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

“嗯,”

“何时回来?”他并不抬头,汤匙在碗中轻轻地搅着不再盛起。

“一年内。”

他盛起一匙咽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回来后,我会…”

“只要回来就好。”

我再也无语,默默地看他吃药。

“等你回来,我的店铺应该能赚钱了。”他兴致却高起来,聊起了天。

“嗯。”我笑着点点头,心情也像好了些,打趣儿他,“哪止赚钱,九爷没准儿已经成了大清的财神了。”

“呵呵…”他倒乐得很,“早晚有那一天!”

看他踌躇满志,不知为何,我竟想起了多年后那一场血腥的纷争,心有些害怕,顾不得自己对历史的无知,只想让无辜无意的他躲远些。

“胤禟,”

“嗯,”

“往后…别再任性带累八爷。…你无心政事,可是八爷…”

“欠他的,我会还。”

“若是能不欠,何用还…你…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不在心的事…做不好,不如不做。”

他一怔,抬头看着我,我的目光无处安放,竟像当年告诉他那个名字一样忐忑…

他笑了,“好,我记下了。”

“…嗯。”

那天离去,胤禟笑着与我道别,说等我回来,在他的酒楼为我接风洗尘,看他展开了眉头,我笑笑,走得再无牵挂…

第一百零三章 拉福德庄园

轻轻推开窗,迎进四月温暖的阳光。楼下花坛中,是刚刚开放的郁金香,娇艳的花瓣相互包卷着,不是惯见的黄色,而是热烈的红,像紧紧拥抱的人儿,毫不避讳地展示着它那引以为傲的名字:“情人的热吻”,这在十七世纪欧洲只有皇宫才能见到的奇珍在姑妈的花园中成片地开放着。

看着这金色下的火红,心却依然脱不去暗淡…回到法国已经快两个月了,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我曾经的预想…

两个多月的海上颠簸,我几乎吐尽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天昏地暗中终于到达了欧洲大陆,登陆一周后,我依然除了流质什么都咽不下,始终感觉自己像踩在甲板上。

辗转数日,来到距离里昂三十英里的郊外。一片茂密的山毛榉树林,葱茏的绿色掩映着一座诺曼底风格的城堡式庄园,缥缈的暮色中,静静地散发着迷人的幽雅,一抹渐渐淡去的桔色夕阳,呼之欲出古老欧洲神秘的美丽。站在白世伯给我的地址前,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呆立在庄园门外,我再也无法回应戴铎诧异的眼神,直到门人彬彬有礼地上前询问,才得知这是拉福德伯爵的庄园,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父亲的姓名,门人告诉我那是伯爵夫人的内弟…

所有这一切的惊讶和陌生,在见到姑妈后就烟消云散。年余半百的她挽着高高的金色发髻,一袭墨玉色天鹅绒长裙,勾勒出依然迷人的身材,领口处百合花形的珍珠别针点睛而饰,衬托整个人清淡高雅,她仿佛不是刚从旋转的大厅楼梯走下,而是从卢浮宫中世纪的油画中飘然而出。

姑妈的高贵与美丽和父亲是如此相象,看到我,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立刻溢满了泪水,“孩子,孩子…”将我拥在怀中,她喜极而泣。亲人的温暖,旅途的劳累,让我顿时也泣不成声。

抬起头,身边站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一身简单的家居服,深深凹陷的眼睛,眉毛和头发都有些乱蓬蓬的,手中的玳瑁烟斗因为激动有些微微发抖,看着他,我挂着满脸泪珠却忍不住笑了,呵呵,他真象那张著名的爱因斯坦画像。谁知这原本无心的笑竟让姑丈也红了眼圈,原来,年幼时的“我”喜欢揪他的眉毛,喜欢坐在膝上帮他梳头,这一笑,帮我彻底掩去了记忆丢失的尴尬。

父亲故去在遥远的彼岸,如此锥心之痛让姑妈和姑丈将所有的爱宠溺般地倾泻在我身上,我突然间从一个卑微的孤儿成了这座美丽庄园里来自东方的公主。而我的到来也着实让这曾经有些冷清的家里充满了天伦之乐,每天承欢膝下,我努力恪尽孝道。

