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秋居然隐隐期待明日的清晨,她要送他什么?

桃花源的清晨很静寂,水,树,石都象是仍沉睡在一场笙歌美梦中。

幽梦影的月门边遥遥可见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在翘首等人。林放秋心中一动,这样的一个场景也许是在梦里梦过的,怎生如此熟悉亲切?

云朵见到他时展颜一笑,把手里的一块丝帕放在他的手上。

丝帕在手心里微有凉意。林放秋看着丝帕心里有些异样,想起那夜。他展开丝帕,居然是一根蜡烛。他不解地抬头,看着云朵。

云朵绽开一朵微笑:“林大人,这蜡烛定会比平时多燃许多的时间,应该能成全你的学生。”

林放秋大奇:“为何?”

“你不信么?今日你只管燃上这一只蜡烛,到时候就知道了。”她自信又慧黠的笑着,转身进了月门。

林放秋看着那一片紫色衣角在月门后一闪,嘴角漾起一丝微笑。即便这蜡烛如常,不多燃一刻,在他心里也不一样了,她居然对他一句话上了心。

暮色起时,林放秋再次停在幽梦影前的月门。云朵笑着看他,等他的询问。

“那蜡烛,怎么回事?”

“我将它放在了一堆冰里。”

“你真是。”心思奇妙,冰雪聪明几个词林放秋没有说出来。只是赞赏地看着她,有些失神。

半晌,他才叹道:“我该如何谢你?”

“千梦不敢,只想请林大人答应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林大人答应么?”

林放秋有些好笑:“你先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答应。”

云朵本以为他为了面子,自然会一口答应,没想到他却是不肯上钩。她娇憨又失望地噘了嘴:“林大人怎么不爽快?”

林放秋忍着笑:“我,被套了一次,自然也学精些。”

她的嘴噘得更高一些:“林大人若不答应,我就不说。”

林放秋只有投降,他实在好奇她有什么请求。“那好,我答应。”

“我想求林大人,允许我骗你一次。”

林放秋大吃一惊,这样的请求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你已经骗过了我。”

“我是说,以后。比如说,林大人和别的姐妹一起时,若是问我醋不醋,我说不醋。”云朵飞快说了一句,慌乱的低头。她虽然情非得已用“一见钟情”四个字骗了他,却希望因他的答应而稍减心里的内疚。

林放秋果然被这个例子拨动了心,这样的骗,他倒是不介意。可,真的是么?他眸光一紧,却淡然一笑。

如实相告

暮色里她如花娇颜渐渐模糊。月下赏花,烛前看美人向来都是一件极其惬意的事,今夜月色尚好,他心情也甚佳,可惜,时机象是一朵刚打苞的骨朵,隐约可见来日的芬芳,究竟有没有风雨,却是一场未知。

林放秋略一迟疑,终道:“我先走了。”

“我送你。”云朵在他身后跟上。暮色里他身影修长,长衫翩翩。

林放秋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问道:“你与方一鸣很熟么?怎么没听他提过你?上次我去染香山,若是不知道他心里有鸿影,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红颜知己被偷藏山上呢。”

云朵一惊:“他喜欢鸿影?他也来过这里么?”

“你不知道?”

“我与他其实两面之缘而已,他与我家公子是好友。”

“你家公子?”林放秋步子顿了顿,问道。

“是。”她简单地回了一个字不想再多说下去,林放秋是个聪明人,她生怕太过明显让他看出端倪。她虽然心急如焚地想要孟谦出来,却又怕操之过急反而让林放秋反感自己在利用他。她只能强忍着焦灼慢慢周旋。她只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为他做一切,若是林放秋也喜欢上她,不求他为她做一切,只要为她做一点就够了。

林放秋见她只回了一字就没了声息,便停了步子,回首道:“在琢磨怎么骗我么?”

“那有。”云朵又慌又惊,连忙否认。

他笑了笑,继续走。

“你想必也听说过,我与皇上自小一起读书。”

“是,隐约听过一两句。”

“我无事时,也教教皇上的长子与第三子画画。”

云朵有一丝欣喜,她虽然猜得出来,但他这样明说,倒是对她更信任了几分。

“是让皇长子作画吗?只是皇上为何要让他出丑呢?”

“他儿子太多,他喜欢刘妃,爱屋及乌,对老三更喜欢。不过此事你知道就好,不必对外人言。”

云朵对宫闱之间的事没有半分兴趣,她似是无心的问:“皇上的诞辰会不会大赦天下?”

