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怪好闻的。”

“这几个味道不同,都是给你的。哦,还有这个,是给…八弟的。”

“…嗯。”琴雅微微一怔,随即接了过去。

“打开看看?”

“必是好的,回去再细细儿地看。”

看她没心思,我也不再强求,“这个,是给十弟的,是把西洋剑,算个玩意儿吧。”

“他倒真是好这些,难得你还记着。”

“一会儿着人给你送到车上。”

“就这些了吗?”她看看桌上剩下的那个礼盒,“那个呢?是谁的?”

“哦,那是给十四弟的,一并带走吧。”原本我是想亲自送,可今天一番闹洞房,让我彻底失去与他亲近的兴趣。

“这就…齐了吗?”

“嗯。”

她苦笑笑,站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

送走了琴雅,我独自站在台阶上,整座府邸灯火通明,远处的喜乐也一刻不曾停,怎奈天时已晚,再有怎样的喧嚣也化不开这浓浓的夜色,天空中那几颗星像是更高了,越发一闪一闪,只是点点的光,竟觉清冷,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主子,夜深了,当心受了风寒。”翠儿给我披了件斗篷,“回房吧。”

“喜宴如何了?”

“听来接八福晋的人说,女眷席已经散了,朝中大人们也在离席了。”

“哦。”

“主子,回房吧。”

“嗯。”

正要随翠儿转身,只见院门处快步小跑进来一个人,定睛看,是小顺子。

“回主子!”

“何事?”

“传爷的话,这席一时散不了,让主子先歇了。”

“哦?不是说已经要散了吗?”

“外亲宾客们是散了,可各位皇子都还在,酒兴正浓。”

“都在?”

“奴才打嘴了,几位小阿哥早些时候已经被宫里接回去了,如今席上的都是开衙建了府的爷们。”

“哦。胤…爷怎样?”

“主子放心,太子爷尚未移驾,爷们喝酒都还规矩着呢。”

“知道了。你好生伺候着。”

“喳!”

回到房中,脱去那厚重的朝冠、朝服,洗漱一番,顿觉人清爽许多,只是这满腹心事依然生不出丝毫的困意。琴雅带来的“真相”,我咀嚼再三,仍是难以下咽…

想起那旭日和风般的身影,今日洞房,他,是专为我而来,他看到想看的了吗?

他为了“一脉相连”,瞒了康熙;他对自己的妻子说,四哥与此事绝无关联…他心细如发,他用情至深,可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忽略了胤禟,这个他最亲的手足…

头昏沉沉有些疼,这桩桩件件,这丝丝缕缕,明缠暗结,穷我所有的智慧恐怕再想不清楚…突然很想胤禛,他从来不问,也不提,让我盼得那么简单,等得那么幸福…

洞房中我独自守着花烛,托着腮,看那大滴大滴的珠儿滚落,凝结,浓浓地聚在心头,靠近些,热热的烛香触碰着脸颊,周围的一切在热晕中都变得模糊,只是朦朦的红色,隐约地又见刚才头顶那起舞的鸾凤…心跳得人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走到床边,和衣而卧,将喜被抱在怀中,总还是没有他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四福晋的安排是原本就有的,亲们别误会我是为了小秋特意更改。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婚第一天 (上)

远处的喜乐声不知何时已经住了,数着炭盆中烧乏了的火星,我的眼睛有些涩。

“翠儿,”

“主子,”

“什么时候了?”

“敲了四更好一阵子了。”

“啊?这么晚了?”我赶紧坐起身,“前面还没散吗?”

“说的是啊。主子,要着人去看看吗?”

“好。”

“哎。”

看翠儿走到门口,我又叫住了她,“翠儿,”

“主子,”

“还是你去。”

“哎。”

翠儿走后,我也起身下了床。桌上已经换了新烛,坐下来,觉得有些冷,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五更上朝的时候了,席怎么还没散…心有些焦,好在翠儿很快就回转来。

“怎样?”

“回主子,爷们还在喝酒呢。”

“嗯?都在?”

“哦,不是,太子爷早就回宫了,如今席上的只有八爷、九爷、十爷和十三爷。菜也早凉了,听厅上伺候的人说爷们不让换,只是喝酒。”

“是不是都醉了?”

“爷和八爷看着都还好,抿着酒,还说着话。十爷像是醉了,十三爷脸也红红的。”

“那…九爷呢?”

翠儿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嗯?”

“九爷趴在桌子上,看不到脸,我当他睡着了,可一看,原来手里还攥着…”翠儿突然打壳儿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

“攥着什么?”

