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你冷静冷静,冷静冷静。”父亲将我搂进怀中,“孩子,你想想,皇上封了阿哥营,连娘娘们都不敢随意走动了,为父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给皇上添乱?”

“您是他的老师,他伤了,去看看他都不行吗?您求求皇上,去看看他…父亲…求求您了…”

“孩子,”父亲叹了口气,“你以为见到他就可以用药吗?他是皇子,经验老道的太医尚且不敢鲁莽用药,更何况我这异国之人?”

“皇上是个明君,他一直都很欣赏西学,也相信西医,当年您不是还用奎宁片救过他吗?”

“那是在前线战场,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更何况当时症状极其明显,皇上又果敢英明,是他自己决定用药的。可现在不同,他不是征战沙场的元帅,而是一位心急如焚的父亲,稍有差池…两厢情况不可同日而语!若是皇上当真允许我用药,那就说明那已是最后仅剩的希望,若是有效倒是罢了,若是无效,九阿哥一旦…为父如何担待得起?”

“那…那要不,要不偷偷地去?不要让皇上知道?”

“孩子,你急糊涂了?这可能吗?”

怔怔地看着父亲,才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的荒唐,父亲这高鼻梁蓝眼睛,别说是康熙,就是一个小太监,他也瞒不过…除非,除非…

“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父亲,我去,我去,您告诉我怎样用药,我可以去。”

“艾比!你!你胡闹!”

“父亲!父亲…”我哭着哀求,“胤禟他如今命悬一线,多耽搁一刻,都可能再也无法挽回…太医已经束手无策,无论西药是否管用,这都是救他唯一的希望!你说上帝疼爱他每一个子女,珍爱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您,您却要眼睁睁看着胤禟他…即便,即便他就不是女儿的心爱之人,他,他也是一条生命啊…父亲…”

“孩子…别哭了,孩子…”父亲将我搂在怀中,声音再也不能平稳,“可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舍得拿你的生命去换他…”

“父亲…如果,如果他真的走了…我,我也活不了…”

“傻孩子啊…”

“父亲…”一声声叫声父亲,我泪如雨下,“求求您,求您让我试一试,让我试一试,父亲…”

终于,父亲捧起我的脸庞,一边给我抹着泪,一边颤抖着声音,“好,好,要试,一定要试!不能,不能让九阿哥就此撒手人寰…”

父亲大步走到柜前,找出药箱,打开,仔细检查。我也赶紧倒水洗脸,心虽仍是煎熬,可主意已定,倒像不再那么慌乱。收拾停当,看父亲也要净手更衣,我赶紧迎了过去,“父亲!”

“嗯?”

“还是应该我去。”

“孩子,此事非同小可,怎么能让你去?”

“父亲,您想想看,如果是我,还有可能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如果换了您,一定会惊动皇上!那,那就真的是死罪难逃!”

“傻孩子,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老师,你又以何身份去?”

“父亲,您有所不知,因为胤禟,我与琴雅格格已是十分相熟,我相信她一定能带我进去。”

“不行!她即便能带你进去,可若是出了事…”

“父亲,您放心,格格她绝不会丢下我不管。”

父亲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罪…她是顶不了的。”

“父亲…”

“孩子,”父亲的声音忽地沙哑,“一旦出事,你我都活不成,你…懂吗?”

“…懂。”是灭九族吗?我和父亲没有什么族人,只有彼此…“所以,还是我去,毕竟,还有可能躲过,如果您去,我们,真的会…”

父亲不再言语,沉默,是那么难捱…

“父亲,我们没时间了…”我不得不小心地提醒。

终于,父亲拉了我的手走到药箱前,拿出一盒药粉,“太医既然说没有伤及筋骨和内脏,只是外伤感染,消炎药应该最是对症。”说着想打开药盒,可那苍白的手竟抖得根本解不开那细小的结扣,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双手握住他的手,小心地帮他解开…

“看到吗,一次这么多的剂量即可,冲水给他服下。若是烧得厉害,可以让人用烈酒给他擦擦身子,降降温。”

“嗯。父亲,这应该也是可以外用的吧?他现在情况这么严重,是不是应该给他敷些在伤口上?”

“孩子!”父亲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你若想去,必须答应父亲几个条件!”

