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他一把将我拉近,浓眉深锁下的双目像要将我吞噬,“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两夜,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四爷,他的伤情您不是不知,若是…若是再昏迷一个晚上,他,他就可能再也…”

“你既知道就更不应该冒这无谓之险!”

“所以,我求您让我守过这一夜,明日,无论怎样,我都有我的去处…”

“哼,”他竟冷笑一声,“你的去处?你先安置好养身之父再虑及你那点儿女情长!”

“我…”

“走!”

“四爷!四爷!!” 急得我眼眶中的泪滚落下来,苦苦地哀求着,“求您了!求您了!!”

他再不与我多言,我的挣扎丝毫没有影响脚下的速度,眼看着就要被他拖出帐子。

“四爷!我已经给他服了西洋药,我走了,没人会给他服药!”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看他如此震惊,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父亲千叮万嘱让我小心避人,我竟然对这皇家之人道出了杀身的罪行…

“你再说一遍?”

“我,我…”事到如今,我已经避无可避,话不成句,泪扑簌簌地掉,“西洋的,西洋的消炎药…”

“你,你好大的胆子!”

他咬牙挤出这几个字,那语气,让我竟怕得抖了起来,急急地解释,“他,他是外伤感染,这药,这药正对症。”

“对症?你!”

他努力压抑着怒火,那眼神却已经可以将我燃尽,化成灰,再扬灭…

“四爷,您相信我,您相信我…”

没有别的更有力的理由,我只能和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竟然期望他有对我的信任…

“药,是张师傅给你的?”他终于又开口。

“嗯。”我忙不迭地点头,急急地胡乱抓着词语,“四爷,您了解父亲,他,他是懂医术的,决不会,决不会胡乱用药。而且,刚才,刚才太医们也说他脉相已经平稳了些,是不是?”

不知是不是父亲的名声究竟是要好些,还是事已至此也无法再倒回,他沉默了一会儿,神色竟缓和了些,“既然已经服过药,那你还在这儿等什么?”

“那药与奎宁片不同,是粉剂,每两个时辰就得服用一次。”

“那你把药给我,我会小心安排人给他服用。”

“不行。”

“嗯?”

“四爷…”想起刚才,我脸颊有些红,“别人,别人给他喂不进去…”

不敢看他审视的眼睛,略略低下了头,尴尬地想如果他追问为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谁知,这一次,他竟没有多做纠缠,而是接着问,“伤口上也上药了?”

咬了咬唇,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上了。”

“你!”

“四爷…”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小心地抬头,含着泪恳求地看着他…

“谁把你送进来的?”

“…琴雅格格。” 唉,整件事里里外外都暴露在他面前,我沮丧地有问有答。

“我就知道是她!乖张妄为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是我求她的。”

“你也不是个省事的!”

“您又不是才知道…”一边抹抹泪,一边认了下来。

“别哭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就算不认得你,也一眼能从丫头们中间把你挑出来!”

“哦。”赶紧用帕子好好擦了擦。

他看我说一句听一句,声音终于柔软下来, “既是她送你进来的,想必宜妃娘娘那里已经安顿妥当。今夜你就留下吧,明儿天一亮必须得走,知道吗?”

“嗯!”我赶紧点头。

“那我走了。”四阿哥看了看榻上昏迷的胤禟,转身离开。

“四爷走好。”

四阿哥又回过头看着我, “别怕,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

“嗯。”

“小贵子!”

“奴才在!”

“去给吟秋姑娘弄些吃的,好生伺候着。”

“喳!”

送走四阿哥,我又紧紧守在了胤禟身边,不时地给他换换凉巾,擦擦手臂。入夜,又喂了一次药。不知是凉巾的感觉,还是药真的开始见效,胤禟的额头已经不像下午那样滚烫得吓人,呼吸也似乎更有力,更平和。

“胤禟,烧像是在退了呢。”我趴在枕边,轻声和他说着话,“胤禟,那天我不能去送你,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懊恼。这些天,我天天想你,天天念你,写了好多好多话在信里,盼着你回来看,谁知…昨夜我梦到你,可是却吓坏了,我以为,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想起昨晚的梦靥和这一天仿佛一世的煎熬,我又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泪,挨着他轻轻搂了他的脖颈,“这一次,我们,我们真的共枕了…所以,你一定要娶我,必须娶我,让我能好好地守着你,守一辈子…胤禟…”

后半夜的时候,胤禟的体温已经开始明显下降,脸颊也不那么红了。我给他换了块凉巾,又沾了些水,轻轻给他湿润着双唇。“胤禟,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你能不能醒过来看看我?若是你乖乖地醒过来,我就…”我凑在他耳边轻轻说出那个让人脸红的小秘密…

天边终于透出了光亮,火烛显得暗淡了许多,帐中亦似更加昏暗…

小贵子悄声进来,在我耳边道,“张姑娘,格格吩咐,让你早膳前离开。一会儿正要派人去娘娘那儿回话,你随她们一起过去。”

“多谢你费心了。”

“姑娘折煞奴才了。”

小贵子退了出去,我俯下身,轻轻抚着他的脸颊,“胤禟,我一会儿得走了。你听话,快点好起来,啊?”

