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辗转调查,章叔叔得知了一个消息。当年沈千秋仓促离开平城后,白家人曾派人在沈家院子大兴土木,至于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一直无人得知。

听到这儿,沈千秋忍不住问:“白爷爷说这些东西当初是埋在我家院子里的,是沈家的东西,所以才还给我…”

章叔叔扯了扯嘴角:“千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白肆每走一步,都有人走到你们前头?甚至你们去银行取东西,都有人在半路围追堵截?”他看着沈千秋,眨了眨眼,“还有你老子,为什么每次都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赶去救你?”

这些问题沈千秋不是没想过,但确实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答案。

章叔叔说:“因为你和白肆那小子随身带的行李箱里,被贺子高的人安了窃听器。”说到这,章叔叔笑了笑,“我怎么说也算贺子高的合作伙伴。如果说你们的动向,他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我就是第二个,你父亲,勉强能排到第三个。”

如果不是坐在车子里,左右前后都是荷枪实弹的年轻小伙子,沈千秋简直忍不住要跳起来。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因为动作太大磕到了头,章叔叔一见笑得更欢:“这么多年我和贺子高都保持着所谓的合作关系,他把我当半个朋友,哎,这该怎么说…我也算是无间道了一把吧!”

沈千秋将信将疑地捂着脑袋坐回原位:“章叔叔,您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章叔叔扒开帘子扫了眼窗外,表情也严肃起来:“时间不多。行,我把你该知道的都跟你交代清楚,也省得你待会儿搞不清状况说错话露了馅。”

沈千秋点点头:“您说。”

“有关你们从白家拿到的那本日记,你肯定都看过了。那确实是你爸爸写的,所以白家老头儿才以为那是属于沈家的东西。他老人家心思缜密,人品也难得的正直,所以即便看出日记本里藏着把钥匙,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动过。那本日记本是你爸爸的,可里面那把钥匙却是白齐当年藏下的。保险箱里的东西我和你老子都没看过,但里面的东西,光看贺子高这次的态度,我也能差不多猜出来是什么——”他竖起两根手指头,缓缓说,“第一,那东西能证明他贺子高就是当年偷走那些绝密资料的人;第二,里面很可能还有一些他当年没能直接接触到的资料,跟他这些年捣鼓的毒品提纯有关。当

年白齐和他是这个项目的搭档,具体如何操作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他制造的那种新型毒品这么些年我们也缴获不少,有专门人员研究过,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快感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我想他这次这么急着想拿到钥匙,甚至直接在光天化日下开火,就是因为他怀疑白齐那儿还有一部分东西是他一直没能研究出来的。”

沈千秋听得几乎傻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白叔叔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章叔叔笑了笑:“是啊,可惜了。”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朝沈千秋扫了一眼,说,“这些年白齐的事,几乎成了你爸的一个心结。组织里虽然不少人都相信白齐的清白,但上面的大领导…”他做了个向上的手势,“总是要见到切实的证据才会心安。”

沈千秋点点头,这种想法她能理解。毕竟当时这个项目的直接经手人只有他和贺子高两个。找不到切实的证据,白齐就一直不能完全洗脱嫌疑。

只是…如果这件事让白肆知道,恐怕他又会很激动吧?沈千秋摇了摇头,好在白肆现在受伤行动不便,又有唐虹在一旁看着,等事情真相大白,白肆即便知道全部真相,心里应该也会好受点儿。

不多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沈千秋掀开帘子,就见不远处的一间货仓外,站着两排举着机枪的黑衣人。

车门打开前,章叔叔说:“侄女儿,待会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一件事,保护好你自己,我和你老子才能放心。”

沈千秋点点头。

然而下一秒,她前脚迈下车,后脚就被章叔叔拎住了衣领子:“喊你们贺先生出来!看看,我给他带了份神秘大礼!”

6.

同是仓库,地方可比数日前和骆杉、李队一同进去的那间大多了。走进去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沈千秋甚至有点没法适应里面的灯光。仓库里太亮了,亮如白昼,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在人脸上,看谁都仿佛戴上了一层面具,白惨惨的。

沈千秋在这样的光线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和贺子高分坐在一张长桌两端。桌上摆着不少美食,三文鱼刺身,北极虾,以及香味飘溢的嫩烤牛舌。贺子高面前的盘子里还有一块新鲜的嫩烤羊排和一杯葡萄酒。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领口处叠了一张餐巾,沉淀的宝石蓝色,和桌布是同样的颜色质地。

他似乎胃口很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向沈千秋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怎么把这丫头带来了?”

