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对着那纸上的记录,我一边一件件帮他脱去衣袍,直到,剩下了里衣…

“呵呵,都对了!”我很开心。

他一把把我拖进怀中,紧紧的…

我被捂着,有点透不过气,小声求助,“王爷…”

“…哦,来,秋儿,为夫也帮你更衣,咱们睡了。”

“嗯?哦。”

忽看见桌上一碗浓浓的汤药,我端起来,正要喝,却被他握住了手腕,“秋儿!”

“嗯?”我不懂。

“别喝!”

“我的药…”

“今儿不必吃药。”他从我手中接下那碗药。

“…哦。”

一起躺在被中,暖暖的…

他用拇指轻轻地给我揉着太阳穴…“觉得怎样?”

“嗯。”我点点头,“可,为何要这样?”

“你每日夜里睡前都会头疼,今儿不疼吗?”

“不疼,一点也不疼。”

他的眉突然一蹙,看我疑惑,他又恢复如常,松了手,将我揽进怀中。

他怀里,好温暖,这么冷的天,只是一床薄薄的被,可我,好暖和…

“从前,你是不是…很疼我?”

“有什么用?天踏地陷,你也只记得他。”

我被噎了回来,努力想想,记得他?他说谁?天清?心里小小的不服,想顶嘴,可正要张口,再看他,刚刚柔和些的脸色又有些沉,我想了又想,抿紧了唇,别过脸去。

他捏了我下巴转回来,“怎么?为夫说不得一句?”

“没有。王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哪轮到我辩理。”我继续小声嘟囔着,“即便是明摆的,王爷看不到,就当没有。”

“哼,”他哼笑一声,“刚长了些记性,别的不说,倒先把那丫头死嘴硬的脾气捡回来了。”

我任他捏着,垂了眼帘不肯再看他。

“说说,什么明摆的我看不到?”

“我…记得你。”

“嗯?”他挑了眉。

想了想,觉得不对,“记得你…这么抱着我。你的味道…好熟悉。”

他怎么…这半天也不吭声?从他怀中抬起头,嗯?他的眼睛…是不是笑了…

“既如此,那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你,你总是这样抱,我若不,不记得,怎么会这样?”他的问话好温柔,可我怎么磕巴了…

“我当告诉你是夫君你便认了。”

“嗯?我,我原来就是这么不知羞吗?”有些赌气,“谁告诉我他是我的男人,我就跟他睡在一起,任他摆弄?”

“混帐话!!”他厉声怒喝,震耳欲聋,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开口。

烛灯忽地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窗外透进雪的萤光,我抬头看他,他轻轻拍了拍我背,心,便又放松了…

“秋儿,”

“嗯,”

“还记得为夫什么?”

想了想,小声说,“好像…没什么了。”

“这个呢?不记得了?”话音落,他啄在我唇上,轻轻挑开齿间,软软的,湿湿的舌,没待反应…便被他缠绕…那感觉很特别…只是唇舌的纠缠…可为什么…头却有点晕…这种晕…很舒服…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放开,“如何?”

“嗯…”我赶紧睁开眼睛,有点尴尬,慌不择词,“不,不讨厌…”

“只是不讨厌?”

“嗯…咳,是…是有点…舒服…”

“呵呵…”他笑了,我又往他怀里埋了埋,他低头寻了我,轻轻含了耳垂,痒痒的…“坏丫头,你真是会顺为夫的心哪。”

“你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了,呵呵。”

“今儿…是为夫不好,一时昏了头,吓着你了。”

“不怪你,我这样,谁能忍得…”想起刚刚房中听来的话,心忽地有点酸,“你说,我…我真的会疯了吗?疯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似一震,转而重重地亲吻着我的发,“别浑说,不会的。已经好起来,不会的,啊?”

“若真有那一天呢?”

“不会的,不会的。”他抱得好紧,可他声音听起来让人那么心疼…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

“若有一天…我疯了,求你休了我…”

他慢慢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休了你?你让为夫休了你?”

