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耳边的声音有些涩,却是唤醒了我,“为夫得走了。”

“嗯?去哪儿?”我赶紧睁开眼睛。

“还有喜宴要应酬。”

“那几时才能回来?”

“总要等宾客散了。”

“不能不去吗?”我嘟囔着不肯放他走。

“能。”

“嗯?”他这么容易就妥协让我很是意外。

“只不过啊,”他轻轻咬着我的耳朵,暧昧地戏谑,“明日皇城就要传开,这四福晋当真是了不得啊…”

我扑哧笑了,“我才不怕!”

“真不羞!”

“呵呵…”

“好了,听话。”

“…嗯。”

“那我去了。”

“嗯。”

说着走,却又埋头在颈窝,纠缠得痒痒的…

“累了一天…你先歇着…”

“不要…等你…”

“…嗯。”

再也无话,可这拥抱一丝也不肯放松,我轻轻搭上眼帘,那红烛红帐越来越混沌,混沌得人心思迷离,混沌得人醉眼朦朦,再顾不得羞涩,唇滑到了他的耳边,轻咬…

“秋儿…”

“就多一小会儿,”呢喃耳语,几多暧昧…“行不行…”

“…那还走得了吗?”

“不管了…”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浓,我怎会放他离去…

“放开我!”

红鸾帐尚未落下,满室温馨就被院中突然的一怒声喝断!我和胤禛同是一惊。

“是谁?”刚才的温存中我根本就没分辨出那是个男声还是女声。

“八弟妹。”胤禛低声应道。

是琴雅?不会吧?这三天无大小可以这么放肆吗?小婶子都能闯大伯子的洞房?我正纳闷儿,却听院中又是一声,“琴儿!!”这次听清了,果然是八阿哥,突然提高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等?等到何时?我此刻就要亲眼见她!”琴雅似乎很激动,声音越来越近,快步而来。

“琴儿!”

“八爷!福晋!请留步!”守在门口的小顺子赶忙地迎了过去,“八爷,福晋,喜宴设在前厅,二位主子怎么到后院儿来了?”

“你们爷呢?”

“我们爷?在…在房里呢。”小顺子被问得一头雾水。

“去!通禀你主子,就说我要见…”

“琴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八阿哥努力压低声音,可已经快到窗根儿下,无论怎样都逃不去我们的耳朵。

“做什么?我要见她!”

“这是四哥的内宅,是四哥的洞房!你若想见四嫂,明日进宫自然见得到!”

“四嫂?”琴雅冷笑一声,“小顺子,去回你们爷,我要见:张,吟,秋!”

“琴儿!你,你怎能…”

“怎能什么?”琴雅怒气又起,“我今儿要见的是我的故人!是个与我沾亲带故、千丝万联、今生再难脱去干系的故人!我倒想看看她要怎样开口说不见!”

“琴儿!”

窗外八阿哥与琴雅、小顺子,还有那想来已经跪了一地的仆人仍在纠缠,我的耳朵却嗡嗡作响,再听不出所以然,看胤禛,他倒像是得了什么趣,脸上竟挂了笑。

“你,你笑什么?”

“老八啊,这戏开锣容易收场难喽。”

“嗯?”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呵呵…”胤禛笑着坐起身,顺势也将我托了起来。“想见她吗?”

“都到了这儿了,还由得我吗?”

“别处许是由不得,可在这儿,”他疼爱地点点我的鼻子,“偏偏就由得。”

“何必跟她较这个劲?你听听,八爷也急了,他那么疼福晋,别让他们吵起来。”

“许他疼,不许我疼?”

“谁说不许?”我撒娇地偎进他怀中,“只是横竖你也得到喜宴去,不如顺水人情了,你说呢?”