章叔叔笑呵呵地回道:“今天上午贺老板不还下了死令,说务必要把这丫头和姓白的小子带回来嘛!我这也是顺手的事儿。”

贺子高轻啜了口葡萄酒,咂了咂嘴,别具深意地看向长桌对面的沈若海:“沈先生,你从前的老搭档把你宝贝女儿绑来见我,你似乎不是很吃惊啊!”

沈若海自始至终微微垂着头,过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他是你的人。”

贺子高悠然一笑,又看向章叔叔:“老章!你演技不到家,没蒙过人家的眼啊!”

章叔叔哈了哈腰,垂下头,显得有点自责:“贺先生,我已经尽力弥补了。这不,我把这丫头给您带来了。”

正说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他快步走到贺子高面前,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东西不对。”

贺子高脸色一变,随后就笑出了声:“我是真没想到,沈先生胆子这么大。人都在我这儿了,还敢交出个赝品糊弄我。”说着,他轻轻瞥了一眼站在沈若海身旁的人,“看来不见点真东西,沈先生是不会认真听我说话的。”

沈千秋的目光紧盯着那个人的动作,就见那个人突然收了手里的枪,转而蹲下身,打开箱子,紧跟着拿了一套器具出来。

沈千秋一看就叫了出来:“你们要干什么?那里面是什么?”

她看到男子手里拿的针筒,隐约猜到对方想做什么。刚要上前,就被两个黑衣壮男死死拦住,就连章叔叔也在旁边扯住她的一只胳膊。

沈千秋目眦尽裂,眼看着那个人把针管里的液体一点点推进沈若海的手臂。

贺子高慢吞吞地吃了两口东西,扯下餐巾拭了拭嘴角,面上笑眯眯的:“沈小姐,你父亲是个硬骨头。放心,这么点剂量,他不会怎么样。”

沈千秋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太阳穴鼓胀,脑袋快要炸了!如果说刚走进来时,她的想法还只是配合章叔叔演戏,那么此时此刻来时路上章叔叔说的所有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不认别的,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这伙人绑到了这儿,又亲眼看着贺子高让人把毒品一类的东西刺进父亲体内。如果看了这些她还能保持冷静,那她就不算是个人了!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甚至连沈若海本人都冷静得要命。

沈千秋忍不住转过脸,看向自始至终紧紧攥着自己一条手臂的人:“章叔叔!您怎么能?”

章叔叔撇开视线,看向饶富兴致盯着他们俩看的贺子高:“贺先生,您现在觉得,我带来的这位,是不是一份大礼呢?”

贺子高呵呵笑出了声,他伸出指头点了点章叔叔,随后站起了身。他踱步到沈千秋跟前,微微低下脖颈,凑近,一双眼紧紧盯着沈千秋的眼:“丫头,你知道那把钥匙在哪儿,对吧?”

沈千秋和他前后打过三次照面。唯独这一次,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好像毒蛇,盯着人的时候目光又死又冷。她强忍住身体的战栗,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贺子高突然笑了,他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站在沈若海身旁的男人,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支装满了透明液体的试管。

沈千秋嘴唇抖了抖,一旁的章叔叔突然开口说了句:“贺先生,说起来,这丫头也有十来年没见过他老子了。说不定…”

贺子高目光瞟向他,章叔叔咽了口唾沫,赔着笑说:“我也只是个提议。”

贺子高垂下眼眸,片刻之后又抬起眼:“你是说她那个小男友?”他突然笑了笑,“这不是难事儿,人嘛,我早就让人弄过来了。”说着,他半转过身子,看着沈若海叹了口气,“我只是替沈先生惋惜,十一年的时间全用来跟我周旋,到头来闹得个妻离子散,唯一的宝贝女儿也跟你生分了。你觉得值吗,沈若海?”