相处中,我逐渐了解到,原来姑丈的爵位是路易十四鉴于他的科学成就而特别加封,姑妈依然是那间女子学校的主管人之一,夫妻二人虽然年过半百,却依然在各自忙碌着。可令我有些不解的是,虽然如今的欧洲贵族们在路易十四的影响下眼界大开,竞相追捧他们并不真正了解的康熙王朝,可这二老却对远在万里之外那个古老的国度有着模糊的敬畏和排斥。

也许是因为父亲客死他乡,也许是因为姑丈曾亲自体会过那繁荣之下的闭塞和封建,总之,他们除了初见时的寥寥几句,再不提及我在清朝的生活,言谈中充满着对我归来的欣慰和感慨,让我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此行的目的?我该怎么说出我只是探亲,不是回家?我又怎么解释在海的那一边,有一个已经妻妾成群的人在等着与我相守白头?

舒适的生活并没有让我的心有片刻的安宁,每天深夜,总会倚窗而望,思念书院,思念梅花,思念老槐,思念有关他的一切…

夜空中那同一弯清月,何时才能盼得人归,照得人圆…

就在我踌躇不已,仍然不知如何开口之时,一天下午姑妈却主动到琴房来找我。亲切地指点了一番我的琴艺后,姑妈言归正传问起如何安排戴铎。我一愣,才明白原来他们以为戴铎是父亲身边的人,此次跟我回来也不再离去。难得有这样的时机,我再三斟酌后,在母亲一样的她面前敞开了心扉,一点一滴,那久已远去的前生隔世成了我不得不讲的故事开头…

为了让姑妈这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接受我“不伦”的恋情,我不得不提及了那几次生死之难,他的深情,他的守护,他的无奈,他的痴苦,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口中,成就我们再也无法分离的生死依恋…

深深的震惊中,姑妈脸色苍白,紧紧握着我的手,她颤抖不已…

姑妈久久不曾开口,沉浸在对他的思念中,我也出神得半天不语。直到响起了晚餐的铃声,姑妈才站起身,嘴唇仍是有些抖,轻声说,“换衣服去吧。”

“嗯。”我点点头,将出房门,又忍不住回头,“姑妈,那…”

“明天兰格庄园的伊莲小姐要来看你,我已经吩咐下午茶摆在花园里,伊莲小姐自幼就与你和表哥十分要好,这么多年不见,不要怠慢了。”

“…是。”我犹豫一下,还是轻轻点头。

那天的晚餐一向最讲究礼仪的姑妈没有到餐厅来…

自那以后,她再没有提起一个字,好像那天的对话从不曾发生过。我的心从初时的忐忑,到焦急,到深深的不安…

这天晚上终于盼来了姑妈,看她手中捧着一个细长的木匣,我心中一阵狂喜,天哪,这恐怕就是那张让白世伯空跑一趟,求之不得的图!果然,姑妈将木匣放在桌上,神色沉静地看着我,“拿去吧。”

“谢谢姑妈!谢谢姑丈!”我兴高采烈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正想打开欣赏欣赏,却觉得姑妈的神情似乎过于安然,我有些犹豫,“姑妈… ”

“艾比,明天一早你就把图交给戴侍卫,如果他愿意,可以立刻启程。”

“嗯?”我一惊。

“请他带话给四王子,这图,是我和你姑丈送给他的礼物。你姑丈数十年的心血,不敢说报他救命之恩,只是寥表为人父母一点感激之情。感谢他以王子之尊亲自料理Jean的丧礼,感谢他多年来对你的照顾,感谢他万里之遥送你回家。”

姑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依然亲切的话语却瞬间将我所有的喜悦打散,震惊中,我还没来得及应对,就见姑妈已经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姑妈!”我急忙跟过去,“他这些年的付出,这些年的苦等,要的只是感谢吗?”

“不是。可我想,他当初救你,也不是为了将来再亲手毁掉你,对吗?”姑妈并不回身,那神情高贵中透着威严。

“他怎么会?他不会!他爱我,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像他这样爱我!我相信他会好好珍惜我,珍惜一辈子!”

