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人尖细的嗓子干笑了一声,“主子您太小看小人。若小人只这点本事,年大人能把小的派到您这儿来?”

“哦?你有何办法?”

“施针之时,我会先封住她的哑门穴,王爷就是守在她床边,也断不会听到她喊一声!那剧痛,只她一个人,悄悄儿消受。”

天哪,他们这是在说我??我想起身,却绵软无力,想开口,却不能出声,只有在脑子努力记,努力记…

“呵呵,这才是了。”她俯身在我身边,手指轻轻拨拨我的发,“当初那一巴掌,如今是时候还给你了,老天真是有眼啊。”

又转身对那人说,“光让她受皮肉之苦怕还不够,如今,你那药虽是顶用,可这女人的记性还是开始慢慢变长,半天之内的事都能记得,若不是每日灌药,怕是…”

“那依主子您的意思…”

“你不是说能让她真的变成活死人吗?是何法子?”

“就是施针。这针法,共需三次,十天一次。两次之后,她便虚软无力起不了床,待这最后一次嘛,今生,她就只能与床榻相伴了。”

“啊?你可别把她弄死!她死了,王爷他还得再娶!”

“主子您放心,小人知道您得留着她,她不会死,只是瘫了而已。”

“哦?瘫了,那便是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到那时,就当真是个活死人了。”

“哼,如此甚好。”她又俯在我身边,“张吟秋,今儿我才知道你就是张诚家那个贱丫头!我就说你是个狐媚子,勾完了一个又一个,竟能迷得男人如此!如今,咱们就看看,等你成了一具只会眨眼的尸首,还有谁会守着你!”

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记…

“好,就这么办。”

“主子,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年大人于小人一家有再造之恩,为主子您办事,小人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是…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儿女成双,若小人…”

“又不是让你去死,你怕什么?”

“可是施针之日,立竿见影,王爷若是看她什么都没想起来,还不能动了,岂不是要灭了小人全家?”

“你放心,我事先会与爷说清楚。”

“哦?说,说清楚?”

“哼,你当那爷是好哄的?这针的利弊要跟他说的一清二楚,好,便好,不好,便是终生致残!”

“啊?那您还指望王爷他…”

“哼,你不想想,你是我请来的,若是她因此致残,爷他会饶了我吗?所以,这个决定要爷他自己做,扎还是不扎!”

“可…”

“不需你操心,我自有办法!爷一直关门闭户,不许外客来访,想尽办法瞒了她失忆。原我以为只是为了王府颜面,却没想到还有这渊源旧情。”说着,她笑了,阴森森慢慢吐字,“如今,是时候放风出去了。给八府,给九府,给那大清最多情的爷和福晋。这一出好戏,少了他们谁,都不成就。”

“主子高明。”

一夜的风雪,凌晨之时忽地住了。他起身 ,我也起身,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人伺候他晨起,我努力记,努力记,好像觉得自己记住了那衣袍的次序,原想接手试一试,可看他的脸色,我不敢提…

昨夜,他握着我的手,让我辨一只戒指,我辨不出…后来,又让读一封书信,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那言语苦涩中那般恋恋不舍。看字迹我知道是自己写的,可前因后果,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也心烦不已,好像白天的时候还算清醒,一到傍晚就糊涂得连筷子都握不好…一遍又一遍,直到烛灯忽地灭了,黑暗中任我拿着信,他再也没发一言…

伏在桌前,努力回忆着,记录他衣袍穿戴的顺序,心里悄悄盘算,明天早起,再拿出来核对一遍,若是对了,往后问他,可不可以我来…

“主子,”

“嗯,”

“八福晋来了。”

“谁?”我真是多此一问,再听一遍,又能如何…

“八福晋。管家来问,见不见?”

我没明白,“我…见不见?”

“嗯,今儿长春宫设宴,年主子、李主子都进宫去了。”

“…哦,那,那爷有没有话?”

“爷有话,主子不见客,可管家说,八福晋非要见您,已经闯进府来,下人们实在拦不住!就想赶紧讨您一个示下,主子您说不见,管家也好有话回了她。”

“哦。”

八福晋…是谁…

“吟秋!吟秋!!”

我正在犹豫,院子里已有了嘈杂的人声,那其中呼唤的声音,那么急切,我不由得起身应了那声音去。

打开门,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在院中与管家争执,听到门声,抬眼看,立刻怔住,忽地紧了眉,撇下管家,快步向我走来。

我正不知所措,她已经一把握住我的手臂,焦急的声音,“吟秋,你,你到底病得如何了?”