“嗯…也罢。她这关你早晚得过。”

“什么过关,说得那么严重。福晋她是个率性之人,从没跟我摆过主子的谱儿,当真是个故人呢。”

胤禛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有什么话却忍下了,只管给我结着领口的盘扣,有他为我整理衣衫,我倒空闲出来,出神地看着他…

“扑哧”我突然笑出了声。

“嗯?”他有些纳闷儿。

“呵呵,这么去见人,四爷真要笑煞满皇城了。”

近近地,用拇指肚儿细细地给他擦着耳边、脸颊留下的唇印,他揽着我的腰,慵懒地眯起眼睛,任我疼,红烛暖帐,空气中是腻人的甜蜜,我突然有些心虚,觉得永远太奢侈…

“爷,爷…”门外传来小顺子一向恭敬的声音,看来他是招架不住了,只是这打扰洞房实在是让他胆战心惊,听起来有些抖,我快快地住了手,赶紧拉胤禛起来给他将袍服整理平整,他却仍是不紧不慢地抚着我的发。

“爷…”

某人还是不应,我“啪”地打开他的手,指指外厅,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沉下声音丢出去一句,“何事?”

“爷,八爷、八福晋求见。”

“嗯。”

嗯?这算是什么答复?不请进来,继续晾着?我正心里嘀咕,却见他拿起了我的朝冠。

“不戴了吧?”

他已经递了玉簪过来,我没有拗着,简单地挽了发髻,配合他将朝冠戴好。他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拉了我走出卧房,来到见客的外厅,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秋儿,”

“嗯,”

“该改改口了。”

“改口?”

“她是弟妹,若当真是故人,呼一声乳名也无不可。”

啊?弟妹?乳名?

看我惊得瞪大了眼睛,他脸上又现笑意,轻轻点点我的额头,“若失了我贝勒府的尊仪,为夫可不会轻饶。”

我双手推他到了门口,小声说,“快去吧!再耽搁,别说贝勒府的尊仪,就连规矩都没了!”

站在门边,他又略顿了顿,这才双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四哥!”八阿哥的声音中满是歉意。

“四哥。”琴雅听起来却十分勉强。

“前面已经开宴,八弟、弟妹,请吧。”胤禛客气地邀请,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到。

“四哥,琴儿她…”

“四哥!”琴雅打断了努力斟词酌句的八阿哥,“我想见…”

不知为何,琴雅突然咔了壳儿,几个人的寒暄没入一片寂静,房中的我却并不觉得意外,门外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让她没有再肆意喊出“张吟秋”的,应该是胤禛的目光…

十几秒难耐的沉默后,胤禛的声音客套地再次响起,“弟妹想见谁?”

“想见…”声音较之前弱了些,可倔强的八福晋、高贵的琴雅格格似乎仍想继续那未完的话。

“四哥,琴儿她想见四嫂。”八阿哥果断的一声结束了琴雅的努力。

“哦,”胤禛应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人,“去回福晋。”

“喳!”

啊?我已是一手心的汗,这,这是…

只听到那小太监小跑上了台阶,俯身在地,高声回禀,“回主子!八福晋求见。”

心突突地,像是已经被含在了嘴了,我努力挪动僵硬的双腿,轻声走回桌边,落座,深呼吸,“请八福晋。”

“喳!”小太监回到琴雅身边,“主子有请八福晋!”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脚步声。

“八弟,随我到前厅赴宴吧。”胤禛似乎并不想多留一刻在意琴雅的感受。

“…好。”八阿哥应了一声,随胤禛离开,“四哥请。”

“请。”

脚步声渐行渐远,胤禛和八阿哥已经离开,院子里再没了动静,知道她仍在,我坐在桌边,等得有些心慌,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了胤禛的叮嘱,有心返回却再动不了脚步,索性一把打开了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婚之隐情篇

门外是清凉的夜,寥寥几颗星,远远地闪烁着,恬静而美好,近处的院落则延续了房内的喜庆,精致的宫灯挂满了前廊,恰到好处的红色覆盖了每一处,明亮却不觉繁奢。门前,廊外,数十位衣着崭新的仆人垂首而立,看到我的出现,像是被喊了口令,齐刷刷俯身,“福晋吉祥!”

