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见了九阿哥,也不能再直呼他的名讳,一旦被旁人听去,你被人打死了父亲都来不及知晓。”

扑哧笑了,想着给胤禟屈膝行礼,称自己为奴婢,不知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你这次进宫,为父还算放心,德娘娘一向谦和,两个格格也都好相处,几位阿哥更是谦谦君子,都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自己不淘气就好。”

“知道了。”

“说起这淘气,你可要小心!长春宫是别的阿哥母妃的寝宫,他没有特别的理由断不能轻易踏入,必会想尽办法要你出来见他。你若想着他是皇子,出了事总归能保护得了你,跟着他胡闹,那就错了!当今的皇上乃盛世明君,对待子女向来是赏罚严明,一旦出了事,他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用说你了!可他毕竟是皇子,惩罚也就是下跪,抄经书,最多打两板子,可你就不一样,说是格格的侍读,身份怕连一个最普通的宫女都不如,犯了这样的错,轻则打得皮开肉绽,逐出宫门,重则,就一命呜呼了,懂吗?”父亲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仿佛我已经被抓到做了什么坏事。

“父亲,您放心,我…”我努力想打消父亲的顾虑。

“放心??凡事只要和他挂了钩,你从没有清醒过!”说着,父亲的声音竟激动起来,重重地将书摔在了桌上,站起身来回踱步,“艾比,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必须再说一次,你和九阿哥的约定,十有八九他是做不到的!你最好自己心里先有个准备,不要为了配合他一时的儿女情长,白搭了自己!”

“父亲!这种事情您让我如何准备?”我赌气地拿着羽毛笔在纸上用力地乱画,“难道我现在就疏远他?那他若真是做不到,也是因为我已经不值得他去做这样的努力了!”

“你!你这个倔丫头!”父亲也生气了,“好在是把你关进了长春宫,若非如此,我真是要去跟皇上请辞了!”

听父亲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父亲,皇上怎么会好好想起来要格格们也学格致学?是不是您跟皇上进的言?就是为了分开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跟他见面?”

“你!你这孩子!” 父亲气得哭笑不得。

“父亲,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我站起身,不依不饶地晃着他的手臂。

“唉,不是。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为何让你考试,等有了成绩,皇上主意已定,不容我不允了。更何况,我若当真要分开你们,送你走就是了,还用得着费劲送进宫去?”

“哦…”想想也是。

“你这丫头,人大心大,有了他,连父亲都不要了。”

“呵呵,谁说的,您永远都最重要呢。”

“最重要?他若给你找了人家入了旗籍,等出嫁的时候,也是以别人女儿的身份嫁,哪里会是我?” 父亲竟然有些咬牙,仿佛我立刻要被人抢去做女儿。

“您放心,我定会让他补一个天主教婚礼,要您牵着我的手出嫁。”我撒娇地偎进父亲怀中。

“这还像话。”父亲终于笑了。

进宫的日子到了,我一早就随父亲来到上书房外候着。皇子们凌晨3、4点钟就起床去上书房读书,不过那都是四书五经这样的“正经书”,自然科学并不是每天都学,一周也就两三次课。康熙每天下了早朝都会到上书房考察皇子们的功课,我就要在这个时候觐见。这次见康熙倒也没什么紧张的,他只是又和父亲寒暄了一番,顺便又夸了我几句,就放我们出来。此时外面已经有长春宫的管事太监在候着,准备接我进去,父亲又简单叮嘱几句,就此别过。

随在管事太监身后,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花盆底鞋子。这几天在家,除了学习父亲的讲义,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练习穿着旗袍,顶着旗头,踩着花盆底走路。进宫陪读,康熙再不会允许我的奇装异服,不用明示,父亲早已了然,一回京,就给我准备了一整套的旗装,标准的式样,素淡的颜色,生怕我扎眼不合群,惹来麻烦,就连我那为数不多的首饰也统统被父亲没收留在了家中,甚至连胭脂水粉也不许再用,因此,今天的我,一身藕荷色的旗袍,素面朝天,浑身上下除了旗头上那朵有些夸张的花,一点颜色都没,我可怜的青春就这样被人为地“漂白”了…

一路往长春宫去,到了宫门口,有小太监接了我的包裹,低着头,引我们进去。小心地跟在后面,偷偷地打量着这座宫殿,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坐北朝南,五间阔,东西两座配殿,各三间,东曰绥寿殿,西曰承禧殿,前出廊与转角廊相连。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屏门一道,与后殿相通。通往正殿的台阶上左右两边各站立了三个小太监,门前两旁分站了两个小宫女,皆是垂手屏息,没有任何的表情,明艳的阳光下,让人觉得有些诡异。殿前左右摆放了铜龟、铜鹤各一对,闪闪发光,金灿灿的。

来到正殿门口,宫女进去通禀,我又是低着头等在外面,只这一路走来,这是我唯一可以保持的姿势,眼花脖子酸。好容易熬到进了门,福身请安。

“奴婢叩见德妃娘娘!”

