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寒气扑面,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小而急,在天地间扯起朦胧的雪雾,眼睛怎么看都看不清,望不透,可心中却是一条明明白白的路…

“四嫂?”燕宁随了过来,轻声叫。

“此事想成,必须有爷们。今晚你回去,原原本本告诉十三弟。”

“啊?四嫂,这…”

转回身,握了她的手,“燕丫头,还记得送温儿时吗?额娘哭了,你哭了,都哭了,可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落泪,知道是谁吗?”

她轻轻蹙了眉,努力想…

“是十五格格敦琳。”

“嗯?她怎么…”

“你知道,她为何没哭吗?”

燕宁不解,摇摇头…

“因为她发了狠。”

“发狠?”

我没有再回答,目光中那簌簌的急仿佛有了力道,一梭梭都捶打在心头,眼前又见那跪倒在身边的人,耳边又是她泪水中凄然的声音,“四嫂,你答应了我,就定要做到,一定,一定!”

“你放心,一定!”

她走了,没有一丝怨言,微笑中拜别了所有将她送上这条路的人…

我哭了,紧紧握着她临走前最后给我缝制的荷包,不停地,不停地在心中许诺着,我会尽我所能,我会倾我所有,完成你的嘱托…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人的手段

傍晚胤禛回来,我抱着弘时迎在门口,自然不敢让他再拿着那小面人儿,可也不需要多嘱咐装病,小孩子屏不住,早在我怀里缩成一小团。胤禛看见我们,有些诧异,我赶紧解释说孩子病了,我带了一天。他看了弘时一眼,就往府里去,脸色没什么暖意,可也没斥责,我知道这已是给足了我面子,赶紧随在身边进了府。看他径直往书院去,我这才放心地把弘时交给翠儿,让她给静怡送回去,并嘱咐让孩子好好歇着,今晚不必再读书了。

伺候他更衣净手,换了松软的居家暖袍,一起落座在饭桌边。晚饭已经呈了上来,起身,跟他递过一小盅汤。

“尝尝,煨了好几个时辰呢。”

他盛了一勺送入口中,“嗯。”点点头,“浓而不腻,是什么?”

“高汤煨的南瓜,都化了。”看他似十分满意,心喜,又夹了菜递到他碗中,“尝尝这个。如何?”

他仔细品过,赞道,“嗯,与往日都不同,倒别是风味。”

看他又主动夹了,着实喜欢,我自是开心,“这几个小菜都是从八府学来的,琴雅亲自教,我亲自做,别看样子简单,做起来可费事了。”

“是吗?这么说今儿可是有劳福晋了?”

“那是!”

他闻言住了筷子,微微挑眉看着我,“不是说申儿病着,带了他一天?”

“哼,”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我丝毫不觉愧疚地看着他,“清早不适,就要病一天?那药和大夫岂不都成了废物?爷这么不体恤,不像是冲着孩子,倒像是我有了不是。是不是如今我亲近儿子一天都得事先请爷的示下?”

“我不过是问问,哪就惹出这么一通?”

“这倒也正好,不如把话说开。你早说要我亲近申儿,如今亲近了,见一面倒像做贼似的,你让我这主母如何做才是?打今儿起,每个月不说多,五日在我身边。”

“五日?跟了你就是整玩儿一天,不行。”

“说的是,我是个没用的,别耽搁了他,往后不见也就罢了。”

看我果真扭脸动了气,他笑了,“我说今儿怎么亲自下厨,满桌子新鲜,原来是另有所图。好了,看你这份心思,为夫答应你就是,不过五日太多,三日。”

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我也就着台阶下来,“这三日如何安排全由着我!”

他白了我一眼低头吃饭,我笑了,再没有比这更肯定的答案了,讨好地给他夹菜。看他比平日增了饭量,知道甚是合口味,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有弘时做遮掩,他果然没有多在意我的种种刻意,心情很好,也很放松,今天正是时候了…

用过晚饭,我说园子里的梅今儿被雪一激,那骨朵儿都绽开了,邀他一起去看,他说不急,再过两日更耐看,我不依,缠了他,说就今日,欲放还羞最是极致,更况吃这么多,动也不动,要成大胖子了。他这才一副免为其难的样子,任我给他披了斗蓬,一起走出房门。

开门出了书院,已是置身花园中。雪已经停了,气候尚早,没有存下太多,薄薄一层覆了地面,不觉厚实只觉湿滑。他握了我的手在胸前,我就势靠近挽着他,脚步平稳许多。

凉凉的夜,空气是白雪涤净的清新,深呼吸,闷沌已久的心似略略舒畅些,人也安静下来,随在他身边慢慢走着…

“秋儿,”

“嗯,”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为夫说?”

