欺侮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你很有成就感吗!”我鼓足勇气,开口。

在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时,纵使已经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我还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让。”

淡淡一个字,却让我心生惊惧。

可是,我都已经是一个活死人了,还怕什么?怕死么?听起来真像一个笑话。

“白,我不喜欢她。”清浅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淙淙的溪水一般凉入心扉,琉璃色的眼睛看着我,小女孩的声音极浅,极淡。

那小女孩说的话,让我顿时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那白衣判者闻言,蓦然抬头,看向我,漆黑的瞳仁已经染上了杀意。

我惊恐。

小女孩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扯了扯白衣判者的衣袖,摇了摇头。

“呀呀,小白,好久不见!”正在剑拔弩张,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处理成一个真正的死人时,一个热情得有些夸张的声音猛地响起。

洛特正眯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笑眯眯地从门口走了进来,踏着满地的尸体,依然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

小白?我微微一愣,就是初次遇到洛特时,他曾提过的名字。

当时,我曾把小白联想成一只小狗来着…有些心虚地望了那白衣银发的审判者一眼,我暗自缩了缩脖子。

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扫了过来。

“小白,你也来了!”洛特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仿佛一点都不会被他那满身的寒气给煞到。

那白衣判者竟也不发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洛特,仿佛已经习惯了他如此这般德性。

“都怪你,说什么人间到处都是美味,害我…”洛阳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日认错猎物的糗事,有些抱怨地嘟囔,随即倒是立即自觉地收了口,“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晓晓”,一把拉过身子仍旧僵得直直的我,洛特笑眯眯地道,“我的女人。”

闻言,我斜目觑了洛特一眼,已经习惯了他到处造谣,见怪不怪了。

“晓晓,他是小白,闻人白,脾气很好的。”回头,洛特一点也不在意我古怪的目光,介绍道。

我怪异地看着那白衣判者,脾气很好?

动辄杀人的好脾气?

那闻人白淡淡收敛了杀意,抱着怀中的小女孩,一言不发。

那小女孩也静静地待在白衣判者的怀中,琉璃色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我,眨也不眨。

“摩文。”那小女孩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动听。

一直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摩文微微动了一下,挣扎着抬起头来。

“你说白会死,为什么?”带着与天真的神情不相衬的声音,那小女孩看着摩文,问。

闻人白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孩,虽然漆黑的瞳仁依然冷漠,但却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暖意。

洛特难得自觉地闭了嘴,也看向摩文。

“命中注定。”暗哑奇异的声音说不出的魅惑动听,淡淡四个字,却是令那小女孩微微变了颜色。

“白,我们走吧。”小女孩没有再追问,仰头看着闻人白,声音很是温柔。

闻人白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如来时一样,未带半点痕迹。

我看着他们离开,回头看向摩文,他正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谢谢你。”看向我,摩文的笑夺人心魄。

“为什么不谢我?”洛特跳了起来,一把将我勾入怀中,“不准打晓晓的主意!”

第一卷 两个灵魂 魔宴同盟

“谢你?”摩文斜觑了洛特一眼,微微眯起眼睛,“谢你将审判者带来?谢你差点让我无止尽的生命画上句点?执政官大人。”

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执政官大人?我微微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执政官大人在哪里?。

“看哪儿呢?这儿,在这儿。”洛特不满地伸手捧起我的脸,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执政官大人?”我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洛特眉飞色舞,得意非常,“嗯嗯,就是我,执政官大人!”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吸血鬼,那湛蓝的眼睛明媚得仿佛是午后晴朗的天空一般。

这样一个甚至不像是吸血鬼的吸血鬼…居然是执政官?

我还处在巨大的惊讶中没有回过神,腰间忽然微微一紧,已经被摩文一手拉进了怀里。

洛特见自己怀里空空如也,一脸忿忿地盯向摩文。

“你,把这里打扫干净。”修长白皙的手十分自然地落在我肩上,摩文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目看向洛特,娇艳的双唇慵懒地轻启。

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洛特十分不满,“小白弄乱的,为什么要我打扫!”

“审判者…不是你带来的么?”妖冶的眸中不动声色地添了一丝哀凄,摩文轻轻开口。

“不是我。”湛蓝的眼睛里没有了笑意,洛特看着摩文,“小白和你,我谁也不会背叛。”

摩文微微一怔,随即扬唇,那抹哀凄消失不见,“那你把这里打扫干净吧。”他笑,风情万种,妖冶撩人。

“好。”洛特下意识地点头,随即跳了起来,“都说了不是我,为什么还要我打扫!”

“因为我受伤了。”摩文懒懒说完,转身回吧台里坐下,从容得很。

洛特咬牙,狠狠抬手。

魔法一般,所有撕裂的,破碎的,凌乱的,都恢复了原状,光亮如新。只是,原本热闹喧哗的人声消失不见。

四周,一片静谧。

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但是死去的人,却是不能复生了。

我缓缓走到摩文对面坐下,看着他调酒。

修长的手指握着调酒器有节奏地摇晃,摩文抬头看向我,娇冶的凤目有些迷离,仿佛蒙着一层雾气般。抬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两只透明水晶酒杯,他低头专注地将调酒器中散发着醇香的血色液体缓缓倾注入水晶酒杯中。血的色泽,迷人的醇香,摩文缓缓将一只酒杯推到我面前,一手拿起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灯光下,他的脖颈优美得仿佛一件没有瑕疵的瓷器。

我怔怔地看着,忘了喝酒。

洛特大步走过来,笑眯眯地挨着我坐下,抬手便拿起我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大口,随即叫苦不迭,“啊啊,为什么你会喜欢摩文那家伙调出来的这么变态的酒啊!”