林放秋步子没停,片刻才道:“那倒不会。他登基那年大赦过一回,下次,恐怕是立太子之日了。”

云朵心里明知希望渺茫,仍是不由自主的失望。

桃花林在夜色中素淡起来。石门处,林放秋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云朵,说道:“你回去吧。”

云朵颔首,低低的问了一句:“你何时再来?”

林放秋但笑不语,负手而去。

翌日,天稍微有些阴。

来桃花源的客人有一位点了千梦。若榴来告诉云朵时,她有些慌乱。鸿影却在一边说道:“妹妹,这里是桃花源,陶公子虽然乐意被姐妹们欺负,却不会让姐妹们受别人欺负,你不用担心。”云朵释然,有些腼腆:“我并不是害怕,总觉得自己的舞多时未练,生怕有损了这里的名声,连累别的姐妹呢。”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公子肯留下你,自然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

云朵拿起白练,换了衣衫,随若榴而去。

客人在飞天阁。云朵进门时粗粗扫了一眼,四个人。居中的一位年纪三十许,明显为主。边上三人有逢迎之色。

乐声一起,云朵翩然而舞,她没了紧张,心思飘到很远,若是场场舞都似是为了给一个人看,心里才能稍微舒缓。

她飞旋时眼光随着白练,却突然不备一个踉跄,手中一紧,白练被人拉住。居中的男子将白练缠在手上,慢慢一圈一圈绕在手掌,他嘴角的一丝笑却越来越逼近云朵。云朵有些尴尬害怕,这样的情景她委实想都未想过。她有些木木的放了手,任白练一端飘到了地上,那人的笑意更浓,起了身。

他将白练拿起,送到云朵手边:“怎么这般生涩?是个雏儿么?”语中的调笑已是咄咄逼人。

周围的三人却都窃笑起来,其中一个笑着:“小侯爷见多识广,可别吓住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云朵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进退不得,惊慌失措。身后响起陶井源的声音:“小侯爷,千梦初来乍到,不解风情,只会跳舞,我去叫绿浓过来陪您。”

云朵乘机施礼告退,快步走出飞天阁。

她踏过莲花台,停在水边,再回首,心犹跳个不停。

她有些懊恼也有些丧气,原来,强颜欢笑,八面玲珑是这般难,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到的。一个调笑一个戏弄她都束手无策,惊慌不安,她如何能在这里平心静气地慢慢等待。她她不是虚与委蛇的性子,速战速决才不会露出破绽。

三日,林放秋都没有来桃花源,云朵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

暮色再起,云朵茫然无措,看着水榭处的一只画舫。身后却响起脚步声。

“为谁惆怅恨水波?”语气虽淡却带着调侃。

云朵惊喜地抬头,眼中一亮。似水中一轮明月被划水之声惊动,漾动起来。林放秋有些悸动,探询地看着云朵,很想知道那亮光究竟为何?

“你,三日都未曾来。”她说着,低了头。

林放秋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她低头若是因为娇羞,他自然天天来。

“我领你去个地方。”

林放秋仍然走在前面,一直走到石门边,一顶轿子停在那里,似是等人。

林放秋抬步弯腰进了轿子,伸手一拉云朵,云朵坐到他的身边。林放秋对抬轿的人说了声:“回去吧。”

轿子应声而起,离开了桃花源。

“可曾告诉陶公子?”

“我刚才已对他说过了。”

云朵再没有什么话说,心里开始狂跳。轿子里萦绕着陌生的男子气息,清新又疏离。一团黑暗让彼此的气息更显清晰。她紧张的手心里渐渐有了汗,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不发一言。却突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指,云朵一僵,本能地想抽出手指却忍住。他却没有更多的举动,似个君子。

轿子走得很平稳,不知过了多久,停下。

林放秋扶着云朵从轿子里下来。一时云朵有些不适应光亮。举头醒目的一盏灯笼,翘立在廊檐下。上面一个‘林’字。这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夜色里轮廓不甚分明。

林放秋拉着她的手,慢慢走过回廊,进了一间屋子。

“这是书房。”

云朵看着四壁的书架和屋子里疏郎的几件家具,有些愣怔。她以为林府应该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简单平常。竟然比不上孟府的一半。

“你吃惊了么?”林放秋看着她的惊异,有些好笑。

“是啊,我想错了。”云朵如实说道。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似笑非笑地打趣,语气却格外的淡。

“我后悔什么?

