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宾张大嘴,不可能是装的,他瞧得真真的,在那空中飘来飘去,人哪能那般飘,只有鬼可以。“妹妹,真是鬼!真的是鬼。”

沈宝浑身只觉一个冷嗖嗖的,尤其是后背,隐有冷汗冒出,“你又胡说,旁边是佛堂,还供着观音菩萨,哪里来的鬼。就着酒吃菜能暖和些,吃好了就回床睡觉,再过几日,伯父和父亲许就放你出来了。”

沈宾抱着酒壶,又饮了几口。

沈宝走近李氏的屋子,隔着木栏门将食物递了进去,“娘,你再忍忍,再有两三日,祖母就会放你出去了。”

李氏坐在地上,看着丰厚的菜肴,“宝姐儿,你看到鬼没有?我看到你伯母了,还有沈宽…”

沈宝正色道:“娘,没有鬼。”她摆了摆手,示意小坠到院门口候着。

见四下无人,沈宝方正色道:“娘,前年秋天在老家的时候,为了逼大姑娘交出店铺上赚来的银钱,我们让祖母把沈容关到了祠堂。那两晚…两晚,你带着我便去装鬼吓人…”

李氏听到这儿,惊道:“你说那鬼是人装的?”她摇了摇头,“装的,白影会吊在空中,可那鬼能抬手臂,与你伯母的声音一般无二。”

她这辈子,谁都可以忘,怎会忘了石氏,石氏的声音便是做梦都能认出来。

石氏压了她多少年,仗着她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处处瞧不起她这个乡下山野来的女子。

要不是石氏死了,她怎会得到机会打理沈家。

沈宝的后背冷了几分,当初她们扮鬼从窗前移过,虽只那样,沈容也吓了半死。“娘,你吃菜吧,这是我特意让厨房预备的,先喝燕窝羹,只这一碗燕窝羹就得一两二钱银子。”

沈宝那时恨极了沈容,巴不得沈容吓死在祠堂。

想着沈容吃了一回苦,许会有所收敛,但也只管了两个月,之后沈容一样的掐尖要强,处处与她争东西。

想到此处,沈宝问道:“娘,刚才闹鬼,你会不会说错了什么话?”

不会真是人扮鬼吧?

如果是,那是谁?

不会是老太太,会是潘氏?先来试探她,若她说漏嘴,就会杀她灭口?

李氏忙忙道:“我只是害怕,什么也没说。”

沈宝道:“如此就好。”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日子,你都瘦了,过两日你要出去,若让祖母瞧见你现在的样子,指不定得多心疼。”

李氏搁下碗筷,喜道:“老太太要放我出去了?”

“是。”沈宝答着,“只是,父亲说你挑唆三哥害死二哥,怕是不能再为嫡妻了,要将你降为侍妾。祖母的意思,是要送你回绵州乡下的庄子上。”

“降我为侍妾,赶我去绵州乡下…”李氏勾唇笑着,“你爹瞧不上我了,他要做官老爷了,要娶官家小姐为嫡妻,是不是?”

“娘,我和祖母一直是向着你的,你放心,你会永远是嫡妻,明儿天一亮,我就去求祖母,去求爹和伯父。”

李氏捧着燕窝羹,“你爹一直就羡慕你伯父娶了个官家嫡女为妻,你伯父还能容得我?我不信,你伯父的性子像你祖母,都是最爱颜面的。早前,他喜欢石氏,后来高中做官又瞧不起人家,嫌人家是商贾之女,另娶了官家嫡女,在这一点上,你爹倒比他有良心。

宝儿,你与其求你伯父,还不如求你祖母,你就说我已经知错了,我一定好好悔过,告诉你祖母,我同意你爹纳妾,他要几个妾都行。”

到了如今这一步,她不服软都不行,何况她服软的对象是她的嫡亲姑母、她的婆母,老太太自来就向着她的,她说些软话,回头再讨好老太太,不怕没有翻身的机会。

“娘,快吃燕窝羹,这可是稀罕物,素日只得大老爷、老太太和六爷能吃上一碗,便是大姑娘也没得吃,我可是花了银子让厨娘给做的。”