沈若海半天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抬起头,只见他脸泛起潮红,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贺子高说那支毒品只是小剂量,可从沈若海的身体反应来看,那支毒品的副作用恐怕不小。

可让沈千秋更觉惊惧的事还在后头。

贺子高拍了拍手掌,从后头的通道一前一后架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整齐的白色套裙,头发略散乱,裙子上也沾了少许脏污,一双眼正满是愤恨地死死盯着贺子高。她正是白肆的母亲唐虹。而走在她后面的白肆…沈千秋心里一揪,他上身只披了件白衬衫,扣子都没怎么系好,肩膀隐约可以看到渗出的血渍——

他被两个男人架着走到近前,抬眼就看到了沈千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流露出既欣喜又难过的神情。沈千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眼前的状况,只能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收回视线,就见贺子高正盯着她瞧,嘴角撇出一缕浅浅的笑:“沈小姐,其实我也不希望今天这个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可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哪一个,才是你的底线,所以我只能一个个地试了。”

沈千秋见他又要抬手,突然出声:“贺先生,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你说。”

“你说的那个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子高抿着嘴角笑了笑:“我想这件事,为着沈小姐的安全着想,你实在没必要知道。”说着,他扫了沈若海一眼,又看向唐虹,“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离死不远了。”

唐虹这个时候被人拿掉了堵住嘴的布条,张口就骂:“贺文昌,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年你拿走全部资料却让白齐替你背黑锅。你真以为你把我绑来,白家就会善罢甘休?姓贺的,你也太小瞧人了!”她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从贺子高到沈若海,再到章叔叔,最后看向沈千秋,“今天在场的每个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我要你们每个人,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贺子高拍了拍手掌:“很有志气、很感人的宣言。”他朝旁边的人努了努嘴,很快,唐女士的嘴巴便又被堵上了。

沈千秋这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受制于人,唐虹嘴巴里塞着东西,而白肆却只是双手被绑。想必自打被带过来,唐虹的嘴巴就没消停过。

沈千秋想到来时路上章叔叔的交代,勉强定了定神,又说:“那如果我能告诉你钥匙在哪儿,我有什么好处?”

贺子高眼睛一亮:“你想要什么?”

沈千秋目光一扫全场:“我要把他们带走。”话说出口,沈千秋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觉得别扭的地方在哪里。路上章叔叔告诉她要激贺子高把之前拿走的那本带摩斯密码的日记本拿出来,甚至要适当表现出对沈父的漠不关心。可如果真是用钥匙来交换沈父,那章叔叔自己怎么办?

这个答案大概也在贺子高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这个不难。”

沈千秋迟疑片刻,说:“我还想要回我爸爸的那本日记…”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约定好的台词的一瞬间,就听“噗噗”几声,头顶的灯突然全都暗了。紧跟着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扯住手臂拽着跑了两步,跟着一搡,她就被推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怀抱太过熟悉,再加上隐约可以闻到的淡淡血腥味儿,几乎在一瞬间沈千秋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白——”

对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松开了桎梏,沈千秋感觉到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抱紧了她一个翻

身,就压在了她的上头。眼前黑漆漆一团,沈千秋自从上一次眼睛里进了石灰,视力一直不太好,尤其在黑暗中更如同盲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白肆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慌乱之间,她的头似乎磕在什么东西的棱角上,一阵钝痛让她几乎当场晕过去。沈千秋牙齿打战,忍不住抬手去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确定什么。没想到白肆在黑暗之中依旧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摁住她的手,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嘴唇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别动,千秋,很快就好——”

四周净是机枪的扫射声,以及人在紧要关头几乎扯破嗓子的呼喊声、咒骂声,有人扯着嗓子痛骂“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同归于尽”,也有人用高音喇叭呼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这句话一出,现场只安静了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便是更高亢的咒骂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机枪扫射声,依稀还能听见拳脚打斗声,货箱倒塌声,惨烈的哭喊声以及绝望的嚎叫声。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却仿佛更加敏锐了。过了最初那十几秒的晕眩和不适,沈千秋渐渐能够分辨出许多种声音。哭号声打斗声枪支弹药的爆炸声混作一团,却又各自分明,声声入耳,如同锥子一般挤压着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耳朵。头顶的钝痛似乎更清晰了,一浪强似一浪地朝她奔涌而来。

远处,不知是谁打开了通往什么方向的门或是窗户,一瞬间,有风声略过耳畔。

她似乎听到白肆闷哼了一声,可紧跟着,她就听到了一句女声的嘶喊:“老六!”

