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怜儿将刻有轻尘修文字样的双凤钗拿给自己看。

她在宗务殿看到天枢殿若水道君名下空无一人,难过万分。

韩修文布囚龙阵。她脸色大变。随即就着急下山寻找炼制增元丹的材料。

十八年前。易轻尘陨落。

肖怜儿,今年刚好十八岁。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易轻尘消失,魂魄投胎成了肖怜儿。

明彻对她起了疑心吗?清风长老装着无意,随口问道:“我记得当初在雪山之巅咱俩抢完鱼分食之后。我向你讨美人鲛。你说,如果看元道宗哪个女弟子顺眼,赏她鱼吃。她就是那个可以为我进黑魔山钓美人鲛的女子。你为什么选了肖怜儿?”

因为她懂得如何避开魔门秘术之一的千花入梦来。他当时怀疑,肖怜儿的父母可能是魔门中人。她拜进元道宗,也许是为了替父母报家仇什么的。

既然如此,他自然愿意帮帮她。

“她很聪明。对你这个师傅孝顺得很。你不也很喜欢她?”

明彻的话也是虚虚实实,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清风。

清风长老想起了为了元道宗,为了道门修士们的希望,闭关不出的若水道君,心里酸涩莫名:“这丫头,我是很喜欢她。”

“玉牌是从韩修文丹室偶然找到的。你们认为他和易轻尘恩爱,对外宣称她已身亡的消息,不过是觉得她落到了魔门手中。害怕我魔门在比武时借机要挟于他,坏了道门大业。”明彻鄙夷地说道,“单凭韩修文在青阳城拿了我的丹药,反过来想抢回和我交换的东西。他的人品我就信不过!”

清风长老心头一震。这是第二个元婴修士说,信不过韩修文。

若水道君说,虽然韩修文是他的大弟子。但他不相信他。

在易轻尘本命玉牌掉进天枢殿的当天,韩修文于天枢殿外布下囚龙阵的行为,更让若水道君怀疑。

清风长老惭愧了。

各种事情摆在他面前。都说明一件事。十八年前,易轻尘遇到危险,保住了魂魄逃脱,转世成了肖怜儿。

前世恩爱异常,这一世肖怜儿对韩修文除了防范,半点也无想承认身份,回到他身边的意思。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只是担心自己离开,这丫头再遇到掌教师徒示爱,不知所措。把她关到青目山溶洞里修炼。如今看来,也算帮了她一个忙,让她避开了韩修文。

韩修文显然怀疑她是易轻尘转世。才百般试探。

为何易轻尘会投胎转世变成肖怜儿。还不动声色,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清风长老百思不得其解。

黑魔山一行,已经解决了他最大的疑问。确认了肖怜儿的身份是清风此行最大的收获。至于掌教韩修文的疑点,那是元道宗的内务。

“哎,美人鲛钓不了,下次再来。明天老道便回元道宗去了。”

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就走。自己岂不是很吃亏?

明彻笑道:“美人鲛还没吃,怎么能走呢?好歹也要吃一条,才不枉来了趟黑魔山。”

清风长老怕他生疑,笑呵呵地应了:“是是,不差一天时间。”

明彻话锋一转:“清风,易轻尘不在我手中。韩修文为何要制造她陨落的假消息?看来,他一定知道她的下落。你说是么?”

“本命玉牌在韩修文手里,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没死的?你找易轻尘做什么?”

“魔门自有秘术。至于我为何找她,这是我魔门秘辛。”明彻的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闪闪发亮,让清风长老想起了盯住猎物的妖兽。他吹了吹凝聚在茶杯口的灵雾,浅啜灵茶:“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把比武之地定在天穹峰?”

清风手一颤,杯子差点摔掉:“你答应道魔两门比武也是为了找易轻尘?”

四目相对,清风长老看到明彻眼里的噬血与冷酷:“快五十年了。好不容易知道韩修文有她的本命玉牌。我只好让他告诉我,易轻尘的下落。”

“你就明说吧。你找她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她的师傅是元婴大圆满的若水道君。”

“我会怕么?”明彻懒洋洋坐回去,“清风,把易轻尘找出来交给我。我就将魔道界石退回到红石滩。魔门中人不会跨过界石一步。这可是笔划得来的大买卖。”

的确是笔大买卖!清风长老拿起灵茶一饮而尽。如果真能这样,苍澜大陆的道门就有福了。他紧紧盯着明彻:“你给我句实话,你这么执著,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哪个意思?”