“那九王子呢?当初的他也很爱你吧?你是不是也曾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给你的承诺?可你看到了吗,爱,在尊贵的王子地位面前,在一生的荣华富贵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艾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场劫难,如果一切正如你们当初的预想,他又是否真的能与你相守白头?人生如此漫长,又是如此不可预测!也许,他会再有别的苦衷,别的理由要你牺牲,牺牲幸福,牺牲尊严!”

“姑妈… ”

“爱,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口,年少冲动,甚至可以许诺生生世世,只有时间,只有漫长的岁月,才可以证明曾经誓言的真伪。可残酷的是,当你发现它是假的,人生却再也不能回头…四王子,他情深意重,可是,却比九王子多出了更多的牵绊和无奈。如果说,我可以理解你父亲当初会同意你和九王子相爱,那是因为,虽然渺茫,可毕竟还有一线希望,可四王子,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你如此不顾一切,也只能是给他做情人,结果会怎样,难道你几经生死,到今天还一定要试过才知道吗?”

“不是这样,有了姑丈的这副图,也许…”

“也许什么?你真的以为那亿万臣民的帝王会为了一张地图把他的王子给你?孩子,你太天真了!爱新觉罗,这个伟大的姓氏太沉重,我们,背不动,更承受不起!王子殿下,他拥有太多,你,太渺小了…”

“姑妈!您不明白!我于他不同…”

“不同?有什么不同?你说他曾向你父亲求婚被拒,你很感动他的一见倾心,可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他当时有妻子又怎么娶你?!所谓的求婚,不过是要你作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在他心里就只是个妾!”

“不!!姑妈,您不了解大清,更不了解他!他早在十四岁那年就被指了婚,十四岁,他根本没来得及爱,就承担起了丈夫的责任。因为没有感情,他一直无所出,所以,皇上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送女人。与他初见,他说看到我就觉得心疼…这些年,他没有一刻不在为我牵心挂肠!没有他舍身相救,我早已葬身冰河,没有他痴心相守,我根本无法坚持到今天还能与您相聚!也许…真的像您说的,我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可是,他却已经是我的一切!今生我真能有幸作他的妻子也好,被囚禁一生作他书院的丫头也罢,我,我绝不会离开他!”

“你!你这个傻孩子!”姑妈气得脸色苍白,竟然一阵眩晕,我赶紧一把搀扶住她,她双手冰凉,颤抖不已,“你父亲临终前曾留下书信将你托付给我,怕你痛,怕你苦,到死他都不瞑目!如今,我怎能再纵容你的任性!!”

“姑妈!”我急得掉了泪,“求您!求求您了!!”

“艾比,你到家了!”姑妈推开我的手臂,努力平静自己,却再不允许我开口,“记住,你今生的归宿是拉福德庄园,不是什么东书院!”

看姑妈头也不回开门离去,我跌坐在地…

第一百零四章 援自万里外

自那天后,我被姑妈用管理女子学校的方式彻底禁足,能活动的范围除了我的房间,只有二楼的阳台和小会客厅,吃饭也只能在房间里,说在我想通之前,不但不许再见戴铎,就连姑丈我都见不到了。

软禁的生活留给我大段空白的时间,每天独自待在房中,我从最初的懊恼和着急慢慢冷静下来,不再赌气,开始仔细考虑姑妈的话。听父亲讲,姑丈出生贫寒,曾是父亲的家庭老师,与姑妈相爱后,遭到了祖父祖母的强烈反对,姑妈不惜离家出走自力更生,才得以与姑丈成就姻缘。这样说来,姑妈是个感情至上的人,为什么今天如此绝情地反对我和胤禛?想起曾经父亲的语重心长,想起他含恨离世时的不舍和担心,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真的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早饭后,我让女仆请来了姑妈,告诉她我要见戴铎。姑妈凝视我良久,终于点头同意。

倚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美丽的郁金香,把思绪最后理理清楚,手中是一夜不眠写成的书信,厚厚的一沓,忍不住一丝苦笑,这信沉重得实在有些荒唐,再多的解释,再多的承诺又怎么抹得去那不见归人的痛…

“艾比小姐,戴侍卫来了。”女仆轻声传话。

“请他进来。”

“是。”

大步走进了身材魁梧的戴铎,见到我立刻俯身行礼,“奴才戴铎见过张姑娘!”