慢慢转头,我看着正苦着一张脸抱怨的洛特,“昨晚,你去哪儿了?”

洛特一脸讶异,随即不怀好意地凑近我,笑得像偷了腥了猫儿,“想我了?”

“我,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仰头,我看着洛特。

“很难,你连是谁咬了你都不知道…”

我微微咬唇,下意识地转动着指上的银环。

“放心,我会守护你的。”洛特拍胸脯保证。

“我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啊。”洛特一脸伤心,“当血族不好玩么?”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平颊,“如果没有你,我的心…一定会碎掉。”

“你有没有很重要的人?”仰头,我认真地看着洛特湛蓝的眼眸,轻轻地开口。

我有迦斯,我不想迦斯回来的时候,看到我这副模样。

“六百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这样重要的人”,轻轻抚摩着我的脸颊,洛特一脸陶醉,“你啊,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没有理会洛特戏剧化的表演,我瞪他。

“你果然不喜欢当血族?”洛特一脸的受伤,“为什么啊?我还以为我的恋爱运会比较高一点,赖加喜欢上了人类女孩,摩文爱上了一个叛徒…小白那家伙苦恋了一千年…我还以为自己会比较幸福,没有喜欢上自己的点心,也没有悲惨地去谈一场令自己白了头的恋爱…啊…晓晓…我的晓晓…你不会这么狠心待我吧…”

懒得理会洛特夸张的表演,我注意到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仿佛冰雕似的男子,白色衬衣,黑色长西服,黑色的短碎发,很完美的一张脸,却仿佛冰雕似的没有表情。

“呵…呵呵…”洛特干笑了几声,“你知道赖加吗?”

“你这长舌男。”一个淡漠的声音。

洛特转身,指向那冰雕男,咧嘴笑开,一点不知道尴尬是何物,“看,他就是赖加。”

我没有太过奇异,从洛特开始,然后是摩文、闻人白,现在又是赖加。这些以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血族,一个个出现在我面前。

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存在。但是谁又知道呢,那一天在锦绣糖果店的摩文,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他便是一只吸血鬼。

“如果你有时间在这里嚼舌头,不如去干点正事比较好。”赖加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浮。

“魔宴同盟,有消息了?”洛特看向赖加。

“A市最近多起吸血杀人案,均是魔宴同盟的血族所为。”赖加点头。

“魔宴同盟?”想起昨夜新闻里的报道,我不解,是个新鲜名词。

“世有三界,天界、魔界和人界。密隐同盟一脉的血族生存于魔界,由女王陛下统治,女王创设密隐同盟之时,明文定下了六道戒律传统,要求后代血族严格遵守,第一戒条避世、第二戒条领权、第三戒条后裔…”说到后裔时,洛特颇含深意地看着我一眼,“第四戒条责任、第五戒条客尊、第六戒条杀亲,此六条,如有违反,必受重责,这样解释,你懂吗?”

我点头。

“废话真多,事情还没有解决。”赖加淡淡开口,声音虽淡,却不容拒绝。

“赖加,晓晓是我创造的,我有责任教导她。”洛特十分有责任心地开口道,顺势伸手将我勾入怀中吃点豆腐,“四百年前魔界发生叛变,离背叛女王陛下,妄想夺权,被女王陛下赶出魔界。离率一众叛变的血族离开魔界,隐匿在人界,并成立魔宴同盟。因其不守戒律,神之一族的‘最终审判’已迫在眉睫,一不小心,血族便会遭灭顶之灾,一切归于虚无”,洛特难得正经地道,“所以,此次离开魔界,便为收服魔宴同盟而来。”

我继续点头,觉得洛特的形象高大的许多。

“不过此行最幸运的…是遇见了你…”话锋一转,洛特又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肉麻兮兮地开始了。

刚刚树立起来的形象,崩塌…

“魔宴同盟行事十分诡密,此事尚无头绪”,赖加仿佛早已习惯了洛特的跑题,只一径平淡地陈述,随即看了一眼摩文。

摩文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微微卷起,他静静地摆弄着手中空了的水晶杯,坐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静静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呼吸声,那么静谧,只有赖加单调平板无一丝起浮的声音,“最近A市魔宴同盟一支的血族行动频繁,似乎会有大动作。”

“离不会来找我的,你们不必在这里守株待兔。”摩文懒懒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倦怠。

“摩文…”冰雕似的脸略略有些松动,赖加微微蹙眉。

刚刚洛特说摩文爱上了一个叛徒,此时看他们的神情,我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觉悟,摩文等的人竟是魔宴同盟的离?

而洛特带我到这间酒吧即不是偶然,也不是为了访友,他是为了捕捉离而来?而摩文竟在无形中成了…诱饵?

以摩文为饵,来捕捉他心爱之人?

我忽然有些忿忿的感觉,扭头看向摩文,他却垂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酒红色的长发散落在脸颊一侧,露出一边玉一般莹润光滑的脖颈,我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五点了。”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洛特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

赖加却是立刻收了话尾,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