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云朵再次轻轻碰碰他的胳臂,声音有些抖。孟谦略动了动,看着她,声音嘶哑:“云朵,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云朵抓住他的手,心疼地不忍说出个“是”字。

“少爷,你跟我去雷公巷,先歇息一下,好么?”她低声央求,对他反常的静默有些怕。

孟谦动了动脚步,虚浮得象是三日没有吃饭,周身都没有一丝的力气。云朵扶着他的胳臂,慢慢走着。

秋意更浓,似乎已经到了寒冬。

雷公巷的小院子里微微透着一点亮光。

云朵上前叩门,开门的齐妈一见到孟谦,顾不得身份,就一把抱住他哭起来。孟谦的眼眶终于热了,泪开始往外涌出来,黑暗中的那一点亮光也被他的眼泪糊住,眼前一片漆黑。

许久,三人进了屋子,小小的屋子里点着一盏桐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几把椅子还有一张方桌。上面扣着两只碗。齐妈抹着眼泪说道:“少爷,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然后走到外间,云朵红着眼睛,端过一杯凉茶放到他的嘴边。黑色的茶汤进到口中,涩苦得舌头都有些麻木。

“老爷夫人葬在那里?”他声音飘忽,吐出这几个字似已抽掉全身力气。

“当夜府里的人都被赶出来了,我与齐妈远远地守在门口,第二日上,夫人被葬在孟家的坟地,我在那里见到了老爷的墓碑,夫人是与老爷合葬的。”

“你知道是谁葬的么?”

“我不知道,只听人叫他吕大人。”

孟谦钝钝地想不出来是那位吕大人。应该不是父亲的友人。

云朵从怀里掏出一只钗,递到孟谦眼前:“这是夫人让我交给少爷的。她什么话也没顾得交代。”

孟谦接过那只钗,无比熟悉,日日插在母亲的发髻上。银制的钗头雕着一朵莲花,因为孟夫人小字里有个“莲”。她有许多的首饰,却一直带着这只不起眼的银钗,因为是孟大人当年送她的。

孟谦紧紧握住银钗,硌的手心刺痛。

齐妈下了两碗面条,端到孟谦和云朵面前。

“多亏云朵日日在门口守着,不然少爷还不知道去那里落脚呢?”齐妈哽咽着将碗递到孟谦手里。孟谦愣愣的接过,却又放下,云朵也是哽咽难以下咽。两碗面在桌子上散着热气,渐渐越来越淡,越来越稀。屋子里的三人沉默无言,窗外的风声呼呼从窗纸上刮过,越发衬着屋子里的死寂。良久,齐妈走过来扶着孟谦:“少爷节哀,身子要紧,日子总是要过。”孟谦神色呆痴,毫无反应。她想继续劝说却又打住,其实劝什么都是无用,她经历过老齐的丧事,明白其中的滋味,外人的劝说根本是水米难进,唯有时间是治疗创伤的唯一良药。孟谦站起身,就着齐妈的扶持,走到院子,夜色浓密,星月全无。

云朵在隔壁的屋子点了一盏灯,和齐妈一起扶着孟谦躺在床上,孟谦恍恍惚惚已经痛的毫无知觉,任由她们摆布,只是心里一刻都不停歇地回想父母的音容笑貌。

他很想快快睡去,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罢了。

但是一丝睡意也无,脑子疼的似要炸开,渐渐全身都开始痛起来。云朵依偎在他的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也紧紧握住她的,似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他还残留一丝丝的希望。

他闭上眼睛,又涩又疼,心里翻来覆去是父亲面带疲倦地一句话,过了年,我就辞官回家卖酒。

春风醉卖了几十年,从没听说过有人喝过出事。为何偏偏皇上会上吐下泻?这怎么可能?孟谦此刻麻木痛楚的心只能想到这里,再难继续。

他僵硬地躺了半夜,突然昏沉起来,渐渐失了知觉。

再醒来,已是黄昏,屋子里一股草药味道。

云朵守在床前,双眼红肿,面带憔悴,显然是久未成眠。

“少爷,你喝点药吧,烧还没退呢。”她端起床头小炉上温着的一碗药,送到孟谦嘴边。孟谦打量着屋子,心里彻底绝望了。这一切仍是真的。再不会有错。

他突然坐起身,接过云朵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下床,他踉跄了一下,有些头晕,云朵扶着他,问道:“少爷,你要干吗?”

