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孟谦没说下去。

“你当日对刘公公说我已是你的人了,孟府的人都知道。”她气急也顾不得羞涩。

“我是为你解围。”

“我不管,众人都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身了,你总该为我负责。”她又羞又气,索性豁出去,将他一军。

“你明明知道,跟了我,以后都是苦日子。”孟谦苦笑着,心里却泛上一丝欣喜。她到底是和别人不同,要与他患难与共。可是他如何舍得她如花娇颜在凄风苦雨里沦落,她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一颗明珠。

“我不怕苦日子,只怕你赶我走。”她低声说着,眼泪滴在手里的丝绸上,晕开一片水渍。

“我,我又何尝舍得,可如今,我又怎么舍得……”他语无伦次,却知道她一定听得明白。

她放下手里的丝绸,偎依过来,将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腰间,他与她虽然几年的朝夕相伴,却从未逾距,这般的亲近也是头一遭,她低声说道:“我心甘情愿。”

孟谦抚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傻丫头。”心里想将她搂得更紧,恨不得嵌到自己的骨子里,手却硬生生地将她推开。

云朵舍了羞涩,抬起头,脉脉地看着他,低声细语:“自从你回绝了刘公公,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着你就好。”

孟谦拢拢她的头发:“傻丫头,若是问春,飞霞,我也那么回绝的,我怎忍心你们这样的女子去陪他一个宦官。”

“我知道,可是当时我已经起了心意,若是你答应了,他要的便是一具尸首。”

“云朵,你这性子如此刚烈,日后可别欺负我。”孟谦见她变得伤感,便逗她一句。

她听见“日后”两个字,不知道心里有多甜。她并不关心云卷云舒,潮起潮落,只要与他在一起,即便是穷苦又有何妨。

她的眼睛亮得如同星子,赶紧说道:“你说了日后,可不许反悔。”

孟谦无奈地笑笑:“日后的事最难说,人怎能知道以后呢。”他说这句话时,心里晃过家事的变迁,万分感触。

云朵恍然发觉,自己倒象是个逼婚的,虽说没那么个意思,架势与语气倒是很象。

她拿起丝绸急步走出去,脸上热度减了些,积蓄在心里的话终于一吐为快,将来如何不去管,心里一片安定。

当务之急

云朵找了个铺子将上好的几匹丝绸换成三个人的冬衣,又为孟谦置办了衣帽,鞋袜等物。剩下百十文钱,她在巷口的小酒坊门口徘徊许久,不知道,打一些酒回去,是否合适。

小铺子里飘出的酒味平淡中和,不象春风醉,有着咄咄逼人的浓香。她立在巷口,想起他,每日晚饭之前都喜欢浅斟一杯,虽然他酒量不浅却难得放开一醉。浅尝即止,很有节制。

今日提酒回去,是想让他一醉解忧,却又怕勾起他的心事。她犹豫良久,终归是带了一壶。人生的寂寞伤悲,生离死别,权让这一壶酒先湮灭了再说。

进了屋子,他却不在。满屋的物品却不剩一件。云朵手里的酒壶险些跌落地上,他莫非已经离开?她心里酸涩急迫,将手里的包袱和酒壶匆匆放在桌上,飞快地出了院落。站在巷口,看着眼前的街道行人,她彷徨无助,何处寻他?

她先去了孟府,封条依旧,寂静无人。孟家酒坊,也是死寂一片。刘家,他说过再不会去。而染香山,他会去么?隐居山野,不问世事?

她无助地站在酒坊门口,顿觉天下之大,他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去处而已。

暮色渐起,她立在酒坊门口半个时辰,已经有不少人侧目。她低头匆匆离开,心象地上的落叶,被风卷的忽上忽下,茫然无绪。

雷公巷的屋子仍然黑寂,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腿有些软。他难道就这么舍弃自己而去么?她缓缓顺着门框坐在门槛上。眼泪已经潸然而下。

齐妈回来时被依在门框边的云朵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是要饭的呢。你怎么不进屋子?”

云朵接过她手里一筐子白菜与萝卜,轻声说道:“是要腌成咸菜么?”

