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说十三爷怎么再也不到咱们这儿来了?”

“没什么话了吧,能聊的话题都聊尽了。”我低头换了新纸,沾沾笔。

“姑娘,你说会不会九爷的醋真吃准了,十三爷真是对你动了心思?”

“不会。”我小心地在纸上斟词酌句,昨天那一封就让他乐了好半天,羞得我差点夺回来撕了,这一次,绝不能让那个家伙太得意了…

“怎么不会?”如画还不肯放弃这个话题,“那你说原先他怎么有事儿没事儿都来,如今,竟连人都不理了?”

我停下笔,眼前又见那一转身,干脆利落,又见那一抹笑,不屑中,说不出的…厌恶…

心,又仿佛那一刻,隐隐觉得伤害…轻轻摇摇头,不再搭话,专心写信…

写好信,我起身洗漱。

“姑娘,”如画一边铺床,一边跟我聊着天,“你觉不觉得十三爷跟九爷挺像的?”

“不像。”

“怎么会不像呢?”如画对我的断然反应不是很满意,“多像啊。举止言谈,还有长像都很像呢。”

“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也还是不像。”

“嗯?”

“因为十三爷啊,他是王子。”

“九爷也是皇子啊,还是哥哥呢!”

“是皇子就一定是王子吗?”

“…姑娘,你这都说的什么啊?”如画彻底被我转晕了头。

洗漱完毕,我脱衣躺下,和如画挤在一起。

“胤…”努力了一下,依旧无法叫出那个爱新觉罗后面的名字,仿佛一出口,他就再也遥不可及… “天清他不是王子,他会逃课,会耍赖,会变着法子捉弄那奸商,还会不讲理地霸着我…而王子呢,那么高,那么远,那么耀眼,可以看看,可以听听,靠近嘛,就不可以了。”

“为何?”

“因为,王子是凡人的童话,只能和公主在一起。”

“公主?你是说格格吗?”

“呵呵,不一定。格格可以是公主,可公主却不一定非得是格格。”

“嗯…我好像听懂你的话了。可这世间有那样的人配给十三爷吗?”

“当然有!记得父亲给我们讲经吗?女人是男人的肋骨,上天造人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有他,就一定会有她!”

“那…姑娘你是九爷的她了?”

“嗯…我是天清的她。”

“呵呵,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若有一天,没有天清了,也就没有我了。”

蒙古王公们终于来觐见康熙。营地顿时热闹起来,各位皇子们也不得不每天陪在康熙左右,不是围猎表演给王公们看,就是陪着他们吃饭,聊天。经常只有在睡觉前,天清才能脱身,匆匆见上一面。

这天下午,我看了会儿书,弹了会儿琴,百无聊赖。干脆躺在榻上,眯起了觉。睡梦中,感觉鼻翼唇边痒痒的,微微睁看眼,可不就是那个坏家伙,正俯身低头靠得近近的…

心里悄悄一笑,猛地抬头碰上他,“啊!”他笑着捂了额头。

“谁让你吵人家睡觉。”

“既是要睡,那我也歇会儿。”说着他往里推推我,竟也要躺下来。

“哎,你,你做什么?”

“我这几日也乏了,躺一会儿。”

“若是人看见可怎么好!”我拍打着他。

“呵呵,不怕,” 他已经很舒服地躺下来, “有人在外面看着呢,谁也不会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也就随了他,面对面侧身躺着,任他握了手贴在脸颊上,很享受地闭上眼睛。

“天清,”

“嗯,”

“昨儿我跟父亲说,我不想去法国了。”

“张师傅应了吗?”

“没…”

“嗯?”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怎么说都不行,父亲一定想要我去读书。”

“你一个女孩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像张师傅一样做什么数学家?”

“父亲说也不光是读书,还学规矩呢。”

“学什么规矩?已经很好了,还要怎样有规矩?”

“不是这里的规矩。姑妈那间学校是欧洲最好的贵族女子学校呢。”

“学那些西洋规矩做什么?你早晚是要跟了我的,学了又有什么用?”

“可我也没办法说服父亲,总不能现在就告诉他咱们的事吧。而且去西洋又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答应父亲,去读两年的书再回来。”

“你说什么?!”他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来, “去西洋读两年书?!一去一回路上再花费一年,这就是整整三年!”