“就是想抢人家老婆的意思!”

清风瞪着他:“韩修文是元道宗掌教。别说你把界石退到红石滩外。退到黑魔山,元道宗上下也要与魔门开战。”

“我不认识易轻尘。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回去问若水道君和韩修文。以易轻尘一命换道魔两门无数修士的命。肯不肯。”明彻觉得说了一晚上废话,干脆利落地给了清风一个答案。

“别问我为什么?我只要这个结果。”

清风长老的心冷了下去:“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确定没有找错人?不是误会?”

元道宗掌教的妻子,元婴大圆满修士的爱徒。那又怎样?明彻飘然离去。

清风长老看清楚了他的神色,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他一个人呆坐着,良久才嘀咕出声:“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四十章问心

离了山谷,再回头,又是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灯火。

山谷外是宽阔的平原。夜色的微光照耀下,这片世界静寂的沉睡着。明彻的身影划破风声。飘然落在平原之上。走了两步,人突然没入了地面。

他消失的地方有一层薄雾,落到地面,越过阵法,才能看到平原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天坑。

明彻像只蝙蝠,从天坑中飞下。半个时辰后才到达坑底。此时仰望天空,无星无月的夜色已和洞口融合,看不清楚。

他冲着坑底的一面石壁飞了过去,手掌轻拍。

石壁上现出一道门来。

门高几十丈,人站在门口,渺小如蚁。门的四周镂刻着绿色的符文。飘散着淡淡的绿色雾气。门的中心蓝绿紫三色光华流转,没有实质。

明彻飞了进去。

吞噬掉他的身影之后,门又恢复了原样。

门内的世界与黑魔山截然不同。如有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花草树叶发出淡淡的微光。空中飘浮着一块块雕成云朵状的莹石,将整个世界耀得如同白昼。

里面山峦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灵泉水形成的瀑布清潭随处可见。最高峰上建着座白色宫殿。建筑从半山起出现,一直攀到绝壁之顶。几乎要触到天空的繁星。

如果肖怜儿来,定会瞪直了眼睛。地面是晶矿铺就的宽敞道路,两边种着树身绯红的丹树。一眼望不到尽头。树叶开着黄色的花朵,枝叶间缀着一枚枚红色的丹果。

明彻顺着路慢悠悠地前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就从树上摘下一枚丹果,狠狠咬了口,咽下清甜的汁水:“一枚都不给清风!”

他沿路飞上了山峰,落在绝壁处的平台上。

平台上铺着白色胭脂虎皮拼就的地毯。摆着短榻。明彻懒懒躺了上去,双手撑在脑后,望着天空的繁星出神。

隔了一会,他开口道:“花姨来了?”

花知晓摇着团扇从廊柱后走出,宫装曳地,娉婷行来:“少君。”

明彻继续望天。花知晓凝视着他,轻声问道:“少君有心事?”

“我在想余光如何了?”明彻转移了话题。

余光元婴回到黑魔山,受了重伤。花知晓笑道:“闭关养个十年八年就好了。少君没见到肖姑娘,很失望?”

明彻嘴微翘:“想替上官小白求情就免了。如果中秋她能筑基,我就允她去天穹峰看看热闹。”

团扇掩了花知晓半张脸,仍看得出她在偷笑。

“花姨肯定也有过喜欢的人。可惜我岁数小,没福气见着。”

团扇毫不犹豫地拍在明彻身上:“喜欢那丫头多大的事啊?何必拿你花姨打趣?”说着花知晓在榻边坐了,轻摇着扇儿道,“这可不像少君的性子。”

明彻懒懒说道:“清风说她才十八,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老了。”

花知晓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少君,你别逗我笑成么?”

见明彻木无表情,花知晓轻叹道:“少君,毕竟也没见过几回。也许只是觉得一个炼气弟子肯舍身相救,有些感动罢了。”

明彻又想起秘境中那个闪电肆虐的夜晚,摇了摇头:“不是感动,是生气。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花知晓愣了愣,慢慢咂摸出味道来,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少君不是把雷劫心都给她了么?扯平了。少君还她一条命,不欠她什么。再说,找不到易轻尘,多想也无益。少君心如明镜,何苦自寻烦恼?”

明彻沉默不语。

“少君,清风长老特意来黑魔山做什么?”花知晓转开了话题。

“他想确认,易轻尘是否在魔门手中。”明彻的神色变得严肃,“离中秋也没几个月了。清风担心魔门以易轻尘为质,要挟元道宗就范。”

嘁!花知晓不屑地撇嘴:“如果不是要找易轻尘,魔门还瞧得上苍澜大陆寻块破地儿?”