李氏含着笑,一匙又一匙地往嘴里送。

沈宝望着李氏:娘,不要怪我心狠,我是不得已,你被贬侍妾送往乡下,也是生如死,倒不如死了。如此,哥哥、弟弟和我还是嫡出儿女,将来还有个好前程。别怪我,别怪我…

然,看着李氏吃了一半时,沈宝想伸手阻止李氏,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得这样做,她又忆起今儿黄昏,沈宜、沈容姐妹俩的羞辱。

她们可都等着她被降为庶女,等着将她赶出漱玉阁。

漱玉阁是她的,她要在那里一直住到出阁。

谁也不能赶她走。

沈宝移步到了沈宾的房前,透过木栏门,三盘菜沈宾都用了一半,酒已经喝完,他正躺在床上,嘴里呢喃着:“二哥,我不是鼓的(故意),你西(死)之后,我后悔了,待我出去,我给你烧纸,嗯,给你多烧纸…”

那酒里,沈宝加了安神散。

这些天她一直很纠结要不要做些什么,她在老太太跟前奉迎讨好,也不过求的是老太太把母亲和哥哥放出来。但今日府里的流言、沈宜、沈容的刁难,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安神散、秕霜是她一早就备好的,二钱毗霜,应该可以足够要李氏的命了,她又在燕窝羹里加了许多白糖,想来李氏是吃不出来的。

她是不得已,就像沈宾害死沈宽不得已。

沈宝阖上了双眸,“三哥,三哥,饭菜动得不多,你再吃点!”

“饱…饱了…”

沈宾是真醉了,一口气灌下半斤酒,喝得急,吃得更急。

小坠正与李氏说着话。

李氏吃得很尽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荤腥了,又被关在小屋子里不能出去,她憋得都快发疯了。

李氏问:“外头如何了?”

小坠道:“也不知二太太的事是谁传出去的,御史好像知道了,大老爷、二老爷今儿的心情都不好,怕是二老爷出仕有些不易,弄不好大老爷都要受到连累。”

李氏突地搁下了筷子,她读书不多,可这些讯息太重要了,老太太最是紧要长子的仕途,“今儿是不是老太太见了大老爷、二老爷?”

“咦,二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真见了!

那一定是商量如何处置她的事。

“二老爷怎么说的?”

小坠道:“说要降二太太为侍妾,好像是大老爷没同意,我们过来的时候,见着两位老爷又去了慈安院。”

沈俊来到底不是个狠毒人,当年老太太把金钗给他,想让他来下手害石氏,他吓得不敢,最后老太太才把金钗给了李氏,又承诺李氏,一旦石氏死了,她手里捏的那份家业便可留给二房。

钱壮熊人胆,李氏这才在石氏的饭菜里下药,那是慢性毒药,得连下三回,她几乎做得神鬼不知。果然,一个月后,石氏病倒了,只拖了五六日就死了,没人怀疑到石氏是中毒死的。

想到此处,李氏倏然起身,今晚的鬼太过古怪了,难不成是人装的,故意来试探她,这人是谁?她说出了秘密,许会杀人灭口,大姑娘才貌双全,老太太、大老爷还指望给她寻个权贵门第的婆家,好让她帮衬娘家,大老爷是绝不会让大姑娘知晓石氏死亡的秘密。

小坠迭声呼道:“二太太,二太太你怎了?趁着菜还热着,赶紧吃些。”

*

夜色中,沈宛裹紧了身上的红氅,将脖子缩了缩,夜风还是从脖颈里灌入,侵袭着四肢。

沐雨打着灯笼,财婆子紧随其后,她的身后又跟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一行人正神色匆匆地往福瑞院赶。

财婆子叫开了院门。

福瑞院的粗使丫头道:“大姑娘,这么晚了,可有要事。”

“大老爷和大太太可在?”

“大老爷在二姨娘那儿,大太太已歇下了。”

“快与母亲禀一声,要出大事了。”

粗使丫头连去找了潘氏的陪嫁婆子禀报。

潘氏下床整衣,沈宛立在外头的偏厅里,“母亲,四姑娘今儿二更时分在厨房备了一桌酒席,刚才厨房的婆子、小厮来报,说亲眼得见四姑娘将两包药粉下在一壶酒和一碗羹汤里,这还了得,她不会是想害人吧?

