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恍然,“你在他们房里也安排了人?”

“嗯。你将解药给我,我让亲信服下。他是薛升的小厮,每日衣物是他打理的,只要将毒下在衣服里,便不愁薛升不会中招。”薛晋细想之下,又道,“只是他生性多疑,你所到的地方便有人接二连三失踪,我怕他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

阿古蹙眉想了片刻,说道,“可有什么借口外出住一段时间,等他中毒发病了,再回来,只要十天就够了。我们去待上半个月,到时估计他夜里已经全身发痒,挠得破皮了。”

“借口?”薛晋往她身上扫视一眼,眸光更亮,已有法子。

薛家晚饭向来不太准时,薛康林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开饭。这日他回得有些晚了,一家人也饿得饥肠辘辘,也没人敢有怨言。

洪氏摆手让下人去热饭菜,薛晋趁饭前空余,说道,“父亲,家里人多嘈杂,阿古这几日伤不见好转,夜里总是被惊醒。孩儿想带她去绿苑山庄小住一段时日,便于养伤。”

薛康林淡声,“刚成亲就出去住像什么话,让家里下人少走动便可。”

“夜里护院巡查,少不得有动静。那外头的更夫一更一响锣,也十分吵人。我们夫妻同去安静地休养,旁人倒不见得会说闲话。”

薛康林略有迟疑,还是不愿让他们离家,“不是还要酿酒么?”

“下午孩儿已经购置回了药材,也依照阿古的嘱咐将药放入酒缸中,一直到腊月才会打开,酒的事已办妥。”

洪氏事巴不得他们离开,省得瞧见心烦,也帮着劝了丈夫答应。薛康林最后还是点了头,让他们去了山庄好生休养。

用过饭薛晋就带着阿古的亲笔书函去客栈,让金书取了毒来,交给安排在薛升身边的小厮,再给了他解药,叮嘱他在三天后再下毒。

翌日,薛晋和阿古收拾好山庄小住的细软,乘车往郊外去了。

第60章 潜伏

第六十章潜伏

薛升近来总觉身体不舒服,痒得很,开始没放在心上,等挠到破皮出血方能停手的地步时,他才重视起来,可还是没去找大夫,暗想自己莫不是得花柳病了。他拧眉,要真得了那种病,传出去可要丢脸了。

虽说十有八丨九的男子都会去青楼风流,可得了这种病,都不会让人知道。

他仔细想了想近来去温香楼找过的姑娘,看着都不像是得病的,干脆去了温香楼,亲口问个明白,料老鸨也不敢欺瞒。

到了温香楼时才刚傍晚,老鸨瞧见他颇感意外,“薛六爷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姑娘们都还没起身呢。”

薛升未给正眼她,冷冷一扫,“近来我身体不适,便想来问问前两日伺候我的姑娘身体可好。”

老鸨是个机灵人,当即听明白了,大喊冤枉,“我们这的姑娘个个都是干净的,不干净的都打发走了,哪里会自砸招牌,更何况有病的也不敢叫去伺候您啊,这可真是冤枉了。”

她急声解释着,楼上一个灰色长衫的男子倚栏往下看,笑道,“薛六爷可要上来饮一杯酒?”

薛升抬头看去,见是温香楼的方大老板方为,眸光微顿,缓步往上走去,进了厢房。迈步里面,这里的胭脂水粉味比起别的房间来清淡许多,光是闻这里的气味,他就知道方为不是个纵欲的人。

“你以前一年不来两次京城,如今倒是在这住下了。”

方为请他入座,奉了好茶,笑道,“在外面飘荡的久了,就想找个地方久住,这里人多,听着舒服。”

薛升微弯唇角,真是怪人。

“刚才薛六爷的话在下也听见了,诚如老鸨所说,我们这里绝不可能有身子不干净的姑娘。更何况您是我们温香楼的后台,您有不满,在下也别想将生意做下去了。”

薛升听着有理,面色稍微缓和。方为又道,“在下对医术略懂一二,不如让在下看看?”

