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他似乎动了怒,“四嫂这病得奇怪,四哥想尽办法封了消息,对外,就连皇阿玛那里都说是寒症。昨儿我下了朝就已经探问了四哥,看他虽意外,却并未太避讳,所以我想着他必是也顾念咱们与四嫂一场交情,不明言,心里也是默许的,这才让你去,谁曾想你竟…”

“哼!是啊,谁曾想我去了,根本就不让进!”

“既如此,那就更不该如此莽撞!”

看他们为我吵了起来,我实在尴尬。天清看在眼中,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

“八哥,不妨,一会儿咱们送秋儿回去,当面给四哥赔个不是就是。”他开口,像是很有把握,“既然你说他已经知道咱们知道了,那秋儿的病就不再是他的避讳,他拦着,是不想她见我。如今已经见了,大大方方送回去,他能说什么?再有话,也得咽回去。”

“话是如此说,可你就不怕他为难四嫂?”

“哼,”他冷笑一声,“他知道我知道了,也见了,就该明白想为难她,必得三思。”

胤禩闻言,没再反驳,却是轻叹了一声…

所有的这些,我没有完全听懂,可心里却仿佛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他们与我绝不是什么至亲之人!心里突然不安,想到两个字:回家…

我正要开口提出,却见有小厮进来,俯身行礼道,“爷,四王爷过府来了。”

“啊?”

所有人都是一惊…

胤禩立刻起身,“四哥一定是来接四嫂,这便好了!九弟、十弟,你们正好别露面,琴儿,我先去,你随后带了四嫂过来。”

“哦,好。”

天清看了看我,忽地一怔,转而急声对八福晋说,“八嫂,你赶紧吩咐人打水给秋儿洗洗脸,断不能让四哥看到她这个样子!”

“嗯?”八福晋这才注意,“可不嘛!哭成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被她拉着进了里间,两个丫鬟围拢来,麻利地服侍我洗脸。洗好脸擦了香脂,镜子里,眼睛依然有些肿,刚要重新理理头发,外面已经传话,要八福晋带了我速往前厅去。没有时间多耽搁,我随她匆匆往外去,却被一把拉住。

“天清…”

“秋儿,”他将我拉近身旁,轻轻将我散开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别怕,他即便就是看出来,也别怕。从前是我大意了,往后,再不会留你一个人…”

我微微后撤,“我走了。”

来到前厅,王爷正襟端坐,胤禩在一旁陪了笑,可王爷脸上竟连个应付都没有。看到我,不待我们行礼,他便站了起来。我赶紧走到他身边,看着我,他的眉微微一紧,我立刻攥紧手中的帕子…

“四哥,都是琴儿不懂事,把四嫂接过府来,竟没有知会四哥,失礼了。”

“哦,不妨,只是秋儿有病在身,在外做客多有不便,我这就接她回去了。”

“也好。那我们就不多留四哥四嫂了。”

“不必多礼。”

如此简单的客套,宾主都似匆匆应付,都想赶快结束眼前的尴尬,知道这都是因我而起,不免有些内疚…

出府上了车,刚刚落座,手腕一把被他攥住,我吓了一跳,随后就感到那钻心的疼。

“王爷…”看他那的脸色,我的声音一出口就在颤…

他没有理会,我偷偷看,那两只眼睛暗得吓人,我只好任他握了,心里悄悄想,我一定是闯祸了…

王府大开着门,灯火通明,玉淑寒风中守在台阶上。看到我们立刻迎了过来,“爷,姐姐,你们可回来了,真是急死我了。”

王爷沉着脸没有搭话,她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弱,转而握了我的手臂,“姐姐,哟!”她忽地惊讶,就了灯左右端详着,“你,你眼睛怎么肿了?”