“戴侍卫又多礼了,快起。” 几天不说话,声音似乎都有些生涩。

“张姑娘,怎么多日不见?”戴铎看着我,轻轻皱了眉。

“明日…”我苦笑笑,“你就启程吧。”

“明日就可以走了?”戴铎立刻两眼放光,十分欣喜,“我也正琢磨着再不走,咱们恐怕不能在一年期内赶回去了。”

我走到桌边,捧起那个沉沉的木匣子,“戴侍卫,这是姑丈所绘的亚洲地图,父亲在世时曾想将此图敬献给皇上,怎奈路途遥远,一直未能如愿。这次你我远涉重洋,一来探亲,二来也是专为此图而来。这是姑丈多年的心血,无价可议,一路上,你要小心保管,回去后,托四爷献给皇上。详细情形,我已经在信中都说明了。”说着将手中捏热了的信递给他,看他接过,信封上只敢写下“四爷亲启”,突然想起那亲切的名字,心酸难忍,“…麻烦你务必帮我带到。”

“张姑娘!”戴铎拿着信,拧紧了眉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回去了?”

“我…暂时不走了…”

“张姑娘!这到底是为何?”

“戴侍卫,你别多问了,带着图,明天就走吧。…入冬前,你就可以回到京城,见到他,告诉他,我会回去的,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我一定会回去。…只是…让他…不用再等我。”泪突然溢了出来,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姑娘何时走,奴才护送您回去!”

“你…你不明白。”赶紧擦去眼角的泪,“当初跟他讲好一年的期限,若是到时候迟迟盼不归,会担心我们出事了。万里迢迢,就这样杳无音信,我怕他…太过煎熬。你回去,一定要赶在一年内回去,给他报我的平安…告诉他,无论他怎样…我,我都会回去…”

“逾期不归,你就不必回来了!”这是他给我绝决的话,他告诉我一年后…他便再不牵挂…

…漫天的红,贝勒府再迎新主…喜帕下,又一个婀娜娇娘,红鸾帐,又怎会寂寞空守…这之后,谁还记得那如水的月光,谁还留得那淡淡的梅香…

“张姑娘,爷他日盼夜盼,您怎么能…”

“我会回去的,只是,不能是今年了…”

“那,那您…”

“戴侍卫,这一路,多谢你悉心照料,吟秋定会铭记在心。”我福身谢他,“可我暂时脱不了身,过个一年半载,我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张姑娘!”戴铎突然单膝跪地。

“戴侍卫,你…”

“虽然奴才领受圣旨是将姑娘护送到西洋,将书稿散于民间,即可回京复旨;可奴才也领了四爷的亲命,寸步不离姑娘,一定要将您护送回贝勒府!奴才没有完成爷的吩咐,怎能就此离去!”

“你带图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奴才不想邀功,只知道主子的吩咐,奴才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姑娘,恕奴才不能从命!”

“戴侍卫!你…”他怎么如此固执?

“张姑娘,奴才不是有意要顶撞您。可奴才虽愚钝却也明白姑娘不是不想回去,您也许有别的苦衷奴才不能体会!可奴才却不能眼见着您和四爷就此远隔万水千山!请恕奴才不恭,无论如何奴才一定得带姑娘回去!”

“嗯?”

“奴才这些日子已经将这座庄园里里外外了解清楚,上下不过数十人,都是仆妇居多…”

“不!!不行!”我立刻呵止他,“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姑妈的家,怎能如此行事?”

戴铎不再回话,看他眉头紧锁,眼神坚毅,知道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只好继续耐心说服,“戴侍卫,姑妈于我有教养之恩,父亲走后,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这样对我也是因为在气头上,过些时日我慢慢劝解终会好的。若是我这么赌气偷着离开,未免太过无情,太伤她的心了。”

“张姑娘,”他突然展开眉头,眼中像是穷尽山水又看到了希望,“这么说,是夫人不让您走?”

我无奈地点点头,“姑妈一片慈母之心,我怎好…”

“张姑娘!”戴铎竟兴奋得截住我的话,“姑娘不必担心!四爷早有安排!!”