“我不是众人所说的那样。大家叫我一声林大人,其实我一介布衣而已。”他漫不经心地摆了摆书桌上的笔架,各色的狼毫挂了一排。

云朵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明自己,是怎样的用意。他却继续说:“我有今日,不过是四个字,无欲则刚。”

“皇上赏赐官职,金银,豪宅,美人等等,我都是一个谢字,却什么也不要。所以我在他身边十几年,过的甚是安稳。也颇让别人羡慕。”他挑了挑灯花,似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对我,不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你想求我什么,可以明说。也许我根本就做不到。”

他不动声色的说完,回过身看着云朵。一片烛光在他身后被他高大的背影挡住,从身侧影出些须亮光。云朵鼓起勇气看着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波澜,他的疑惑到底是明说了,可是她却没有把握 明说自己的要求。

“我只是想要你喜欢我而已。”她这样说,不算是骗他。却还是底气不足,神情楚楚。

林放秋脸色温和起来,他慢慢走过来,挑起她的下颌,叹息了一声:“我不是柳下惠。”

木已成舟

我不是柳下惠,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剩下再做什么事都显得声明在先,有理可据。

云朵心悬一线,如一只蛛网中的飞虫。林放秋看着她明澈的双目在烛光里扑朔迷离,纤细的身子象是山雨欲来时的一棵秀木。心里漾起复杂的情愫,沉迷又怜惜。

“你这样叫人如何下手呢?你难道不知道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么?”他语气更怜惜,手指在她脸颊上慢慢抚摩。“男人都想征服女人,你这样,倒象是要征服男人,这样只怕要吓跑男人的。”

“也吓住了你么?”

“我难道不是男人?”他有些好笑。

“我以为,你不同与别的男人。”这样的语气,象是挑逗,即便她没有这样的意思。

“那里不同?”他果然有些心动,要追问。

“至少,你不应该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吧,那样不是很累么?”

林放秋心里一震,她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底。他在朝堂上谨慎拘谨,在高赢面前韬光养晦,与官员们保持距离。除了桃花源,他没什么可以放开的地方。他想要有一个直抒胸臆的人时刻在身边,可以陪他一起看云起云落。是她么?纯净明朗,直来直去,连女子的羞涩与矜持都抛到一边。不管她有何心事,她这样的性格委实吸引他忍不住想要涉险一试。

他眼中的沉迷更甚,他既然已决定不做柳下惠,还有什么可犹豫?

山间最清新的一朵百合,沾染着露珠,香气幽深,待人来采。

他低头俯过来,一片阴影盖在她的脸上。唇齿之间,幽香如想象,甘美如琼浆。她在他的臂弯里生涩婉转的抗拒,却更勾起了他的欲望。他想要索求更多,她却不由自主地退缩起来。箭已离弦,如何回头?他低哑着声音:“你不是要我喜欢你么?”他一句话让她清醒起来,虽然心跳心慌却拼命压抑自己潜意识里的反抗。

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在她耳边低问:“后悔,还来得及。”

她没有后路可以退,闭上了眼睛:“不。”

他再没有什么可犹豫,如此良宵。

书房后就是卧房,屋里没有点灯,从雕花窗里透进月光,半明半暗的撩人。

月色一如帷幔,衣衫已是一路丢盔卸甲,辩不清他的,她的,纠缠在一起。

他进入的一瞬,她心底彻彻底底的绝望比身体的刺痛更无法承受。

他似是感觉到她的痛苦,温柔怜惜的将她拥在怀里,只埋在她的身体里却不再功城略地。

云朵一脸的泪无声无息,原以为,得到她的人只有孟谦。可惜,世事变迁,他和她终究是无缘,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借助林放秋让他可以全身而退,可以报仇雪恨。她知道,他心头的那颗刺,一日不拔,便日日刺痛,他面上笑得再无暇,心里也是隐隐做痛。

林放秋吻上她的泪,低低的问:“后悔了么?”

她环上他的后背,将他拉近一些,将他彻底点燃。万籁无声,惟有她低低的呻吟和他粗重的喘息在夜色月色里低回。

晨曦如万千金线洒在床前。林放秋看着怀里的云朵,有如梦如幻之感。她已是他的。他轻轻抚摩她的一寸寸肌肤,滑腻如玉脂隐隐有红色的淤痕。心里的满足满满当当,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暗笑自己的失措,他早已不是青涩少年,取次花丛懒回顾。