“起来吧。”声音不大,柔柔软软的。

我站起身,“抬起头来。”我微微抬头,向上望去,正面五扇翠竹屏风,两侧均是米色锦帐与内室相隔,屏风前明黄锦缎的地屏宝座上,身姿优雅地坐着一位不到四十岁年纪的妇人,一身湖水蓝绸缎旗袍,柳眉细眼,薄唇玉鼻,淡饰妆容,脸上挂着谦和温暖的笑,一副与世无争的超然。心中暗忖,这样的母亲怎么会有四阿哥这样清冷,十四阿哥这样锋芒的儿子?

“昨儿还听皇上念叨,张师傅的女儿知书识礼,德才皆备,今儿一见,果然是个灵透可人的孩子,格格们终是有了读书的好伴儿了。”

“娘娘过奖了。奴婢愚钝,蒙皇上错爱进宫伴读,自当竭尽全力侍奉格格。” 小心翼翼地回话。

“嗯,是个懂理的孩子。这会子格格们也都盼着呢,我就不耽搁你了,让玉珠带着过去吧。”德妃又示意身边的宫女:“一会儿就不必再带张姑娘到前边儿来了,跟格格们一处吧。”

“是。”

随着玉珠出来,顺着回廊,穿过东北角的屏门,来到后殿。后殿名曰怡情书史,又作怡情殿。正殿一样是五间阔,东西各三间耳房,东南角处是一座井亭。玉珠指着东配殿给我小声介绍,“这里是益寿斋,曾是格格乳娘的住处,现如今空着。”说着,又看向西配殿,“这是乐志轩,是格格们日常读书作画的地方,旁边的那间耳房就分给姑娘住。”

“哦。”我轻声应着。

来到正殿门前,玉珠笑着对小宫女说:“格格们的师傅到了,快回吧。”

话音未落,帘子竟自动掀了起来,先探出一个小脑袋,而后蹦蹦跳跳出来一个小丫头,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玫红色的旗袍,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睫毛卷卷的,小巧可爱的嘴巴微微上翘,此时正一眨不眨好奇地盯着我看。

“格格这就等不得了?”玉珠打趣儿一句,回过身,“张姑娘,这是敦格格。”

“奴婢见过敦格格,格格吉祥。”

“这也没什么不一样啊?十三哥说你是从西洋来的呢。”十五格格敦琳看着我好像非常失望。

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十三阿哥,你个死孩子。再看眼前这个撅着嘴儿的小人儿,心中却也生出了喜爱,“那依着格格,这西洋来的应该如何不一样呢?”

“我见过张师傅,也见过白师傅,他们的眼睛都是海蓝色的。”她口中的白师傅是父亲的至交白晋,同为康熙的御前师傅。

“这么说格格见过大海喽?”

“没有。”她摇摇头。

“那你怎知我的就不是呢?”我弯下腰,对着她的眼睛。

“嗯…”她眨吧眨吧,没了话。

“格格有所不知,”看她懵懂的样子,我突然想逗逗她,神秘秘地说,“父亲和白世伯的眼睛是阳光下的海,深蓝色,我的眼睛是月光下的海,墨蓝色,日头下,当然就看着像黑色了。格格若是不信,夜里可以把奴婢叫到房里,熄了灯,那奴婢的眼睛就会…”

“就会怎样?”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凑过去,悠悠地在她耳边阴森森地说:“就会发着蓝莹莹的光…”

“啊!”小丫头叫着跳了起来,扭头就往房里跑,一头撞进守在门口的女孩儿怀里。

“呵呵…”大家都笑起来。

“这促狭的敦格格可是有了好师傅了呢。”看来这两个格格平日也没什么大架子,连玉珠都敢与她们说笑。

“姐姐,她…”敦格格依偎在女孩儿的怀中,依然有些怕地看着我。

“奴婢见过十三格格,格格吉祥。”