“你,你说什么?”我一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胤禛?

“姑娘,咱们启程之前,爷曾交代给奴才一封信。”说着,戴铎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袋呈给我,“奴才一直带在身边,姑娘请看。”

“信?”我接在手中,有些沉甸甸的,不像只有一封信的重量,匆匆走到桌边,轻轻打开。

戴铎站起身,也随我走过来,“爷当时嘱咐说,若是姑娘能顺利离开,就不必把信拿出来,若是夫人从中阻拦,就将此信呈给夫人!”

天哪,原来他,他早就料到…抚摸着锦带中那只厚厚的信封,苍劲有力的字迹让我心里一阵温暖,我为什么会担心,为什么会害怕,总是心痛那“逾期不归”的严厉,却是忘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为夫都在”的承诺…

“姑娘,”戴铎在身边轻声叫我。

“哦,”我赶紧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封好的信有些疑惑,“可姑妈和姑丈是看不懂汉文的啊。”

“姑娘放心,爷说这信有两份,除了爷亲笔所书,另一份已经着人译作了法文。”

“真的?”我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是啊,他亲自办的事怎么会有纰漏呢!他总是料事在先,总是成竹在胸,只要有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这就给姑妈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拿起信就往外走。

“姑娘!”戴铎赶紧将我拦下,“爷吩咐,这信不能由姑娘转交,一定要奴才亲手交给夫人和先生!”

“嗯?”我一怔,却立刻明白,“哦,好!”随即要将信递还给戴铎,才感觉到这信似乎有些过于厚了,而且摸起来里面还硬硬的,像是夹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奴才不知。”

只是略略迟疑就递给了他,里面无论放了什么一定都是他再三斟酌过,我又何需担心。

戴铎从我手中接过信,“姑娘,有劳姑娘着人带奴才拜见夫人和先生。”

“好,这就去!”

戴铎由女仆带去拜见姑妈和姑丈,留我独自守在房中等候。短暂的兴奋过后,我又开始忐忑不已,不知胤禛在信中说了什么,又附了什么,不知他是否准确地料到姑妈的心结在何处…姑妈说的对,当年不管他是如何为我心动,可他曾想纳我为妾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才招来父亲的极度反感甚至愤怒,不顾自己卑微的臣子身份当面断然回绝。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能明白笃信天主的姑妈姑丈对婚姻和情感神圣的信奉,那无论他怎样降低自己的皇子尊驾,送上怎样的奇珍异宝都是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几天,整座庄园沉静得让人心发慌,我依然被禁足着,不但见不到戴铎和姑丈,就连姑妈也不再见我…

第一百零五章 真正无价宝

寝食难安中,终于盼来了姑妈和姑丈的召见,我再顾不得姑妈奉行的永远从容的淑女主义,提着裙子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他们等候的小会客厅。一进门,眼前的一切让我一愣,客厅的地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木箱,已经都封存好,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姑丈手里握着他的烟斗,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和蔼的笑,他身边的姑妈虽然仍是挺胸昂头,保持着她一贯的高贵气质,可也许是一夜未眠,蓝色的大眼睛显得越发深陷,脸上的神情憔悴中透着心酸,看着她,我也鼻子一酸。

“姑妈,姑丈。”我屈膝行礼。

“孩子,坐。”姑丈亲切地指了指他们身边的椅子。

我小心地看了姑妈一眼,依然站着。

“坐吧。”姑妈的声音怎么如此沙哑…

我犹豫一下,在她身边落座。

“孩子,那幅图你收好了?”姑丈问。

“嗯。多谢姑丈。” 我感激地冲他点点头。

“如果让你随图回去,”姑丈微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拿它做什么?”

回去?这两个字让我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本想照直回答,却又想起姑妈,轻轻咬着唇不敢开口。

“孩子?”姑丈并不放弃这个话题,一定要我的答案。

我看了姑妈一眼,斟酌着开口,“我,我还是想试一试。也许不会成功,可我…不想他为了我受皇上的训斥,所以,还是我来试。”

“孩子,”姑丈收敛了笑,严肃地看着我,“不是也许不会,是一定不会成功!不成之后,你想怎样?”