“攥着爷的手腕子…十爷只管劝酒,十三爷替爷接了喝,十爷就犯急,吵吵几句,后来,也就罢了。”

“哦…”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去。打开门,不知是阴了天,还是几近黎明,天空已是墨一样的黑色,遮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自然的光亮。院子里的灯火依旧,只是因为起了夜风,有些摇摆不定。我远远地望着前厅,轻轻叹了口气…

“主子,夜凉,回房吧。”

“爷就要回来了。”

“我刚看可没有散的意思呢,不知要到何时了,您还是回房等吧。”

“很快就要散了。”

我站在台阶上,等侯那就要出现的身影,五更将至,就算胤禛不赶他们,这几位爷也到了上朝的时候,天大,地大,酒醉,情伤,都敌不过那厚重的宫门开启声…

果然,等了不过一刻钟,胤禛带着小顺子快步而归,我急忙忙下了台阶迎过去,看他脸色尚好,我的心也放下,他见到我笑笑,并没多话,一起回房。

翠儿和小顺子知趣地守在了门外,红烛的洞房内又只有我和他,偎在他怀中,一夜的忐忑终于踏实下来,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这一身掩不去的酒气竟让我鼻子一酸,眼里的泪吧嗒吧嗒掉个不住。

“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怎么哭了?”

“你…”刚想开口,却是心酸难忍,抽泣得再不能成句。

“这么委屈啊?是为夫不好,让娘子独守空房了。”他戏谑一句,又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许诺,“一定补偿。”

我却埋在他怀里越发哭了。

“好了,要哭丑了。”他抬手给我抹抹泪,贴进怀中轻轻抚着我的背,“这是又听了你那位故人的话了,是不是?”

“她…她全都告诉我了…”

“全?”他笑了,“你这笨丫头啊。”

“嗯?”抬头看着他,我有些糊涂。

“都是些繁杂公务,一知半解的,她瞎操心,你也跟着劳神。”

“公务?…都是公务?”

他的笑隐没在眼中,点点头,“都是。”

“那,那她…”

“她也是。”他疼爱地给我抹干净泪,“可为夫,不想让你也是,懂吗?”

这回答让我依然怔怔的,却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你呢?你会不会…”

他轻轻点住我的唇,“放心。”

我握住他的手贴在心口,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如果这个世界本就都是混沌,我要选择一方来寄存我的信念,那就是他,地狱、天堂,只这一方…

“秋儿,”

“嗯,”

“为夫得走了。”

“走?去哪儿?”

“上朝。”

“嗯??不是可以三日不朝吗?”

“如今人都等在外面,也到了时辰,不如就去了。”

“啊?他们还在?”

“嗯,各府里都送了朝服来,正伺候着换呢。”

“哦…”

心里好失落…

“秋儿?”

“哦,那,那你也赶紧更衣吧。”

“嗯。”

在他怀里哭了这么一会儿,心畅快许多。眼看时辰将至,胤禛唤了一声,门打开,我不觉赞叹这贴身服侍之人就是不一样,小顺子早备好了醒酒茶、热水在外等候。

他们主仆二人配合默契,我便闲到一旁,微微侧头看他洗漱:挽袖、漱口,净面。心里竟有种特别的感觉,想着从此我和他就要这般柴米油盐地过下去,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所谓的意境竟都不如眼前的琐碎来的实在。忽又想起在哪本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照顾丈夫,这是妻子一生最重要的工作…

“这是又自己悄悄儿笑什么呢?”

我接过烘得暖暖的手巾,走过去,给他擦手,“以后,我来。”

“来什么?”

“伺候你啊,”我踮起脚在他耳边,“伺候我的夫君晨起啊。”

“是吗?”胤禛拉长了音儿,颇不以为然。

“怎么?小看我啊?”

“一时兴起有何难,贵在坚持。”

“是了,爷!你倒真受用得很了!”

“呵呵…”

在小顺子的协助和指点下,我小心地摘下金龙冠、珊瑚珠放入托盘,褪去酒气沾染的喜袍,又将里袄、内衫的腰带重新打开、抚平、结好,再接过朝服,垫脚、弯腰、下蹲,明扣暗结一一照料,再从领口到袍脚,细细儿地抚平整,挽好袖围,这一番看似不大的动作,额头早已有了细汗。幸好他一直颇为配合,也耐心地等着、帮着,才算完工。咻,好大的工程!

正上下打量着我的劳动成果,就被那坐享其成的爷揽在了怀里,“如何?”