“我…”

“主子,您看…”管家随过来,一脸尴尬。

“这…”面对这陌生的女人,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儿我要见你主子,我看谁敢拦!”她好厉害…

“八福晋,不是奴才们要如何,实在是我们福晋她身子不适,爷吩咐…”

“既是你们爷吩咐,那好,他此刻正在吏部,你即刻着人去要他的话,告诉他,我来了,来看我的故人,他若想轰我,我等着,让他堂堂雍亲王亲自来!”

“这…”管家顿时语塞。

我赶紧插话,“你去吧,不妨事的。”

“可…奴才遵命。”

管家终于退了出去。

“吟秋,吟秋,”八福晋握着我手,不停地叫着我。

“外面冷,进屋说话。”

“哦,好。”

她顺手就挽了我,动作那么自然,那么亲密,闻着她身上那暖暖的香味,我忽地觉得亲切,这个味道,好熟悉…

进了房中,她不肯坐,却是握着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吟秋,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

“你,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你也不记得了?”

被她握得好紧,我有些不自在,面对她那炽热的目光,我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垂了眼帘,轻轻摇摇头…

“啊?这,这…多久了?多久了??”

我还是…摇摇头…

“回八福晋话,半年了。”翠儿在一旁小声说回答。

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别的什么,她竟立刻红了眼圈,“怪道他塞外回来听说你病了,就立刻心神不宁,总跟我说你出事了。可我们如今…少来往,来探了几次,都被你那爷搪个实实在在,打听刘太医,打听燕宁,都说身子尚好,于是我劝他罢了,罢了,只要人平安就好,谁知…”

她的话,让我局促不安,不是说是“故人”,那为什么又说“少来往”,还有她话中那个他,又是谁?我病了,他为什么会心神不宁…

这之后,她问了我很多,那一个个问题,问题中的人和事,在我荒漠的心中找不到一点痕迹,我开始用“不记得了”来回答,后来,只能摇头,因为我看到,她哭了,那滚滚而落的泪,让我不敢,不忍心,再说不记得…

“吟秋,”问完话,她出了好一阵神,而后擦干了泪,对我说,“你跟我走,咱们到我府里去。”

“啊?不,不行,这怎么行?”我惶恐不已。

“吟秋,你别怕,”她努力绽出笑容,轻轻抚了我鬓间的发,“你我是有渊源之人,我绝不会伤你。我要你跟我走,是因为那边有人在等着见你,他们都曾是你的旧交,不方便进府来看你,可他们都惦记着,想看你平安。行不行?”

“不,不去了。”我讪讪地笑笑,“我…都不记得了。去了,惹人心烦。”

“不会,怎么会…”她依然带着笑,可腮边却又忽然滚下了泪,哽咽着声音,“不会的…傻丫头…他们…都是你至亲之人…让他们见见你,就见一面,啊?”

我不知道还怎么说不,病了这么久,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为我哭过,可她的泪,让我这么难拒绝…

“那…那好吧。”

说了走,可正府门,我知道过不去,翠儿出主意说,走花园小门…

她的卧房很很漂亮,那五彩的颜色让她搭配得那么好,屋外是隆冬天地,可她房中却是如此温暖美丽,配了淡淡的熏香,像是明朗的春单单为她降临…

被她拉着一起坐在暖榻上,那般亲密,让我有些不自在…

“浅绣,快去告诉爷们,就是四福晋接来了,让他们赶紧过来。”

“是。”

小丫鬟应着走了出去,八福晋一边吩咐人给我倒茶,一边又支开了翠儿,我心有些莫名的怕,这一幕有点熟悉…

屋外传来纷杂匆匆的脚步声,我顾不上再害怕,心提了起来,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脚步声停在我面前,好多人,我不敢抬头…

“吟秋,吟秋?”

谁的声音,好陌生…

“吟秋,你抬起头来,吟秋?”

他好大声,我想抬,可又怕,怕他失望…

“吟秋?”

“十弟,别急。”一个好沉稳的声音…“琴儿,如何?”

八福晋…她又落了泪,轻轻摇了摇头…

“啊?这么说,是真的?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信!!”说着话,他猛地蹲□,我一愣,眼前即是一张男人的脸,“吟秋,吟秋!你看看我,你不认得我了?”

他的声音让我有些怕,不觉身子又往后挪了挪…

“吟秋!我是老十啊,你不记得了?是老十啊!”

他逼得这么近,我躲闪不及,只好开口,“对…对不起…”

“啊?”他忽地一愣,进而竟握了我的手臂,可那声音倒似温和了些,“你别怕,别怕,吟秋,你看看我,你真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

“那…那如画呢?你记不记得如画了?”