女儿想了一下,不敢耽搁,立马就带人过来了。

他们原是想向母亲禀报消息的,可母亲院里下了钥。

女儿从咸城回来,嗓子干疼,今儿下午让财婆子到外头捡了副治嗓子疼的药,偏沐雨这个丫头是个粗心的,夜里竟忘了给煎药。待我睡下,被财婆子一提方才想起来,

沐雨出厨房煎药,正巧听到厨房的管事婆子听这小厮禀事,正急着要去禀报管家,就被沐雨带到我院子里。

女儿想着事大,便先将人领过来了!”

潘氏心里一惊,沈宝才多大,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她就敢害人,还敢下药。“来人,先去大老爷、二老爷屋里瞧瞧,看他们那边是不是有酒席。”

多婆子立马吩咐了两个跑得快的粗使丫头去办。

潘氏刚整好衣裳,又有拨人进来了,却是李婶子领着两个护院,“大太太,将才七爷屋里的小厮来禀,说夜里出来起夜,看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进了祠堂。护院带人寻过去,四姑娘主仆在里面,这会子李氏正口吐白沫在抽搐,疼得遍地打滚。”

沈宛惊呼一声:“四姑娘去祠堂了?”

潘氏一时回不味,有人瞧见沈宝下药,之后又有人看到鬼鬼祟祟影子进了祠堂,然后护院进去看到沈宝在祠堂,再是发现李氏口吐白沫…

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太过巧合了。

很显然,沈宝下药要害的人是李氏。

李氏可是她的亲娘,她就下得去这手。

潘氏道:“先去老太太那边禀报一声,请老太太示下要不要请郎中入府给李氏治病。”

李氏犯的错不小,是生是死得老太太和两个老爷做主,她不能做这个主,毕竟李氏是二太太。

沈宛、潘氏领着人进了祠堂,她们自认很快,而老太太竟比她们还快,裹了身外袍,披着头发出现在祠堂里。

祠堂内灯火通明。

沈宾吃醉了酒,又加上酒里加了安神粉,此刻正睡得昏天黑地,对外头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李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痛得满地打滚,嘴唇发黑,她突地抬手,不解地道:“宝儿,是你!是你…”

所有的下人都守在祠堂外头。

老太太听罢潘氏所禀,一脸寒冰,对沈宝失望到了极点,李氏就算犯下大过,也不该由沈宝出手,她连亲娘也敢下毒,还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

沈宝提起裙子,重重跪在地上,“娘,你是怎了哇?你到底是怎了哇?”她突地抬臂,指着小坠道:“你这个贱蹄子!是你下的毒手,是你害我娘?”

“小姐,我…我…”

沈宝猛地扑了过去,疯狂地挥手撕打着小坠,“你这恶婢,你为什么要害我娘,好好的酒席饭菜,怎么会有毒,哪里来的毒?你这个恶婢!”

沈宛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沈宝的反应好快,一见她们出现,立马将此事栽到小坠身上。小坠哪有这等大的本事,可这结果却是老太太愿意看到的,即便老太太心里明白,但为了沈家的名声,小坠再也保不住。

院门外,沈俊臣兄弟奔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李氏,再看沈宝疯狂撕打小坠,沈俊来大喝一声“来人!”指着小坠,恶狠狠地道:“把贱婢拖出去乱棍杖毙,好大的胆子,胆敢毒害主母。”

老太太厉声道:“你已经被御史给盯上了,落了个‘治家不严’的错,再传出奴婢害主母,且不更是坐实你的错。李氏只能是病亡,不能是毒死,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你大哥用尽心思替你打点仕途,做什么事你能不能用心些!”

沈宛心头一沉:老太太何时如此精明了?这可不像老太太说的话,细想之下,视线移到李婶子身上,是了,近来李婶子与老太太亲近,只怕是李婶子教她的。

沈俊来一脸愧疚,揖手行礼,“儿子都听母亲的。”

老太太冷眼瞧着地上的小坠与沈宝,“小坠怂恿四姑娘在受罚期间走出漱玉阁,乱棍杖毙。”

潘氏轻声道:“那个瞧见四姑娘的大厨房管事婆子和小厮呢?”

“各赏一碗哑药,着人牙子领走。”

好毒的法子!