她在他的怀中睡的极不安稳,眉头轻蹙。他忍不住伸手想轻轻抚开。却惊醒了她。

她睁眼时的惊惶如一根刺让他心头一阵灼痛。难道她终究不是甘心情愿么?他隐隐有些后悔,又立即否决了那份后悔。

云朵的惊惶稍纵即逝,转而是娇羞。红晕象是潮水慢慢涌上,将她的脸色染成了绮丽的胭脂。

林放秋看的有些痴,他叹息了一声,纵便她有一丝不是心甘情愿,他也有些等不及了。来日方长,他有时间慢慢打磨,将一块璞玉雕成他想要的样子。

云朵在他怀里缩了缩,想将被子拉的更高些,他却故意用腿压住被子。云朵更使些力气,林放秋暗暗笑着,用腿将被子更往下拉了拉。肩头一片春光,胸前已是危城。云朵脸上的红晕更甚,她又羞又恼,索性将他身上的被子夺过盖住自己,林放秋却是无惧的翻身,在她上方支起胳臂,道:“你想看清楚些么?”

云朵惊慌的低头,恨不得将被子捂在脸上。

林放秋笑着:“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云朵无奈的抬头,心里恨恨:你这个样子,分明是见惯风月。林放秋却一手支了头,侧躺下来,道:“你很特别,我对你,也会很特别。”云朵看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的意思,却仍是一潭深水。他起了身,穿好衣衫,立在床前,俯下身子:“要我效劳么?”云朵羞极,原来男人就是这样。可以将一句话暧昧的话说得文绉绉的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她今日才领教了林放秋的“泼皮”,原来前几日正人君子般的冷淡肃立全是假的。 云朵忍着羞恼,道:“怎敢劳驾林大人。”

林放秋却坐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私下里叫我慕野即可,叫林大人岂不太生分,你我从昨夜起,算不得生分。”云朵呼吸都染着羞怒却无从发作。他却是灿然一笑起了身:“逗一逗你果然有趣,我许久都没这么高兴了。” 云朵无奈的看着他出了卧房,这才穿好衣衫。

桌上一把木梳,样子简朴。云朵拿在手上,慢慢梳理一头长发,心绪也如纷乱的发丝一般纠结。终归是做了一心决定要做的事,既然已无缘和他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也没什么所谓。她叹息了一声,心里空落落的茫然失神。

手里的梳子被拿过。林放秋进来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梳发,他动作很轻柔,头发在他手心里流淌,他低声叹息:“婉转郎掌间,何处不可怜。”

云朵从他手里接过梳子,用白玉簪子将头发挽好。转过身来。林放秋看着她,玉白的簪子,珊瑚红珠的耳环,芙蓉一般的容颜带着三分羞色,三分墉懒,三分迷蒙,还有一分惆怅。真真是让人咽一口垂涎。

林放秋收了目光:“去洗一洗,吃过饭我们去朴贤寺。”

云朵见他终于吐出一句正经话,好奇道:“去朴贤寺干吗?”

“给你家陶公子散财。”

吃过早饭,林放秋与云朵同乘一顶轿子到了朴贤寺,路上,云朵才知道,原来朴贤寺的粥钱一向都是陶井源出的。

林放秋去了方丈的禅房,云朵慢慢在寺里走着,触景生情,想起当日与孟谦同来的情景。她信步到了一个摊前。求姻缘的摊子。

她心里一痛,以前从未求过,只因为她心里早把孟谦当成她的姻缘。即便不能为妻,留在他身边也是心甘情愿。而今日,她却想要问一问姻缘。

签被摇出来时,她几乎想要放弃,到了今日,她还有姻缘可言么?

摊主替她拿起签,递到她的手里。

签文是:有舍有得,有得有失。得失之间,饮水自知。

心有牵拌

云朵放下竹签,心里波澜翻涌,这样的几句话,似说了很多,似又什么也没说。不是上上签也不是下下签。她苦笑一下,继续往前走。临近的一个摊子是个测字的,见她神色迷蒙刚从测姻缘的摊子上下来,便觉得生意到了,一个箭步从摊子后窜出,喊道:“姑娘,姑娘,我这测字可比求签说得明白。”

云朵怔了怔,反正无事,也就走上前,坐在摊前的一张凳子上,随手写了个“安”字。他小字‘安哥儿’,可有平安?

测字的察言观色,又见云朵妙龄少女,想问什么,自然也猜的七七八八。便信口说道:“哎呀,姑娘问的可是一个人的平安?”云朵点头。

“姑娘放心,你看这安字下有个女字,此人不仅平安,还是托了一个女子的福气才平安。”说罢,偷眼看云朵,不知道可说着了这位的心事。

云朵心里一震,自然是被说中了心思。她焦虑的心安定了许多,似乎这解字颇有道理。她付了钱,起身正欲离开。一转身却见林放秋正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她。

“测字?”他淡淡的问,神情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