“我…”

没等我想出如何应答,王爷就拉着我,不,确切点说,是拖着我往府里去。一路大步,回到了书院。

进了卧房,我正要开口,却被他用力一甩,重重地摔在床榻上。抬头看,天哪,他咬着牙,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声响,那眼睛,那眼睛竟似要将我吞吃嚼碎了一般!

“王爷…”我挣扎着坐起身,“我…”

抬手想拉他的衣袖,尚未碰到,就被狠狠的打开了我的手,我紧紧咬了唇,泪在眼眶中快要屏不住,他看着,看着,鼻息越来越重,似就要开口,却突然转身离去。

我赶紧起身追,他大步跨出门外,重重地带门,不想太急太用力,手被两道门板夹住,骇人的声音,我的心一颤…

他头也没回,大步离去…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握着泛了紫青的手腕,我蜷缩在暖榻上抱着膝,望着桌上那已经凉透的饭菜出神…

“主子,我给您再去热热?”

“不必了,我不想吃。”

“主子,您不吃饭怎么吃药?今儿咱们出去,误了药,年主子刚亲自送过来,嘱咐您吃呢。”

“我不想吃。”

“主子,怎么不能吃药呢?”翠儿一边劝,一边递了一碟什么过来,“来,您吃两口点心,然后咱们吃药,吃了药就可以歇着了。”

看看她手中的点心,我摇摇头。

“可…药不能误了啊。”说着她将药端到了我面前。

看着那浓浓的一碗苦汤药,我一阵反胃,“我不想吃。”

“主子,”翠儿跟了进来,“要不这样,奴婢这就到厨房做您爱吃鸡丝燕窝来,您一定爱吃。”

看她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我没再出声。

翠儿离去,房中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外面起了风,听窗纸咂咂作响,心思越乱,他在做什么?翠儿说他哪儿也没去,就在书房,那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房来?他是生气了?生我的气?可我…我是个糊涂的废人,你不说,留我自己想,我怎么能想得到…想到他刚才那么用力,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忽地一闪念,哎呀!对了,他刚才是伤了手了吧?是不是伤得重了??这么想着再顾不得自己委屈,匆匆抹了一把泪,开门往书房去。

风好大,我哆嗦着抱了肩,穿过回廊,小跑着来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房中传来他的说话声…

“他怎么说?”他的声音恢复如常,淡淡的。

“卢大夫说,姐姐这病其实…是失心症。”这声音好熟悉,是谁?

“失心症?你是说,她疯了。”语调无波无澜,似一湖静水…

“爷,这话虽难听,可您想想,温琳敦琳两位妹妹前后脚离世,姐姐她是气厥昏迷过去的。醒来后…再不知人事…”这声音,我好像辨出来了,是玉淑…“卢大夫说,姐姐如今身子已是大好,只这神志虽用了药,倒像一日不如一日,一个时辰于她,如今都显得长了。如此下去,时不久远,便是…”

“便是什么?”

“…彻底失了心智。”这一句她说的很慢,很艰难,似斟酌再三才下狠心说出口…“爷,您前些时说,只要姐姐她身子康健就好,不再强求她记起什么,说曾经过往,都是旧事,不重提,也不妨。我原也这么想,只要她身子好就好。可如今看来,若就这么放任,等到那时,且不说姐姐自己受罪又不自知,更不论咱们跟着有多操心难过,只想想这天长日久,哪有不漏风的墙,总有瞒不住的一天,一旦这话传了出去,堂堂雍王福晋竟是…爷您的颜面何在?皇家的体面何在?所以,无论如何,咱们得再想法子治才好。”

她这一番恳切的话,让王爷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那卢大夫,可有何办法?”

“我也是这么问他,既是诊了出来,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他说有倒是有,只是…怕担风险。”

“哦?”

“卢大夫一家三世行医,名震江南,最精善的,便是针灸之术。他研看了姐姐的病情,说是一个疗程便可见效。”

“是吗?如此果断?”

“他说,似这等重症,要下猛剂,久拖反倒不宜。”

“如何猛剂?”