薛升眼露不屑,到底还是将挠破的地方给他瞧。方为只看了一眼,笑颜爽朗,“这哪里是什么脏病,在下前不久也得过,买的药膏还有一盒没用。”

说罢他起身去拿,不一会就拿了盒膏药回来,打开盖子,里面是白色半凝固的药膏,闻着有微香。

薛升皱眉看着,颇为狐疑。因手背又犯了痒,伸手挠了挠。方为看在眼里,不待他答应,已抹了一手指往那擦去。薛升忙收回,恼道,“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药,休得…”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手背不痒了。他停了恼怒骂人的话,又试探着将膏药涂抹在另一处,不过片刻,竟也没了知觉。

方为知道此时得给他台阶下,笑道,“这药也不知有没效用,还请薛六爷给点薄面收下。”

薛升微挑了眉,“不过是个破玩意。”说完也不说要,方为便放在桌上。他走时顺手拿起,放入怀中。回去后擦了两三次,那瘙痒总算是彻底消失,也不留疤痕,这才安心。

青青竹笋迎船出,日日江鱼入馔来。

阿古在翠竹林吃腻了笋,在绿苑山庄吃腻了鱼,一大清早听说金书又拿着鱼竿兴致勃勃去钓鱼了,就觉反胃。随后就想到那两句诗,着实头疼。

她和薛晋十天前来这里时,把金书也叫上了。在马车上薛晋告诉金书附近有个大湖,里面的鱼十分肥美,金书就惦记上了,每天早起去垂钓,每次都拎一桶的鱼回来,连带着将下人的菜都一并解决了。

薛晋见她一听金书去垂钓就不自在地似要吐了,不由笑笑,“吃鱼好,补身子。”

阿古蹙眉念道,“都说以形补形,我会不会被补成一条鱼?”

薛晋朗声笑起,阿古竟会和他开玩笑话了。阿古见他笑得爽朗,倒也习惯了,挪了挪身,还想再睡一觉,“也不知薛升如何了。”

哪怕是远离薛家,又哪怕是在这欢声笑语时,阿古仍会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薛晋想做的,就是让阿古无论在哪里,该笑时会一直笑,不会去想那些事,“让留在家里的小厮来信总归不好,再忍五天,我们就回去了。”

“嗯。”阿古缓缓闭眼,像是在呓语,“薛升的病会很像花柳病,到时候我将风声传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哪怕是御医也救不了他,他一死,洪沅也会撕心裂肺吧。等她痛苦几日,我再伺机杀了她…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一死,我就能安心了…”

薛晋听着她缓声说话,苍白的唇上也微带了笑意,像是在说一件很愉快的事,又像是在脑里想着那痛快的景象,“到时候你会带着金书离京?”

阿古睁开眼,眼底稍有迟疑,末了抬眼看他,“你于我有恩,我可以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薛晋顿了顿,不是“想”,而是“可以”,像是两人在做什么交易,而不是…他看着阿古,忽然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只有合作的关系,然后心里酸得十分不痛快。

阿古被他盯看得微有不适,只觉这目光看得她心虚,她避开视线想翻身面向墙壁,谁想刚动身,就觉身上一热,薛晋竟翻身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撑手在上,看得她瞪眼。

薛晋和她四目相对,见她渐渐瞪圆了眼,不由眨眨眼,又翻身回去,躺得好好的,许久才道,“刚才的我被邪魔附体了,那不是我。”

“…”要想知道怎么把一句骗人的话说得正经八百,阿古觉得跟薛晋学就足够了。

到了用早饭的点,金书果真又钓了一桶的鱼回来,刚进门下人就说道,“三爷和三夫人在等您用饭。”

“知道了。”金书跑到他们房前,敲敲门进去,“好饿呀。”

阿古招手让他过来,拿帕子给他擦擦脸,“又钓了几条?”

“不多,五条。”

比起之前来确实不算多了,阿古让他先去洗手再过来用早点。金书乖乖去了,薛晋笑道,“金书越来越乖了,一点也不让你阿古姐姐操心,等会我给你买糖去。”

“不用不用,吃多了腻味。”

听见他说不要糖,别说阿古,连薛晋都觉意外,“你不喜欢吃糖了?”

金书答道,“喜欢呀,只是师父给我买…”

他猛地顿住,见两人盯来,强装镇定。可他再怎么掩饰,也骗不过薛晋和阿古。

阿古拧眉,“师父来京了?你见过他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金书摇头,“我没见过,没…”狡辩的话没说完,就见阿古眼里露出难以言喻的失望。他看得心头一颤,他不喜欢这种不被相信,满是失望的眼神,尤其是在相依为命的人眼里看见,“阿古姐姐…”

“你怎么能骗我?”阿古颤声,“我记得之前我还特地跟你说过,如果师父来京,你立刻告诉我。可为什么…金书…比起师父来,我更相信你,可是你却骗我。”

一旁的薛晋都听出声音里的痛苦,阿古的心已千疮百孔,如今被这样信任如亲弟弟的人背弃,无异于又在心上插了一刀。

金书差点没掉眼泪,“阿古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不想你暴露身份,不想你分心。师父也是好心,金书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他说着说着已有了哭腔,满是悔恨。

阿古听得却更迷茫,师父明知道她在等他来和薛晋对质,可为何不出现?而且就算是算信寄去山谷,再来京的路程,师父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那就是说,他早就来了?