我没有答,轻轻侧头靠在他肩上,心这么沉,却这么踏实…“你还记得答应我的话吗?温儿出嫁时答应我的话?”

“记得。”

“我要你兑现。”

“嗯,待议敦儿的婚事,为夫尽力依着你和额娘。”

“不需待了,要现在。”

“现在?”胤禛有些诧异,“温儿刚出嫁,十四妹的亲事还未定,哪就轮到敦儿了?”

“等轮到,就晚了。”

我的话说得很慢,慢到每一个字都道出了那份意思。果然,他停了脚步,我抬起头,迎了他的目光,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底,却似不敢相信,微微蹙眉,“当真?”

“嗯。”

“是谁?”

“张澜。”

“不行。”这个名字似乎连让他惊讶都没有,脱口而出。

“我知道。”我也学会了他的异常平静,“一,他不是满人,二,他无官无爵。可若是顺理成章,哪还用得着求她四哥?”

“她当她四哥什么都做得到?”胤禛沉了脸色。

“她怎么知道她四哥做得到?”我笑笑,“可她四嫂知道。”

“秋儿!”

看他着实有些动了气,我没再继续。温琳被谋远嫁,我和他之间存下了心结,知道他身处皇家,人在官场,权谋之术不得不为,可这手足血脉,至亲好友,就此成了一颗小小的法码,实在让我无法坦然…他没有多解释,也没有多劝,任我一个人生生吞咽…我咽下去了,可仿佛吞了镇定的麻药,人变得异常安静…一夜,他紧紧拥在怀中,低声承诺…

天似晴了,夜空中,远远地闪了几颗小星,我抬头看,静静地等着…

“自何时起?”他终于又开口。

“自张澜去了熙春园。所以,那年敦儿没有随扈。”

“他好大的胆子!”

“不怪他,是咱们家那格格学识露了怯,又不服,想尽办法刁难人家,谁知人家不冷不淡,当她小女子一个,惹得急了回她一招,她便是出丑又窝火,脾气上来差点耍蛮轰了他走。”温琳含泪讲述的故事,让我几次忍俊不禁,“结果,一来二去,这女孩儿家竟动了心思。”

“哼,如此他便应了?”

“他不敢,躲,可敦儿那性子哪里肯罢休,恼得他躲不及,跟三哥请辞归隐回乡。谁知走了一个月,也是牵肠挂肚,托人问了一句,才知咱们格格已是相思成疾,病倒在榻。这便谁也拦不住了,赶了回来。只说,今生不奢相守,相望便可。”

“哼。”故事讲完了,换来他冷冷一声…

我长长出了口气,“你…应不应?”

“我怎么应?长春宫递上去的名单不过是个参考,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帮着在皇阿玛跟前儿说一句,做实那选择,可如今这人都不能在那名单上,如何凭空来?”

“名单?”我笑了,“仓津不在那名单上,不是凭空来?我也不在名单上,不是也凭空来?如今,我们两个倒是都得着了,可见,这空也是个好来处。”

他看着我,不再回话,那眼神像是要见我翻个透,我不慌,任他看,他忽然眉尖一挑,抬手捏起我的下巴,“今儿是来跟爷打擂台的,是不是?”

“爷说是怎样就怎样。”

“好,爷接了。你和仓津是不在那名单上,可却不是凭空来。仓津少年得志来求支持,皇阿玛看中的是他的把握和雄心。而你,万里跋涉,独闯乾清宫,皇阿玛看中的是这难得的胆识和那无价的厚赠。张澜,张子青,皇城中曾经有过这个名字,可如今,一介书生,两袖清风。真正是个空处。”

“爷说的极是。既如此,那就求爷,让他出了这空处,重新回到皇阿玛眼中,让皇阿玛看到他,想到他,亲自点他…”

“放肆!”

我闭了口,不再做声…

清冷的黑暗,两人默默对立,不远处小顺子挑了灯悄悄地候着,不敢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往回。我赶了一步,拉了他衣袖,轻声说,“是要看梅的。”看他停了脚步,我赶紧双手挽了他,他也转身,将我的斗篷裹裹紧,“当真那骨朵儿开了?”

