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

“满蒙通好联姻之策由来久已,仓津袭位数年有余,至今尙未大婚,此次来拜见皇阿玛久久不肯离去,也是心有此意。如今,宫中的格格们温儿年龄最长…”

“你是想告诉我,是碰巧?”

他拉我坐下,我不肯,他一把用力,将我拽在身边,“不是碰巧,是不得已。”

“就因为她是十三弟的胞妹?”

“这原本也是皇阿玛的意思。我与十三弟,不过是没有异议而已。”

实在掩饰不住苦笑出声,异议?那又是谁给了康熙暗示…

“温儿她年纪大了,该嫁了,额娘和你拟的名单虽是精心挑选,可毕竟也并不知底里,嫁过去究竟如何,谁就能说一定比郡王妃强?”

“可你不是也说想让她留在京城吗?不是说,十三弟早早殁了母妃,温儿和敦儿便是他心里最重的牵挂…”

“你该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为夫想,就一定做得到,有时候,别说做,就是试,都不能去试。”

从没听他这般无奈,我怔怔地,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进去,走出来,心突然就明了,我靠近,再靠近,慢慢凑到他耳边,“天下唯一,仅此而已?夫君,我让你哄我,只这一次。”

他扭头,捏住我的下颌,用力,“惯成了你了!”

我没有应他的笑,打开他的手,“更衣吧。”

他微微一怔,笑笑,站起身,顺从在我身边。不言不语,给他换衣袍,习惯性的麻利。

“秋儿,如今圣旨已下,额娘那边必是也得了信儿,你一会儿过去,看看景况,顺顺额娘的心思。”他一边配合着,一边吩咐,“另外,再去看看弟妹,十三弟昨儿一夜定是费尽了口舌,今儿虽是事成,可我担心那边不见得就无事。”

“你放心吧,你那十三弟还有什么摆不平的。”给他整好腰间的玉方,再挽好袖口、抚平,上下打量,去见康熙道喜,他已是准备妥当。

听我语气不耐,他没再强求,轻轻捏捏我的脸颊,“这几日住下,爷可还不适着呢。”

我转身就走出了帐子,身后传来他吩咐人紧跟的话声。我只顾自己走,微雨中,天潮地湿,很快就浸透了人,用尽力气呼吸,仍是缠不脱的烦闷…

来得德妃帐中,一眼看去,身边再没有那了可爱的身影,只有雅蓉陪在身边轻声说着什么。我呆在门口,一身的雨水,看到我,德妃的眼圈儿突然就更红了。我走过去,她竟不顾我湿漉漉的,拉我坐在身边,握了我的手,“吟秋…”

第一次,我紧紧地,紧紧地回握她,满营地都在欢庆,只有她,只有她在流泪…

“哎哟,这是怎么了?”雅蓉笑说,“皇恩浩荡,多大的喜事,多少的荣耀!四嫂,娘儿们虽是舍不得,可你当劝才是,怎么也跟着伤心,惹额娘落泪,这暑热的天,身子如何受得?”

我向来不似她会周旋,今天更是一丝笑容都挤不出,只能强忍着泪,略略低了头。德妃倒似十分体谅,示意宫-女给我递了手巾,亲自接过,给我擦着手上的雨水。见状,雅蓉也赶紧站起身,接过宫-女的手,为我捋着发,“这下人们怎么跟的,淋成这样!四嫂平日是太纵她们了。快拿姜汤来,虽是暑天,感了湿寒,更不得了。”

“吟秋,你与你妹妹们亲近,回去也多陪着些。温儿这孩子最是懂事,可额娘知道她心思重,一走这么远,往后,再不得见…”德妃眼中又涌了泪。

“额娘,”我终于可以开口,“女儿大了终是要嫁的,听我们爷说这新额附文武皆备,是漠南四十九旗最年轻的郡王,真真是个难得的。虽是走得远了些,往后额娘想她,不如就求了皇阿玛,每年塞外,都接她来。来了咱们就不放,一住就是几个月,娘儿俩有多少体己话可是都够了?”