“我觉得强行化神非同小可。余光扔下易轻尘的本命玉牌,若水道君就出关召见了清风道君。不像是处于元婴脱窍的化神阶段。我觉得若水道君极有可能冲击化神失败了。”

花知晓手里的团扇啪嗒掉在了地上。她俯身拾起,轻笑道:“元道宗少了个元婴高手。中秋行事又多了几分成算。岂不是更好?”

“若水道君化神失败易轻尘活着。如果不是被人关起来了,她就应该去天枢殿探望。不是吗?”明彻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望着头顶的星辰微笑,“我决定去天枢殿外守株待兔。瞧瞧都有些什么人关心若水道君。”

“我和少君一起去吧。”花知晓的眼神闪烁不定,“若水闭死关,有没有可能,易轻尘就在天枢殿呢?”

明彻蹭地坐了起来:“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个?天枢殿关闭几十年,人人都当若水在闭死关,无人进入。易轻尘说不定就藏在天枢殿里。咱们这就动身去元道宗。”

雾从土地中升腾而起。

韩修文独行在雾气中。雾中隐有龙吟,每每朝他席卷而来,他的脚步一错,轻巧避开。

他望定前方,坚定地前行。

他等了两天。天枢殿没有动静。

韩修文清楚,如果余光真的把玉牌扔进了天枢殿,被若水道君拾到。他中断修炼,放弃化神,也要出关问个明白。

那么余光真的把玉牌扔进天枢殿了吗?

如果没有扔,那块玉牌会在哪里?

如果破开防御护罩扔进殿里,若水道君会察觉。他为何没有动静?

韩修文不进天枢殿看看,心里不安。

最后迈出一步,他已经出了囚龙阵。月光照在他清癯的脸上,眼里的得意一闪即逝。这就是掌教道君的特权。可以动用元道宗的镇宗之宝。

天枢殿近在眼前,防御护罩清亮地显现在眼前。

他走到正殿门口,声音低沉哀伤:“师尊,你闭关快八十年了。轻尘已经陨落十八年,怕你伤心动情,一直不敢告诉你。前几日有魔门中人拿了她的本命玉牌,说她还活着。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我们就在天枢殿上打斗。也不知道是否惊扰到您。我担心魔门会继续派人故意打断你的修炼。在天枢殿外布下了囚龙阵。道魔两门将在天穹峰下比武。无论如何,我也要魔门给我一个交待。我很想轻尘。想到她被魔门关了十八年,我就心如刀绞。师尊,我也想你。如果你在,以元道宗的实力,现在就能去黑魔山将她救出来。弟子真是无能。一宗掌教却救她不得。”

他声音哽咽,看似伤心难以自抑,伸手拍向了大殿的门。

防御护罩生出股弹力,将他推开。

这样,还不能惊动你吗?韩修文踉跄后退,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他紧闭着双眼,低着头,沮丧的呢喃:“我算什么元婴修士?算什么一宗掌教”

丹室中,若水道君的神识看到了韩修文。

他拿起易轻尘的本命玉牌,轻轻抚摸。干瘪枯瘦的脸,白发飘扬。唯有一双眼睛,莹润生光。

大门的防御护罩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韩修文的神识中响起若水道君威严的声音:“进来。”

他心里悚然,暗暗戒备。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师尊,你,你出关了?”

他飞进了天枢殿。

一道神识的威压从天而降。

元婴大圆满修士神识透出的威压,让韩修文心头惧怕,更加谦卑,掀袍跪伏在地,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师尊!请你出关救轻尘回来!”

神识中响起了若水道君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八年前”

在韩修文口中,十八年前易轻尘的本命玉牌神识消散。他还特意远赴北漠找了她几年。以为她历练时遭遇不测,伤心不已。

前几日突然发现了魔门潜进元道宗的奸细。打斗中,那人用神识告诉韩修文,易轻尘没有死,有她的本命玉牌为证。说她落在了魔门手里。

“岂有此理!”神识中若水道君愤怒地吼叫着。

强大的神识压迫着韩修文的心脏。他紧张地伏在地上,一声比一声凄凉:“师尊!修文无用!白天是宗门掌教,不敢露出羸弱之态,恐有失掌教威严。只有夜里来此师尊,求您出关救轻尘回来!”