来了为何不出现?还让金书骗她。

可如果师父真的要彻底隐藏行踪,又怎会在金书面前出现?

金书见阿古不理会自己,后悔不已。薛晋摸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安心,阿古在思考事情,并非是不理他。

阿古沉思许久,问道,“师父找你可有让你办什么事?”

金书见她愿意理自己已十分高兴,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没有。”

“真的没有?”

金书急了,“真的没有,金书再骗你就是小狗。”

阿古和薛晋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不约而同有了疑惑——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会在金书那露面?那不是完全没必要么?

“阿古姐姐…”

金书小心翼翼叫了她一声,阿古看着他,叹了一气。金书将她当做姐姐,又何尝不是将师父当做父亲。他的年纪到底还小,又不知她的苦衷,被师父哄一句,就听话了。

“金书,以后再也不要骗我了,可好?”

金书抹了泪,认真道,“再也不骗你了。”

“那师父和师姐之间,你选谁?”

金书眼有困惑犹豫,不一会孩童敏感的心就被触动了,“阿古姐姐和师父…要翻脸了吗?阿古姐姐是问我,你们要是翻脸了,我会选谁吗?”他的眼又红了一圈,他不愿去做这种选择,一点也不愿意。

阿古默了默,“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看来…怕是也要认真想想了。”

金书最后还是没答,他选不出来。于他而言,这两人都是可以让他拿命去保护的人,但愿不会有选择的那一天…

第61章 囚笼

第六十一章囚笼

不过在绿苑山庄待了十天,阿古和薛晋就回了薛家,回去前没有知会一声,洪氏正要出门就看见他们的马车,略觉意外。薛升见母亲在大门前停步,走上前去,正好看见薛晋下车。

阿古的伤还未痊愈,几乎是由薛晋抱着接下来,看得薛升脸色沉冷。

许是视线灼灼,尚离了三丈远阿古就察觉到了,抬眼往那看去,便见薛升目光阴戾。似乎是因为看见她看他,薛升迅速收回视线,往薛晋身上看去,提步迎来,“三哥,三嫂。”

薛晋笑道,“母亲和六弟这是要出门么?”

“正好要出去,看三嫂还未痊愈,怎么不多在那可以好好养病的地方多待几天?”

“住的腻了,也不如家里好,就回来了。”

洪氏淡笑,“回来就好,进去吧,别光站着。”

等两人进去,洪氏瞧着两人背影,万分厌恶。

薛晋和阿古回到屋里,还没坐下喝一口茶,阿古就说道,“我让金书回了客栈,若是师父去了,金书会给信我。到时我会亲自去见他,问个明白。”

“倒未必问得出什么。”薛晋摇摇头,“你认识的是方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我认识的是韩离,年纪却有四十。你也说你师父易容手段厉害,哪怕是对质,他也定会有法子圆回来。”

阿古蹙眉沉思,想着要如何问话,方能将师父逼进死巷,不让他有机会反抗。想了片刻,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薛升刚才气色似乎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可以去考考武状元了。”薛晋说完,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他并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的确不像…”阿古狐疑,“难道毒失效了?”

这应当不可能,她带来京城的毒,每一样都是她静心熬制的,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等晚一些,我寻个机会问问那小厮。”

阿古点了点头,看了看这四下,说道,“我真不愿回到这里。”

薛晋笑看她,“无论换什么地方,都会觉得舒服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阿古好奇问道,“什么?”

“都说姑娘家要是喜欢上一人,眼里就只有对方,一年四季都是春季。不如我借你喜欢吧,这样的话,只要有我在,你去哪里都不会不舒服了。”

阿古脸上微僵,她就不该信他真有什么好法子的,他只会调戏人罢了,“那要是现在看到你就烦心了怎么办?那你是要一直不出现?”