雅蓉笑了,“四嫂说的可是呢!到那时,十五妹必也要随了来,怕就怕额娘又嫌这两个呱噪了。”

德妃慢慢舒了口气,露出些笑,“我也知道,皇上做主,终是好的。”

“嗯。”

陪在德妃身边,听她把温琳小时候头一次见,到搬进长春宫,一桩桩一件件,絮絮地讲着。我从未如此认真,偎在她身边,听她的声音这么温暖,这么亲切…

用过午膳,德妃终于有些撑不住,乏了,安顿她睡下,我和雅蓉这才退了出来。雅蓉说她已经给未来的十三嫂道了喜,这会子去看看萱凝,邀我一道,我笑说回去换换衣裳就来,她先一步走了。

站在德妃帐外,望着不远处燕宁和云秀的帐子,此刻,圣旨已传,帐外侯立的人都换了,看来这已是待嫁的闺房。这曾经常来常往的地方,今天去,还是不去…该怎么面对被我们“算计”了的小丫头…

正在犹豫,忽见那边帐帘一打出来一个人。啊?怎么是他?再定睛一看,十三阿哥脸色煞白,紧拧着眉,猛地一摔帘子,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整个帐篷掀翻!看他大步离去,我心一惊,这是怎么了?婚不是他求的吗?得偿所愿,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顾不得再多想,我赶紧赶过去,一把掀起帘子走进帐中,眼前的景象立刻惊呆了我,燕宁丫头一脸泪痕跪在地上,身子直直的,目光呆滞,与曾经那天塌下来都宽心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燕丫头!”我快步上前附在她身边,双臂拢住她,“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

她呆呆的,动也不动…

我的力气根本拽不起她,心急,呵斥,“燕宁!地上潮,你这是作什么呢!!”

她的眼睛终于忽闪一下,机械地转过来,看着我,泪又扑簌簌地落,覆了那未干的泪痕,“福晋…”

我拉她起来,坐在床边,轻轻用帕子给她揩着泪。

“福晋…”

我尽量轻松了口气,近近地低声问,“怎么哭了?那做爷的又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看看你们两个,一个气白了脸,一个哭红了眼,真真成了小孩子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她竟更低了头,我不解,“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她长长出了口气,“也没什么。把话都说开,往后也知道该怎么…活着。”

嗯?把话说开?想起那次受伤后,她对萱凝的敬而远之,我不免担心,“你…是不是说了那边什么?”

“没有,我怎么敢…”她苦笑笑,“是爷说要把话说明白的…”

“他怎么说?”

“爷说,婚是他求的,他自不会亏待了我。正堂嫡室,我该得的,一样都不会少…”说着,又一大颗泪滴滚了下来…“只是,萱主子那边,让我不必操心,不必过问,她今后的一切自有爷,若我有么话,什么理,找他便是。”

攥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心中的酸楚涌上来再也退不去…他的话,是斟酌了又斟酌的吧,可怎么听起来,还是如此戳人心…看眼前这曾经快快乐乐的女孩,浸在泪水中,酸酸的,让人心疼…

“丫头,其实…”

“福晋,您不必劝,我懂。”她抬头,竟给我个笑,“爷一说完,我就应下了。我说,爷放心,燕宁知道爷身边那个位子是要人添的,挑了燕宁是爷看得起我。燕宁不是个难养活的,有间空屋子就行。爷和萱主子怎样过日子,与燕宁无干…”

我的泪不及妨突然就涌了出来,她这是说了什么?给了他什么承诺…

“福晋,您别哭…”

我擦擦泪,“他呢?你这么说,他如何?”

“爷说,…多谢了。”

“多谢??”心一冷,突然恨透了一个人!胸中的怒腾地冲上来,“他既这么如意,怎么又生气了?”

这一句问出口,燕宁竟然没了声音,眼中的泪散了,脸颊有些红…

“嗯?”

“也…没什么…”

看她搪塞,我越心急,“既是占他间空屋子就行,为何还要给他下跪?”

“因为…我求他,当我是个摆设,就是个死摆设,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

她的声音那么冷静,那么平淡,可这几个字,却包含了太多让我不懂…看进她眼中,依然是那么清澈,含了泪,心酸,却不凄然,那坚毅像是在守卫又像是在做着什么了断,这话,她不是说给十三阿哥的,这话,她是说给自己的!难道,难道…天哪…

“燕宁,你,你是不是…心里,心里有人?”

她低了头,没有回答,却说,“福晋,那日你教我一个词,‘不合时宜’,原不懂,今儿我懂了…燕宁,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

心中的震动与悔恨交织,让我再也无法面对她…

浑噩中出了帐,漫天的阴云似刚要散去,太阳迫不及待就露了出来,阳光…不合时宜…

低头,从怀中掏出那副小像,阳光下,她的笑那么耀眼,他曾经落笔,究竟是和心思…目光落在她的发间,嗯???我像被人当头一棒,天哪,我,我怎么会愚钝至此!!!

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大步往阿哥营去,眼看快到他的帐子,迎面碰上了十阿哥。

“哟,这是怎么了?眼睛瞪成这样?谁得罪你了?”

“他人呢??”