“嗯,我今儿特意去看了,落了雪,像那年似的。这节气还不到,今儿不看,明儿说不定就化了。”

“走吧。”

“嗯。”

又像来时相互挽了,往池塘边去。贴近他,轻声说,“夫君,我求你尽心,尽力。成事,交给天。”

“好了。”

“…嗯。”

腊月,天寒地冻…

眼看年节将到,皇城里一派喜气洋洋。康熙带着男人们忙,后宫的嫔妃们也巧立各种名目带着女人们热闹。那天,德妃招了儿子们的福晋、侧福晋和庶福晋到身边来,赐宴打赏。

这么多女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奉承额娘,戏台一样热闹。德妃听着、看着,自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更把最心疼的雅蓉和燕宁一左一右守在身边,夸起来没个完。我心下想,你老真是老糊涂了?当着共侍一夫的女人这么夸她们,还嫌恩怨不够吗?再看别的女人们,不知怎样咬碎了牙,可一开口都是迎合。我悄悄笑笑,坐在一边看热闹。

忽然,目光中瞥到一个身影,是萱凝…大肚子的她深居简出,已是好久不见。今天互相道安时就发现这孕期中人,怎么脸色不好,此时再看更是苍白,远不如在塞外时红润。心下不解,被冷藏的人明明是燕宁,可那丫头倒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这霸宠之人怎么像是每日遭受多大的折磨,这眼中的幽怨与委屈别说是男人就是我看得也心发颤,再回头看看正和德妃说笑的燕宁,若不是知根知底,我真要怀疑是否这嫡室太刁蛮,实在是人面兽心欺压她…

那天,德妃似乎是在久不露面的萱凝前故意做戏,对燕宁的好超乎寻常,众妯娌也似会意,围拢起来,只管热闹。萱凝被明明白白撇在了一边,紧紧咬着唇。我仔细一看,那嘴唇已经咬出可怕的青痕,那手中攥着的帕子也已是丝丝缕缕,我心说不好,要出事!果然…

扑通一声,萱凝晕厥过去,身下爆裂般,一片血红…

太医匆匆赶来,气机怫郁上逆所致薄厥,以动胎气,大出血…

这一次,惊动了乾清宫的康熙,还有所有的阿哥们…

德妃带着女人们候在内殿,一个个真心假意,淌眼抹泪。燕宁脸色煞白,紧紧攥着我的手,我轻轻搂了她,悄声在耳边问,“气厥之症,她不是第一次了吧?”

“往常…不似这般…”

“嗯,”我面无表情,“今天,她气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JJ抽,还是确实又冷,这文已经没什么人看了。现在就靠自己打气,哪怕彻底锁了也不能坑,死也得有个全尸!坚持!坚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连心宝贝们

三月已是春意融融,阳光暖而不媚,十分适宜。窗前的梅瓣已经落尽,我拿了花剪小心修建着旁生过盛的枝条,口中不由自主轻轻哼着调儿。

今年刚过正月,翰林院按例稽查官学。所谓官学稽查就是查验宗人府的宗学、觉罗学,内务府官学及八旗官学。往年这件差事,十天半个月不过是走走过场,可这一次,康熙心血来潮亲自主持,又亲点了胤禛统筹,于是规模空前庞大。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科目繁多,倒显得人手不够,胤禛当着康熙的面求援三阿哥的熙春园,将那才学渊博的少年郎就此带在了身边。办差励练,酸硬书生在四爷面前再不敢有半句不通俗世的怨言,终是明白官场深浅,今生他是不得不入…这人一走,相思又起,我劝那闺中失神的格格,傻丫头,这一来,才是走近了…

“主子,十三福晋到了。”

“哦。”我应了一声,手中的活依旧没有停下,“昨儿那边府里送来的新茶给十三福晋尝尝。”

“呵呵,人都不肯进来,还怎么喝茶?”

“嗯?”

“十三福晋说这换季的时候最难把握,怕小格格受了风,说是在车里等着您。”

“受风?哪儿来的风?让她少矫情,赶紧下来。”

翠儿掩嘴儿笑,“主子,您别跟十三福晋逗了。她把小格格包得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那样子像是十冬腊月天呢!我就掀帘子看了一眼,都被训了。”

我也笑了,“偏是她家那胖丫头金贵!”