丹室之中,若水道君枯瘦的手指在白玉牌上缓缓摩挲,眼神讥讽。

求自己出关去魔门救轻尘?这世上没有人比韩修文更清楚,自己对轻尘的感情。

他在试探自己。不去,他就会怀疑自己冲击化神失败。去,他就把轻尘的失踪推到魔门身上。继续在世人面前扮演温柔深情正气凛然的掌教道君。

这是一场博弈。是双方在较量心计。若水道君笑了,比韩修文多活了四百多年,他不会输。

“夜里来此,方没有人窥到你的丑态是吧?”脑中响起若水道君嘲笑的声音。

韩修文闻言瞳孔放大,凄厉地喊道:“师尊!修文对轻尘一片真心”

“从你顺利结婴起,你就再没有叫过我师尊。韩修文,不用演戏了。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敢说十八年前你没有见到过轻尘?”若水道君打断了他的话。

第四十一章若水的算计

后脑沁出一滴滴冷汗,滴落在背心。韩修文的手蓦然攥成了拳头。

“又是偷偷溜回来,宗门里谁都不知道是吧?”

“这不是想给你惊喜嘛后天见着咱俩一起出现你的寿宴上,不就知道了嘛。”

这是他下手之前最后和易轻尘对话。心里悚然,难道她避开众人到红叶谷,却去了天枢殿给若水磕头?当然,在易轻尘心里,若水道君闭死关,知道也等于不知道。

该怎么办?怎么办?

心跳得这样急,韩修文额头布满了冷汗,突然觉得自己来错了。现在退他霍地抬起了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道君如此猜忌,生修文的气,我无话可说。我任凭道君处置便是。”

丹室中,若水道君轻轻将易轻尘的本命玉牌放在身侧,整了整道袍与乱发。他就知道,韩修文会发现的。

神识里传来的威压与声音消失了。

韩修文伸手一抓,手里多出一柄刀来。

刀长三尺,宽半尺。刀透明,蓝如一泓碧水。刀身上镌刻着一只背生双翼的紫色雄狮。他拖着刀一步步走向殿内丹室:“自我进来,你只会用神识传音,施放威压。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不对我加施一指?若水道君,你瞧见我手里握着的是谁的武器?你认出来了是吧?你怎么不说话了?”

最后一句,他已经到了丹室门口。

丹室中,若水道君通过神识看到了那柄刀。心里阵阵难过。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轻尘最爱这把武器。用她的话说,一刀下水,能把沧浪海劈成两半,用起来痛快。这把刀陪着她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从不离身。如今刀在韩修文手里,人自然也在他手中。

玉石门散发出莹莹光泽。

石门之内静寂无声。

走到这里,他还怕什么?韩修文拍出无数掌影。石门光华流转,一动不动。

“以为我无法攻破么?”

一声大喝,他举起了紫焰大刀。真气灌入,紫焰吐出三尺,狠狠劈下。

石门突然开了。

韩修文一刀落空,斫在了地上。地面石板被火焰融化成一条深壕。白玉地板衬着漆黑的焦痕。像美人脸上多出一道疤。

他霍然抬头,看到了丹室尽头榻上枯坐的若水道君,惊诧之余,心神完全放松,仰头大笑:“哈哈!这是这是苍澜大陆修为最高的若水道君?哈哈闭关几十年冲击化神的若水道君?修为尽失,元婴粉碎!不过是用神识吓唬我罢了。哈哈!上天都站在我韩修文这边!”

若水道君容色枯槁,白发拖曳至地上。静静等韩修文笑够,声音异常平静:“知道为什么我放你进来?因为你不敢杀我!”

“我不敢?”韩修文手掌在空中一抓,真气缠绕住若水的脖颈将他拎到了空中,“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你!”

若水道君枯瘦的身体悬在空中。像只干瘪的布袋。脖子上的真气越缠越紧,他也不挣扎。望着韩修文,眼神充满了喜悦渴望与讥讽。

这是什么眼神?韩修文不觉一愣。

他为什么连恨意都没有?他像是盼着他快点掐死他。

不,他不用着急。这老家伙定有古怪。

若水道君已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杀他之前,他要再想清楚有无遗漏。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让若水道君魂魄离体,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韩修文松手,若水道君卟咚摔倒在地上。他弹出一缕真气凝结成数枚长针,射进了若水道君的身体。

针卟卟入体,钉在几处灵窍中。魂魄想离体也不可能了。若水道君皱了皱眉,显然不是太舒服。他慢吞吞地爬起来,盘膝坐下,整理了下飘浮的长发和道袍,有些遗憾:“你怎么就松了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