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这些木箱,我激动的心情再难平复。多年心血,父母痴心,真的就要与我远涉重洋,为我换来一生的幸福,这样的深情我该怎样承受…

姑妈将我拉起坐回身边,“怎么还像小时候,这么爱哭?”

“姑妈…”

“姑妈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您说。”

“你姑丈赠给你这些仪器是助你求婚,你…不要用它们来做别的。”

“别的?”我有些不解。

“孩子,你父亲当年就想要这幅图,知道姑丈为什么不给他吗?”姑丈走过来也坐到我们身边。

“为什么?”

“因为他想从大清皇帝那里得到根本不可能的许诺。”

嗯?我一怔,父亲为人谦逊,从不过问朝政,他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你父亲很小就立志要把天主教传给上帝的每一个孩子,所以他才会万里涉险,去了大清。他想用自己的努力换来大清皇帝的包容和支持,让他们能在大清各地建立教堂传教。可是,他却不明白,当初国王陛下派他们去…本来也不只是为了传达神的旨意…”

姑丈的话没有说完,我却已经听明白了,回想历史,路易十四派人去中国传教,是带着政治意图的,可在帝王之道更胜一筹的康熙面前,这个意图根本遮盖不住的。他笑纳了西学,却严格限制了传教,父亲和白世伯一腔赤诚,二十年努力,依然起色不大。所以父亲临终前才会做最后的努力,想换来康熙多一点的宽容…

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眼泪又湿了眼眶…

姑丈叹了口气,轻轻搂着我,“孩子,自己虔心向主就好,别的事,你不要想太多。政治,我们没有能力参与。你听懂了吗?”

“嗯。”

“姑丈还要多叮嘱你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了四王子的妻子,对于自己的宗教信仰,也要留心,不要太过张扬,免得给你们带来麻烦。”

“嗯,我记住了。”

“提起四王子,他的信我们已经看过了。”一旁的姑妈开了口,“你一直说他是个重信重义之人,是个一言九鼎之人,我希望他给我们的承诺能真的兑现。”

“姑妈姑丈放心,无论他承诺了什么,一旦出口,绝不食言。”

我的保证依然没能舒展开姑妈的眉头,她轻轻抚着我的脸颊, “你还小,不懂为人父母的心,看不到你平安幸福,再多的许诺,也是枉然。”

“姑妈…这一次,请您相信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除了信,他还附了一样东西。我和你姑丈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我想,万里迢迢他特意送来,应该意义非同寻常。”说着,姑妈示意女仆取了锦袋来递给我。

我好奇地打开,明黄的绦子下一块闪闪夺目的金玉之牌: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我腾地站起身,禁不住惊叫出声:“上帝啊,他怎么把这个送来了??”

“嗯?”我如此激烈的反应立刻招来姑妈和姑丈的惊诧。

“这,这是他的王子玉牌!”

“王子玉牌?”

“这是王子赐名时,由皇帝陛下亲自书写的玉牌,意义等同王子的性命!两国交战之时,若是得此玉牌就若生擒王子。当年皇上亲征叛军葛尔丹,大王子不幸被俘,虽然很快就被救了出来,却遗失了他的玉牌,两军阵前被葛尔丹挎在马下,让大清将士以及皇族受尽了羞辱,大王子因此险些被皇上以辱没列祖列宗之名处死!”

颤抖的双手捧着那滚烫的玉牌,心碎如尘…胤禛…万里之遥你把玉牌送到了康熙眼中的彼岸小邦,无论你承诺了什么,一旦有误,赔上的可能就是身家性命!你的情意,穷我一生又怎能相报…

“…原来如此。”许久的寂静后,姑丈看向依然震惊的姑妈,“凯茜,看来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嗯。”姑妈含着泪,欣慰地点点头,“孩子,走吧,回到他身边去,带去我们的问候,告诉他,今生我们就将你托付给他了。”

“姑妈…”在母亲的怀里,我泣不成声…

那天离开,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向姑妈讨回了胤禛的玉牌,无论将来如何,我不想他因此有任何的闪失。姑妈笑了,说四王子真是多此一举,这丫头他们早就留不住了…