眼前这个女孩,娇小的身材,鹅蛋脸庞,杏眼明仁,丹唇素齿,只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是娴静端庄,温婉柔顺。此时正满面带笑看着我。

“张姑娘快起。”

说着竟双手扶起我拉了往屋里走。

进到房中,抬眼看,五扇花鸟屏风簇拥着暖榻,上面摆着一张紫檀荧光雕花炕桌,海棠红锦缎坐垫分摆两旁,暖榻前一张檀木圆方桌,四只圆凳。两侧内室均由嫣红撒花帐帘相隔,想来应该是两位格格的卧房。屋角荷叶香几上燃着熏香,如桂似兰,幽幽冉冉,温暖而馨香。

十三格格温琳和十五格格敦琳在圆桌旁坐了下来,我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既然自称奴婢,岂有与主子们同坐的道理?

“吟秋,你也坐。”温琳柔声招呼我,看我犹豫,她又说,“皇阿玛招你进宫是要做我们的格致学师傅呢,焉有让师傅站着的理?”

“是啊,你是师傅呢,当然得坐了。”敦琳硬拉我坐下。

看着眼前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儿,我开始觉得进宫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吟秋,你这次也随皇阿玛去了塞外,是吗?”温琳问。

“嗯,皇上招父亲伴架,也带了我一道。”

“塞外好玩儿吧?我一直都想去看看草原。”敦琳托着腮,两眼放着光彩。

听了她的话,我忽地想起了十三阿哥帮我准备的礼物,赶忙将随身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格格,奴婢给格格们从塞外带了礼物来了。”

“哦?”敦琳立刻倾起小身子趴在桌上,紧盯着我的包袱。

“哪有师傅给我们送礼的?”温琳在一旁寒暄。

打开包袱,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敦琳的一双骑马靴。她一看到,立刻跳了起来,“哎呀!这是给我的靴子吧?我盼了好些日子了呢!” 随即迫不及待地招呼了宫女们帮她试穿。

我又从一个荷包中取出了送给温琳和十四格格的两对儿工艺小靴子,递了过去。

“呀!这可真是别致!”温琳也立刻爱不释手,仔细端详着,“亏你怎么想着,这可比那些金的银的强多了。”

看着开心的小姐妹直夸我贴心,我实在受之有愧,“其实…奴婢哪有这样的灵性,这,这是十三爷给两位格格的。”

“哦?十三哥?”温琳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连一旁兴奋地穿着靴子跳来跳去的敦琳也凑了过来,“既是十三哥的,为何要让你带进宫呢?”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格格们喜欢什么,是十三爷帮着预备的。”脸颊尴尬得发红。

温琳看了看我,笑着说,“那我还是承师傅的情,十三哥只能算个谋士罢了。”

“我也是!我承师傅的情!”敦琳也叽叽喳喳地跟着。

“那…那谢谢格格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吟秋,我也给你预备了东西。”说着温琳从身上摘下来个香袋儿,“这是我特意给你绣的,十三哥说你常着粉色,看看这样的,行吗?”

婉婉转转的枝丫,点点的红瓣,配在纯白的荷包上,是雪中初放的梅。

“谢谢格格,奴婢怎么受得起。”

“吟秋,这是我的呢!”小敦琳摊开手掌,一个小小的木雕马,昂首嘶鸣,凌空飞腾,那巧思妙构,那精湛雕工,令人不禁称绝。“去年从塞外回来,十三哥给我带了一盒小木马,送给你一个。”

我接过来,忍不住笑了。

“你是笑我的东西不好吗?”

“不是,我是笑咱们在这儿用十三爷的东西互相送礼承情呢。”

“啊?”温琳和敦琳面面相觑,也都扑哧笑了,“说的是啊。”

正像每一个人告诉我的那样,两位格格十分好相处,几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中午。她们又特意吩咐厨房加菜,留我一起吃饭。吃过饭,我这才辞别格格们,回房收拾自己的行装。

我的房间就是西配殿乐志轩的一间小耳房,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衣柜,一把椅子,就是我全部的家什。没有了如画,仿佛又回到了事事亲历亲为的现代。好在也没多少行李,不过是一包衣服,一包书。我赶紧先找出了一双舒服的鞋子,将花盆底换下,这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卷起袖子,将包裹放在床上打开,嘴里一边哼着歌儿,一边不紧不慢地拾掇着。

“哟,张师傅忙着呢?”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到了,今天跟格格们能如此融洽地相处本该谢谢他的,可一想到敦琳撅着小嘴儿对我的不满,我立刻决定报复一下。

深呼吸,转身,无辜的眼神诧异地看着他, “C'est de la part de qui”

他一愣,“嗯?”