这声音是阿南的!

沈千秋这次是真忍不住了,她试着抬了抬小腿,踢了下白肆的腿:“白肆…你先放开我…”

她想说她手里有枪,可紧跟着,头顶传来的动静让她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一把刀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光线,让她看清用刀压着她脖子的那个人,是贺子高。他似乎受了枪伤,胸口一片血污,呼吸也乱了节奏,身上优雅的浅灰色西装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分此前的淡定从容?他朝她阴森森地一笑,手上的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另一手死死拖着她,原来是想把她从白肆身体下头扯出去。

这个时候,沈千秋突然反应过来白肆为什么半天都没有动静,以及…为什么他压在自己身上的体重会越来越沉。

贺子高拽着她向外拖行的时候,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本意是想以沈千秋的性命来要挟白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随后才发现,白肆早就失去了意识,只是双手还紧紧扣住沈千秋的两臂,让她动弹不得。

贺子高身上虽然受了些伤,现在看来伤口显然并不算致命,也或许是人在关键时刻涌出了无限的体能和力气来。他一手握着刀,另一手扯着沈千秋的衣领,将她一路拖拽。沈千秋的脖颈被他拽得火辣辣的一片疼,可过了半天只向上稍稍挪动了不到半尺。

身上的白肆真的压得很重,可沈千秋眼眶湿热,手指忍不住纠缠住白肆披在身上的衣衫。她此时全身都痛,后背旧伤未愈,头顶又新添撞伤,还有脖颈被贺子高拼命拉扯的伤,大概刀口多少也划破了她的肌肤,只觉得那一片地方热热的,还有点辣。可再痛也抵不过心里的那团暖。

她仰起头看着身上少年的脸。他已经昏了过去,眉心依旧紧紧皱着,似乎是不放心怀里人的安全。紧锁着她身体的双臂如同铁铸,力气甚至比贺子高的还大。

一滴泪顺着眼眶无声滑落,轻轻沾覆在他的颈侧,又深深烙进她的心里。

而身体斜上方的贺子高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好不容易劫到个关键性人质,可人质身上还死死趴着一个意识昏沉的家伙,这何止是添乱,简直是他的催命符!

大概是他们这边的动静实在有点大,再加上沈千秋所处的位置正对着不远处的后出口,许多人渐渐都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

模糊的视线里,沈千秋看到好几个之前在李三川车上见到的年轻小伙子,甚至还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不知道怎么瘸了一条腿,可还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

“不要!”沈千秋只记得自己喊了这么一句。

可什么都晚了。

贺子高手上的刀在沈若海扑过来的第一时间便调转了方向,他的本意大概也不是想杀死沈若海,那只是一般人看到有人扑过来时本能的反应动作。可那把刀径直捅进了沈若海的心脏…

事后,动完取子弹的手术,躺在床上的李三川对沈千秋坦白道:“你父亲一直担心贺子高最后量刑不够,没办法以制造贩卖毒品罪判处死刑,所以早就有了这种想法。他早就说过,哪怕搭上他这条命,只要能换贺子高一个死刑,也值了。”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贺子高,手里攥着的,是沈若海这辈子最宝贝的女儿的命。

贺子高曾经亲口问过沈若海,十一年的时间,追逐寻觅,反复思量,只为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却疏忽了对唯一女儿的关爱和照顾,值得吗?

沈若海用生命回答了这个问题。

The end 尾声

那一天的枪战,以十五死三十三伤,缴获大量毒品并顺利将贺子高送上法庭而告终。宣判的那天,沈千秋和白肆亲自去旁听。沈若海和章叔叔曾经的担心不无道理,从银行保险箱取出的东西只有贺子高心心念念的那部分关键资料,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够证明贺子高就是当年盗走资料并自主研发制毒的关键人物。

但因为一系列贩毒、枪战、袭警和故意杀人,贺子高最终被判处枪决。执行死刑的日期就在一个月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会更改。

一同出现在法庭的,还有唐虹。大概面对沈千秋很难摆出好脸色,她没有和白肆一起去,直到宣判结束,众人离开,她也没看过沈千秋一眼。走之前,她只和白肆说了句“多回家看看”,便起身离开了。