他一怔,笑了,“呵呵,谁啊?这话,可是真耳熟。”

我立刻绕过他要走,他赶紧跟了上来,“不知道你要找谁,我只知道九哥他不在营里,去了他生辰那日寻到你的地方。”

不再理会他,快步往马厩去。牵马离营,往那湖边飞奔而去…

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阴云,雨后初晴,碧空如洗,天地一片绚丽的色彩。心肺如火,根本无暇欣赏这景致。翻过那小丘,果然看到他悠闲地坐在湖边,瓦蓝清澈的湖水漫漫地漾在脚边。今天这日子,他这罪魁祸首,倒真是会躲清闲!!

我跳下马,大步走过去。他抬头看到我,立刻绽了笑,我从怀中掏出那小像用力摔在他身上,“那假扇子的把戏你究竟要玩多少次?!!!”

“呵呵,”他并不恼,笑着接了,“玩到有人再不上当为止。”

“你!!”看他无赖,我一时气急,竟说不出话。

他看看那小像,又看看我,笑说,“原不过是闹着玩儿,临了他的笔法,下笔时还特意绘了八嫂的一只簪子,想你与她们二人都这么熟识,定是一眼便知破绽,谁知…唉,也难怪,”他像很是无奈,“我不过学了几天,竟是与他这画了数年之人不相上下,甚或,还要强些,怨不得你辨不出。”

“爱新觉罗胤禟!!”我气得脸通红,“你玩什么不好?非要玩人家的姻缘??如今,一个告诉一个不要插手自己的原配,一个告诉一个今生今世不要靠近她!你如意吗?是不是很如意?这就是你财王九爷的能耐??有本事,你与他们当真较量,何必使这下三滥的手段!!”

他站起身,“骂够了吗?没骂够,接着骂,我洗耳恭听,绝不还口。”

看他竟还带着笑,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少抬举你自己!!”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我用力甩开,发狠道,“往后,别再指望我听你一句!!”

“秋儿!”他终于正色,拦在我面前,“你…唉,你怎么不想想,我便真有那下三滥的手段,也不会把你拖进来。当日这画,真是想跟你逗个趣儿,没想到你竟当真了。看你那样子,明明是真心想他们好,我怎么忍心再告诉你画是出自我手。”

“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

“不是。秋儿,那日我跟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骗你的,这确实是桩好姻缘,终有一日,他会来谢的。”

“谢你?他根本无意燕宁!心里只有萱凝!你何时才能…”

“你当我真那么愚?出了事,我原以为可以静观其变。谁知富察那女人,竟是瞒着没有讲,我不得不假作无意透给了他,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在意。”

“在意?当然在意!十三弟侠义心肠,别说是额娘身边的燕宁,就是一个路人,被萱凝连累受伤,他也会在意!”

“秋儿,这要上心首先得在意,而后靠近,才能上心。燕宁那丫头,难得爽义又乖巧,比那富察氏不知强了多少去。放到他身边,天长日久,他早晚要认出她。”说到这儿,他又笑了,“其实,也不会太久。”

“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自以为自己聪明,其实早就缠死了他的心。偏偏十三郎又是个情种子,总是顾念旧情,不忍伤她,才一味依着她。可你看,说去要燕宁,明知道她是那女人心头的一根刺,他还是不顾及,立刻就去了?虽说他是另有所图,可若真是心里只有那女人,必会先与她商议安抚,而不会从我这儿出来直接就去找四哥。你想想,是不是如此?”

心中的气还是没有消,可我却又开始认真地想他的话。萱凝那种极度疯狂的占有欲似乎与爱越离越远,聪明如他,不会觉察不出来,只是,深陷其中,他难以自拔。这一点,我似也看得出,难得一次与兄弟相聚,他都是最先喝醉,不尽兴,不归…那日他来看燕宁,面对这如他一样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女孩,他愧疚得折弯了自己的脊梁。那离去时落寞的背影,其实,比那副画,要深刻得多…

“秋儿,你放心,”他依旧轻声劝,“富察那女人早晚有一天会把自己作死。燕宁只要懂事,拾得他的心是迟早的事。”

心刚放开些,又提了起来,“燕宁…早就懂事了。”

“嗯?”胤禟一挑眉,未待我解释,笑了,“那丫头心里有人了是吧?”

“这,这你也知道?”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自是得意,“不但知道,我还知道那个人是谁!”

“啊?谁?是谁?”

“不是什么大事,无关紧要。我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呵呵,好,我说,不过,你可别又气着了。”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燕宁心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那当家的爷。”

啊???我惊得再也无法反应,这,这从何说起???