薛晋若有所思,瞬间认真起来,“没关系,横竖我是不糟心。所以无论你烦不烦我,喜不喜欢我,我都是要在你面前出现的,为了你能欢喜些,左思右想,你得喜欢上我才是上上策。”

阿古无语一笑,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一笑莞尔,看得薛晋心弦又动,也是笑着看她。

他刚才说的话并没有错,喜欢一人时,眼里唯有对方。真如有百花盛开,绿意满庭,美不胜收。

夜里用过饭,下人将残羹收拾走,薛康林才道,“岳肖罪名将定,只待后日定案,想必斩首十次都不够了。”

洪氏松了一气,“如此甚好。”她面色温和,说道,“等会就将这好消息告诉老三他们,定会高兴的。”

薛康林叹道,“老三媳妇的身体未免太差…休养了那么久,竟还不能同席用饭。老三身体本就差,两个病秧子凑一块了,真不知能不能为薛家延续香火。”

洪氏安慰道,“阿古都已经进门了,老三也喜欢她,那能有什么法子。”她不愿他多提那两人,转口问道,“那些半路截回的岳家人如何?”

“我向圣上为他们求了情,圣上宅心仁厚,驱逐他们出京,一世不许离开青州。”

薛升微顿,“为何是青州?”

“青州是他们老家,自然是回青州的。”洪氏问道,“岳长修不曾和你说过?”

薛升摇摇头,隐隐觉得蹊跷。

本来岳长修就死得蹊跷,更多了几分疑心。只是说起蹊跷…他倒是记得荣德贺绿浓是青州的,洪知礼也是青州的,如今连岳家也是…都是…跟宋锦云一个地方的人。

虽说青州地域甚广,可不知为何心底不安。他离席回房时还在想方才的事,明明…宋锦云已经死了三年,为什么他还会疑神疑鬼。

洪氏见他刚才心绪不宁,便过来看他,薛升便和母亲说了这事。听得洪氏轻笑,“你这是怀疑宋锦云没死?我儿,你可知道那毒丨药是为娘重金求得,喝一滴便哑了,喝两滴就得吐血晕死,喝三滴就命丧黄泉,她怎会不死?”

“可当时毒不是放在酒里了么?”

“那不也是给她灌完药。”洪氏说道,“你别整日想那些,宋锦云死了,早就死了。”

“可…”薛升摇头,“不行,我得让人查明白那几个青州人到底出身何处。”

最好不要查到他们是一个镇上的,哪怕是隔壁镇也让人怀疑了。

洪氏不喜儿子这样怯懦的模样,不过是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薛升想了许久,才道,“娘,寻人去滨州将宋锦云的棺木挖开看看吧,否则孩儿不能安心。”

“开棺木?无缘无故就开棺木,你爹定不会同意的。”洪氏倒不怕宋锦云的尸骨被人瞧见,横竖是看不出中毒的迹象,这也是那毒丨药的厉害之处。

薛升笑笑,“娘,父亲信风水,要是找个算命先生来,说宋锦云的坟不利薛家,要拾骨迁坟,父亲定会同意的。”

拾骨迁坟不外乎有三种原因——当年无钱建造坟墓择地浅埋,如今有了重建;夫妻前后死去,拾骨合葬。第三个便是薛升所说的葬地风水不佳,开棺拾骨后装入金斗瓮,重新选新的坟地进行安葬。

洪氏微微一想,再看儿子,只怕再不答应他,他忧虑过多,真要出事。这才点头,“好,明日为娘就去寻个半仙来,同他对对词,说服你爹。”

薛升见母亲答应,高悬的心才稍稍寻了地暂放。只要棺木里有宋锦云在,他就能安枕无忧,不胡思乱想了。

薛晋沐浴回房,阿古正在墙角查看她的酒缸。他也上前去看,“都完好么?”

“嗯。”阿古察觉手上有水珠滴来,抬头看去,是薛晋洗了发,有些发梢没擦拭到,正滴着水。她从他肩头上取了帕子给他拧湿发,轻轻搓拧。

薛晋便一直低头给她搓,过了小片刻,听见她说好了,才不舍离开,接回帕子。见她要起身,伸手拉住她,步子挪了挪,离她更近,“我刚寻机问了给薛升下药的小厮。”

阿古问道,“如何?”

“小厮说我们走后第三天给薛升下毒,开始见他总是挠痒,可有一日出去后,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盒膏药,涂抹之后就没事了,直到今日也不见有事。”

阿古拧眉,薛晋不等她问,已知她心意,从腰间取了一个小小油纸包给她,“小厮从薛升膏药里揩下的一点。”

她接了过来,打开叠得四方不过指肚大小的油纸包,看见膏药雪白的颜色她已是一顿,放在鼻下闻了闻,脸色顿时十分难看,“是解药。”

“没想到他竟然能买得到解药。”

“他怎么可能买得到…”阿古拳头紧握,“这药是我亲手熬制的,方子也是我配的,世上只有三个人有解药。我、金书…我师父。”

薛晋不由握紧她的手,“阿古…”

阿古轻轻摇头,“我没事。”