事后沈千秋从白肆口中得知,对于白齐的死,唐虹不仅怨恨贺子高,也怨恨沈若海和章叔叔。在她看来,白齐若不是为了保护资料和维护所谓的国家利益,就不会被贺子高陷害至死。而沈若海和章叔叔没能好好守护白齐的生命安全,一样可恨。这次她虽然默许和章叔叔合作,假作被俘让贺子高放松警惕,并最终亲眼看到贺子高得到应有的审判,可她心里对于沈若海和章叔叔的敌视并没有因此消解多少。

用白爷爷的话说,有些人的心结,是一辈子长在心口上的脓包,不死不破。

搞清楚唐虹反感自己的真正原因,沈千秋对她的态度反倒释然了。只是沈若海的死,让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喘不上气。而所有人中最难过的,无疑就是沈千秋了。

她没想到死了十一年的父亲,有朝一日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在她还没准备好接纳父亲重回自己生活的时候,在她还来不及感受这份欣喜和幸福的时候,沈若海却又一次死在了她眼前。

是谁说过,人世间最痛的,除了生离死别,还有得而复失。

而将这两种滋味同时经历的人,没有过于强大的神经,可能会当场崩溃。

或许是这半年来经历了太多,见证了太多,沈千秋反而以所有人不敢想象的速度挺了过来。虽然她还是会默默神伤,但到底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垮下去。

白肆那天被枪战中的流弹击中背心,再加上之前的伤口,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他在医院取出子弹后又输了两天液,才在沈千秋的陪同下回了家。

在家里养了两天,他和沈千秋一同去医院探望了章叔叔。

章叔叔伤得很重,他被子弹打中了肺叶,若不是救治及时,后果不堪设想。阿南似乎也很生他的气,可因为章叔叔醒了之后每天都红着眼圈,阿南也不好说什么。

章叔叔和阿南走得很匆忙。临走前,他将两间火锅店的房契和品牌转让合同都签了字,直接转赠到沈千秋名下。从沈千秋在合同上签字的这一天起,平城和临安两家老川火锅店包括房子,都归沈千秋一人所有。

他们夫妻俩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告知一句要去的地方。沈千秋知道,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大概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两个人了。

为了贺子高,沈若海蛰伏了十一年,章叔叔卧底了十一年。如今应该受到惩罚的人终于被绳之以法,沈若海和章叔叔用法律和大众能够认可的方式,给当年这段公案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他们都累了。沈若海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自己对于职业和正义的理解,而章叔叔用悄无声息地离开抹平了他们这伙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签完合同那天,沈千秋坐在平城老川火锅店的大堂里,突然觉得这几个月的日子,快得如同一场梦。

白肆的伤口要养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眼看开学在即,两个人又都对平城这座城市无所依恋,便先关了平城的门店,折返临安再做打算。

临行前,两个人一同回了趟位于老城区的沈宅。

附近许多住户陆续都拆迁了,留下的那几家,后来赶上政策变迁,都保存下来,反而成了老城区的一景。许多来平城旅游想要看看平城老房的年轻人,都喜欢到这边溜达一圈,顺便在院墙外拍张照片留念。

沈千秋和白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不少年轻人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答复,便将院门一关,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吵闹喧嚣。

这时已经是八月中旬,正赶上平城的桑拿天。天色灰蒙蒙的,出门随便走两步,身上就黏糊糊地沾满汗水。两个人一路出了地铁步行走来,满身狼狈,走进这间院子的时候,周边的一切却又仿佛都静止了。

院子里的梨树高大茂密,叶子绿油油的,生长得很旺盛。大概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院子里的地上没什么尘土,门前的两丛白茉莉开得正盛,小朵小朵的洁白花朵,点缀在绿叶间,看起来特别干净。

石桌上摆着一只喷水壶,不远处的水池子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走过去拧一拧,便流出清澈的水来。

白肆站在门口笑着看她:“不进去看看吗?”

沈千秋拎着水壶接了些水,把院子里的花丛挨个浇了一遍,低着头回道:“不了。”

白肆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也不戳穿,只是含笑着劝:“里面一直都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真不进去?”