我走过去,仰头对着他的眼睛,“Tu es muet!”。

他看着我,似乎也明白了,嘴角逐渐上扬,终于在他英俊的脸庞上堆满了笑容,“呵呵,吟秋,我那是逗敦儿玩儿呢。”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回房中,继续收拾我的行李。十三阿哥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我刚从格格们那儿过来,她们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我不理他,将书一本本地摆到桌上。

“哎,我都赔不是了。你骂也骂了,好好儿跟我说话吧,啊?”

“扑哧”我终是忍不住笑了,“我何时骂你了?”

“哼,”他斜了我一眼,“刚才那一嘟噜一串儿的,能是什么好话?”

“哼,那你还编排我呢?今儿差点儿让我在格格面前下不来台。”

“哪有?我可听说是你把敦儿吓了一跳呢。”十三阿哥坐在了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布娃娃。

“呵呵…”想着敦琳跳起来就跑的样子,也真是好玩儿。

“看你那得意的样子,也就是格格们都好性儿,要是换了别的人,早拖出去打板子了。”

“啊?这就打板子了?天哪,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的眼睛瞪得溜圆,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我还以为今天上午一切顺利呢。

“呵呵,我逗你呢,”十三阿哥看我真的吓着了,又笑着说,“在这儿,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句话好熟悉,想起一个人来,“哎,这才什么时辰啊,你就来给娘娘请安了?”

“今儿知道你要来,我早些过来了。平日都是晚膳前来给额娘请安,”

“哦,那四爷呢?也是晚膳的时候来?”

“四哥不住在宫里,一般都是下了朝就过来,若是有公务,就会晚些。”

“哦。”

收拾完书,开始整理衣服。

“呵呵…”十三阿哥反跨在椅子上,看着我满满一包的旗装,居然笑了。

“笑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吟秋,你呀,就是穿着旗装也不像我们满家的女儿。”

“嗯?这是怎么说?难道她们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套行头,我已经练习得很好了。”父亲说千万不能不合群,一定得问清楚到底还有哪里不像。

“呵呵,我也说不来,总之啊,这套行头在你身上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回事。”

听他这么模棱两可地否定,我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儿上,“那只能日后慢慢学,慢慢练了…”

“哎,我可没说这样不好啊。”

“嗯?”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穿得很古怪,可看着看着倒觉得你就应该是穿这样的衣服,后来在塞外,你换了旗装,我当是就要跟别人一样了呢,可即便是远远的,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是你。呵呵,我那时就想,你呀,也许就该是个西洋人呢。所以格格们问我你是什么样儿的,我就说你是从西洋来的。”十三阿哥趴在椅背上,端详着我,倒像我真是一个外国人。

“罗嗦了这半天,还是没说哪里不像,算了。”我决定放弃纠缠这个问题,站起身,继续收拾。

“你倒挺想得开的。”十三阿哥继续趴在椅背上看我收拾,“哎,对了,你刚才到底说了句什么?”

背对着他,脸上却忍不住挂了笑,这个家伙,这半天才想起来问。

看我不说话,他好像也觉出了不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哎,到底是什么?又编排我什么了?”

我抱着衣服往柜子那边走,努力忍着不笑出声。十三阿哥一步过来,“快说!”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你个呆瓜!”

“说啊!”

“已经告诉你了啊,呆瓜!”

“嗯?好啊你!这还如何做得格格们的师傅,都给教坏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就要敲我。

“嗯哼!”

一回头,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十四阿哥。赶紧收了笑,走过去恭恭敬敬福身,“十四爷吉祥。”

“起吧。十三哥也在啊。”十四阿哥这副皇子的架势要比十三阿哥足多了。

“十四弟今儿怎么有空到怡情殿来了?”