有远处喜乐的遮掩,这齐声请安洪亮得并不突兀,可我却顿觉无措,好在有这重重的朝冠,厚厚的朝服,躲在里面,竟觉得自己是这行头和场面的旁观者,心,这才静了下来。目光落在台阶下,另一身一品命妇的朝服上…

她,还是那么美丽,与这尊贵的装扮是永远的相合,这一切都是她与生俱来,再多的荣耀,再高的地位都不为过…

彼此相视,久别重逢…想起当年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也是她前来拜访,却不肯主动,那时,我因为脚伤无法给她行礼,时至今日,我与她一样站立着,却再也不能给她行礼…

我冲她笑笑,等待她走上台阶,可她却依然,那眼神不似当年那样骄傲而戒备,今天,震惊中夹杂着忧伤…

我没有再坚持,决定去迎她。翠儿立刻随过来扶了我的手臂,“主子,当心。”我轻轻摇头示意她离开,翠儿会心地退到了一边。

只是六阶青石,我缓步而下,一刻也不曾躲开她的目光,这时间于她于我都足够长,长得可以让我走得平静,长得可以让她看得真切…

轻轻挽住她的手,她立刻将我握紧,那么热,那么用力,手指的骨节咯得有些疼。

我微微一笑,“进去吧,院子里凉。”

她还是没有答话,却反客为主,竟是快我半步上了台阶,这样被她拉着掩在身后,我像是又被接回了八爷府。直待进了房门,这红烛的洞房,满室馨香,才又让她感到了陌生与不适,甚或…刺眼。

“你究竟…”落座后,她依然拉着我的手,第一次开口,没有唤我的名字,却已经有些哽咽,“你怎么这么傻…”

“傻?”

“当初,为何不明言你的苦衷?”

“苦衷?”

“一个小小的女子,总想一力承当,可你怎知世事险恶,这其中有多少你不知道的隐情?我千叮万嘱,极力挽留,你却一点都看不出端倪,总是悄默声儿一个人拿主意。如今,被人圈了进来,让我们,让我们如何是好?”

琴雅的不满和质问是我事先想到的,可见她如此伤感却将我彻底抛进了云雾里。刚才闹洞房十四阿哥显然早已知道喜帕下的人是我,如果我料想的不错,康熙身边的眼线不可能是刚刚入朝的他所为,可胤禟和十阿哥的震惊却又实实在在,而此刻琴雅又不顾礼仪来闯洞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八阿哥为什么瞒了他们所有人?既然瞒了,那琴雅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显然,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辛苦求来的姻缘,你们…”

“当年那一场难,”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竟提起了那久远的过往,“他们夫妻确实于你有恩,可那强加的恩情又何至于你舍命相报?”

“你误会了。你们都误会了。”我不能再让这个念头延续,否则,再也解不开…“他于我,不是恩,是情。这里也不是我的宿命,是我的家!”

“情?!”含泪的琴雅竟气得冷笑,“他真是了得!几时开了这死穴,竟能应了你这多情的种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她过激的言语我有些反感,“今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只当你是来道喜!”

“道喜?你那疼人的夫君险些亲手将你推入火坑,害你生不如死,你却还在这里情意绵绵感戴他的恩德,我来问你,这喜从何来??”

“你,你说什么?”

“哼!”我的顿然惊诧让琴雅越发怒从中来,“你这傻丫头被他哄得迷了心窍,只知道求做他的妻,可知他为何两度迎娶那拉氏?又为何偏偏要你来填房?!”

面对这根本不知所起的质问,我无言以对,再想起十阿哥先前那无名的怒火,我的心越来越紧…

“你…”看我惊诧,琴雅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哽咽得再不能成句。

“原本,这朝堂上的事不该说给你,可事到如今,实在不能再瞒着。虽然木已成舟…毕竟,你该做个明白人。”她渐渐止了泪,轻声讲述,“几年前,皇阿玛下旨扩建福建海军,户部和兵部各派了钦差前往,户部派去督派银两的就是费扬古的长子那拉星辉。谁知此人外表忠厚,实则是个十足的贪鄙之人,竟然伙同福建府衙,几年来贪没银两达百万之巨。原本欺上瞒下,天衣无缝,怎奈两年前皇阿玛派胤禩往户部监管,他几次南下,这才查出了端倪。可胤禩碍于他是四嫂的娘家人,查得实据后并未立刻上报皇阿玛,而是先知会了四哥。百万巨贪,克扣军饷,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这一回,那向来以清廉著称的禛贝勒爷竟是站不直了,亲自向胤禩说情,要他先将那拉星辉调离要职,其他的暂缓办理,说是为着四嫂的身子,怕她就此撒手而去。碍于这一脉相连,胤禩应了他的话,压下了此案。一年前,四嫂的病终是不治,丧礼过后,胤禩再提,可四哥又以四嫂尸骨未寒为由再次搪塞。”