“爷,这也正是我要跟您商议的。他说,分三次施针,每十天一次,针毕便可见效,如同好人一般,不但记性长,曾经过往种种都能恢复。只是…”她略顿了顿,似下了决心,长出一口气,“卢大夫说,此病由心而生,人心最是难测,便是华佗再世,也未必能完全把握。施针之时,病人若心意坚定,未待下针已是九成的把握,若病人中途意散,则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

“…致残。”

“哦。”她小心谨慎地说出这骇人的两个字,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平淡…

“爷,您看呢?”

“依你看呢?”

“依我看,倒似可行。姐姐是何等历练的人物,如此病痛尙能撑得住,只这几次施针,怎会中途意散。不过,我也只是从旁而观,知姐姐者,莫若爷,还是爷把准了才是。”

“若我说,咱们已是用尽了人力,她的天命如何,就只能看天了。”

“爷,您,您怎好如此?姐姐她…”

“你我于她都是仁至义尽,可谁能把得准她施针之时不会意散?若真是致残,不说你我背了这不义之名,便是府中养这么个废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都还得累你。我看不如听天由命,她若真是有朝一日疯了,你也不必太挂心,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回明了皇阿玛,不过是僻静之处安置一桩宅院给她,咱们王府自可再迎当家福晋。你看如何?”

“爷,这…”她的声音怎么忽地慌乱…

“我看如此甚好。”他一锤定音!“如今她的病既是一日不如一日,府中宫里又甚是繁忙,你不必再多操心她。”

“爷,这是怎么说?姐姐病着,我自是要常探望…”

“从今日起,任何人,没有我的话,不许踏入书院半步!” 他的声音忽地沉下来,那般冷酷,听得门外的我都不由打了个寒战…

“爷,您听我说…”

“还有那个卢大夫,让他滚。记住,”他阴冷的声音一字一顿,“从哪儿来,让他滚回哪儿去。你可听明白了?”

“我…妾身不明白!”她似从刚才的慌乱中惊醒,又稳住了心绪,“卢大夫他世代为医…”

“不明白?”他冷冷地打断了她,“那就好好想想,今儿秋儿她们是如何得以从花园小门偷偷出了府?”

“嗯?”她一惊,立刻又慌,“那,那是…”

这一次,他没有再打断她,而是平静异常地等着她说完。只可惜,她顿了半天,也不能成句…

“好了,你去吧。”良久,他又开口。

“…是。”

她似乎起了身,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似转身,“爷,明儿长春宫…”

“一切依常。”

“…是。”

正待开门,他叫了一声,“玉淑,”

“爷?”

“做你该做的,得你该得的。”

“…妾身知道了。妾身告退。”

门开了,雪地的莹光衬得她的脸色纸一样煞白…

看到我,她站住了脚步,微微福身,快步离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怔…

“站在那儿干什么?”

屋里传来一身低喝,我赶紧回过神,挪步进了房中。

偷偷抬眼,他坐在书案后,依然阴沉着脸色…

“这么晚了不去歇着,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嗯?怎么说了这么一句?悔得咬咬唇,紧张得赶紧改口,“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俺是好娃,都按照乃们的要求来了…明天长假结束上班了,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日更,表弃俺哦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遗失的世界 (四)

嗯?一个人睡不着?这句…是不是更不妥?果然…他没理我…

我孤零零站在那儿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犹豫,忽又一阵寒气袭来,书房的门被我敞着,呼呼地往里灌风。贴门站着,我自是被吹得透心凉,见他书案的纸张也被乱糟糟地掀了起来,我赶紧跨进去,掩了门。

狂风被关在门外,转回身,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盏烛,他,还有我…

抬眼看过去,正接到他的目光,那双眼睛终于不似刚才那般燃烧着怒火,现在,平静了许多,静得…有些冷…

看着这本该熟悉的目光,我有些疑惑,这…好像不是平日的冷静,平日,眸底深处依然是静,可这一次,冷的…好像不只是人,还有…心…

他这是…怎么了…

见我怔怔的看着他半天不语,他轻声叹了口气,“回房睡吧。”

“你…你呢?”