“您,您说。”

“一,切记不要打开他的伤口!一则你自小晕血,看到伤口,恐不能自持;二则,太医一定已经给他上了药,你若再上药,手法不同,老道的太医一眼便知!你听懂了吗?”

看父亲那有些发红的眼睛,我只得点点头。

“二,这药是两个时辰一服,你给他送下第一次,最多等候一个时辰,如果丝毫没有效果,万不可再多留!”

“啊?可是…”

“若是有效,你可等着再给他服一次,而后即刻退出!”

“两次就够吗?不够吧?”

“只要给他病情缓解,为太医争取时间即可。你切记,不能把药假手他人!切记!!”

“嗯。”

“孩子,”父亲放下药,将我搂进怀中,“别怕,孩子,别怕,出了事,有为父在,有为父在…”

“父亲,”我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您放心,您放心…”

在父亲千叮万嘱后,我终于带了药出门。

“孩子!”父亲又追了出来,再次低声嘱咐,“除了琴雅格格,尽量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接近过他。”

“嗯。”

来到琴雅帐外,我尚未求见,就见她的侍女急急地迎了过来,“张姑娘!我家格格一直在找您呢!”

“哦?”

“快随我来!”

进到帐中,就见琴雅一脸倦容靠在贵妃塌上,看我进来,她立刻起身,“吟秋!”

双手紧紧相握,同样的冰冷,同样的颤抖,看她红肿的眼睛,我的泪终于又淌了下来…

“格格,我,我要见他…”

“嗯,我知道,我知道…” 琴雅一边抹泪,一边拉着我坐下,“我派人去找你,也是要安排你最后见他一面…”

“你说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

“吟秋…表哥他,他怕是…”

“什么?怕是什么?”我的唇颤抖着。

“怕是不…”

“格格!”我立刻打断她,“我这里有西洋药,一定可以救他!”

“西洋药?”琴雅噙着泪愣住,“吟秋,你可知道私自给皇子用药是欺君大罪!”

“我知道!可你不是说他,他已经…既然太医已然束手无策,为何不能试试西药?即使是万中之一的希望,也要试一试!”

“吟秋!一旦被人发现,无论表哥如何,你都难逃一死,你知不知道?!” 琴雅坚决不允。

“格格!”我握紧她的手臂,“求你,求你让我试一试!”

“试?不行!你当这是你们在宫外戏耍?这是皇闱内苑,是要人头落地的!”

“格格!难道,难道你明知他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也不肯试吗?你想,你想眼睁睁看着他…”

“吟秋!表哥他,他已经…”琴雅一把甩开我的手,“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怎么对得起他…”说着,再次泪流满面…

“格格…”我扑通跪地,“若是…若是他真的走了,不用什么怪罪,我,我定会随了他去…若是真能换了他生,怎样,怎样都值了…”

“吟秋,吟秋…”琴雅双手将我扶起,“若是真有一线希望,我也会随你去搏,可是…”

“可是什么?”

“表哥他如今…”

“琴儿!”八阿哥突然走了进来。

“八爷!求您…”

“别说了。”八阿哥转而看向琴雅,“琴儿,事到如今,只能随吟秋一搏!”

“你,你说什么?”

“无论如何要试一试!若是成了,是大家的造化,若是不成,你我一起分担,断不能让吟秋赔上性命!”

“可是…”

“琴儿!不能再拖了!”

“…也好!” 看着八阿哥坚定的神情,琴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过去劝娘娘回去休息。”

“嗯,太医和其他人等交给我。唯一的担心就是皇阿玛,今儿皇阿玛已经守了九弟好几个时辰,现也在御帐中歇息,若真是再返回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八爷,格格,大恩不言谢,吟秋至死不忘!”我再次下跪。

“吟秋快起!”

“吟秋,你赶紧换上我丫头的衣服,等着我带你过去!”