听到这里,我已是通体生寒,那手腕上冰冷的玉镯此刻更像是一把刀,刺入我的心,原来,原来如此…

“胤禩原想等四哥续娶之后就定要办理此案,哼!”琴雅这一声让我猛地打了个寒颤,“谁知指婚的圣旨下来,竟又是费扬古的女儿!而那填房之人又偏偏是你…现在,你明白了吗?于他而言,成则罢,护了岳丈家,又添了暖玉温香;不成,翻不了那铁案,赔进去的不过是个无根无基,无人怜顾的女孩儿!可于你呢,若是指婚未果,你,却再改不了那已经入了籍的身份,株连九族,万里贬黜,如今人在哪里,又有谁知?!”

天哪…

“胤禩总说四哥与此事绝无关联,他只是不忍伤及岳家,可依我看,几次三番袒护,费尽心机将这家人挂在身上,他若还是清白,老天都要不辨日月了!!”

只觉一阵一阵的眩晕,琴雅那狠厉的话再也入不了耳…

我做了什么,那拉舒蕙,你让我做了什么…

你曾教我永远不要让他作难,那你告诉我,你的“姐妹情深”、“贤惠体谅”又是怎样害他如今进退两难…你是料定他会护我,不惜姑息养奸,授人以柄,救你一家于水火,还是希望,我随了你,随了那拉一族永远消失,剜去他身边这最大的“隐患”…

你是贤妻,你是孝女,成与败,你都是嬴家…那我…又是什么…

心痛之极,我一把攥紧了胸前衣襟,却怎样都握不去那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怕吗?”琴雅走到身边轻抚着我的背,“是怕那株连的罪,还是怕你这将来的枕边人…”

我摇摇头,痛在弥漫,哽咽的喉酸涩难忍…

她坐下来,揽着我的肩,感伤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看来胤禩早已知道是你,事已至此,案子要办,人也要保!只是,无论结果如何,仍是苦了你…这一步走出去,再也回不了头,从今往后,咫尺天涯,你们…”

此时此刻,面对这曾经的故人,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相信谁,又不该相信谁…多说一句都是错,多行一步都是罪…原来,像我这样一个无从出、无所处的人竟然也可用,甚至,可大用…

眼中的泪被我生生吞下,轻轻拉过她的手,我这久别的闺中友,你的怜顾,你的关切,与我的“隐情”又是这样相左,我该如何回应…

“吟秋,你…”

“该怎样就是怎样,你不必…都不必为我伤神。”

“吟秋…”

“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来,都是贺喜。”

“可你…”

“你能特来看我,多谢了。”握着她的手,我努力笑笑,“这一年多不见,你们都好吗?”

“…各人的日子各人过,冷暖自知,谁能替谁说好,说不好?”琴雅抹抹泪,“我只知道现在的‘怡天楼’更名叫做了‘秋水阁’…”

“…你说的是,冷暖自知,谁也替不了谁。”

“唉…老天弄人,太弄人…”

这一声叹,没有切肤的经过,谁能体会得出那锥心的无奈…

红烛垂泪,低声饮泣,我的新房变得有些晦暗…

“回主子!”

屋中的无语静默终于被打破,我定定神,“何事?”

“八爷派人接八福晋!”

“哦,知道了。”

“我也是不方便多留了。”琴雅欲起身告辞。

“稍等。”

我站起身,吩咐翠儿呈了礼盒上来。

“是什么?”

“我从西洋带回的礼。”

“那么远的路,何苦费事。”

“一点小礼物而已,寥表寸心吧。”我打开小盒递过去,“这是香水,与咱们戴的香袋儿不太一样,来,闻闻,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