回到房间,小心地将玉牌缝在内衣心口,暖暖的,再不分离…

在姑妈和姑丈的帮助下,很快就一切准备就绪,启程之日就定在了明天。

夜里,我辗转难眠,干脆披衣起身,出到寂静的走廊上。擎着昏暗的烛灯,又一次来到二楼尽头的法式双开门前。轻轻推开,是那间宽大的卧室,素淡雅致的色调,简洁而温馨,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久无人住,却依然能感到曾经主人的一丝不苟。在拉福德庄园这两个月,我几乎天天都要来,因为这里的气息让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熟悉得有些恍惚,总仿佛是回到了胤禛身边…

抱着膝坐在床上,熄灭了烛火,静静的夜,轻声告别…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我心口这条银链的主人…

当初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为什么,再也没有音讯…

我来了,却不见你…是一再错过,还是天意难违…

我走了,依然带走这条银链…因为那一头,是我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中卷完结。另外,没有见到链子的主人,可能让亲们比较失望,可是,试想想,白晋早就带回了张诚去世的消息,那么,吟秋再度成孤,一个人留在了大清,在这个情况下,链子的主人还会在原地等她自己万里跋涉吗…

第一百零六章 天大的心愿

康熙四十二年,初冬。

乾清宫东暖阁内,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圆凳上,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不敢动,不敢开口,就连呼吸,我也小心翼翼。不远处的暖榻上,那位千古一帝紧锁眉头正在仔细研究的,就是我千辛万苦带回的地图。

一路归来,日夜兼程,因为多出了这些仪器,旅途的艰辛数倍于来时,五个月的跋涉,为了完整保护这些仪器,我和戴铎早已是伤痕累累…昨天星夜赶到京城,为了避开胤禛,为了避免再生枝节,简单洗漱更衣后,早朝刚散我们就进了宫。有戴铎在,没费什么周折就传话到了乾清宫,康熙正好有空,听说我万里归来有东西呈献,他十分欣然地接见了我。

看到图,康熙非常高兴,对图的精确与细致赞不绝口,甚至亲切地对姑妈姑丈寥表谢意,可是,正如姑丈所料,在那谦和欣喜之外,他再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夸了我两句后,几乎就要开口赏赐打发我走。我稳住紧张的心情,轻声问,皇上,您可想有一份这样的大清疆域图?

果然,康熙明显一怔,听我解释后,他立刻下令将所有的木箱抬到了东暖阁。木箱被小心地一一打开,冬日的阳光下,黑色的机体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测绘仪器完好无损重见天日,西方的先进历尽艰辛漂洋过海,终于呈现在了东方帝王面前。他,立刻卸掉了外交性的笑容,一步步驻足,一个个欣赏,时而皱眉,时而喜悦,再顾不得我的存在,眼神中早已开始构想大清的蓝图…

欣赏过仪器,康熙又急忙吩咐人将那份图重新展开在暖榻上,他开始一寸寸,一点点,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看,看这些笨重的黑家伙究竟能做到什么,究竟为什么堪称无价之宝。

虽然这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让我腰酸背痛,可看康熙那专注的神情,眉宇间那多年心愿就要得所偿的欣喜,我的心说不出地激动,我离幸福也许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直到要传午膳,康熙才从图上抬起头。放下放大镜,眉头舒展,脸上又恢复了帝王那藐视天下却又亲近臣民的笑容,“吟秋,你这丫头当初要了圣旨走,心中必是早已有了打算,如今带回如此奇宝,可谓大功告成,朕要好好地赏你!所行为何,尽管说来。”

他如此简单而直接,对我从一开始就有企图丝毫没有避讳,神情虽然居高临下,却也似乎对这场交易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在他面前,我不敢也不用再绕什么弯子,站起身,双膝跪地,“皇上,吟秋想要一个天大的愿望。”

“哦?”千古帝王微微一笑,饶有兴味的声音,“讲。”

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紧紧攥着衣襟,竟突然有些眩晕险些不能成句,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求皇上,将吟秋指给四爷为妻!”

“什么?”依然沉稳的声音却难掩他的顿然惊讶。

“吟秋想作四爷的妻,求皇上成全。”

东暖阁内出现了真空般的寂静,咚咚的心跳声如雷般捶打着我的坚强,感觉自己在康熙那狭长的眼睛里,已经被360度地透视,周围的一切像都突然远去,只留下颤抖的我,和那如暗夜般的双眸…

“四阿哥的妻?”康熙终于开口,冰冷的帝王声,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何?”