齐妈说了声是,与云朵进了院子。

淡淡的夜色中,东屋的门框边也立了一个人。高挑的身材衬得门头低矮。云朵心头巨震,一阵狂喜涌上来,她提着筐子看着那个身影,极想扑上去,将他与自己融在一起,从此莫再分开。

齐妈也愣了一下,问道:“少爷,怎么不点灯呢。快进屋吧,天一黑,夜就凉了。”

云朵放下筐子,走近他的身边,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她扶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将灯点上。

光下他的脸色有些晕红,酒壶已经空了。

“以后再也没有春风醉了。”他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说道。

“少爷,世上佳酿良多,春风醉只是个名字而已。也许它的不可再得反而让人更加留恋。喝过的人谁又能忘得掉呢。”她只能这么安慰他。

“英华早逝强过美人迟暮,是么?”他手指扶上额头,浮上一丝强笑。

“少爷,你今日去了那儿,我还以为……”

“以为我走了么? 我不过是将屋子里的东西都卖了。”他扫了一眼空荡的屋子,又道:“我买了礼品去找了几个父亲的熟人,想问问究竟,你猜怎样?”

“怎样?”云朵有些紧张。

“他们知道的和我知道的差不多,不过都比刘时的爹强,好歹让我进了门说话。”

“少爷,你我知道春风醉决不会有事,可是圣上偏偏喝出了事,若说是动了手脚,也只能是宫里的人,可是皇上发了话这事已了,谁还会去管呢?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父母的事,多少人在他面前说了一个“了”字,在他心里怎可能了了。

“我要是想去宫里,只有一条路了。”半天,他飘飘忽忽地吐出一句话。

“少爷你!”云朵一惊站起身,顾不上羞涩,急声说道:“你那么做是想老爷夫人地下不宁,孟家绝后么?”

孟谦见她一脸怒气,神色气苦,便拉过她,说道:“即便如此,想要排着队进去的人还不知道多少呢,我就是真想去,也轮不上。”他今日的确是一时悲愤,去打听了一下。没想到,居然百十个人里最多挑上个十来个,还多要年幼的,进宫了好调教。

他不过是走投无路又心有不甘,激奋之下才去打探了一番。然而,一想到自己是孟家独子,若是真的做了,他爹从棺材里出来也是要扒了他的皮,这条路不过是个绝境。

他将头靠在云朵的腰上,苦笑:“我日后不再提了,了了,了了。”突然,一滴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去,云朵脸上已是一片狼籍。他慌忙抬手去抚,却越抚越多。

他站起身,略有些慌,将她拥在怀里,叹道:“这不就是去问问么,这眼泪掉得,我就是成了公公,也把你当亲妹子看,好好顾着。”他一见她的眼泪,心就软了,想逗她一句,不过这一句是火上浇了油,釜底加了薪。

“谁要当你亲妹子。你做事先想想老爷夫人就好。”云朵将他一推,抹了眼泪,拂袖而去。

“果然是个烈性子,柔柔弱弱的样子简直是骗人的。”孟谦醉意上来,咕哝了一句,摸到床边扑了上去。

翌日一醒,先是头痛再是头晕,然后是惊吓。

云朵竟然躺在他的外侧,虽说是合衣而卧,但也太,逾礼了。他慌张地起身,想腾空翻过去下床,可惜,晚饭未用又宿醉一夜,再加上心慌意乱,他在最不该失手的时候失了手。一手撑在了她的大腿上,他火撩一般撤了手,然后就很彻底地趴在了她的腿上。云朵已经醒来,又羞又恼又好笑:“少爷,你这样的身子还是好好将息一番再去东想西想吧。”

孟谦连翻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急忙走到门外,齐妈见他第一眼,就是笑:“少爷,昨夜的酒醒了么?”

“醒了。”他老实回答,却觉得应该说没醒比较妥当。

“赶快喝点热粥吧,空腹饮酒可是伤身,云朵年轻,做事也不细想。”

“没事。我就是头有些晕。”

“云朵,你一宿也没睡好,再去歪一会儿。今日活儿接得少,我一人就行了。”齐妈见云朵也从屋里出来,居然神色自若,未带一丝的惊异。孟谦暗想,当日自己随口说了一句话,只想着护住她,没想到倒是叫人当了真,累了她的清誉。