“嗯。”

琴雅和八阿哥一起出了门。我换好衣服,将药小心地藏在了身上,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琴雅匆匆赶回。扮成侍女随在她身后,一路往阿哥营去,自胤禟受伤以来,琴雅一直伴随宜妃娘娘守候,因此,我们平安而过,没有受到任何盘查。

来到他帐外,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从没有来过他的帐子,没想到,这第一次,竟是…琴雅紧紧握了我的手,拉了我往里走…

一片宁静中,浓烈的中药味扑鼻而来,让整个帐内的气氛分外的凝重和压抑。心突然跳得厉害,有些站不稳脚步,琴雅拉着我走进内帐。突入眼中的情景,让我空空的胃一阵剧烈的痉挛…

床榻上,他躺着,那么安静,那么安静…眉头舒展,双目紧闭,烧得通红的脸颊,看不到痛楚,看不到挣扎,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左肩处那厚厚的绷带渗出一大片刺眼的暗红才提醒人,他还有血,他还在流血…

我扑过去,跪倒在脚踏上,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这朝思暮想的脸庞…再不见那霸道温柔的眼神,再不见那调皮撒娇的笑,还有这,这曾经给我多少缠绵亲吻的双唇此时居然干裂得暴起皮来…

“胤禟,”我凑到他耳边轻声呼唤着,“胤禟…”

“吟秋,”抬眼看,不知何时八阿哥也进到了帐中,“赶紧给九弟用药。”

“嗯。”

我跪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有小太监递了一小碗温水,把药粉倒进去,调匀,盛起一小勺送到胤禟嘴边,轻轻灌入,却眼见那白色的药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我一阵心悸,琴雅努力压抑着啜泣声,颤巍巍盛起第二勺再送过去,牙关紧闭,药液再次全数淌出…

“吟秋,”琴雅终于哭出声来,“我原本就想告诉你,表哥他,他已经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当啷”勺子从手中摔落,看着流淌的药液,心像坠入无边的暗夜,生的希望,生的希望就这样流逝…

我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泪喷涌而出,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呼唤,“天清,天清,你醒醒,你醒醒啊,天清,我是秋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不是说要天长地久,不是说要今生来世…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天清…”

霎时间,我失去了理智,顾不得还有琴雅和八阿哥在,含泪疯狂吻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颊,他的唇…

“天清,胤禟,我是秋儿,你的秋儿,你能听见吗…我是吟秋,我是慕容秋,你都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

难道,我一踏三百年,就是为了来与你生离死别…

难道,佛前跪下那天荒地老,就是为了体会这痛,锥心刺骨…

怎样,才能换时间倒流…

怎样,才能求下那相依的尘缘…

心,仿佛死去一般,泪如滂沱,却寂静无声,原来绝望可以让人如此肝肠寸断…

第二十四章 生死别离难 (捉虫而已,没有大改)

恍惚间,微微的触动仿佛一股电流穿透了我的身体,是…是…难道,难道是我绝望之下的幻觉??我再一次,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唇上,轻轻的,颤颤的,几乎,几乎察觉不到,可是,可是那分明是他在回应!!

“快!快拿药来!!”

颤抖着,我含了一口药液,送到他唇边,一点点,一点点,随着我们紧紧相贴的双唇缓缓流入他的口中…

止不住的泪,顺着两颊滴落在他脸上,混合着口中的苦涩,滋润着他将枯的生命…

终于,一小杯药一滴未留全部喂了进去,我这才抬起头,不知是泪还是汗,脸上水涟涟一片,琴雅递了湿巾过来,我赶紧接过,正要擦,忽见胤禟脸上也是湿湿的,小心低头帮他清理…

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在宝贝自己的婴儿,不敢大声呼气,不敢用力,让那份细腻温馨直入心底…

记得曾经我也这样给他擦脸,那一次,他哭得那么伤心,都是因为我说再也不见,他赌气,他撒娇,鼻涕眼泪,任我心疼…如今,我紧紧守在他身边,呼唤他,亲吻他,他却不知,不觉,只是躺着,安静地躺着,就连脸上的泪也是从我的眼中流出…

我突然开始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祈祷能用一切来换,换一个可以永远呵护他的机会…

我猛地住了手,转身看着八阿哥和琴雅,“还,还得上药,伤口,伤口上还得上药!”

“嗯?”八阿哥一怔,随即就应下,“哦,好!”