“我…”我的固执实在是伤透了父母心,可我,又怎能舍得下他…“我与他府外成家。”

这一句,让姑妈再忍不住眼泪,撑着额头跌靠进椅背里 …

“姑妈…”我握住她的手,内疚不已。

姑丈笑了,看着姑妈,“凯茜,我早说过,这孩子是你和Jean教养大的,怎么会知难而退呢?当年,若是你知难而退,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若是Jean知难而退,又怎能成就两国帝师之名!今天,你却想让她放弃自己的心爱,这怎么可能呢!”说着,姑丈转向我,疼爱的眼神中似有了更多的触动,“你看看我们的小艾比,在清国虽然历经苦难,可坚强的信念从未改变!她之所以遍体鳞伤,就是因为不肯屈从于那里奴性的妻妾制度。可四王子对她已经不仅仅是爱情这样简单,我们相隔万里,那位王子殿下早已是小艾比的家人,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代替你我,代替Jean在照顾她。”

姑丈一席话说红了我的眼睛,轻轻咬着唇却再也屏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姑妈拍拍我的手背,我赶紧拿了手帕擦拭。

“姑妈…”含着泪,抱歉地看着姑妈,乞求她的谅解。

“唉…你怎么会是Jean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才是。”姑妈红着眼睛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我的肩。

“那就是您的女儿好了。”

姑妈无奈中终于露出了些笑容。

“好了!现在让我们打起精神来!Gerbillon家的女孩既然非要一试皇权,那咱们就要助她一臂之力!”

“嗯?”看姑丈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我有些纳闷儿,不是已经把图给我了吗?

“孩子,”看我不解,姑丈笑着解释,“那张图对于一位帝王来说,不过是更清楚地向他标明了所统治国家与邻国的边界疆域,得到它,他会很高兴,没有它,也没什么损失。所以,你单单献上这幅图,最多也就能换来几袋金币而已。”

啊?只是这样吗?我看向姑妈,姑妈也点了点头,“所以,我不赞成你去以身犯险,一旦触怒了那位帝王,后果实在难料。”

“那…”姑妈姑丈的话不无道理,可想起胤禛,我还是不肯动摇,“那我也得去。他要我一年内回去,也是想去向皇上要指婚,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十之八九是不行的,可为了我,他一定会去。我不想他这样,不想因为我有损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帝王之家从来没有什么骨肉亲情,那不是他的父亲,是君王,一招棋错,将来不知道要再付出多少才可以挽回。”

“嗯,”姑丈点点头,“我和凯茜也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既然已经将他视作家人,我们就要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艾比,在清国人的眼中,你是一个西洋来的女孩,你不顾尊卑礼仪当面去向皇帝陛下求王子的婚,这样匪夷所思的莽撞之举,反倒撇清了一向处事谨慎的四王子,即便失败,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心怡王子殿下,我想那位帝王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应该不会祸及四王子。可是,孩子,你要千万小心你的措辞,不能累及他的同时,还要让皇帝陛下明白你历经艰难的痴心。”

“嗯,我懂。” 听姑丈将他称作家人,我的心觉得好温暖。

“嗯,做好这些准备后,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能让帝王百忙之中接见你的理由。”姑丈站起身,走到那堆箱子边,“艾比,这是姑丈送给你的礼物,带着它们,足以让你扣开万里之外那座皇宫的大门!”

“这,这是什么?”我惊讶地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木箱。

“那张图就是用这些仪器绘制而成。皇帝陛下也许不会稀罕那张亚洲地图,可是他,一定不能拒绝这套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地质测量仪器!”

啊???天哪…

“我在亚洲时,曾学了一句汉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泱泱大国数千载,可据我所知,至今没有一张完整详细的领土地图。你父亲曾提起,现今的皇帝陛下加冕几十年来数次派人全国测量,却始终未能精确成图。有了这套仪器,原本花费数十载也不会成功的事,几年之内就可顺利完成。一份详细绘尽自己疆土的地图,其意义之重大恐怕那位帝王要比你我都能更深切地体会。”

“姑丈…”震惊中,我竟做不出一个完整的回应。

“我的孩子,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向他要你的愿望。”姑丈慈爱的目光中充满了希望,“也许,真的可以嫁给你心爱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