“嗯…”我鼓起勇气点点头…

“当初,是你求为夫娶你为妻,如今,又求我休了你!你当爷是什么?随你呼来喝去?!”

嗯?没有在意他的怒气,我却努力在想他刚出口的这句话,我求他娶我为妻?

“我…是我求你娶我的?”

看他的样子原本正要好好训斥我,却一听我这么问,那怒气似立刻散了,可神情却依旧认真,“是啊。”

啊?原来…从前的我是这样的…

“记住,同一桩事,我应了一次,就不会反了方向再应第二次!”

“…可我,不想讨人厌…”我讪讪的…

“讨谁厌?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为夫关了这书院门,只你我…随你惹我生气,讨我厌。”

鼻子一酸,眼泪打转转,“那…那你不怕…我给你丢面子?”

“没了里子,为夫徒留面子有何用?”

“我…是你的里子?”

闻言,他低头,那眼睛近近地像要将我完全吞噬,哑哑的声音慢慢拖长了调,“你啊,你是为夫的棉芯儿。”

棉芯儿?就是袄里最暖和最贴身的那层?我扑哧笑了,很开心,放心地贴在他怀里,抱抱紧…

他说我是他的棉芯儿,那就让我好好暖他,如果真有一天…我疯了,人事不省了,就随他处置,当作暖身芯儿依旧珍藏也好,当作旧棉絮扔掉也罢,我都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就是死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遗失的世界 (五)

过年了,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是忽远忽近的爆竹声,火药味混在或干冷,或飘雪的空气中,那么浓的喜庆。

书房中,对坐在书案旁,难得空闲的一天,他让我陪他一起给宫里的额娘抄写佛经。他说我可以轻声念出声,不懂,他讲给我听。我说好,抄写一小段,仔细读,然后听他讲。窗外的梅正艳,冬正冷,屋内,暖暖和和,相依相伴…

偶尔抬头多瞥他一眼,看那眉头舒展,神色安然,竟觉是自己的功劳,自是欣喜。我的记性自那日回府,再也没有断开,一刻接一刻,一天复一天,不再糊里糊涂,不再懵懵懂懂,可以一句一句接他的话,可以慢慢背出诗集里的诗,夜里也睡得更安稳…

丢失了曾经过往,我再不完整,简单得只剩下一面,而那一面如今能看到的是一个只有他的世界,他让这个世界安静、温暖,我便可以安静、温暖…

“爷,”书房外传来人声。

“何事?”

“九爷来访。”

他从佛经上抬起头,“谁?”

“回爷的话,九爷来访。”

看他微微蹙眉,我悄悄自己琢磨,十三弟是十三爷,那九爷是不是就是九弟?努力想想,自我长了记性好像没有听到过这个弟弟…

“回话给他,就说昨儿朝上的事明日户部议事时再说。”他边说边蘸了笔,又点点我面前的经书,我赶紧低头,继续写。

“回爷的话,九爷让带话,说今儿是私事,若是王爷不得空闲,九爷说…”

“说什么?”

“说要见福晋。”

“啪”一声他扔了手中的笔,笔尖饱满的墨立刻被甩出点点墨汁,污了那一纸漂亮的小楷。看他不但沉了脸色,竟似还有些咬牙,我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这个人是谁?这一个多月来,我听到很多次客访,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失了神态…

“告诉他,不见!”心更诧异,听他回过客,也听他给下人吩咐过话,每次虽也是寥寥数字,却都是近情近理,今天怎么如此简单鲁莽…

“爷,”屋外的人略顿一下,再开口更觉小心翼翼,“九爷还带了一位客来,说…今儿若是见不着福晋,明儿再来,早晚…得见。”

“哼!”冷笑一声,“他如今真是上了手,时时处处,哪儿都少不了他九爷!”

“爷,那您看…”

“让他候着!”

“喳!”