腊月里长春宫那一场惊心动魄,在众女人的一片求佛声中总算平安而过,血泊中萱凝诞下只孕了七个月的小宝宝…

腥红红的小人儿,皮包骨头,把掌大,带了襁褓勉强不过三斤,如一只半成品的小玩具猫,双目紧闭,除了一丝游气,连哭的本能都没有。四五个有经验的奶妈围拢在床边,却没有一个敢揽下这微弱到让人心惊的生命。有奶又怎样?她哪有吸的力气。十三阿哥一边招呼着死里逃生再也不肯放开他的萱凝,一边发了狂般打发人满京城去再找奶妈。就在此时,十三府的当家主母第一次走进后院,抱走了那没人敢碰、根本不确定是否还活着的小东西。

十六岁的女孩未经夫妻事便提前做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把奶妈挤出的奶水一滴一滴滴入孩子的口中。虚弱的小食道一次只能承受十几滴,每半个时辰就得喂一次,慢了,会饿,稍微快些,又会呛到,可母亲是这样耐心,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夜,合衣而坐,将没有热力的小猫儿暖在胸口,把握了那频率不快不慢,一点点一点点,滋润、哺育…

母爱总是伴随着奇迹,孩子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看到了母亲,看到那疲惫布满红丝的眼睛,还看到那欣喜如狂的泪水…母亲紧紧地抱着软软的小身子,再也不肯放手…

这一场福祸,让十三府的情况更加微妙。内院中,血崩落下终生病的萱凝更加柔弱,也更加缠人,正院中,燕宁每天带孩子,忙得不亦乐乎。当家爷回了府总是不由自主就留恋在那一对儿一身奶香气的母女身边,可也总是会很快就被迎了后院去,再不脱身…

想起塞外胤禟留给我的那一番话,此刻看来,竟似若隐若现,不由苦笑笑,告诉自己,不要再乱猜,搀和得够了,已是身边人,自求枕边福吧…

出门上了十三府的车,一眼就见燕宁抱着那快满百天的小家伙,费力地挪一挪,给我让了座。

“这都几月的天气了,你怎么还给她包得像个粽子似的?”看着这手脚都裹得不能动弹的棉花娃娃,我忍俊不禁。

“哪几月了?刚开春儿,这个时候的风正是厉害。昨儿夜里妞妞还有点发热呢。”燕宁一脸严肃,又抱紧了些,”我说改日再去八嫂那儿吧,四嫂偏不肯!这若是再热起来,可怎么好?”

“哎呀,燕宁!”她这过分的小心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你知道你家妞妞为何发热?”

“受风了呗。”

“受风?那是因为你给她吃得太多,裹得太厚!小孩子哪受得了?”我不由分说把手伸到小家伙的斗蓬里,”你看看,你看看,你把这小肥子捂得一脖子都是汗!她不受风谁受风?”

“嗯?”燕宁这才也伸手摸了摸,担心地说,“是不是病了,身子虚出的汗?”

“你!”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强从她怀里接了孩子,掏出手帕擦了那一小脑袋汗,略松了帽子,待凉一凉,不顾燕宁那副天要塌了的样子,脱掉了小斗篷。一身轻松的小家伙立刻就笑了,手舞足蹈,还坐不稳,倒会流着口水扑腾着找妈妈。

燕宁接了,高兴地叭叭在那小肥脸上亲了两口,“我说怎么这一早晨都打蔫儿。吓死额娘了!”

“以后你少喂少穿!”

“看四嫂说的,我们妞妞不足月,是多些才好。”

“还多啊?人家娃娃一天吃五顿,你家一天十八顿!看看都胖成什么了?小丑丑!”

“哪丑?哪丑?”燕宁十分不满,“爷娘都是那般的人物,我家妞妞怎么会丑!”

“是啊,爷娘都是那般的人物,可偏偏这小丫头没像了他们,倒长了她额娘那圆滴溜儿的眼睛,圆滴溜儿的脸,再加这一身的肉肉,哪里好看?”

燕宁闻言立刻乐得合不拢嘴儿,顾不得跟我计较,捧着她的宝贝左看右看,“说的可真是,怎么这么像我呢。丑就丑吧,再丑也是额娘的连心宝贝!长大才舍不得嫁我家妞妞呢!”

看她高兴的那个样子,我心想笑,又有些莫明,这三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那一个生了,一天连看一眼都懒得,仿佛这世上就只有她夫君一个人;这一个,抱着人家的孩子,亲得像自己的,东找借口西找借口,硬是让那当家的爷答应孩子养在了她房里。如今,别说人家无意,就算有意,她那绣床上也没地方了…

来到八府门外,琴雅的贴身丫头浅绣已经早早候着,车一停,便一边掀了帘子,一边福身笑道,“奴婢给四福晋、十三福晋、馨格格请安!”话音落,先扶了我的手臂。

“你主子呢?”