那小厮不过十四五岁,便要赏赐哑药贱卖他乡。

沈宛心下微沉,原以为能坐实沈宝的罪,让沈宝被家族所弃,没想老太太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只片刻,沈宛便想着,今晚知情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算老太太嘴上不说,怕是对沈宝所举也寒了心。沈宝能下毒杀母,他日难保不会下毒害她,埋下了这颗种子,沈宝日后在家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沈宝吓得不轻,她没想护院会突然出现,之后连老太太也来了,她不要成为弃子,只能是小坠做的,“打死小坠!这臭丫头怂恿我来的祠堂…我的《女德》还没抄完,我才抄五遍…”双眼空洞,面容苍白,显然是受惊不下。

李氏要死了,可还未咽气,正在痛苦的挣扎着,一张脸白得吓人,一张嘴紫黑如鬼,映出眼帘,让沈宝心跳加速,她不敢多看。

“李婶子,你进来!”老太太高呼一声,又吩咐道:“二太太犯了羊癫疯,今儿晚上,你就留在祠堂照顾她,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去睡觉。”

老太太在珊瑚、翡翠的搀扶下,颤微微地走了。

李氏蜷缩着身子,“姑…姑母…”吐词不清,而老太太步履坚定,没有停留。

今儿,他们母子商议好了,为了整个李家好,为了李氏所出的三个儿女,李氏不能降妾,只能——死!

不等他们下令处死李氏,却有人抢先了一步。

老太太不感激这人,因为沈宝是最不该对李氏动手的人。

沈宝小小年纪如此狠辣,连亲娘都敢下毒,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老太太的心一阵胜一阵的冰寒,浑身都浸在寒水之中,冷得她连连倒寒气。可很快,又觉得,她就是个心软的,倒是沈宝解决了她的难题,她努力地想沈宝的好,想借此来重新接纳沈宝。

她对不起李氏,当年说了,要拿李氏当闺女看待,可李氏却落得这等下场,所以,她应该对李氏的几个孩子好。

沈俊臣兄弟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李氏,沈俊臣的漠然,李俊来的轻叹。

李氏伸出手来:“俊来…来…给我…请郎中…求…求你!”

她不想死。

沈俊来道:“三杏,你做的错事太多,今儿大哥和我寻了朋友世交打听,明儿一早便有御史借你之错弹劾大哥呢,你知道我想出仕,大哥为让我出仕费了多少心,早前谋到的京县县丞一职就因你的错,生生被别人抢了。”

他不恨么?

恨!

早前谋的职被人抢了,这是沈俊臣告诉沈俊来的。

已经听朋友说了,监察院那边,明儿早朝便有人会出面弹劾沈俊臣,弄不好,沈俊臣就要背负上一个“举荐不力”的错儿。

在这情况下,李氏只能是死。

沈俊来出了祠堂,大男儿何患无妻,何况李氏原就配不得他,他现在不过刚满三十,自有年轻、美貌又出身好的官家千金配他。想到这些,沈俊来心情大好,自打李氏被关祠堂,老太太就给沈俊来安排了两个通房,这几日他快活得紧。

只是,想着沈宝杀亲娘,沈俊来的心情便有些不好,可沈宝就是个姑娘,过两年许了人家嫁出去就是,若她懂事便寻个好婆家,若不然,为他的前程送人与妾又有不可。

李氏一扬手,转而求着沈宝:“宝儿…救我!救我…”

沈宝第一次干这种事,不知道多少药量够,只让小坠去买了能药死两条狗的份量,药是下了,可这么一会儿,李氏还没咽气,她连退了数步,“娘,祖母和爹的话你都听见了,就算我想请郎中,怕也请不来。娘,你就安心去吧,你死了,我们兄妹三个还是嫡出,你难道真要被爹降成侍妾…”

“你这个…不孝女!”李氏又吐出一口白沫,恶狠狠地看着沈宝。

沈宝跳了一下,飞快出了祠堂。

不远处,小坠正被婆子绑在条凳上,一声又一声的杖责声传来,小坠的嘴里堵着她的绣鞋,她绝望地看着沈宝远去的背影。

是沈宝做的,为什么被打死的是她。

这不是她服侍的四姑娘,四姑娘变了…

沈宝一个人胆颤心惊地走着,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心跳加速,突地,拐角处飘来一个低沉的“四妹妹”,却见沈宛笼着昭君氅长身而立。

“大…大姐姐!”