“不了。”沈千秋背对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水壶把手上的塑料皮,“这样就挺好。”

大概是怕白肆想歪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说:“我心里知道保持原样就行,不用进去看。这里哪里什么样,摆了什么东西,一直都在我心里记着。”

真走进去看了,她怕她就不想走了。

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能总停在回忆里不肯拔脚。

白肆走上前,从后头轻轻拥住她,像最近做过的许多次那样,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清亮的嗓音浸着温柔:“没事的,千秋,这里是我们两个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我们就一起回来,好不好?”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沈千秋嗓音哽咽,轻轻道了句:“好。”

这一个字他等了整整十一年,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只要是她,他心甘情愿等得再久些。

Special 01 漫长的一天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写成一部书,那么顶着瓢泼大雨为父亲送葬那日,就是沈千秋人生之书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暮春,她从火葬场抱着骨灰盒离开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天边透出些阴郁的灰蓝色,如同幼年时父亲第一次教她用钢笔那天,幽蓝色的墨水滴在沾湿的纸上又快速泛开的痕迹。沈千秋清楚地记得,那天临出发前,开车送她去墓园的叔叔抬头看了眼天边的色彩,叹息着咕哝了句:“这破天气,临走前最后一程都不消停。好人都歹命啊!”

沈千秋那时正念初三,从小就没妈的孩子,向来早熟。听到这句话,她紧抿着嘴唇,没有讲话,只是抱着骨灰盒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盒子边沿,直到骨节都泛了白。

那位叔叔说的没错,车开出去还没五百米,天上的云彩便乌沉沉压下来,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雨来得急,同行的又只有沈千秋和那位章叔叔两个人。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雨势仍不见小,那姓章的叔叔便拿眼睛瞄她。

沈千秋虽然垂着头,却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最终她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咬着后槽牙去推车门,一边说:“再晚就误时辰了,章叔叔,麻烦你…”

姓章的一听这话,眼睛一瞪,烟也不抽了,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是看这雨大,你一个小毛丫头,万一被雨浇,搞得病倒了可怎么好?”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车子停在山脚一棵大杨树下。大雨稀里哗啦地冲刷着青嫩的树叶,远远望去依稀飘起淡薄的白雾,转眼就将两人浇成落汤鸡。那章叔叔也是个痛快人,烟头一扔,把身上外套一扯,三两下把沈千秋的脑袋裹成个粽子。他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今天这是风吹雨,雨水是斜着刮的,你走我后面,多少我帮你挡一挡。”

他说得不错,一路往山上走,那雨真是斜斜从山顶往下泼,后背几乎不沾水,身前却从头到脚湿个彻底。平常只要十几分钟的山路,这一天却仿佛走了几个小时。两人进了墓园,章叔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值班室门口,一只拳头擂得那扇门咚咚作响。门打开来,里面的高个汉子嘴里的烟卷儿险些掉下来,一双牛眼瞪得溜圆。

章叔叔一声不吭,从身后把沈千秋拎过来,一把推进去,而后自己才走进去,恨恨抹了把脸:“一整个冬天都没雨水!他妈的好容易送我老弟一程,这贼老天就哭爹喊娘号个不停!”

那大汉已经转身去拿挂在椅子背上的毛巾,一把扔在姓章的脸上:“旁边还有女娃娃在,你说话也讲究点!”一边说着,又猫腰拎起暖壶倒了满满一大杯子热水,“我还想着今天这破天气,你们不会来了。嘿!看来平日里我还真小瞧你了!关键时刻还蛮讲义气的!”

章叔叔拿过毛巾先自己擦了两把,想想不太妥当,便又转身给沈千秋递了过去,嘴上也不闲着:“呵!你可别小瞧了这丫头!今天这么大雨,要不是这丫头坚持上山,你以为我愿意挪窝?要我说,反正人都没了,哪天下葬有个啥讲究的?让活人少受点儿罪才是正经道理。”

那大汉瞪了他一眼,把那杯热腾腾的白水朝沈千秋递了过去。明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却偏要做出温善和蔼的笑容来,多少显得有点扭曲:“丫头,喝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一进屋,沈千秋就把套着袋子的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她这会儿正拿着毛巾擦脸擦胳膊,见此便道了声谢,用毛巾垫着,把热水杯接了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