“我还有事。”

“…哦。”我懵懂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刚要抬步,又停下,我…是为什么来这里?是找他回房着?不…好像不是,那是什么…

背后依然是他注视的目光,我不迈步,努力想着…

想了一会儿,明明就在脑中,却怎么都没有清晰的印象,心是懊恼,伸手触到门栓,打开,门吱呀一声,猛然间,我的脑海电光火石般闪现了一个景象,伴随而来的还有当时那突然心痛的感觉!

我合了门,猛地转身,急急地走到他身边,“手!给我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伤的如何了?”

他闻言明显一怔,“你,你说什么?”

“是不是伤了手,让我看看,是不是伤了手?”不待他再惊讶,再反应,我拉过他放在书案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仔仔细细地检查,可是…可是没有伤,好好的,好好的根本没有伤!我…我又记错了…

双手还握着他,有些僵,慢慢地放了,嘟囔了一句,“对不起。”转身想赶紧逃开这尴尬,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

书案下,他抬起了另一只手,慢慢呈在了我面前,一道紫青的血印横贯手背,整个手都肿了起来,殷殷地渗着血…

“哎呀!”我禁不住叫出了声,轻轻捧了,那伤肿得好烫,小心翼翼地吹吹,语无伦次,“这,这伤成这样,可怎么办?怎么办?”

“嗯?哦,不妨。” 一直目不转睛看着我的他似刚回过神,“…上些药就是了。”

“药在哪儿?”

“房里…咱们房里有。”

“那回去吧,回去上了药,你再忙。”

“哦,…好。”

回到房中,在他的指点下,我找到了药,安顿他坐下,又在他的指点下,就着烛灯小心地给他擦药。

“秋儿,”

“嗯,”

“你怎么知道…为夫伤了手?”

一边擦着,一边轻轻吹,话不经意就出口,“你生气摔门,我看到你的手被门夹了。”

“那为夫…是在生谁的气?”

“生我的气。”

“那…你做什么让为夫生气的事了?”

嗯?我手略一停,“我出府去了。”

“出府可遇着人了?”

略想了想,“嗯,好多人,我只认得,认得一个。这个是做什么?”

“…用这个,这样包一下。”他用另一只手示意着,“那个人是谁?”

“天清。”

“你与他…是何交情?”

我摇摇头,“不知道,只觉得心酸。”

“哦…”他配合这一圈圈绕着白纱,“那是谁带你去见他的?”

“一个女人。”想了想,“八…八福晋。”

“嗯,”他点点头,“那还记不记得她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嗯…”绕好了白纱,小心地紧紧,“我在写字。”

“哦?写什么字?”

我没再答话,低头认真地打着结,手很顺,这样一绕,那样一绕,轻轻一结,呵呵,一只白色的小蝴蝶…

结好了抬眼看他,嗯?他怎么盯着这个结出神?“王爷?”

“…哦,”他回过身神,“秋儿,再想想,她来之前你在写什么字?”

“嗯…哦,对了,是写这个。”我走到桌前,找出那张纸给他看,“这个。”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看,温暖的烛光,他的脸色也似暖了起来,看完我写的字,将我揽进怀中,“这是为夫晨起穿戴的次序?”

“嗯。”

“谁教你的?”

“我看你今早穿的。”

感觉他身子微微一颤,“今早的事,你也记得?”

“嗯。”

他声音似急了些,“秋儿,那昨夜,昨夜你可还记得?”

我怔了一下,努力想,努力想,似有若无的影子,好模糊…轻轻摇摇头…

“不妨。”他轻声安慰,“来,既有了这单子,今儿晚上你伺候为夫更衣,看看写得可对?”

“嗯?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