沈宛走近,压低嗓门道:“今晚的事,你瞒过旁人,却没瞒过这祠堂里的人。厨房的管事婆子和小厮亲眼瞧见你下药,而你让小坠做了替死鬼。四妹妹,往后在我面前给我老实点,否则我会让你一无所有。”

第81章 置田庄

沈宝又惊又怕,此刻又被沈宛要胁:“你…”

“我可没像你,丧心病狂到连亲娘都敢害。你以为老太太当真不知真相?她是为了沈家的名声选择掩下此事,四妹妹,往后好自为之。”

沈宛蓦然转身,领着沐雨、财婆子翩然而去。

她精心布局,没想还是功亏于匮,但她可以要胁沈宝,让沈宝再不敢欺负沈容。

对这个家,对那些所谓的亲人,她原就失望,尤其在沈宛知晓一切后,她不会再拿她们当亲人,石氏的死、沈宽的死…像两张永不愈合的伤口,时不时让她痛得难以呼吸。亲娘与弟弟的死,在她的心上直接穿了两个大洞。她现在要守护沈容,这是她唯一一个疼爱的人。

想到昨晚她令沐风扮鬼吓人之事,想到沈宝说的“世界哪有鬼,有鬼都是人扮的。”她就知道,两年前沈容被关祠堂,险些变成傻子,这件事定与李氏与沈宝有关搀。

李氏好毒的心肠,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害沈宽,算计沈容。

毒人自有毒人磨,李氏毒,沈宝比她还毒,李氏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死在自己的女儿手里。

次日,沈容醒来时,就听石妈妈道:“五姑娘,昨儿祠堂的二太太突发羊癫疯,把老太太、老爷们都给惊动,郎中还没请回来,人就没了。”

沈容去漱芳阁练字时问到此事,沈宛淡淡地道:“昨晚,小坠怂恿四姑娘夜闯祠堂,被老太太下令杖毙。今晨老太太令珊瑚去漱玉阁传话,让四姑娘抄五百遍《女德》。”

“五百遍?”沈容咋了咋舌。

上回沈宝闹那么大的动静,自毁花灯,诬陷沈宜的丫头,这才被罚了一百遍《女德》,可这次倒好,因闯祠堂被罚了五百遍,这得是多大的事,才让老太太罚得如此重。

小环道:“好歹是在漱玉阁里抄,没有送到祠堂去。”

时间长了,服侍下人们也瞧出老太太的偏心。

沈宛冷声道:“可不正是么,二房的几个最得老太太疼爱。”

老太太最疼的沈宝居然干出天理不容的事,而沈宾也因迫害堂兄,这一辈子都毁了,况且沈宛插了一手,将家里的事透给了罗小鸾。昨晚,沈俊臣听沈宛说了,请人打听之后,便知道罗御史要弹劾他的事,近来行事逾加谨慎,生怕被人抓到了把柄。

财婆子在楼下楼梯口禀道:“大姑娘,大太太吩咐让你换身衣裳,随大太太去罗家拜会罗大太太和罗三姑娘。”

沈宛低声道:“今儿辰时,父亲归家,一回书房就冲二叔发了顿脾气。二叔离开时脸黑沉如墨。今早朝堂有人因二叔的事弹劾父亲,原不是我们这房的事,父亲倒因二叔而被弹劾失了体面。这会子让我和母亲去罗家拜会,也定是想让罗太太、罗姑娘在罗三爷面前求情。”

沈容记得罗玄离看到沈宛时的眼神,那分明就是少年情动,“姐姐,我瞧着罗大公子似乎对你有好感。”

对沈容来说,沈宛嫁给罗玄离也不错,至少比跟了临安王世子南宫昴要好。

“你莫乱说,我听罗三姑娘说罗大公子早在五年前就订亲了,未婚妻是梁家二房的嫡长女。”沈宛又道:“昨儿,父亲、二叔和祖母就商议好了,准备与罗家结亲。”

“谁?”

“罗家三房的庶长女。”

沈容面露茫然,罗家三房还有庶长女?“是说与二叔?”