低头,吻上他的唇…

嗯?我一激灵,不对!这不是喂药时候的感觉!难道他?我赶紧抬眼,只见他微微睁着眼睛。

“胤禟…”这一声出口,泪水立刻滑了下来。

“秋儿…”这恍若隔世的声音,如一缕游丝,却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得人心肺俱痛…

“胤禟…”握着他的手贴上我的脸颊,腮边眼角的泪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进暖暖的掌心,失而复得的小心忐忑,让我不敢有一秒钟挪开视线,生怕这幸福稍纵即逝…

“秋儿…”

“我在,我在。”泪水总在模糊着眼睛,我不停地擦着,不停地擦着…

“会…一定会…”

“会什么?”

“娶…娶你…非…非你…不…不娶…”

一天一夜的生离死别,我再也不能坚强,扑在他身旁痛哭出声…

“秋儿…秋儿…”

“张姑娘,该走了。”小贵子进来轻声提醒。

“…嗯。” 我抽泣着起身。

“别…”胤禟攒尽力气,努力握紧我的手。

看他眼中也含了泪,我越发心酸,俯下身,吻着他的脸颊, “胤禟,我不能留了…你赶紧好起来,啊?”

“秋儿…”

“过几日得着机会,我再来看你。”

“秋儿…”

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他的帐篷。

随了去给宜妃回话的侍女,我顺利出了阿哥营。回到女眷营地,我直奔琴雅的住处,要第一时间告诉她胤禟的消息。

“表哥他真的醒了?”琴雅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圈瞬时就红了。

“格格,谢谢你和八爷。”我含泪福身。

“快起!”她双手将我握住,口中的话碎碎不成语,“多亏了你,吟秋,多亏了你了…若不是你…表哥他…”

两个人又是一起落了泪。

“格格,八爷到。”

“快请!”

“琴儿,吟秋!”八阿哥大步走了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胤禩,表哥他醒了!”

“嗯,我知道了,刚就听小贵子一路跑着去给皇阿玛报信儿,如今各处都知道了。”八阿哥含笑看着我们,“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们怎么又哭了?”

我们两人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露了笑,眼中却怎么都止不住涌出的泪…

“我就是想来给你报个信儿,现在我得到皇阿玛跟前儿去了。”说着八阿哥转身要走。

“吟秋谢过八爷。” 再次福身行礼。

“不妨,原该的。”八阿哥忽地像又想起了什么,看着我说,“昨儿晚上皇阿玛原本要再去看九弟,我想拦却实在没有好的由头,正要差人去跟你们报信儿,可巧四哥来了,跟皇阿玛回说,他刚陪太医们看过九弟,脉象已经平稳,今夜应无大碍,皇阿玛听了这才没有起驾。”

“四阿哥昨儿去看过表哥?”琴雅转而也看着我,微微蹙了眉,“吟秋,他认出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

八阿哥看了看我,没再多问,转身出了帐篷。

第二十五章 懵懂闯御考

回到自己的帐内,精神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胃一阵绞痛,瘫倒在榻上。之后的几天,我也只能躺在帐内养病,父亲得空儿就守在我身边,对我这次疯狂的举动,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的担忧和无奈越加沉重,我小心地躲着,再不敢与他对视…

独自一人时,我也会禁不住悄悄害怕,父亲口中那几个“切记”我一个也没记住,非但彻夜未归,还给胤禟的伤口上了药,而且,这所有的一切都一一暴露在四阿哥眼中,药最后也留给了八阿哥,我这一次杀头的罪过,几乎是大张旗鼓地告白了全天下,我和父亲现在还能活着,怎么想都觉得是个奇迹…

如画每天都从十阿哥那里带回胤禟的消息,有了西药迅速遏制的疗效再加上中医釜底抽薪的调理,他已经彻底退了烧,伤口也在一天天地好起来。康熙和宜妃对这次胤禟能化险为夷十分高兴,大大奖赏了所有参诊的太医,以及服侍的宫女和太监们,可我却再没有得到机会去看望他。

这天下午,我正靠在榻上和如画说话,突然有小太监在帐外高声叫道:“皇上宣张吟秋张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宣召,惊出我一身冷汗。终于还是来了!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自问一句,又不由得苦笑,整件事几乎处处是漏洞,谁知道是哪个漏了雨…想到要面对康熙的质问和责难,我的心怕得发抖,面对四阿哥我都想不出一句辩驳,除了招供几乎再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力,这一位是他的父亲,道行更深,威力更大,在他面前,我会怎么样?一定吓得要死,不打就招,如果是这样,那那些帮助我的人岂不是都要被我连累…

“姑娘,想什么呢?赶紧更衣啊!”如画急急地提醒。

“哦,哦。”我一边机械地配合着,一边努力想着对策,想来想去,好像除了死掉,我真是没别的办法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穿戴整齐,被如画推到了门口,临出门,我又握紧了她的手,“如画,我好怕…”

“姑娘,你别怕,你先去,我这就去告诉先生!”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突然一亮,“对对对!除了父亲,你再去找…”

“谁?八爷和格格?”