想着昨天晚上在父亲面前,硬是又撒娇又耍赖,最后还不得不眼泪一对儿一双儿地往下掉,才终于打消了父亲立刻送我回国的念头。看着眼前着急的他,心里是小小的窃笑,小小的甜蜜。

“你,你能等我吗?”我坐起身,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我,我…我不能!三年?三天我也等不得!”他坐到床边用力蹬着靴子,“我现在就去找张师傅,找额娘,找皇阿玛,我要成亲!”

看他急红了脸颊,急乱了心,我不敢再玩笑,赶紧拦住他,双臂环在他胸前, “看你急得,哄你的,哪儿也不去呢。”

他猛地一怔,停了几秒,突然向后一倒,我没防备,整个人摔倒在榻上,还没反应过来,他一翻身跪在床榻上,双手钳着我的手腕,“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错了,错了呢。”

“魂儿都被你吓没了!现在求饶,晚了!”说着,他不依不饶地开始咯吱我,“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最怕痒的我,顿时笑得喘不上气来,“哈哈…天清…错…了,知道错了呢…哈哈…”

看我实在受不了,他终于停下来,俯身,轻轻将我散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后,低头,轻柔柔地在我的眼睛上留下一个吻…

枕着他的手臂躺在榻上,温柔的眼睛,近近地…

“秋儿,”

“嗯,”

“往后不许再这样哄我。”

“对不起。”

“这倒也提醒了我,要早早娶你过来,免得再生什么枝节。”

“太早了吧,父亲也说过一两年再让我嫁人呢。”

“还早啊?都同床共枕了呢。”他坏坏地笑着。

“谁说的?哪里共枕了?我没躺在枕头上呢。”

“那日后成了亲你也不要躺在枕头上,就在我怀里睡。”

“哼,美死你!”

“呵呵…”

又躺了一会儿,两人起身。我坐到镜子前将乱了的头发散开,天清站在身后,看着我梳头。

“秋儿,”

“嗯,”

“往后穿旗装行不行?”

“为何?我现在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可跟旁人太不一样,总会惹人注意。我不想你如此。”

“那…好吧。”

他一听,高兴得蹲下身看着我,“那明儿就换!”

“啊?我,我没有旗装,总得等回去买了来再换。”

“我都给你预备好了!今儿晚上就给你送过来。”

啊?不是这样有预谋吧?!缓兵之计看来要泡汤了,有些郁闷…

第二天一早起床洗漱后,坐在床边看着昨晚上天清差人送过来的几套旗装常服,一个人唉声叹气。

“姑娘,喜欢哪套,我伺候你穿上。九爷说一会儿就过来带你去骑马呢。”如画边收拾着床铺,边催我。

“哪套都看着别扭,这是什么啊,外面裙,里面裤,袖口裤脚还镶了这滚边儿,真是难看死了!”

为什么非要穿这古装?古装倒也罢了,为什么不能是汉装非得是旗装?满族的各位大侠们啊,发明旗袍倒还好了,这常服,简直就是杂技团的嘛!

看我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如画笑了,“呵呵,姑娘,你从来没穿过怎么知道穿起来不好看?这可都是九爷花心思选的呢,你看看这上好的料子,看看这粉嫩嫩的颜色,多配你的皮肤。”她倒是赞不绝口。

“哎呀!我不穿!”我赌气坐到了镜子前。

“姑娘,你试一试,我再给你梳个别致的头,若是还不喜欢再脱了也不迟啊?”

不知道天清是不是死命贿赂过如画,总之我好像有些被说动了,主要也是因为如果连试都不试,天清那关我肯定是过不了。没办法,又走回去,勉强挑了一套颜色最浅的。

“啧啧,姑娘,你自己照照镜子!”如画连蹦带跳地拿了镜子过来。

我抬眼看,雪白的衬里衫和长裤,袖口裤脚是蔷薇色淡花滚边儿,外罩一件琵琶对襟丝锦无袖长衫,淡淡的粉,领口和襟边点点地绣了几朵清雅的梅花,轻软的质地,清亮的色泽,整个人看起来纯净明丽,竟仿佛悠悠地散发着花木的清香,看着镜子里的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说的也许对,我是应该穿旗装呢…

“姑娘,来,我给你梳头。”如画拉我坐下,将鬓角两边的头发扎起,挽一个扁扁的桃花髻,下面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两肩。

“戴这个。”我从首饰盒中捡了一朵白玉兰花簪,让如画帮我插在了发髻上。

“姑娘,这下满意了吧?”

镜子里…这是我吗?我那努力保持的现代气质跑哪里去了?

我站起身,刚一扭头,就见天清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我,一怔,瞬间,笑容从眼底深处满溢了出来,“呵呵,我就知道!看看我的可人儿!”