“因为,”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掐进肉中,想捏紧自己的颤抖…“一朝良人入梦,从此相思无奈。用西洋的话说,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

“他可知晓?”

“吟秋不会掩饰,四爷早就知道。”

“那他如何?”

“惜我孤苦,怜我情痴,四爷没有说不。”

“既如此,你跟了他便罢,为何千辛万苦,多此一举?”

“只要有他,一方院落,无关日月。可是,偏偏命运多桀,让他又成了未娶之人,吟秋多年痴苦,怎能不想做他的妻?”

“那他为何不来?”

“吟秋的心愿如天大,不是天子,谁也不能成全。”

康熙从暖榻上站起,慢慢踱到我身边,“张吟秋,众皇子福晋中,可有汉姓?”

“没有。”

“你这个张,可是本姓?”

“不是。”

“还有话吗?”

“有。”

“讲。”

“大清自太宗爷起就广纳汉姓良臣,因此而有了抬旗制度。可见,人重之,姓氏次之。父亲从西洋万里跋涉而来,自择张姓,皇上圣明,尊为帝师。张实斋师傅得以御前侍奉,得以教导皇子,二十余载,君明臣贤,感情甚笃。是否本姓,何关紧要?若一定要这纸上尊贵,吟秋远赴西洋前,就被乌喇那拉费扬古大人认作义女,纳入旗籍,如今,我是那拉家的次女。”

“那拉家的次女?”康熙一声冷笑,彻骨生寒,不大的声音震颤我的心神…“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孤女,竟想作皇子嫡妻,爱新觉罗的姓氏,岂容尔等如此轻贱?!”

“…吟秋不敢,一个孤女也没有这样的能量!” 话说到此,已经再没有任何回转的可能,我的抖渐渐平息,一字一句,坚定而平静, “敢问皇上,吟秋没有这样的能量,可在皇上的众儿媳中,有哪个姓氏能比爱新觉罗更光耀无比?又有哪位尊贵的福晋能盖过爱新觉罗皇子的光芒?”

“大胆!”康熙身边的李德全对我一声厉喝。

见康熙并不言语,我大着胆子继续开口,“可见,她们也不过是爱新觉罗背后的一个名字,是满人如何?是汉人怎样?皇子娶妻,普天同庆,满朝共贺,庆的是皇子成人、社稷有望,贺的是江山昌盛、宗室绵延,又有谁曾在意那喜帕下的女子来自何处?吟秋一心痴念,无意攀权附贵,只想与他相守白头,此情此意,天地可鉴!如今远涉重洋,受尽颠簸之苦,万里之遥终于将仪器完好地呈给皇上,不敢说用它换作皇子福晋,只望皇上能体念吟秋的一片痴心!”

“张吟秋,”

他只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却仿佛一把尖利的冰锥,刺穿意志的同时,让人冷得不敢思考…

“你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是个聪明的西洋人。你一心想嫁给我爱新觉罗的皇子,却不知道想做我大清的女人要首先学会恪守妇道!你一个小小女孩儿家,满脑子西洋的奇思怪想,为了儿女私情,不惜跋山涉水抛头露面,不惜冒天下大不韪触犯龙颜!如此儿媳,哪家敢要?”

“皇上说的是,只是,平常人家也许不敢,可爱新觉罗家,也不敢吗?”

“哦?哈哈…”康熙突然仰天而笑,笑声是如此洪亮又是如此决然…“实斋啊,你教养的好女儿啊!”

“皇上…”我还想再争取,却见他一摆手,再不许我开口。

他走到御案后,落座,“四阿哥福晋故去也一年有余,长春宫早已呈了名单上来,朕之所以迟迟没有给他再择妻,原是想等他自己来提,却没想到竟是有人等不得了。看来,此事也不能再耽搁。李德全,把名单呈过来!”

“喳!”

李德全恭恭敬敬将奏折大小的名册递过去,康熙毫不犹豫地在名册上落笔,我的心骤然沉落,亲眼看着所有的努力被那一支御笔顷刻购销…

一切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原来,我万里迢迢,原来,我受尽艰辛,是要赶回来看他娶妻,老天,你对我,什么时候才能住手…

康熙收笔,递给李德全,“传四阿哥胤禛!”

“喳!”