“如画…”

“如画…她是你妹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跟咱们认识的…你…记不记得她?”

他的声音为什么沙哑下来,我,我…

“吟秋,吟秋…你不会不记得如画,你好好想想,想想你们相连的卧房…”

卧房…相连的卧房…

“吟秋,你想想,想想你给她绣的帕子…”

“我,我…”他怎么红了眼睛,我越发无措,“对不起…”

“你,你真的…”

“十弟,”八福晋轻声拦了他,“你别再逼她。她不记得了,她…连张师傅都不记得了…”

“啊?”

他被拉了起来,没有人再问什么,人们突然陷入一种沉默,空气像凝结了般…

我又让人们失望了,心是愧疚,越低了头…

“秋儿…”

心似被什么猛地一提,什么?我刚才听到什么??

“秋儿…”

这恍如隔世的声音…是谁…

他慢慢地蹲□,抬头…

四目相接,我入定般僵在那里,似恍惚坠入又一个轮回…

“吟秋,吟秋,你,你认得他??”

八福晋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却不能回神,不能看她,眼里只有眼前的景象…他的眼睛,他的鼻,他的气息…

“天清…”

作者有话要说:温柔虐…

第一百五十二章 遗失的世界 (三)

他的眼睛忽然就红了,蹲在我身边,感觉到他暖暖的体温,没有太逼近,也没有离开,就在那里,静静地,让我看他,让我目不转睛地看他…

这浸了泪的目光这么熟悉,还有唇边那亲切却又带了点坏坏的笑,在心的荒漠仿若一颗小草,炽烈的干涸中,那么柔和的绿,那么清新,天哪…为什么这么久…我都不曾注意…

“秋儿,”他轻声唤我。

“天清,”这一次,我很肯定地叫他,却没想到话一出口,突然莫名的心酸,泪毫无防备就滚了下来,我有些慌,赶紧抬手,却不想…被他轻轻握住…

泪…竟止也止不住,可被他握了手,我挣,他也不肯放,只有任那泪水淌落脸颊,没有嚎啕哽咽,只是心酸,静静地流,却是仿佛没了尽头…

他就这么看着,那眼神入定了一般,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我觉得他好像…已是离了此刻,离了今世…

“天清,”

周围的人们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是看着我们,也似不觉我求助的眼神,我只好自己开口叫他…

“天清,”

他好似慢慢回了神,感到他的目光又凝在此刻我的眼中,他弯起嘴角,笑了…

我轻轻挣,他犹豫一下,放开我,我的手慢慢地,移到他的眼角边,给他轻轻擦去,刚才回神之时不小心溢出的泪水…

他又握了我,这一次,双手将我的手包在掌心,那么用力,却又似怕握痛,看着我,竟莫名地问,“秋儿,疼吗?疼吗…”

他的声音努力压抑却还是在颤,我不知道这所问何来,有些尴尬…

“天哪…”身边的八福晋哭出了声…

“琴儿…”

“胤禩,她…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

“琴儿!你别…”

“九哥,”那个叫老十的俯身,握了天清的肩,“不枉你这些年了…”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懂为什么人们的表情这么不同,心酸过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有夫君的人,无论他是谁,这么握着我的手应该不妥吧。我赶紧挣,他这才放开,站起身,却又扶了我的手臂,“秋儿,来,这边坐。”

“对,对,对,到桌边,咱们一道坐。”

人们招呼着一起在桌边落座,我趁便用帕子擦泪,可泪痕已干,也不起什么作用了…

“吟秋,”八福晋握了我的手,“可还记得别的什么?”

“不,不记得了…”

“他,你还记得什么?”

看看身边的天清,他的神色缓了很多,近近地在身边,眼睛虽还红着,眼神却已如常。看着他,我有些尴尬,“就…就记得他的名字…别的,都…”

“那你们…”

“八嫂,”他轻声制止,“不要强她。”转而看着我,温柔的目光那么亲切…“这已足矣,别的…都无妨了。”

“…嗯,也是。”

“曾经…”看他们都忽然沉默,我反倒有了疑问,“到底是怎样?”

“没什么,”八福晋笑笑,“你只要知道咱们都是你至亲之人就是了。”

这个答案,我不懂,今天来的时候,她是闯进府中的,似乎还与王爷有什么不快,若真是我的至亲之人,那我的夫君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们…想不明白,却也不好多问,只好点点头…

“琴儿,今儿你接四嫂过来,他府中怎么说?”被八福晋叫胤禩的说。

“能怎么说?还是不让见!”八福晋似还有气,“咱们是从花园小门出来的。”

“嗯?你说什么?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唉,有什么办法,见一面都不行,怎么能让我接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