那日,刘公公来,他的父亲恰巧去了刘云健那里,孟谦急叫府里的人去叫,这一时半会也不能让刘公公一个人干等,孟夫人显然不合适待客。这差事便是孟谦莫属。

他奉上最好的龙井与茶点,又将前日里街上寻摸来的一方寿山石砚献出,这般郑重还略带讨好,只因为刘公公,他虽然是个宦官,却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他年近七十,服侍当今圣上近三十年,劳苦功高是场面上的话,位轻权重是私底下人人都知道的理儿。别的不说,皇上赏赐了一个大宅子让他出宫养老,是历来都不曾有过的荣耀。

云朵捧茶来的时候他眼睛一亮,然后一直跟着她的身影。孟谦有些心虚,莫非他要举荐云朵去宫里?万没想到刘公公居然说,他新宅子里缺个女主人,这丫头伶俐讨喜,想要带回去。

孟谦的冷汗直冒,云朵的脸色已经白得如雪,这样要求简直是惨绝人寰,孟谦脑子里蹦出个词来,牙咬了几咬,然后装出一副不好意思,说云朵已经是他的人了,只等着娶了亲之后再给她个名分。刘公公嘿嘿笑着,说了一句,这样的妙人若是不下手,简直辜负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孟谦也嘿嘿笑着,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这事算是过了。不过,后果也来了,云朵在众人眼中俨然已经是他的人了。口说无凭,分辨无用,云朵也就只好担了这个名声。

是故,今日齐妈的见怪不怪也算是正常。

孟谦喝了两碗白粥,就着腌制的小菜。他觉得这粗茶淡饭的日子也未尝不可,别有一番滋味。大丈夫能屈能伸,富贵本是浮云,只是心里泛的苦却是一时半会难以消受。

“少爷,有什么打算么?”齐妈收了碗碟,忐忑地问道。

“我手里也有些银子,也不知道做个什么营生合适。”孟谦奔波了几日,父母的事一丝头绪也无,他知道这么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没什么事情做反而更让人消沉。所以他冷静地思虑,应该先维持生计才是正事。

“少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凡事想开些,齐要他爹一走,我算是明白了。”

孟谦点点头,看着窗前飞过的几只麻雀,决定出去看看。

冬阳格外可亲,而路人裹着厚厚的衣衫,象是隔得更远。

事已至此

孟谦在街上溜达了许久,以前对商铺子也没怎么留意,出门来不过是喝喝茶听听曲,上上酒楼逛逛古玩罢了。

而今日怀着要起个营生的念头再来看,一切都不一样了。茶楼,酒楼虽然很熟悉却是必定开不成。因为银子不够。古玩店,想都不必想了。

胭脂水粉的店里倒是女子熙攘,生意兴隆,本钱也不多。不过孟谦对那些东西是一头雾水,胶缠不清,单是想想自己萦绕在一团子香粉胭脂里,被一群小娘子们莺莺燕燕地围着,身上先起了疙瘩。

路过百花楼,更是走得飞快,不单因为开不起,是那里已经窜出两位小娘子来拉拉扯扯,头顶上还飞下来一块丝帕罩住他的脸,香得他一阵抖擞一阵哆嗦。

他茫茫四顾,医馆,绸缎庄,鞋帽店,包子铺,然后叹道:“这想要做个营生,的确也是不容易啊。”

逛了半天,也没个着落,肚子先饿了,稀粥好喝,不经饿。

他晃进路边一个小摊子,要了一碗面条。葱花绿绿的浮在面汤里,他都不舍得喝下去,遥想往日饭桌子上那一顿不是丰盛齐全的荤素搭配,日日难得重样。而今日,这一点点葱花便是他的菜了。他略想了想,便又释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间好事那能都让自己占了?自己锦衣玉食了二十年,也是该吃些苦头了。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苦,比及朴贤寺门口等钟声的人,可是强了去了。

他吃了面条,付了帐,然后又沿街看去。

他在街上走走看看,直到日头西斜。回到雷公巷。

云朵和齐妈见了他都是面上隐隐一喜,云朵给他搬个椅子,齐妈给他端来茶,让他很是不安。今日之境遇,再让她们服侍,着实是很别扭。

奈何他说了几次,也改不了她们的习惯,只好继续别扭着。

“少爷,可有了主意?”齐妈迫切地问。

“看了一天也没个头绪,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我和云朵也思量了一天,突然想起个人,就是刘贵根。”齐妈说道。

“哦?”