冰凉的石砖始终没有被我的双膝温暖,初冬的寒气顺着骨缝一点点侵蚀,寂静的东暖阁只有康熙若无其事的翻书声,我静静地跪着,身体是突然的空落,疲累不已…

眼前是码放整齐的木箱,箱上的彩带是姑妈亲手所挂,仪器的标识是姑丈亲自书写,记得他们曾开玩笑说,这是给我的嫁妆,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因为新娘子是这样一个爱美的女孩儿…嘴角边忍不住一丝苦笑,他们何曾料到,这“嫁妆”为我换来的是亲眼看他叩谢皇恩,迎娶娇妻…

“儿臣胤禛叩见皇阿玛。”暖帘外传来那个魂萦梦绕的声音…

“进来。”康熙应了一声,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

暖帘打起,走进来的脚步猛然僵住,感到他灼热的目光,钻心的疼…

抬起头,他瘦了…眼睛顿时模糊,再看不清他的惊愕中是否有与我一样刻骨的思念…

康熙放下书,示意胤禛立到一旁,并不再与他搭话,转而看向地上的我,“张吟秋,你这一趟万里跋涉,带回如此奇宝,着实算是大功一件,虽不能如愿作我皇家的儿媳,朕却也不再计较你的冲撞之举,定会为你安排个好的归宿。”

事到如今,我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我已经倾尽全力,今生无悔也无憾,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回家…

“谢皇上挂念,吟秋已经有归宿了。”

“哦?是何归宿?”

我忍不住一怔,为什么这声音我竟听出了嘲讽?深深呼吸,小心作答:“作他的丫头。”

康熙笑了,莫名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想作妻的女人,怎能再做得丫头?”他站起身踱到我身边,低头,一字一句,低声而述,却犹如晴天炸雷…“开弓焉有回头箭,你这一搏,退不回去了。”

我的心猛地攥紧,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万事之主,他无所不能,可以成就一切,也可以轻易地撕碎一切,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我的家,我的路,已经全部被他封死…

最后的底线毫无防备就被突然撕裂,惶恐出现的刹那,是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绝望…

所有的坚强顷刻崩塌,眼中的泪倏地滑落,此刻好想不顾一切地扑进胤禛怀中,让他抱我,保护我…可是…我不能…我连看,也不能看他…因为那个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崩溃,看我放弃所有的坚持…

我的泪和颤抖果然让康熙很满意,他的声音恢复得如此亲切,“既然已经入了旗籍,那朕就当你是费扬古的次女。你也确是到了婚配的年纪,朕今儿就亲自为你指一桩婚。张澜,张廷玉的堂侄,刚入了翰林院作侍读学士,,博学少年。朕做主将你许配给他做正室,也算满汉联姻。”

原来,绝处更甚绝处…原来,尽头还有尽头…

脑海中一片空白,泪凝双颊,眼前竟仿佛水濛濛,是那醉人的月光,耳边的呼吸如此温柔,掌中的心跳依然火热…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再也无法亲近…

突然,一片血红,那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惊醒我的漫天血红,却原来,喜帕下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

“张姑娘,还不赶紧谢恩?”李德全轻声提醒。

“…谢恩?”神志仍是遥远,唇边吐出的两个字,我竟分辨不出它的意义…

“这是圣上给姑娘赐婚,皇恩浩荡,张姑娘,赶紧谢恩哪!”

“谢皇上恩典。”懵懂中,我俯身叩头,头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我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却那么清晰,“可是,吟秋不愿意。”

“你说什么?”冰冷的帝王声,我竟不再害怕。

“我不愿意。”

片刻的寂静,康熙再次开口,“张吟秋,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违抗圣谕。”

“何罪?”

“死罪。”

“好。李德全!”

“奴才在。”

“成全她。”

“喳!”

“皇阿玛!”坚硬的石砖,重重的双膝砸地,死去的心被骤然牵起,疼得我四分五裂…

“胤禛,你可都听明白了?”

“儿臣听明白了,请皇阿玛容儿臣回禀!”