我虽说不出话,他倒看出了疑问,“那日救了她,早已是体力不支,根本连路都走不了。我说扶她上我的马,她不肯,强撑着自己骑马。一路往回走,我还暗自叹,这丫头果真是个硬骨头,比那老十三都强出去了。谁知,营外见了四哥,立刻就垮了,撑不住,晕了过去…”

“难怪…”我喃喃自语,难怪她察言观色,注意他的一丝一毫,难怪她送茶送药,关心他酒后伤身,更难怪…那日拿了我的绦子去,一夜不眠,编进了那个她认都不认得的“禛”字…

“秋儿?”

“…她存着这心思,往后即便就是十三弟有意,她也…”

“这你不用担心。依我看,她是与你太亲近,自是看四哥要比旁人亲切,不过是一时心迷,这嫁了人,便不会存得太久。到了十三弟身边,他的好,他的苦,她都会看在眼里,早晚会入了心随了他。”看我还眉头不展,他低头调侃了说,“更况,你当你家那爷当真那么大的本事,真能让人苦思一辈子不成?”

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这些话我先存着,日后若不应,我就原原本本告诉燕宁和十三弟,看你还如何见他们!”

“呵呵,好,让他们吃了我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6000多字,多么肥美…是不是可以原谅两三天一更…(脸红ing)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又见心思起

十一月深秋,树叶早已落尽,干枯的枝条常在深夜覆了薄薄刺硬的冻霜,清晨起床,几颗远星似有若无地照了,那一副清冷萧瑟较之银白的冬,更寒人心…

天冷,午饭后也没了困意,我抱着弘时偎在暖炉边任他胡乱拨弄琴弦,口中也随着他的琴声胡乱哼着,他自当是有了调儿,越兴奋,抬头看看我,低头更认真拨弄。我也凑得越近些,贴了他暖暖的小脸。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被逼着开始读书认字,每天胤禛亲自指点督导,从早到晚,功课安排得不得片刻停歇,临睡前还要临摹一副皇玛法的训诫。静怡自然十分赞成也配合,可我看在眼中,那稚嫩的小脸上已经出现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疲惫,不免心疼,曾试着劝,胤禛听,偶尔应,却从不多解释,慢慢的,我也没了话…这么下功夫培养,是因为…这是他的唯一吧…

“主子,”翠儿推门进来,轻声叫道。

“嗯,”

“十三福晋来了。”

我依旧抱着弘时轻轻晃着,“请她到这儿来吧。”

“哎。”

燕宁的常来常往已经成了每日必须,再也想不起那句“你该得的一样都不会少”,只知道早已自成满局的十三府实在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东西“可得”…

大婚当日,漫天的喜庆却招来有孕之人思虑过重身下见血,道喜的太医们立刻就地上职,会诊开方。人们面对冷清清没有主人的喜宴,都悄声应付,不过一个时辰,散得干干净净…女眷这边,我一个人守在宴上,等那大婚成人的十三弟给我这嫂子敬酒,可直到所有的一切冷去,都没有再看到那一身喜服的新郎…

一场喜事,冷夜红烛…

我问燕宁,那天…是谁挑了喜帕,她笑了,说沉,早早的,她自己就掀了…

如今的我不再纠结究竟当初胤禟是存了什么心思,或是为何有了那自信满满,也没有力气再与刻意躲我目光的十三阿哥纠缠,木已成舟,迁怒与悔恨早已于事无补,只是每日与燕宁一道,能让她多笑一声,心便自欺欺人略轻松一分…

事情至此,却似并没有完全的反面,这桩婚着实让一个人明里暗里都十分满意,那就是我那当家的爷。总是人前带笑的燕宁在德妃面前虔心侍奉,孝敬有加,在宫中礼数周到,亲爱手足,甚至与十三阿哥从小的死对头十阿哥都处的相洽融融,皇城中都道,侠义之王逢暖心福晋,真堪奇缘妙配。康熙龙颜大悦,公开称赞,更在十三阿哥生辰之日,亲自与他们夫妻二人同宴,又将苏麻姑姑生前的一串碧玉佛珠赐给了燕宁。圣恩隆宠,天伦亲情,夫妻二人第一次相对欢颜。只可惜,那日傍晚大雨,待回到府中,府内已是一团乱麻…

“四嫂!”

燕宁带着一股寒气推门进来,看翠儿帮她褪斗篷,那上面竟是薄薄地覆了一层雪珠。

“下雪了?”

“早就下上了。”燕宁上了暖榻凑在我身边,握了弘时的小手,“来,小夫子,给十三婶儿暖暖。”

冰得小弘时直往我怀里躲,我赶紧护了,“十三婶儿最讨厌,就没有一次不与咱们过不去的!”