“我要去找刘时。”

云朵看到他眉目间的急切与决绝,知道也劝不住他,就拿起一件外衫套在他的身上,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门。

孟谦脚步虚浮,却匆匆急走,只想快些见到刘时,问个明白。他父亲是太医院的院使,必定是最清楚此事的人。

云朵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一痛,他此刻如此虚弱,本该雇个车轿,可是,她却拿不出一文钱来,从孟府出来,她与齐妈连衣衫都未带出一件。好在有个落脚之地,否则便要流落街头。府里的人如鸟兽散,各奔东西。这些日子,她与齐妈接了些洗衣缝补的活,勉强度日,已是深秋却连御寒的棉衣也没有着落。

看着孟谦的背影,步履飘浮,衣衫褶皱,再想起他以往的清秀俊朗,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滴在鞋面上。粉色的绣花鞋已成灰色,却也无法勤洗,只因只有一双。

刘云健的家离孟府并不远。路过孟府时,孟谦强忍住眼泪,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孟谦站在刘府的门前,上前扣门,开门的刘厚,见了孟谦,脸上神情很是为难。半天说道:“孟少爷,我家老爷不方便见客。”

孟谦太过吃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不是父亲的至交么?

“孟少爷,孟府的事满城皆知,孟大人素来与我家老爷相厚,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我家老爷,还请孟少爷体谅。”刘厚面带难色地说着,四处张望。

孟谦心头的怒气渐渐冉起:“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家老爷交代的?”

“小人怎敢自作主张。老爷知道孟少爷早晚要来,一早就交代了。”

孟谦紧握拳头,恨不得一拳捶到他的脸上。云朵在身后握住他的拳头,小小的手掌温热,紧紧团住他的。

“我家老爷知道孟少爷来问什么,他交代说,孟少爷只管记得一句话就好,此事已经了了。”

孟谦微微颤抖,父母的性命,孟家的名声,就是两个字,了了?

他眼睛里血丝暴出来,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叫刘云健出来。”

刘厚见他一脸悲愤的怒色,缩回身子,咣当一声,将门插上了。

孟谦气极,上前一脚,却只疼了自己,门内再无声息。

落花流水

暮色渐起,孟谦站在深秋的风里,身上一阵阵地冷,心里更冷。

他看着刘府的大门,里面亮起了灯笼,从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还有笑声,一声声地抽在他的心上。

心里的傲气使他扭身就想离开,理智却强迫他侯在门口。

夜色更浓,云朵在他身后打了一个喷嚏。他转身看着夜色中的她,面容模糊,单薄的身影楚楚可怜。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眼眶有些热,现在,最亲的人就是她了。是他心底仅存的一丝温暖。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围墙边响起。夜幕中轻轻响起一声:“是孟谦么?”孟谦松开手臂,听出了刘时的声音。

“哎呀,你真是死心眼,等死我爹也不会出来的。”

他一拉孟谦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低声说道:“我从后门偷着出来的。伯父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听我爹说,皇上虽无大碍,但伯父这个罪名可不小。既然伯父已经以死谢罪,你家的事皇上也不追究了。”

“我父亲决不可能犯这样的傻事,必定是有人陷害他。春风醉已经卖了几十年,何时出过事?”孟谦拉着刘时的手,情绪激烈微微颤抖

“傻子,那酒经了谁的手,谁知道,你要去皇宫里查?”

“你父亲难道不知道?”

“他只管给皇上看病,他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没事了。你父亲已经关起来了。”

“皇上要用的东西都是验过的,怎么可能喝出事来?”

“酒和饭能一样么,酒里没毒喝着就一定没事?”