“讲。”

“儿臣在上书房读书时,就与白张二位师傅相交甚厚。入朝后,皇阿玛嘱儿臣治理淮河水域,儿臣曾多次得到二位西洋师傅指点,受益良多。时至张师傅身染恶疾,师生之谊,儿臣曾常去探望,谁料终是不治,撒手人寰。张师傅远道而来一生孑然,膝下只有收养的女儿吟秋,那年她才十四岁,儿臣心生不忍,出手相助,接她回府为父守孝百日,而后儿臣领下圣旨,带她完成张师傅书稿。可怜一个女孩儿家两度成孤,热孝苦痛之中,仍能精心完成先父遗愿,儿臣暗自感佩,因此常有关照,却不曾想,她这一心感念,竟至远行万里,只为以身相许!皇阿玛,此番她原是至孝之心,至诚之举,绝非只是儿女情长!求皇阿玛念在张师傅二十年御前侍奉点错无差,念在吟秋万里之遥带回奇珍,饶她言语莽撞,恕她死身之罪!”

他的声音,还是那让人心碎的温暖…

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如果说曾经的那许多次,是为了今后的一生相守;那今天,又是为了什么…饶了我的死身之罪,而后呢?我披上嫁衣…我戴上喜帕…你是否…真的要把我送进别人的红鸾帐内…今后,我要怎么面对自己…我要怎样熬过那天长日久的折磨…

“嗯,”康熙点了点头,“四阿哥言之有理。念在你一片孝心,知恩图报,朕就再给你一次作答的机会。”

千古之帝,俯视泪中的渺小,等待我叩谢他光明正大污我清白;心爱之人,绝痛的眼神摧断肝肠,却又分明在示意我答应,答应从此永不相见,答应就此恩断义绝…

心,尽燃成灰,恨,彻透骨髓…

我抬手轻轻擦干眼泪,“我不嫁。”

片刻的空白,像是所有人都没有听清,都没有听懂,我努力提高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不,嫁!”

“李德全。”

“皇阿玛!”

“胤禛,你对他们父女已是仁至义尽,既然她至死不肯悔改,朕不如成全她!”

“皇阿玛!张师傅故去不过三载,他的遗孤就被处死,传出去岂不寒了忠臣良善之心?”

“张吟秋欺君抗旨,足灭九族,朕赐她毒酒一杯,已是怜恤与实斋多年的君臣之情!”

“皇阿玛!吟秋自襁褓就被张师傅收养,随父入教笃信天主,想作儿臣的嫡妻不是名分之争攀附皇族,只为信奉圣经一心相守,绝无欺君之意!加之她曾被张师傅送回西洋教养多年,言行难免不合大清的规矩,求皇阿玛念她历尽艰辛带回奇珍,对她网开一面!”

“那依你之见呢?”康熙若有所思,似乎真的有所缓和。

“儿臣听闻万里之外,彼国之邦,张师傅的姐姐姐丈也是一族显贵,吟秋此行,必是受到他们倾力相助,皇阿玛不如顺水人情,放她回西洋去,一来,尽显我天朝心胸,二来,也算答谢他们敬献之礼。”

“嗯,”康熙微微点头认可,“这套仪器着实难得,据说是她姑丈亲手研制,就此赠于内侄也是一番苦心。既如此,那朕就特赦于她。张吟秋,你即刻出宫,三日后,朕派人送你离境,自此你再不是我大清子民,今生永世,不准再踏入大清疆土!”

“谢皇阿玛!”

看他叩头谢恩,我不由苦笑,今生…永世…不曾承诺再不分离,却要不停地发誓永不再见…

恍惚中,接到他殷殷的目光,万般不舍言犹在耳,“秋儿…走吧…”

心神迷离,周身竟觉淡淡槐香…

记得那年老槐之下,你曾说相见争如不见,阴阳两隔都要强些…记得去年月圆之昔,我曾说此番归来,就是死也再不离开…

既然如此,让我最后作一次听话的丫头…

“皇上,”我重重地磕在冷硬的地上,眼前,是康熙那明黄的缎靴,我把自己贬作蝼蚁,只为了这最后的心愿…“谢皇上不杀之恩。只是,吟秋罪孽深重,不配四爷一救再救,不配皇上开恩赦免…临别之时,只想再求皇上看在父亲的薄面,看在姑丈万里之遥相赠一生心血,答应吟秋最后的请求。”

“哦?是何请求?”

“今生,我不配站在他的身边,那可不可以…葬在他身边?”

静,如此安宁…

东暖阁今天数次沉默,每一次沉默之后,都把我一再逼上绝路,只不过这一次,我自求决绝,能不能,就此如愿…

“这么说,你不肯走?”康熙的声音我已经再无力去分辨,仅剩的力气只想留着保持自己最后的清醒。

“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