“主子在卧房歇着呢。说让奴婢请两位福晋和小格格进去说话。”

燕宁此刻也已经抱着福馨小妞妞出来,担心地问,“八嫂是不是反应太厉害了?”

我挽了她,在耳边悄声笑说,“反应还好,是太矫情了。”

燕宁听了也悄悄笑笑。

苦守的八爷和福晋终于有喜了,宗人府得到消息那天,惊动了满皇城的人,连从不八卦的胤禛晚上回来,都忍不住提了一句,说这真是八府一桩大喜事。琴雅自消息公布之日起,这曾经背地酸溜溜笑话别的女人孕期矫情的人,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加了更字。先是定时定点吃补品、散步、睡觉,那严格的做派不像是养身倒像是进了什么集中营,这么实实在在矫情了几日,自己也觉得无聊,开始给我和燕宁下帖子解闷儿。今天就是应了她的请“过府一叙”,其实前两天刚不厌其烦地“叙”过。

刚进了正房,还没站稳,脚下已经一个肉乎乎的小球撞过来,牢牢地粘在了腿上,欣喜地低头,立刻笑了,赶紧弯腰抱起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怀里的小人儿只顾呵呵笑,燕宁看着他也乐了,“哟,这小小子儿,鼻涕都要进嘴了还笑!”

我赶紧拿帕子给擦了,摸摸这红得有些异常的小脸,果然发热,正要再摸摸额头,他已经把小脑袋歪在了我的颈窝,“晸儿病了?”

“可不嘛,”琴雅从房里走了出来,招呼我们落座,“说是昨儿就感了风寒,夜里闹,又哭又喊,谁也哄不住,今儿听说你要来,他阿玛一早就把他送过来了,也不说我这身子,被他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我白了她一眼,看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家伙,此刻半躺在臂弯里,红着小脸迷着眼睛,心疼不已,吩咐浅绣,“拿毯子来。”又问琴雅,“可喂了药了?”

琴雅笑说,“听听,就你一个是亲的,咱们都是干的!”

我用毯子裹好了孩子,轻轻摇着,那小脑袋又往我怀里钻了钻,彻底躺舒服了,不一会儿迷糊劲儿就上来,已是要睡了,还咧着小嘴儿冲我笑…

“哟,这就睡了?晸儿还真是在等四嫂啊。”燕宁听说有人病了,抱了她的宝贝疙瘩坐得远远的。

琴雅看着我怀里的小家伙,轻声叹,“可怜这孩子,一降生额娘就去了,那当家主母又是个只会端架子做面子的,哪里真能贴心做娘。六个月大头一次见你,就哭着让抱,你说这不是连着心是什么?难为他们爷俩…”

“行了,悄声吧。”我低声制止她,

“吟秋,把他放下吧,一岁多的小沉陀子,抱着多累。”

“昨儿夜里折腾一宿,这好容易睡了,别惊了他的觉。”我不肯放,低头看怀中睡得沉沉的小人儿,轻轻抚摸那白皙的小脸儿,几日不见,像是真的瘦了,唉…

琴雅不再强求,任我抱着弘晸,起身走到燕宁身边,两人小声聊着天。

“你家后院那正经主子怎么样了?”琴雅总是这样揶揄燕宁和萱凝的关系。

“还好,听说精神好多了,这几日能下地了呢。”

“是吗?那可真是不易!”琴雅冷笑,“不知背后怎么哄人家才下的地!真是你们那爷,怎么就被拿成这样!低声下气,哪还有骨头!”

“八嫂!”燕宁沉了脸,“谁见我们爷低声下气了?我们爷若没骨头,天下还有人有骨头吗?!”

“你这死丫头,当家福晋,人家都不让你进后院!这里替你说句话,你还不领情!”

“我住正院,没事去人家后院做什么!更况,我过得好好的,爷对我也好,不用八嫂替我说话!”

“真是个死性子!”琴雅气得戳她一记,“对你好?就好得不进你的房,还把个不足月儿的丫头丢给你养,你还像得了什么金宝贝似的,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琴雅!”知道一涉及妞妞燕宁就要炸,我赶紧一声呵过去,“你管人家闺房里的事做什么?”

“哼!”琴雅正要再搭话,门外传来传话声:“主子,传爷的话。”

“说吧。”

“爷说,九爷和十三爷来了,今儿午饭小暖厅怕是摆不下,摆到花园大厅去,如何?”

“就依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