门外人没敢再多问一句,立刻销声匿迹…

以为他就要更衣见客,我赶紧站了起来准备服侍,却不曾想他非但没有起身,反倒是捡了笔,小心地撤去污了的那一页,重铺了宣白的纸,再低头,一字,一句…

“王爷,您…不是要去见客吗?”

“不急。”

他神色如常,蘸笔、写字,我却不解,看着他,努力在想刚才的话我究竟哪句听错了,记错了…

“专心些!抄写佛经断不可散了心意,否则,落了笔也不过是个墨迹,不成经,不成文!”

“哦。”我赶紧坐□,低头专心地写…

还是一段,一段,小声念,可我却似比先前更用心,那字字句句看起来能理解的也多了,不要他再多解释。莫名地,竟想让他早点完了手中的事,去前厅见那位九爷…

足足一个时辰,他完完整整地写满了那一页纸…

“小顺子,”他一边轻吹着纸上的墨迹,一边唤门外候着的人。

“爷,”

“如何了?”

“回爷的话,九爷品了一起儿茶,如今跟那位同来的客一道说话呢。”

“哦?”他似有些意外,“他没再问?”

“回爷的话,没有。九爷像是…聊得起劲呢。”

他咬着牙似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可看那脸色,一定不是说那九爷什么好话。不过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拖延,却也没有吩咐更衣,嘱我安心抄经,一身家常暖袍便起身往前厅去。

他走了,我一个人略略出了会儿神,也就又低头抄写。身旁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未待抬头,眼前便又是冒着热气的小银碗。

"主子,该进燕窝了。"

"哦。"

收了笔,接过碗,用小银勺轻轻地拨着那浓浓汤水。面前的女孩叫谷子,是王爷给我的新丫头,手脚利落,尽心尽力,只是…话很少。每次她陪在我身旁,我总会不由得就又想起那清脆的声音和那张常带笑的脸…

那日回府后,翠儿为了劝我吃药亲自去小厨房做吃的,可那一去就再不曾回来…我仅有的记忆中难得亲近之人仿若那从不曾存在的过往,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王爷,她到哪儿去了?王爷说,她年龄大了,嫁人了。我说那是好事,可她怎么走都不来告个别?王爷说,她舍不得我,怕见了越伤心。我听了,心也有些酸,可又一想,她是做新娘子去了,有夫君相伴,总比整日守着我这个废人强,便又替她高兴起来…

品着甜甜的汤,又想起了那苦浓的药,那天他说今儿不喝,可之后,再也没喝过。如今除了补品,再无药,再无医。我心里不免忐忑,这样下去,岂不是越好不了?可王爷说,我已经好了,如今是要吃胖些,养壮些。我听了不懂,可一想再不必吞咽那苦汤汤,便也逃避地安慰自己,听他的就好。只是自从无医无药,玉淑也不见了,再不曾到书院来看过我,我仔细想是不是那日王爷说今后没有他的话任何人不得踏入书院,可白天王爷难得在家,所以她得不着话来看我?可那天在花园子里看见,我冲她笑,她似不见,我迎了她去,她却转身走了,看那背影,怎么像是瘦了?我想随了去她院里看看她,可谷子说爷吩咐不让我往后院去,想想,也就罢了…

吃完甜汤,我又抄写经文。不明白的,就另写几个字,待他回来讲。一个人安安静静,竟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再抬头,谷子已是来问晚饭要吃什么了。

"王爷呢?"

"回主子,王爷在小暖阁议事呢。"

"九爷还没走?"这都多久了?

"回主子,九爷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我还在等,可她已经闭了嘴,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这丫头就是这样,每次只回一句,单是应了问话,再不多一个字,我只得又问,"那王爷跟谁在小暖阁呢?"

"回主子,是九爷带来的那位客。"

"哦。"

看来这位九爷来访倒不是自己有什么事,像是特意引见什么人来,这么琢磨着又想起王爷他赌气九爷竟让人家带着客足足侯了一个时辰,心里有些想笑,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也有这小孩儿家不省事的时候?