孟谦无言以对,究竟是这样的一坛酒,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情形,他一无所知。

“你我都是宫外的人,宫里的事只凭脑子瞎想,有用么?父亲捎了一句话,这事上面不追究,下面也莫再提,算是已经了了。你还想翻案不是?”

“我父母就这样白白死了么?连带着春风醉和孟家酒坊都蒙着不白之冤?”

“你不甘心又能怎样,你是去刑部 还是大理寺,还是直接去找皇上问清楚?”

刘时的话象一根根棍子一步步将孟谦逼进绝境。

“我劝你,以后莫要再说是孟家少爷了,不如离开京城另过日子。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先用着,我手头紧你也是知道的。以后莫要来了,我爹也帮不了你。”

刘时将手里的银子放在孟谦的手中,孟谦看着手心里的三两银子,心里冷水过了几遍,半晌方才冷笑:“好,以后不会来了。这银子,你留着。以后见了,莫再叫我,省得连累刘家。”

他将银子掷在地上,转身一拉云朵的手,疾步而去。

刘时摸黑在地上找银子,恨恨地叫到:“三两银子也吃上十天半月呢,你还嫌少不是?”

孟谦走在风里,羞愤和绝望燃地心头一团怒火。二十年的交情,三两银子!他张开嘴冷笑着,灌进一肚子的凉风,呛得他眼泪流下来,他恨恨地一抹,脚步飞快。

果然,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却少。世态炎凉今日真是体会个淋漓透彻。

回到雷公巷,他坐在床头,手里拿起那只银钗,心头巨痛。

云朵热了药过来,见他脸色绯红,一头虚汗,忙探手过来摸着他的额头,急道:“又烧了,快躺下。”

孟谦一躺下,想问个清楚为父亲洗冤的念头支撑着他身上的一股劲陡然消失。浑身发软,头又开始昏沉起来。

云朵勉强扶起他喂下一碗药,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翌日是被饿醒的。孟谦浑身虚飘飘的被一阵香味勾动腑脏,他睁开眼,云朵端了一碗粥进来,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许多,带着怜惜与心疼。

云朵偎依在他的床前,吹一口喂一口,渐渐那碗粥见了底。孟谦逐渐有了力气。他起身坐起来,看着云朵:“我今日去郊外,你把那个金壶拿去当了。”他指指包袱,有气无力地说道。

云朵打开包袱,拿出那只金壶,心里一酸。昔日他总喜欢在花前月下自斟自饮,白衣胜雪,逸如谪仙。而今日,居然要去典当这心头所爱。她的眼泪又要止不住,却又怕孟谦伤心,只得扬头将泪忍了回去。她背着身子,轻轻恩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生怕眼泪忍耐不住。

孟家的祖坟在郊外,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孟谦见到那一处新坟,顿时扑上去号啕大哭起来,不过离开半月,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世间变迁真的太快,始料不及,束手无策。

孟谦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直到掏空了全身的力气,再发不出一个音来才止住。之后是无尽的绝望。

他在坟头上坐到日头西斜,才无力地站起身,回到雷公巷。

小巷子里暮色低垂,炊烟四起。日子还要过下去。

孟谦走进院子,云朵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低头洗衣。天寒水凉,她的一双柔夷泛着青红,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玉石般清冷。她抬头看见孟谦,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怜惜。孟谦慢慢走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象一块冰冷地他哆嗦了一下。

“云朵,这种苦日子以后你怎么过。”他无比怜惜却又倍感无力。

“我原本就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你忘记我第一次来孟府时的样子吗?”她却浮起一朵浅笑,淡的象天上的流云。

那时,孟谦也不过十三岁,她被卖进来的时候,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孟夫人见她体弱,也就没有给她什么活计,只让跟着孟谦上私塾,在身后研磨端茶。她天资颖慧,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识文断字,居然也能做出诗来,虽然清淡中和,也叫人刮目相看。孟夫人见她出落地日渐清丽,乖巧温良,便对她诸多怜惜,私心里想留给儿子做个侧室。孟谦不知道母亲可曾对她提过,今时今日,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母亲的心意他却不想去领了。时过境迁,他已不是一棵葳蕤的大树,朝来愁雨晚来霜,他如何为她遮挡。

“少爷,天凉了,进屋子里吧。”云朵抽出自己的手,进屋将灯燃上。昏黄的光线映着屋子里的残破与清贫,与孟府的富丽端庄有云泥之分,不过两天的时间,已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怎么不见齐要?”