“这是怎么说!”燕宁笑着不依不饶,竟伸手在我怀里咯吱起弘时来,“这孩子这么不孝顺!”

我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推她,“偏你是个孝顺的!”

可这丫头力气大,我和小家伙两个人都招架不住,背她挠得笑软了身子。某人自是得逞开心,好容易住了手,竟又变戏法般摸出一个小面人儿来,“喏!要不要?”

“要!”弘时立刻“不计前嫌”伸出小手。

“那你说,十三婶儿最好,比敦姑姑好!”

再看小弘时虽然眨巴着小眼睛紧盯着那面人儿,却抿紧了小嘴儿,燕宁正纳闷儿,小家伙开口了,“还是敦姑姑好。”

“哎呀,你这个死性子的小夫子!”恼得燕宁戳他的小额头。

“哈哈…”我大笑,“什么死性子,这叫识时务!你这么个小面人儿算什么?敦姑姑那儿可是全套的《西游记》!”

“整日在宫里待着,天晓得她是哪儿弄来的!”燕宁讪讪地,将那小面人儿扔给了弘时。

我笑笑,把满意的小家伙递给了翠儿,“带他就在小暖阁玩儿,待爷回来,再给那边送过去。”

“哎!”翠儿应着抱了弘时出去。

“呵呵,四嫂,你今儿怎么这么大胆子耽搁小夫子念书?”燕宁捧了热茶,嘴又不闲。

“今儿一早起来申儿不舒服,他额娘给他喂了药,竟又让念书。小家伙实在受不得自己偷跑了来,静怡寻过来,我挡了。这会子送回去,不知又要怎样,等你四哥回来,我回明白了再说。”

“四嫂,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四哥?”

“怕,怎么不怕?”我抿了口茶,“可他收拾我倒罢了,等儿子病出个好歹,他再后悔,也晚了。”

“呵呵,得了吧,四哥怎么舍得!”

“哼,你当收拾就是关柴房,不给饭吃?”我斜她一眼,“人家那是不管你说什么,都当没听着,该如何就如何,被呱噪的狠了,说一句有公务就去了书房。到头来,天冷了,热了,还得我去哄,去请,到那时,那一篇篇的道理,听得你脑浆子都疼!”

“呵呵…真的啊?”燕宁掩嘴儿笑个不住,“看四嫂子矫情的,原来四哥偏是这个时候话多!”

“死丫头,你是个不怕爷的!”被她臊羞了,我使劲儿戳她额头。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轮不着我害怕。”她仍是带笑,低头抿茶。

自觉失言,也不好再打圆场,只得当做无事,笑笑转移上正题,“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哦,我回去问过我阿玛了。”燕宁也正色道,“我阿玛说那张子青在翰林院时,他倒是打过几次交道,说此人少年得志,才学了得,骨子里是个十足的清水书生,相比那读书混功名的老学士们,倒真正是个倾心做学问的人。只是那性子…”燕宁看着我斟酌一下说,“难免轻狂些。”

我忍不住笑了,“你不说我也想得到。能入了咱们敦格格眼的,单是个酸腐书生如何使得?”

“也是。”燕宁想想也笑了,更觉好奇,“这么一说,还真是想见见人。”

“早晚见得到的。快说正事,你阿玛可提到如何才能调他出来?”

“我阿玛说,张子青刚入翰林院就被皇阿玛亲自挑中做了上书房的侍讲,每日公事之外,常独自钻研,从不与官员们周旋。后被三哥看中,要去了熙春园。我阿玛还说,那熙春园虽是在皇阿玛眼皮子底下,可毕竟是座私宅,当初若非张子青自己执意要去,单是三哥是不足够把他要走的。如今在那儿,无官无职,此人早就不在吏部名册上,他何去何从,根本无关什么调动。”

“哦?是吗?”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嗯。”燕宁点点头,“四嫂,我这么问,阿玛果然起了疑心,后来,我就照你说的,说是听你跟三哥说请这个人来给申儿讲书。我阿玛听了,果然说四爷家教严,四福晋此事怕是做不成。我说是没成,所以我好奇,才顺便问问。好在那张子青当真是个做学问的人,与官场没什么瓜葛,阿玛倒也没多在意。”

“嗯。”

“四嫂,那你看这事…”

“既然他已不在册,如今,就真的只是家事了,只是…”下面半句,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这家,却是天下唯一的家,公事要比这家事好办得多…

“四嫂,你的意思是求四哥?”燕宁有些担心,“四哥若知道了,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