“他是个厨师,又受了少爷的恩惠,不如叫上他,找个热闹的地方开个小饭馆子。”

孟谦摇头:“醉仙楼不管怎样,到底也是个酒楼,我怎能叫他弃高就低呢。即便开个小饭馆子,也不能叫他来。他到京城,就是为了挣钱,跟着我,有什么油水?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吗。”

齐妈叹口气,时至今日,还事事都替别人想,谁来替你想呢?她看向云朵,想让她帮个腔。

云朵却随着孟谦的话走:“请他来的确不合适,少爷帮他也没想着今日要他的回报。若是真开了饭馆子,就卖些家常菜,总能度日。”

孟谦笑笑:“齐妈的菜做的也还不错,跟着府里的赵师傅多少也学了不少。”

“比起赵师傅,也不是一步两步的距离。可惜,赵师傅也不知道现在在那呢。”

“赵师傅,在那都能过的好,那一手的好工夫。”孟谦想起他的狮子头,有些神往。

孟谦揉揉眉头,又道:“不急,容我再想想。”

躺到床上,细细地又将各种行当思量了一番,说实话,也就这个主意可行些。开个小饭馆子倒是和自己手里的银子合衬。

他也没想着发财富贵,不过是聊以度日罢了。若不是心里还残着那一丝念头,他索性去了乡下买块薄田,东篱采菊,山前耕读,也甚是惬意。方一鸣守着竹棚子和几只鸡,不也快活得象个小神仙么。历经巨变,他心里诸多地方都还亮堂,只有压着石头的那一块,不能去碰。

云朵掌了灯进来,放在他的床头。

“总是不点灯,莫非是要省钱么?”她淡淡地笑着,带些俏皮。

“是,我将以前胡乱花的钱都省回来。”他佯做一本正经地说道。

“少爷果然有志气,不过,光是去桃花源的那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少爷几时才能省得出来。”她佯做愁苦,捎带着一口长叹。

“天长日久,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水滴石穿,我铁着心肠做个铁公鸡。你且等着看吧!”他咬牙切齿,横眉握拳,装出一副破釜沉舟来。

云朵强忍住笑,坐在他的身侧,他那一副架势立即泄了气,软软地望里稍微挪了挪,又怕她察觉。

“不晓得你这铁公鸡可是连晚饭都想省了?”

“这个,还未想过。”她一说,孟谦的肚子便适时应景地叫了两声。果然是劳作了一天就饿地快,以前,到了饭点也还是勉强坐上了桌才被那一堆美味佳肴勾起了食欲。而今日,却三番两次地饿住,着实是因为跑了一天。

他起身想要下床,云朵却没有挪一挪起身的意思,他看着灯光下的她,真是柔美异常,心里一动,却又不敢妄动。

她回头看着他,然后轻轻一吹,将那灯灭了,然后拉住他的手。他心里一慌,只听她说:“去西屋吃饭吧,这灯钱先省着。”

他略略失望,又略略放心,被她拉着摸黑出了屋子,到了隔壁。

齐妈的手艺虽说是比赵师傅有不小的差距,但吃起来颇为可口清爽。想来做几个小菜应是不成问题,到时再请个帮手与她打下手,现在就缺去找个地方了。

吃过了饭,孟谦早早躺到被子里,发觉这被子是新的,颇厚实颇松软。一躺上去,睡意就及时被勾起来。说起来,人这一辈子,有饭吃,有床睡,有个贴心人,总体上喜大过悲,便应该知足。这道理说起来很俗,却很实在,人生被虚盖了许多的风光,其实一层层剥开,大抵就是如此。

他沉沉睡去,因为太累。

梦里见到父母,念叨着已经念叨了十几年的话,孟谦虚心地听着,从耳朵里进来再从鼻子里呼出去,笑眯眯地看着父母,然后心里想着别的事。一切都恍如昨日,极其真实。直到鸡鸣声起,将他的梦惊醒。

他已经清醒,却闭着眼睛,伸手在面前摸着,象是抚摩梦里的情景,不舍得醒过来。

不想醒也要醒,因为他已经闻见那一种熟悉的清香。

渐渐飘到床前,一双温暖的小手摸到了他的脸上。

“我看看长鸡冠子了没?”他只得睁开眼,颇无奈:“莫非做个铁公鸡连懒觉都不能睡么?”