“不,不,不,千万不能找他们。”

“十爷和十三爷?”

“不!去找四爷!”

“啊??…哦。”

看如画点头应下,我这才急匆匆离去。

随了宣旨的太监一路来到御帐外。通传后,我被带了进去。

低头走到帐中,福身,“吟秋见过皇上!”

“好,小才女来了。快平身!”

嗯?这么愉快的声音?我站起身,微微抬头,御案后,康熙满面带笑,似乎心情很好,再看帐内,齐聚了除胤禟外所有随行的皇子,大家也都神色轻松地小声聊着天,看到竟连父亲也在座,一样是笑意盈盈,我那抱定了必死的心这才稍稍安了下来。

“吟秋,朕知道你自幼被张师傅教养,甚通西方格致之学。”

“皇上夸奖了,吟秋岂敢称通,不过是略知一二。”

“呵呵,既如此,今儿朕就要看看这究竟是一还是二。李德全!”

话音刚落,一个太监走到我身边,“张姑娘请!”

我有些纳闷儿地偷偷看看父亲,只见他笑着微微颔首,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于是小心地跟在李德全身后,走到一张矮几前,看那正中放了一叠写好题目的纸,右手边竟是我惯用的羽毛笔和墨水。

“姑娘,限时一个时辰,姑娘请!”

啊??这就是四阿哥之前跟我说的考试吧?就在这儿吗?当着这么多人?还有那题目,也太厚了吧?

“艾比,开始吧,已经计时了。” 父亲悄声提醒。

嗯?已经计时?我赶紧低头想要落座,可这么矮的茶几,我要怎样坐呢?咬咬唇想了想,这是御帐,我恐怕是没有资格坐的,那高度看来是要让我跪着考,真是要死了,心里暗暗骂了句康熙这个老暴君。

跪下身来,拿起羽毛笔沾了沾,不经意抬头,竟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我的脸顿时烫烫的,视线慌得无处安置,赶紧假装专心看题目,这一打眼,才发现竟还真是有些难度,我不敢怠慢,着手开始解题。

我在这边跪着考试,那边却是高谈阔论,父子师生其乐融融,全然不理会所谓的考场秩序。我心里一边嘟囔着不满,一边在试卷上写写画画。解了几道题后,像是适应了题目,越来越顺手,不再紧张,又开始三心二意起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原以为他们是在聊天,弄了半天其实是康熙闲着没事,把儿子们叫到跟前儿考考学问。

“张师傅,今儿都应试了吗?”

原来上午他们也考了啊。

“回皇上,除了受伤的九阿哥外,所有尙在上书房读书的阿哥们都参加了。”

“哦,考绩如何?”

是啊,是啊,我也想听听呢。

“请皇上过目。”

“嗯。…胤祥,仅一处笔误失分,嗯。”

十三阿哥真厉害,样样都好,听起来康熙也十分满意。

“胤禩,误答一题;胤裪,两题;胤祯,两题;胤鋨!”

“儿臣在!”

“竟一题不中!”

啊?哈哈哈,十阿哥居然考了零分!

“怎么会?”

呵呵,这家伙这会儿还懵懂着呢!

“你自己看看!”康熙好像将试卷扔给了他。

“皇阿玛,如今这几何学,面儿太多,角儿太多,儿臣头都大了,弄不明白!”十阿哥竟然叫屈,呵呵,真是找打。

“岂止是几何学,你看看你的数算!”

“皇阿玛,张师傅误判了一题呢!”

嗯?居然污蔑父亲?

“哦?说来听听。”

“一家玉器行,一位客官看中了一只标价21两,进价为15两的玉镯,拿出一张50两的银票付账,店家一时没有找零,遂到隔壁商家换来50两银子,找给客人29两,客人带走了镯子和找零。后来隔壁家找上门,原来银票是假的。店家没办法,只好陪给邻居50两银子。问:此店家一共损失多少银两。”

“你是如何作答?”

“当然是94两!”

哈哈…

“蠢材!还敢妄议张师傅!!”

就是!还敢妄议父亲!

“儿臣岂敢?儿臣只是不明白,请皇阿玛明示!”

硬嘴鸭子,死犟!

“胤祺,你告诉他。”

“回皇阿玛,应该是44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