“他去修皇陵了。有吃住,每个月还有工钱。”云朵低声说着,生怕又若起他的伤感。

孟谦却是木木地叹息了一声,惊天的震撼之后,这些又算得什么,他渐渐地明白原来人的忍耐是无边的。以为痛不欲生,以为血海深仇,都可以咬牙吞下去,深深埋在心底,再压上一块巨石,即便暗流汹涌却表面平静无波。

他冷静地喝了一杯茶,然后看着灯火陷入沉思。

云朵悄然去了屋外,在檐下生起炉火,准备晚饭。

齐妈从外面回来,又带回一些衣服。她低声问云朵:“少爷可回来了?”

云朵将手一指屋里,点点头,齐妈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少爷,自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

云朵眼眶一红,摇摇头止住齐妈的话。

“我来做吧,你去和少爷说说话,他老这么闷着,小心身子。”

云朵轻挑门帘,见孟谦仍看着灯火发愣,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这是金壶典来的一百两银子。”

孟谦回了神,将手放在布包上,摸着那一百两银子,昔日抬手一掷,挥洒千金的日子已是一场梦,他现在所有的家当就是这一百两银子了。他安定又慌乱,这一百两银子能做什么,要东山再起么,不可能了。事关圣上,春风醉只能成为京城的一个回忆,连提到嘴边都不可以的回忆,只能在心里,回味那种绵远甘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来年春风再绿京城,却再也没有春风醉了。

自知之明

寒舍清冷又心绪不宁,所以孟谦早早醒来,睁眼迷蒙,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曙光透过窗纸,朦胧一片。他凝眸在那片微薄的光亮上,良久。

他起身,轻轻拉开门。云朵已经在晾起衣裳。齐妈在屋檐下燃起柴火。火光激起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惊动了云朵和齐妈。

两人齐声说道:“少爷起了。”

孟谦苦笑:“以后别叫我少爷了,只管叫孟谦。”他蹲下身子想添个火却发现无处下手。

齐妈正色说道:“少爷,甭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的少爷。你想让我们当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么,我们虽是下人,也好歹知道廉耻。”

“齐妈你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今日再叫我少爷,不是个笑话么?”孟谦继续苦笑。

“少爷不要灰心,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直然直。少爷,你莫非忘了,康家小姐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孟谦猛地一怔,他的确是忘了。

齐妈见他发愣,便犹犹豫豫地低声说道:“少爷不如去投奔康家。康小姐可是老爷夫人下过聘的儿媳妇,绝不会不收留少爷的。”

孟谦心里发堵,自己要沦落到去投奔未来的丈人?他干笑了一声,嘴里发苦。一个念头却蹦出来,刻不容缓。

吃过早饭,他整了整衣衫,出了门。

云朵和齐妈齐齐地目送他,却没有问出口他要去那。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他应该是去康家。齐妈嘴角浮上笑意,没想到孟谦这么好劝,原本以为,他心高气傲必不肯主动去找康家,却没想到他居然肯拉下面子。这样最好,他本是个少爷命,怎能和自己一样混迹在这穷庐陋巷

幸好来过一次,康庄的路并不陌生。

他站在台阶前,看了半天门上的“康”字,终于抬步走上前去。

看门的人并不知道他是谁,然而听到他报上名字的时候,脸色一变,就飞快地将孟谦迎了进来,厚重的红木大门在身后关上,门上的铜铃响了一声,清脆悦耳。

他在院子里少等了片刻再被领进正厅时,康家的长者已经恭候在厅堂。

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旁边坐的正是当日朴贤寺见过的那位夫人,神色有些紧张。

“恩,你就是孟家的少爷孟谦?”