“赶紧给小顺子加月钱!”

“奴才不敢!”小顺子扑通跪在地上。

“哈哈…”

说笑着,前厅的几位爷已经派人来催,说是该走了。胤禛听了,倒像并不觉得喧宾夺主,一边应着,一边也就要起身。我随在他身边,送他往院门走。

“秋儿,时候还早,你回去睡一会儿,辰正时分再进宫。”

“嗯,知道了。”

“想来额娘一定会留下午膳,再有两个格格,这一天你怕是也出不了宫,为夫不如就办公务去了。”

“哦,”想起温琳和敦琳,我不由得高兴起来,“也好。”

“晚膳太子爷在毓庆宫设宴,为夫会去接你。”

“啊?设宴?”怎么还没完啊?“一定要去吗?”

“皇亲们你可都认全了?”

“我…”想想自己在宫里待这几年,虽然皇子们总算都远远近近地看到过,可这些妯娌们有些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也确是应该认认,只是这虚文缛礼加上那曾经过往实在让我头皮发麻…

“不怕。”被他握着的手又觉紧了紧。

“嗯。”

送胤禛走后,我回到房中,躺了一会儿,总还是睡不着。大婚礼成,总算三波五折地过去了,接下来,就应该是童话中那最后一句话: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可惜,童话里没有说,这“幸福”二字究竟是怎样才可以“从此”下去…

用过早饭,开始梳洗打扮。打开皇家给我的彩礼箱,锦罗绸缎,色彩斑斓,想想今天我依然是新娘子,却似乎不必再像昨天那样庄重,于是选了最新娘的颜色,最新娘的装扮。薄薄施了香粉,描眉画黛,艳点双唇,镜子里,我竟然有些不敢认自己,小小地心慌,曾经那可以尽兴美丽的日子仿佛真的回转…

辰正时分我准时进宫,在乾清宫外与胤禛相会。胤禛看到我,微微挑眉,碍于在宫里,我没有撒娇地硬要他说好看,只是开心地随他一起去感谢那成就我姻缘的家公。一声皇阿玛叫出口,三跪三拜,康熙也似乎心情很好,笑着给我们赐座,话了几句家常,只是今天,他没有再亲切地称我“吟秋”,所有的对话都以胤禛为介,公公与媳妇,一别万里。

从乾清宫出来,我又回头望了望,知道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再不会有机会进入那东暖阁中,心中却想,如果再也不来该有多好…

长春宫见到德妃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这早有渊源的故人,今天身着朝服,端起了正经的贵妃架子,我与胤禛跪拜过后,她微微颔首,让我们起身赐座。看着我,她似乎并不意外,笑得温和而疏离,眼底是我从不曾见到的冷静,除了应下我那一句额娘,再不与我搭话,在这比乾清宫矮小了许多的宫殿内,我顿时局促得手足无措。看胤禛,他仿佛不曾觉察丝毫,娘儿俩亲切地说着话。我独自一人坐着,不时地看着门口,希望下一秒钟,就能见到格格们。谁知,我的期盼再次落空,格格们竟然始终没有出现,这似有意若无意的错过,让我的心突然对这位以德行著称的婆婆生出了怯意…

好在之后,胤禛陪着我一起来到怡情殿,谢天谢地,温琳敦琳姐妹一如既往,嫂子长、嫂子短,逗乐儿、打趣儿一刻不停,没因为我这身新行头而有任何差别,三个人直兴奋得叽叽喳喳,丝毫不顾及那位爷的面子和存在。他也倒知趣儿,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就告辞离开,留下我们三个又挤到暖榻上,说不完的闺中私密。

这一别不过一年,敦琳小丫头已经过了十三岁生日,虚礼十四,出落得亭亭玉立,唯一不变的是那快嘴快舌和古怪精灵。温琳说,敦琳如今读书十分用功,着实长进了不少,康熙爷喜得直夸赞,许诺说等她满了十五,当真让她到三阿哥的熙春园去见识见识。我笑着问敦琳,可当真想去?真是苦啊。她夸张地长叹一声,不去能怎样?当初哥哥为了救嫂子,哪还顾得她苦与不苦,如今我们圆满就是,她才不稀罕我这装模作样!被她这么奚落,我也顾不得脸红,立刻放下嫂子的款儿,和她笑闹成一团。