挑了一样自己爱吃的,又挑了两样他爱吃,并加了粥,算是晚饭菜谱。嘱咐谷子,待王爷回来再呈上来。

太阳已经西斜,趁着亮儿,一边整理今天抄好的经文,一边等他。谁知直到掌了灯他才回来,看那脸色倒没什么,只是,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竟看着我出了会儿神…

夜里,拥在被中,问他今儿讲什么?他说,今儿讲一条银链子。听完故事,拿在手中,那银链在桔红的烛光显得那么细薄,那么清冷,放入掌心,凉凉的…

"有些印象没?"

我摇摇头,"这故事连你都讲不全,我就更…"

他微微一笑,"这故事原也不该我讲,如今,那故事里的人,来了。"

"嗯?"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秋儿,明日有大夫来,"他没再接,又转了话,"给你再瞧瞧。"

一听大夫,我的心莫明一紧…

"别怕,"他吻吻我的额,"明儿为夫回府后才会让他来,问诊时,为夫也会守着你。"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才算放开些,"是又要吃药吗?"

"据他说不需把脉,也不需用药,更不必施针。"

这一句,不只我听得的糊涂,他那口气似也犹豫…

"这话听来稀奇,若换了旁人,本王定打他出去,可此人偏不似凡人,廖廖数语,便让人不得不信他几分。只是有那渊源在,为夫不得不加倍小心,原想与他说上半日话,以为夫的眼力总能看透他几分,却不想,此人看似清淡,若野鹤闲云,底里,却是深不可测…"

看他的目光渐渐深了,神色也凝重,我禁不住问,"若是怀疑他,不如,不如不看了?"

"看,一定要让他看。你的病若还有一线希望,便是他了。"这么说着,却轻轻叹了气,"只是,为夫明明知道他是谁,却又吃不透他,还得把你交给他,心里难免有些慌。"

"你别担心,"偎进他怀中,抱紧他安慰,"不就是大夫来问诊吗?又不与他深交,明儿你看着,他的人深沉与否不予计较,只是这病有没有把握,你定能看得出。有,便治,没有,予他个诊费,也就罢了。何苦费神猜他的心思?"

"嗯,说的是,"他点点头,"若是治好了,凭他是谁,我的秋儿定是有应对的法子,若是不好,横竖你也认得为夫,日子倒比从前还清静,还计较他做什么。"

听他这番话,我心里竟有了个奇怪的念头,"王爷,"

"嗯,"

"你…还想让我想起来吗?"

他低头看看我,斟酌着说,"之前你一天天的,糊里糊涂,不知人事,自己都护不住自己,为夫每日牵心挂肠,回到家看着就心疼,自是想让你想起来。可如今,你的人和心都回来了,丢的真的是些曾经过往,为夫倒觉得这样未尝不好。如此繁复人世,落得心思单纯,少杂念,实在是幸事一桩。这说不准,是老天独独厚爱我秋儿…"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必担心明日,成是幸,不成也是幸,是不是?"

他笑了,"是。好了,睡了,闭上眼睛。"

"嗯。"

我乖乖闭上了眼睛,不觉手中还握着那条银链…

第二天晨起送走王爷,我便坐下来,仔细地在纸上记录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记忆…

一夜未眠,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熟睡的酣声,心中的恐惧一刻强似一刻,我好怕,怕这稀奇的诊治会再次抹去我的记忆,抹去我世界里唯一的存在。我可以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可我,不能没有我的夫君…

原想要等到傍晚他才会回府,没想到午饭后不久他便回来了。看他神色如常,还能说笑几句,我忐忑的心也慢慢平静…

一起品了一壶茶,家人便来报,大夫来了。王爷吩咐引他往书院来,一边将我安顿在暖榻上。躺下来等大夫,那种无助立刻人紧张,我不由得攥紧了帕子。

"别怕。"他撩了袍子坐在高枕边,又握了我的手,"为夫在。"

"嗯。"我轻轻点点头。

大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