“哎呀,这是胡说什么呢!”如画在一边掩嘴儿笑着,我羞得满脸通红。他拉着我不放,掩不住的笑容,依旧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好了,走吧。”

“哎,等等,还缺一样东西呢!”

我纳闷儿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这个!”天清手里突然变魔术般出现了一对儿粉色的蝴蝶耳坠儿。

“哎呀,真漂亮!”我高兴地接过来。

“来,我给你戴上。”

“嗯!”

对着镜子,他小心翼翼地帮我戴好了耳坠儿,扳过双肩,端详着,端详着…

“看够了没?”我小声问一句,有点受不住他的目光。

“看不够。”他突然凑过来在我腮边啄了一下。

如画在一边咯咯地笑个不住,我整个人都要羞红了。

“呵呵…”他笑着将我拉起来,“走了。”

刚走到门口,帘子突然自动掀起…

“父亲!”我吓得赶紧挣脱了天清的手。

“张师傅。”

父亲看着我和他,原本暖暖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艾比!立刻到我帐子里去!”

“父亲…”

“去!”

“张师傅!”

“九阿哥,今儿敖汉部王公带了几位据说武功卓绝的女子骑手来,正要展示给皇上。你不过去看看?”

“张师傅,我…”

“恕臣不能多陪了,艾比,跟我走!”父亲转身走出了帐篷。

我正要走,一把被天清拉住,“秋儿不怕,我这就…”

我悄悄捏捏他的手,赶紧跟了出去。

第十八章 天下父母心

跟着父亲进了帐子,正要撒娇地过去揽他的手臂,父亲突然厉声说:“跪下!”我一愣,站在那儿没动,从没见父亲对我这样凶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父亲坐到了桌边,猛地一拍桌子, “跪下!”我吓得哆嗦了一下,只好扑通跪下。

“你答应过父亲什么?!”

“父亲…”

“说!”

“…绝不沾惹皇亲国戚。” 小声嘟囔着。

“刚才的一幕你如何解释?!”

“我,我和他不是…”

“不是?你身上的旗装是哪来的?前些日子你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一时求着要回法国,一时又哭着死活也不肯走,原来是背着为父结下了私情!”

“父亲,您听我说,我,我和天清他…”

“你,你叫他什么??”

“我…”

“你放肆!!”

“父亲,您听我说…”

“走塞外前,为父曾千叮万嘱要你远离是非,谁曾想九阿哥办差归来不过几天的功夫,你,你竟然…”

“父亲!!您误会了!”我急得满脸通红,“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们早就认识了!”

“你说什么??”父亲更加吃惊地看着我。

“在,在家的时候,我和如画出门逛街遇到他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时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皇子…等知道的时候,我,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你!”父亲脸色煞白。

我有些怕,咬了咬唇,仍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父亲,我,我真的喜欢他…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哼!你想和他在一起?那你告诉我,你如何能跟他在一起?”

“胤…九…”这别扭的两个字我终于还是说不出口,“天清他,他说他会娶我的!”

“娶你做什么?做妾?做侍房丫头?那不叫娶,汉文里那叫纳,那叫收!你懂不懂?!”

“不,不是…”

“艾比,你从小到大父亲是怎么教你的??教导你要懂得自尊,懂得自爱!你是没有父母,可你一样是上帝的孩子!一样要被爱,被尊重!你,你如何能这般自轻自贱?!”

“我没有!”我急急地解释,“天清他也没有轻贱我,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父亲,他会娶我为妻!他会的!”

“他会娶你为妻??” 父亲气得冷笑, “他如何做的到?!你不要以为叫他一个百姓的名字,就可以遮盖一切!他流的是爱新觉罗的血!皇家血脉!即使是王公大臣的千金,只要还是汉家姓氏,就绝不可能成为皇子的嫡妻!而我,不但不是满人,连汉人也不是,爱新觉罗的皇子怎么可能明媒正娶我的女儿?!”

“可…”我一时语塞,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您是说他骗我吗?他不会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不会…”

“我的傻孩子!!他没有骗你就等于他能做得到吗?!要为父怎样说,你才能明白他究竟是谁?才能明白他的家庭有多特殊??你问问他,他从小到大,可曾被他的父亲抱过?可曾与他的父亲同桌用餐,同榻而眠?可曾记得跟他的父亲说过半个‘不’字??”

“啊?我…”

“在他的家里,他是臣子,先臣,后子!他不能有的远比他拥有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