宫里传午膳,我确实被留了下来,可不是长春宫,依然是怡情殿…有温琳敦琳,我也不再顾忌德妃是否礼到,她赏我顿饭能怎样,不在她身边看脸色立规矩,我还自在些。三个人热热闹闹,话题从西洋到四府再到熙春园,绕了一圈终于落到了十三阿哥身上,我好奇地打听那个和他一起开衙建府的富察萱凝是个怎样的女子,温琳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敦琳倒是痛快,丢过来一句,你见了就知道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扑哧笑了,居然还有让敦琳无法言传的人。

说是晚膳设宴,可刚刚过了申时,胤禛就派人来接我往毓庆宫去。临出门,温琳跟了出来,轻声告诉我,今儿一大早十四福晋雅蓉就来给德妃请安,说了好一阵子话,在我来之前,却匆匆去了。我笑笑没言声儿,忽又想问一句,可终究没开口。

一出长春宫,就远远看到了胤禛,快步赶过去。看看甬道里没人,挽住他的手,心又落了地。

“这么早?”

“不早了,人怕是已经到全了。”

“是吗?”我下意识地整整衣襟,这一大场应酬,我得精神十足才可应付,扭头问胤禛,“怎样?”

他笑笑,没答。

我撅起了嘴巴。哼!这个老古董,从昨天到今天,让他夸自己娘子一句可真难!

毓庆宫位于内廷东路奉先殿与斋宫之间,是康熙十八年专为太子胤礽所建。奉先殿和斋宫是皇上祭天祀地的地方,康熙对太子的重视和良苦用心可见一斑。整套宫殿前后四进,各种偏殿、值房、围房浩荡荡数十间,结构精妙,装修考究,座于宏伟的皇宫建筑群中,依然显得气派非凡。

这是个我入宫多年却从未涉足甚至靠近的地方,第一次进入这明日之主的潜邸,看着进进出出值班守立的仆从奴才就有百十余人,我不免有点紧张,他这排场居然比康熙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宫二主,气氛不紧张又能如何?回想温琳姐妹的话,每位哥哥大婚太子爷都是礼节性地露个面就走,偏是四哥,非但出席了整个婚礼,还亲自在毓庆宫设宴款待新妇,可见太子爷独独偏厚四哥。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太子党,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厚此薄彼,他也确实骄横得可以。忽又想起那年胤禛在宫中受的莫名手伤,不知为何,我竟忍不住觉得与这眼前明晃晃的恩宠脱不了干系,心中对这特殊的婆家又生了几分疏离…

正自己琢磨着,人已经来到正殿。果然,锦衣丽服,华丽丽满堂人,见到新人,自然都是满面笑容相迎。随胤禛给那殿上端坐的主子行礼,起身,尚未站稳,手臂已被一把扶住。

“弟妹,来,快让我看看。”

抬起头,一个华贵到耀眼的女人,金灿灿一身行头,让我几乎要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将我拉近,上下打量,那细而长的眼睛,吊着眼梢儿,无意间就使她的眼神刁刻了许多。身为将来要母仪天下的皇储夫人,她的锋芒果然不同寻常,被她亲切地扶着手臂,我依然感到那逼人的气势。

“吟秋见过福晋。”我再次福身,虽然同是福晋,可她这个福晋前毕竟有了太子殿下的衔儿,这一来,嫂子一词再不适用。

“哟,”她努力柔和了自己的声音,可听起来仍有些生硬,脸上绽出了笑,让那细长的眼睛越发眯成了缝儿,却意外地掩去了那目光,笑容显得真实许多,“看看这可人儿,这模样儿,这人品,真真是羡煞人了!你说是不是啊,三弟妹?”

“福晋说的是。”早已好奇地聚拢来的女人们都倚着太子福晋,将我用X光透视了一番,三阿哥这位大才子夫人笑着迎合,“看这水葱儿嫰的皮肤,竟细白得如此了,真是世间少有!”

“嗯,可不嘛,原觉得八弟妹最是个剔透雪白人儿,没想到,新嫂子竟是更出挑呢。”

被女人这样露骨地夸赞,我别扭得羞红了脸颊,看看眼前这位,不是相识的五福晋,可能是七阿哥胤祐之妻,听她提到了琴雅,我也在人群中寻找那张美丽的脸孔,却发现,她远远地站在一边…

“呵呵…”太子福晋听了倒像是由衷地高兴,“咱们妯娌里这回可真有了拔尖儿的了!看看这一身大红的喜服多配啊,这正色儿啊,就是得有这样的人才穿得出,配得起,没得平日里让不相干的人浑糟蹋了。”

我猛地一怔,众女人却立刻随着她笑了,那笑声听来,像是许久压抑的什么一时释放了出来,刺啦啦的毫无遮掩,十分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