八阿哥屏退了左右,净了手,亲自坐到榻旁为胤禟拆绷带…

一层又一层药纱被揭开,那暗红越来越晕开,越来越浓,白色的药纱已经分辨不出颜色,黏黏地粘扯着,每一层都像在撕扯他的皮肉,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握着药盒的手越来越冰凉,抑制不住地抖着,我紧紧咬着唇努力克制,只觉得体温骤降,人像被丢进了冰窟…

眼看着就要揭开最后的药纱,空气中开始透进刺鼻的血腥味,渐渐地,弥漫在我的周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胸口一阵发闷,突然上冲,我几乎要吐了出来。抬手放进口中,紧紧地咬着,生疼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一些抖…

药纱忽地被揭去,那突入眼中的狰狞,让我仿佛看到了那狼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心上,骤然间,我再不能呼吸,再不能看,天旋地转,扑通跪倒在榻旁…

“吟秋!吟秋!”八阿哥一手扶着胤禟,一手拖拽着我,“吟秋,你怎么了?”

“我,我…”

“吟秋!”

“水…水…”

我强撑着爬到床头,咕咚咕咚灌下茶水,胸闷略略好了些,心却仍像要跳出了胸膛…

“吟秋,你行吗?要不叫人进来?”

“不用,不用…”

我扶着床榻撑起身子,轻轻地,一点点,一点点,把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涂在伤口上,那血腥气像是浸入了我的毛孔,我拼命咬住唇抑制着那发了癫狂的颤抖,腥咸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终于上好了药,我虚脱般,大汗淋漓…

“吟秋,我们该走了。”琴雅轻轻拉我的手臂。

“啊?不,不要…”

“吟秋,你不能留在这儿。”

“格格,让我守一晚,行不行?就一晚…我真的不能再离开他,一步也不能再离开了…”我几乎是在跪着哀求…

“这,这如何是好?”琴雅为难地看着八阿哥。

八阿哥皱着眉想了片刻,开口道,“只要皇阿玛和宜娘娘不过来,倒也不妨。太医们晚膳后要来会诊,吟秋你扮作侍女守在一边,内帐有小贵子在,有什么就让他来应对。若是有别的兄弟来,五哥,十弟,十三弟,十四弟都不怕,太子爷和大哥今儿已经来过,只要皇阿玛不来,他们是不会再过来了,三哥和十二弟根本不认识吟秋,只有四哥…”

我赶紧接口,“四爷也不怕。”

“哦?”八阿哥略略惊讶,却立刻放弃纠缠这个问题,“那就好。琴儿,你去陪着娘娘,我这就到皇阿玛跟前儿去,一旦有什么,早些通个信。”

“嗯。”琴雅点点头。

又嘱咐了一遍小贵子,八阿哥和琴雅一起离开了帐篷。

我跪在榻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心中默默祈祷着药效能早些发挥作用。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他,静静地,守着…

约莫过了晚饭时候,小贵子匆匆走了进来,“张姑娘,四爷带着太医们过来了。你快随我来。”我赶紧站起身,随着小贵子出到外间,站到了他安排的两个侍女身旁。

刚刚安顿好,帐帘就被挑起,“奴才给四爷,庞太医,张太医,刘太医请安。”

“起吧。” 熟悉的声音。

一行人走入内帐,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又都鱼贯而出。

“九爷脉象已渐趋平稳,气息也似调和。”

“嗯,虽仍是周身发热,终是有所好转。”

几个太医悄声合计了几句,坐下身来,又写了一贴药方。

“小贵子,即刻拿去药房。”四阿哥吩咐小贵子接药方。

“喳!”

“四爷,臣等还是守在帐外,以免扰了九爷歇息。”

“也好,几位太医请。”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离去。我长出一口气,转身往内帐走去。还没来得及跪在脚踏上,就觉得手臂被人一把抓起,拖到了一旁。

抬眼看,四阿哥阴沉着脸,压低着声音怒问,“你不要命了?!”

“四,四爷,我…”

“即刻随我出去!” 不待我再做分辩,他钳了我的手臂就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拼命挣着,“我要守着他!”

“你守着他能有什么用?!简直是胡闹!”

“至少我不用在外面寝食难安、心急如焚!”

“那你可知道张师傅在外面心急如焚?!”

“我…”提起父亲,我顿时语塞,回头看看胤禟,再也顾不得许多,“四爷,我,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要等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