“听说这庶长女早前订过两回亲,头一回,刚订亲半年,男子便骑马摔死了;第二次,婚期都订了,那男子却喜欢上了旁人,死活要娶那位官家小姐不可。官家小姐是嫡女,无论出身容貌比罗二姑娘还强两分。两年前,罗家老太太没了,她一守孝耽搁到今日,听闻今岁有十九。二叔要入仕,少不得要娶个娘家有势力的姑娘为妻,祖母和父亲都觉得这罗二姑娘不错。”

罗三爷弹劾了沈俊臣,沈家还上赶着要求娶人家的庶女。

沈容微微一笑。

沈宛道:“我听罗三姑娘说,罗二姑娘虽是个庶女,却是在三太太跟前养大的。”

“罗家未必会应呢。”

就算是庶女,便是联姻也要寻找对娘家有助益的人家。沈俊来有三个孩子,嫡妻刚病逝就找人上门说媒,怕是对方定会以为他是个薄情寡义的,再则沈俊来除了有一个在吏部任左侍郎的大哥,再无旁的优势,对方很难把女儿配给他。

“父亲原是想替二叔在京谋个实缺,被御史一闹,这回新谋的缺儿又没了。二叔入不了仕,娶人家姑娘确实有些高攀。”

罗二姑娘即便是庶女,人家好在是养在嫡母名下,又比寻常的庶女尊贵三分,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且这罗家又是京城的十大世族之一,人家凭甚要将一个庶女许给沈俊来那样一个无好前程的秀才。

沈宛进内室开了衣橱,挑了身得体的衣裳,又配了相应的首饰。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太太已入敛,因是暴毙不在京设灵堂。沈府到底是大房的,大太太忌讳。老太太要三爷明儿一早扶灵回乡。我今晨去的时候,老太太直说早前娘交到她手里的那些店铺、田庄除了一处田庄、两家店铺卖给了娘家,剩下的都转给了二房。

这会子,手头有我们帮她赚的银子,那些东西不全是李家的又变成二房的了。只怕再过些日子,三处田庄、十家店铺清一水儿全是二房的。她还与我说,会尽快与我们姐妹置了好的补上。”

沈宛更换新衫,“你的首饰我让沐风赎回来了,一会儿你回仪方院便带回去。四姑娘犯了大过,怕是能安静些日子。这会子二叔连谋两回实缺都落空了,心里也郁沉闷得紧。”

沈容道:“这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他倒不如回了石台县的好。”

“他能舍得回去?一心想做官呢。沈宾这辈子算是毁了,虽是受母挑唆,但迫害兄长的罪名脱不了。昨晚一闹腾,祖母似歇了让李家女嫁二叔的心思,一副甩手不管,要让父亲、母亲张罗的意思。她哪是真不管,她是知道这回闹的事大,又瞧御史厉害,不敢再插手,这才交给父亲、母亲管。今儿石老爹和奶兄父子去瞧看店铺田庄,待他们回来,你问仔细些。”

“姐姐且去,我省得了。”沈容笑着叮嘱,“罗府人多,男子尤其多,世家名门最是内里复杂,你今儿莫要打扮得太过张扬,小心被人算计了去。”

前世记忆里,沈宛谨慎、小心,便一路避开了无数次他人的算计,临安王世子瞧中她的美貌,临安王妃则是相中沈宛的沉稳大气,最后不得不在太后懿旨之下嫁予临安王世子为妻。潘氏、李氏、老太太都认为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唯有沈容知道,沈宛背里的日子并不自在。沈宛上有一个挑剔难侍候的婆母,下还有一个风\流、花心的丈夫,外头还要担心娘家那个不懂事爱闹腾的胞妹,真真是身心俱惫。

沈宛见妹妹学会关心人,想着昨儿一宿虽然劳累,但为了妹妹她愿意算计,又忆起李氏母女扮鬼吓沈容之事,心下掠过愧意,都是为了钱财闹的,如果老太太不是想收拢她手头的银财,沈容不会被李氏母女算计、欺负,“我随大太太去拜会罗家女眷,自寻太太、姑娘们说话怎会闹出意外?”

沈容道:“姐姐一路小心!”

沈宛携着沐雨、财婆子离去,临出院门,她回头摆了摆手,给沈容一抹温婉的笑,这样的笑,倾城倾国,百媚横生,若沈容是男子怕也要沉陷其间。

沐风侍立在侧,沈容低声问道:“昨晚的事,你是知道详情儿的吧?”

“是。”

“说来听听!”

沐风便将自己知晓的事细细地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