问话的必定就是康小姐的父亲,孟谦未来的岳父。他连忙施礼,然后说道:“正是。”

“孟家的事我已知道了。哎,真是世事无常啊。”他叹出一口长气,然后和康夫人对视一眼,又仔细打量孟谦,却不发一言。

孟谦看着他不辩喜怒的脸,见他着实也找不出什么话来继续这场尴尬的会面,话本子里诸多落魄女婿的下场早在来康庄的路上已经在孟谦脑子里过了数遍,他决定还是识趣些先提出来的好,大家也都保留颜面。他神色自若地说道:“在下今日来,是想退了这门亲事。”

康父显然很惊诧,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康夫人急声问道:“你说什么?真的么?”

“在下现在已是自身难保,恐耽误小姐。”孟谦慢而清晰地说道。

康夫人还欲再问,康父已经抬手制止了她,他点点头:“老夫虽是第一次见到贤侄,但眼见你的谈吐举止,果然令人赞叹。孟家二老已经过世,想必贤侄也要守孝三年,我家惠儿今年已经十六,若是再等上三年,着实有些……”他并未说下去,却低头又是一口长叹。

孟谦替他接下去:“着实不敢耽误小姐。”

“贤侄一片好心,只是这事传出去,恐怕外人议论我康家不仁义。”

“今日是我孟谦主动登门退亲,与康家并无干系。伯父只管推在孟谦身上。落魄之人,再多背个名声又有何妨。”他说完,嘴里有些发苦,却还挤出一丝笑来挂在嘴角。

康夫人明显地吁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康家的主人,狠不得从他嘴里扣出一个“好”来送给孟谦。

他低头皱眉似乎考虑了又考虑,难以决断。孟谦看着他的神色,很想再说一句:您不用刻意显出为难犹豫的样子来顾全我的脸面了。半晌,他终于抬头状似极其为难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厅堂里的几个人都吁了一口气,包括孟谦。

他正欲告辞,康夫人却急忙拦住他:“贤侄,孟家的聘礼还请一并带回。”

孟谦有些棘手,当日那十几个伙计挑来的若干东西,让他一个人带回去?他只得拱着手:“这聘礼小侄怕是一个人拿不了,烦请夫人送到雷公巷,我在巷口侯着。”

康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孟谦出了大门,回首又看了一眼门头上的康字,果然,与自己无缘。

康家退回的珠翠、首饰、金器,丝帛等物着实不少,孟谦住的那间小屋子快要堆满停当。

齐妈看着退回的聘礼,脸色黑的如同锅底。又急又气却又没有发话的余地。

云朵悄悄地注视孟谦,他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口深井,脸上水波不兴。

他并不觉得落寞和失落,反倒有种解脱后的轻松。

好,自此后,就是孤家寡人,不会连累谁也不会牵挂谁。

他走进屋,打量着诸多的物品,挑起几匹丝绸,叫来云朵。

“你把这些拿去做一些冬衣,剩下的换成老成一些的料子,给齐妈也做了。”云朵接过,心里涌上一些话,在嘴边盘旋良久,终于低声说道:“少爷,莫要伤心,异日定有更好的亲事等着少爷。”

孟谦淡淡地说道:“是我去退的亲,有什么伤心的。”

云朵一惊,抬头问道:“为什么要退了?”

“我已不是过去的我,退亲也是早晚的事,何必让别人为难,还背个背信弃义的名声,索性我一个人担了,与人方便。”

云朵看着站在一堆物品中的他如同一只孤雁,心里艰涩,哽了一句话在喉头,半晌才压住羞涩,低声说道:“不论怎样,云朵都会陪着少爷。”说完,将头低下,下巴几近触到胸前。

“你,也不用跟着我,回头让齐妈帮你打听个好人家吧。”孟谦涩涩的说着,心头扯的一疼,却强忍着说完。

云朵惊诧地抬头,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你说什么?”她语气急促,眼中有些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