“正是,隔壁的公鸡早就打鸣了,这样吵,你若是还睡得着,可真是该找郎中看看你的耳朵了。”

孟谦坐起身,见云朵自然而然地拿着他的外衣要来给他套上,有些不自在起来。云朵却没发觉,自打经了这一场变故,陡然觉得与他亲如血脉。比以往暗藏的爱慕更多了些关切与怜惜,还有些生死与共,患难与共的意味。今日孟家的败落虽非情愿,却让他与她更亲近,如一层薄薄的轻雾散去,露出了光。

她只想好好照顾他,在他难过时为他打一壶酒,在他冷时,暖一暖他的手。在他寂寞时,陪他说一说话。

孟谦任由她帮着自己扣好扣子,然后叹道:“这新棉被可真是舒服。”

“足足套了十斤棉絮呢。这里也没有火炉,自然要盖得厚些。”

齐妈自打听说要掌勺开饭馆,就格外用了心,将一顿早饭做的很是精致。虽是两碟小菜却颇费了心思。孟谦埋头吃了两碗,然后奇道:“云朵,我穷了以后怎么就变得能吃了?”

云朵先是想笑,再一想就笑不出来。当日在孟府,一盘菜里用的油,现今齐妈要用上两天。她勉强笑着:“那是少爷的肚量大了。”

“不如喝一肚子水,便能撑船,更省钱。”孟谦仿着铁公鸡的派头,悠悠说道。

孟谦进屋拿了些银子,出了门。前日在父亲故人那里打听出了吕大人的住处,今日还是要去谢谢他。他买了些礼品,一路上有些忐忑,前日未曾过来,是因为不知道这位吕大人是否是第二位刘云健。那种拒之门外的羞辱他着实不想再尝。后来思虑了思虑,不管他是因为皇命还是因为私交,既然安葬了父母,总该来道谢一声。

所以他做着吃闭门羹的准备,硬着头皮来了。

幸好,这位吕大人不在家,他留了礼品报上名号就匆匆告辞,谢意算是到了。

一路上他开始着意打听路边的房子。太过繁华的要价太高,太过冷僻的生意不好,这一天跑下来,大致中意的勉强也就两个。

诸事开头难。他饿着肚子沉着腿回到雷公巷的时候,先是狂灌了半壶凉茶。肚子咕噜一声,有了生气。

昔日喝茶需得先闻,再看,后品。浅斟一口,若是嘴张的大些,吞得有一丝声儿,便要被嘲笑是“牛饮”。哼哼,牛饮又怎的,痛快!雅士需得有银子支着才做得滋润风光,豪士不需要本钱,但凭一股子豪气就够了。他抹一抹嘴,生一股豪气,再躺到床上,在十斤的大棉絮上重重喘了口气,更痛快!

不分彼此

陶井源坐在楼前的竹藤躺椅上,翻着一本集子。初冬的风稍显清冽,难得有一片暖阳拱在一团云里,照得人恍如春日。他有种预感,这般的好天气,有人要来了。

果然,日近正午,若榴笑意盈盈地来了。

“公子,今日晌午有鸡汤喝了。”

陶井源蓦地一合集子,含笑起身,疾步而去。若榴在身后紧跟,笑道:“公子这般急切,倒象是去会佳人。”

“我若是晚了,恐他将我藏的酒都喝了。”

“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公子的私房酒都是放在绿涛阁了。”若榴声音清脆,又配着身上的环佩叮当,极其动听。

“公子先行,我去备好菜肴。”

陶井源点头:“备了三个人的,一会你与鸿影一道送来。”

若榴抿嘴一笑,转身去了。

绕过溪流,假山后的一处小亭子隐在树影之中,一个青色的背影,正遥看远处的水榭。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陶井源呵呵笑着打趣。方一鸣回过身,笑着:“每次来都拿山野风味来堵你的嘴,怎么也不见效?”

“你带只老母鸡来,每次倒比谁吃地都多,倒好意思说了。”

“我能跟你和林大人比么,你们镇日油水旺旺的,我这里可是清汤寡水的,打个呵欠都带着水气。”方一鸣嘿嘿笑着,伸手要去摸亭子里的一只仙鹤。

那仙鹤是天然一块巨石雕成,振翅欲飞。陶井源拿住他的手:“慢着,那一位今日必定要来,且等等。”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