“我也是受人之托。”这淡淡的表情和语气倒真的像四阿哥,就见他又转而微笑地看着我,“吟秋,九哥让我来看看你。”

“…哦。”这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却站了两位爷,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吟秋,那我过去了。”十三阿哥起身离开。

“嗯。”

“十三哥慢走。”

第一次单独面对十四阿哥,又是应了胤禟的名义,我有些尴尬。“十四爷坐。”

“吟秋,”十四阿哥脸上的笑容真诚起来,“九哥让我给你带信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

我赶紧接了过来,自从塞外开拔,再没有他的音信,这一别又快一个月,想着,盼着就是他的信。

“谢谢十四爷。”

“不必这么外道,往后有什么事只管说,在长春宫,没人敢欺负你。”十四阿哥撩袍子坐了下来,一副他罩着我的样子。

有点儿想笑,却又怕得罪了这个确实有些势力的小爷,“吟秋谢十四爷了。”

“九哥不方便到长春宫来,往后有什么信或是话我来给你们传。”口气亲切而随意。

“啊?这,这如何使得?”天哪,这通讯员的身份也太高了吧?

“宫里不许私相传递,九哥又说你日日都有信给他,无论是谁这样频频出入长春宫和阿哥所也不妥。更何况,那些宫人哪有个真正撑得起事儿的,但凡被查到,两板子下去,什么都说得。”

“…嗯,那就麻烦十四爷了。”听他这么说,我倒也觉得十四阿哥真的是不二人选,只是我与他从不相熟,突然要一起做这样的地下工作,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妨,我和九哥打小儿就在一处,这点子小忙算得什么。”十四阿哥笑着摆摆手。

看他似乎真拿我当自己人的样子,我也笑了。想想也挺有趣,当初知道要进宫,首先想到的是如果犯了什么错,会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帮我说话,不至于被打死,却偏偏忘了,以我和胤禟的关系,明明白白地应该是与八阿哥他们亲厚才对,因此长春宫里,我最亲密、最值得信任的人应该是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十四阿哥,可我为什么却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正自己琢磨着,十四阿哥又开了口,“吟秋,如今你住进了怡情殿,而十三哥又日日都要来看望两位格格,碰面是难免的,这原也没什么,只是在宫里,人多口杂,倘若传出些什么来,九哥知道了生气事小,若到了宜妃娘娘耳朵里,坏了你们的事,那就糟了。”

听他这一番话,我禁不住一怔,这是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年说的话吗?这样的斟词酌句,面面俱到,是出自眼前这个依然透着稚气的男孩吗?

“…十四爷说的是。”

看我点头称是,十四阿哥笑着转移了话题,“哦,对了,九哥还让我告诉你,今儿十哥把你给他的信也都带回来了,还说过几日把你的琴也给带进来。你若还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弄去。”

“哦,那倒不用,我都带齐了。”

“往后日子长着呢,想着什么了,再跟我说。”

“…嗯,那谢谢十四爷了。”

“不妨。今儿头一天进来,还有得收拾,我就不耽搁你了。”十四阿哥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十四爷慢走。”我送了过去。

他跨出门去,突然又回过头,“哎,吟秋,你和九哥十哥他们玩儿的那种纸牌,我也做了一副呢,赶明儿得了闲,咱们一起玩儿啊。”

“嗯?”我一愣,他的脸上此刻怎么呈现出了和十三阿哥一样阳光可爱的笑容?“哦…好啊。”

十四阿哥冲我挥挥手,跑跑跳跳地穿过屏门往长春宫去,却留下我一个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二十八章 信笺与字帖 (捉虫而已,没有大改)

进了宫才真正明白,这男尊女卑、等级森严的极致世界是怎样的。皇宫中,行、走、坐、立都有严格的规范标准。除了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和他相对自由的儿子们,每一个人都被圈在特定的范围内,一天天,一年年,反复凿刻着自己昨天的轨迹…

尊贵的娘娘们整日待在寝宫,如果不被康熙点名侍寝,成年累月,相陪相伴的只有身边服侍的宫人。近在咫尺的邻里,都因为心照不宣的理由,几乎从不往来串门,偶尔相遇,彼此客套,那内心深处久积的怨恨都化作一根根小刺,藏在言语中,隐在眼神里,明来暗去,彼此较量,转身后,或舒畅,或郁闷,却都又有了同一个期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见刚才那个女人…寂寞,终究难逃,于是又滋生了另一种能量,关起门来,她们将权威发挥到了极致,掌管着这座宫殿内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命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